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极乐毒丸
2023-11-10 09:50:35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姬灵风格格笑道:“你做了十几天傻子,如今才算明白了?你难道还以为我真的懂得鸟语么?世上哪有真懂鸟语的人,就连姬灵燕那白痴,也未必是懂的,我所知道的事,全是我费了无数心力打听出来的,连人都不知道,鸟又怎会知道?你自以为聪明,竟会连这种道理都想不通。”
  俞佩玉全身颤抖,道:“难怪你一定要跟着我,难怪你能算得出琼花三娘子绝不会去而复返,再到那小客栈去……”
  姬灵风道:“你虽然中了琼花三娘子的毒,但并不深,而且你好像早已服过什么灵丹妙药,对毒性的抵抗力十分强。”
  俞佩玉失声道:“不错,昆仑小还丹……”
  姬灵风笑道:“这就对了,只是,昆仑小还丹虽然能解百毒,但对于我的极乐丸却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俞佩玉骇然道:“极乐丸,我难道就是被你的极乐丸害成如此模样?他们难道也是中了你极乐丸的毒,才……才将灵魂卖给了你?”
  姬灵风道:“你若将我那极乐丸说成是毒药,简直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你现在虽是如此痛苦,但只要服下我一粒极乐丸,不但立刻痛苦尽失,而且立刻精神百倍,让你觉得一辈子也没有这么舒服过。”
  俞佩玉颤声道:“这极乐丸莫非是有瘾的?中了它的毒后,就每天定要吃它,否则就会变得不能忍受痛苦?”
  姬灵风笑道:“你说对了,我这极乐丸中,混合有一种产自西方天竺的异花果实,那种花叫罂粟花,世上再没有任何花种比它更美丽,但它的果实,却可以叫人活得比登天还快乐,也可以叫人活得比死还痛苦。”
  她突然转向那些青衣大汉,缓缓道:“你们现在活得是不是十分快乐?”
  青衣大汉们齐声道:“小人们从未这么快活过。”
  姬灵风道:“我若不给你们极乐丸吃呢?”
  青衣大汉一张脸立刻扭曲起来,目中也露出惊恐之色,显见这恐惧竟是从心底发出来的,齐地颔首道:“求姑娘饶命,姑娘无论要小人们做什么都可以,只求姑娘每天赐给小人们一粒极乐丸。”
  姬灵风道:“为了一粒极乐丸,你们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父母妻子,是么?”
  青衣大汉齐声道:“是。”
  姬灵风转首向俞佩玉一笑,道:“你虽然没有父母妻子可以出卖,但却可以出卖你自己,你以区区肉身作代价,便可换得灵魂上至高无上的快乐,这难道不值得?”
  俞佩玉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吃吃道:“我……我……”
  姬灵风柔声道:“你没有法子可以反抗的,在那八九天里,我每天都在加重极乐丸的分量,现在你的毒瘾,已比他们都深了,你所受的痛苦,根本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还是早些乖乖地听话才是聪明人。”
  俞佩玉咬紧牙关,连话都已不能说出口。
  姬灵风道:“你早一刻答应,便少受一刻的痛苦,否则你只不过白白多受些苦而已,反正迟早也是要答应的。”
  她自怀中取出了个翡翠的小瓶,倒出了粒深褐色的丸药,立刻便有一种奇异的香气传送出来。
  青衣大汉们贪婪地盯着她手里的丸药,就好像饿狗看着了骨头似的,看来竟比狗还要卑贱。
  姬灵风将丸药送到俞佩玉面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已忍受不住了,不如先吃一粒丸药,再去做事吧,只要你答应我,我也就信任你。”
  俞佩玉双手紧紧绞在一齐,嘶声道:“不!我不能。”
  姬灵风声音更温柔,道:“现在,只要你一伸手,就能从地狱里走到天堂,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快乐,你若不要,岂非是呆子?”
  俞佩玉眼睛也不禁去盯着那粒丸药,目中也不禁露出贪婪之色,一伸手就能得到的快乐,他能拒绝么?
  他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掌。
  姬灵风笑道:“快来拿呀,客气什么?”
