(一)
荒寒的山谷,寂寞的山村,用石块砌成的形状古朴的屋子,只有二三十户。灯火都已熄灭,远处的山坡上,却仿佛有火光在闪动。
歌声就是从那边山坡上传来的。
× × ×
山坡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生着一堆火。干燥的松木在火焰中噼叭发响,配合着悲怆的歌声,就好像是一个人心碎时的声音。
一个人独坐在火堆旁,手里的羊皮袋酒已将空,歌声也渐渐消沉。
看见这堆火,看见这个人,小方的心也变得就像是火焰中的松木。
人犹未醉,酒已将尽,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小方已有多年未流泪。在这一瞬间,他眼中的热泪却已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阳光”也追上来,紧握住他的手。
“是他?”她的声音颤抖:“真的是他?”
歌声忽然停顿。
火堆旁的歌者忽然用与歌声同样悲怆的声音说:“不是他,是我。”
× × ×
歌者已回过头。闪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尖削的脸,尖削的眼,脸上布满岁月风霜和痛苦经验留下的痕迹,眼中也充满痛苦。
“你们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同样悲怆的歌声,却不是同样的人。不是卜鹰,不是。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他不是你?”阳光大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
“你也知道他是谁?”
歌者慢慢的点了点头,喝干了羊皮袋的酒。
“我知道。”他说:“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到这里来,就是他要我来的。”
“阳光”眼中又有了光,心里又有了希望:“他要你来干什么?”
歌者没有回答这问题,却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上绣的是一只鹰,用金色的丝绣在蓝色的缎子上。
锦囊里装的是一粒明珠。
歌者反问“阳光”:“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
“阳光”当然记得。
纵然沧海已枯,大地已沉,日月无光,她也绝不会忘记。
这锦囊就是她亲手缝成的。就是她和卜鹰订亲时的文定之礼,现在怎么会到了别人手里?
歌者告诉“阳光”。
“这是他交给我的。”他说:“亲手交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交给你?”
“因为他要我替他把这样东西还给你。”
歌者的声音中也带着痛苦:“他说他本来应该亲手还给你的,但是他已不愿再见你。”
× × ×
“阳光”慢慢的伸出手,接过锦囊和明珠。
她的手在抖,抖得可怕,抖得连小小一个锦囊都拿不住了。
锦囊掉下去,明珠也掉了下去,掉入火堆里。
火堆里立刻闪起了一阵淡蓝色的火焰,锦囊和明珠都已化做了无情的火焰。
“阳光”的人已倒了下去。
小方扶起了她,厉声问歌者:“他说他不愿见她,真是他说的?”
“他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小方问。
“他说他也不愿再见你。”
歌者冷冷的回答:“你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从此以后,他和你们之间已完全没有关系。”
小方嘶声问:“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知道为什么。”
歌者冷笑反问:“你自己愿不愿意跟一个天天抱住你妻子睡觉的人交朋友?”
× × ×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把刀,一条鞭子,就像是一柄密布狼牙的钢锯。
“阳光”跳起来。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跳过去,用力揪住歌者的衣襟:“一定是你杀了他,再用这种话来欺骗我。”
歌者冷冷的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的,你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阳光”虽然不能辩,却还是不肯放过这个人。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听他自己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
她的声音已嘶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歌者说。
他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小方和“阳光”反而很惊奇。
但是他又接着说:“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歌者的目光遥望远方,眼里带着种没有人能了解的表情。
“十三年前,我就已经应该死了,死得很惨。”
他说:“我还没有死,只因为卜鹰救了我。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名声。”
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名声有时候比生命更可贵,更重要。
这个神秘的歌者就是这种人。
“所以我这条命已经是他的。”
歌者说:“所以我随时都可以为他死。”
他忽然笑了笑。现在绝对不是应该笑的时候,他却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逼我说出他的下落。除了你们之外,一定还有很多人会逼我,幸好我也已经有法子让你们逼不出来。”
小方忽然大喊:“我相信你的话,我绝不逼你!”
歌者又对小方笑了笑。这个笑容就一直留在他脸上了,永远都留在他脸上了。
因为他的脸已突然僵硬,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僵硬。
因为他的袖中藏着一把刀,一把又薄又利的短刀。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已经把这柄刀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