  青衣大汉们伏在地上,狗一般地喘着气。
  俞佩玉眼角瞧见了他们,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吃下了这粒极乐丸就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卑贱,终生都要伏在姬灵风的脚下,求她赐一粒极乐丸,终生都要做她的奴隶,沉沦在这卑贱的痛苦中,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已满是冷汗,突然狂吼一声,踢倒两条大汉,疯狂般向外冲了出去。
  姬灵风竟也不阻拦他,只是冷冷道:“你要走,就走吧,只要记着,你痛苦不能忍受时,随时都可以回来的,这极乐丸始终在等着你,你一回来,就能得到解脱。”
  她面上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悠然接着道:“就算用铁链锁起你的脚,你也是会回来的,就算将你两条腿砍断,你爬也要爬回来的。”
  俞佩玉冲入旷野,倒在沙地上翻滚着,挣扎着,全身的衣服都已被磨碎,身上也流出了鲜血。
  但他却似毫无感觉,这些肉身的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他那要命的痛苦是从灵魂里发出来的。
  不是身历其境的人,永远想象不出这种痛苦的可怕。
  他甚至用头去撞那山石,撞得满头俱是鲜血,他咬紧牙关,嘴角也沁出了鲜血,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他耳边总是响着姬灵风那几句话:“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的……你一回来就能得到解脱。”
  解脱,他现在一心只想求解脱,出卖自己的肉体也好,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好,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果然不出姬灵风所料,又冲了回去。
  突然一人格格笑道:“好呀,你终于还是被咱们找着了。”
  三条人影燕子般飞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件乌黑的斗篷,在日色下闪着光,赫然竟是琼花三娘子。
  但这时琼花三娘子已不可怕了,俞佩玉心里简直已没有恐惧这种感觉,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嘶声道:“让路,让我过去。”
  琼花三娘子瞧见他这种模样,面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三姐妹对望了一眼,铁花娘皱眉道:“好个美男子,怎地变成了野兽?”
  话未说完,俞佩玉已冲了过来。
  他此刻虽又力大无穷,但那已只不过是野兽般出自本能的力气,他已忘了该如何使用技巧与内力。
  铁花娘的脚轻轻一勾,俞佩玉便仆地倒了下去,银花娘的脚立刻踩住了他的背脊,讶然道:“这人怎地连武功也忘了?”
  金花娘道:“莫非香魂瞧错了,这人并不是他?”
  铁花娘道:“这张脸绝不会错的,只是香魂方才瞧见他时,他神情虽有些异常,甚至连香魂发出烟火讯号他都未觉察,但却还不是这样子。”
  只见俞佩玉挣扎着,捶打着沙地,嘶声道:“求求你,放我走吧。”
  银花娘冷笑道:“你想我们会放你走么?”
  俞佩玉道:“你们不放我走,不如就杀了我。”
  金花娘叹了口气,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莫非是中了什么毒?”
  俞佩玉嘶声道:“极乐丸……极乐丸,求求你给我一粒极乐丸。”
  金花娘道:“什么是极乐丸?”
  俞佩玉道:“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情愿做你的奴隶,我去杀那罗子良……”他神智已完全迷糊,竟胡言乱语起来。
  金花娘动容道:“好厉害的极乐丸,竟能使如此倔强的人不惜做别人的奴隶,我怎地竟想不出这极乐丸是什么东西?”
  铁花娘想了想,道:“不管怎样,咱们先将他带走再说。”
  她轻轻一弹指,立刻有几个短裙少女自山坡外跃下,手里拿着个银灰色的袋子,将俞佩玉装了进去。
  这袋子也不知是用什么织成的,竟是坚韧无比,俞佩玉在里面拳打脚踢,大声嘶喊,也都没有用。
  姬灵风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俞佩玉会被人装在袋子里,否则他当真是爬也要爬回去的。
  金花娘叹道:“瞧他中的毒,真是奇怪得很,却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解,也不知道江湖中谁知道这解法?”
  铁花娘道:“连咱们都不能解,天下还有谁能解?”
  金花娘皱眉道:“难道咱们就看他这样下去么?”
  银花娘冷冷道:“大姐莫忘了,他是咱们的仇人,他纵不中毒,咱们自己也要杀他,现在他已中毒为何反而要救他?”
  金花娘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虽是咱们的仇人,但我瞧他这样子,也实在可怜。”
  铁花娘娇笑道:“大姐倒真是个多情人,只是未免有些多情情不专。”
  金花娘含笑瞧着她,道:“你以为这是为了我么?”
  铁花娘格格笑道:“不是为你,难道还是为我?”
  金花娘笑道:“你这次可说对了,我正是为了你呀。”
  铁花娘的脸,竟飞红了起来,咬着嘴唇道:“我……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大姐……”话未说完,脸更红了,突然转身奔了开去。
  这时一辆华丽的大车驶来,少女们将那袋子抬了上去,琼花三娘子也各自上了马,马车立刻绝尘而去。

×      ×      ×

  马车向南而行,正是经鄂入川,由川入黔的路途。
  一路上,俞佩玉仍是挣扎嘶叫,痛苦不堪,琼花三娘子非但没有虐待他,反而对他照料得无微不至。
  那泼辣刁蛮的铁花娘,眉目间竟有了忧郁之色,金花娘知道她嘴里不说,其实已在暗暗为他担心。
  银花娘却不时在一旁冷言冷语,道:“你瞧三妹,人家几乎杀了她,她却反而爱上人家了。”
  金花娘笑道:“三妹平时眼高于顶,将天下的男人都视如粪土,我正担心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如今她居然也找着了个意中人,咱们岂非正该为她欢喜才是。”
  银花娘道:“但他却是咱们的仇人。”
  金花娘微笑道:“什么叫仇人,他又和咱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况他若做了三妹的夫婿,仇人岂非也变成亲家了么?”
  银花娘怔了怔,笑道:“我真不懂三妹怎会看上他的。”
  金花娘道:“他不但是少见的美男子,而且武功又是顶儿尖儿的,这样的少年,谁不欢喜,何况三妹岂非正到了怀春的年纪了么?”
  银花娘咬了咬牙,打马而去。
  这一行人行迹虽诡秘,但肯大把地花银子,谁会对她们不恭恭敬敬?一路上晓行夜宿,倒也无话。
  过了长江之后,她们竟不再投宿客栈,一路上都有富室大户客客气气地接待她们,原来“天蚕教”的势力已在暗中慢慢伸延,已到了江南,那些富室大户,正都是“天蚕教”的分支弟子。
  最令金花娘姐妹欢喜的是他的痛苦竟似渐渐减轻了,有时居然也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她们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罂粟花的毒性虽厉害,但只要能挣扎着忍受过那一段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毒性自然而然地就会慢慢减轻,只是若没有人相助,十万人中也没有一个能忍受过这段痛苦煎熬的,若非琼花三娘子如蛆附骨的追踪,俞佩玉此刻只怕早已沉沦。
  瞧着他日渐康复,铁花娘不觉喜上眉梢,但银花娘面色却更阴沉,她竟似对俞佩玉有化解不开的仇恨。
  俞佩玉人虽渐渐清醒,却如大病初越,没有一丝力气。
  他想到自己竟险些沦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不禁又是一身冷汗,人生的祸福之间,有时相隔的确只有一线。
  只是琼花三娘子虽然对他百般照顾,他心里却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这行事诡秘的三姐妹,又在打什么主意。
  由鄂入川,这一日到了桑坪坝。
  桑坪坝城镇虽不大,但街道整齐,市面繁荣,行人熙来攘往,瞧见这三姐妹纵马入城,人人俱都为之侧目。
  琼花三娘子竟下了马携手而行,眼波横飞,巧笑嫣然,瞧着别人为她们神魂颠倒,她们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银花娘突然拍了拍道旁一人的肩头,媚笑道:“大哥可是这桑坪坝上的人么?”
  这人简直连骨头都酥了,瞧见那只柔若无骨的春葱玉手还留在自己肩上,忍不住去悄悄捏着,痴痴笑道:“谁说不是呢?”
  银花娘似乎全不知道手已被人捏着,笑得更甜,道:“那么大哥想必知道马啸天住在哪里了?”
  那人听到“马啸天”这名字,就像是突然挨了一皮鞭似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赔笑道:“原来姑娘是马大爷的客人,马大爷就住在前面,过了这条街,向左转,有栋朱门的大宅院,那就是了。”
  银花娘眼皮一转,突然附在他耳边悄笑道:“你为什么要怕马啸天?只要你有胆子,晚上来找我,我……”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娇笑着不再往下说。
  那人灵魂都被她吹出了窍,涨红了脸,挣扎着道:“我……我不敢。”
  银花娘在他脸上一拧,笑啐道:“没用的东西。”
  那人眼睁睁瞧着她们走远,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如做梦一样,摸着还有些痒痒的脸,喃喃道:“格老子马啸天,好东西全被你占去了,老子……”
  忽然觉得脸上痒已转痛,半边脸已肿得像只桃子,耳朵里更像是有无数根尖针在往里刺,他痛极,骇极,倒在地上杀猪般大叫起来。
  金花娘远远听到这惨叫声,摇头道:“你又何苦?”
  银花娘格格笑道:“这种专想揩油的家伙,不给他点教训成么?大姐什么时候变得仁慈起来了,难道已真准备做唐家的孝顺好媳妇?”
  金花娘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沉着脸向前走,只见前面一围高墙,几个青皮无赖正蹲在朱红大门前的石狮子旁玩纸牌。
  银花娘走过去,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得飞了起来,另几条大汉惊怒之下,呼喝着跳起,银花娘却瞧着他们甜甜笑道:“请问大哥们,这里可是马大爷的家么?”
  瞧见她的笑容,这些汉子们的怒气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几个人眼珠子骨碌碌围着她身子打转。
  其中一人笑嘻嘻道:“我也姓马,也是马大爷,小妹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银花娘娇笑道:“你这张脸好像不太对嘛。”
  她娇笑着又去摸那人的脸,那人正凑上嘴去亲,哪知银花娘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又将他打得飞了出去。
  其余的几条大汉终于怒喝着扑了上去。
  银花娘娇笑道:“我可不准备做人家的好媳妇,手狠心辣些也没关系。”
  她竟是存心和金花娘斗气,只见那些大汉,被打得东倒西歪,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花娘气得只是冷笑,索性也不去管她。
  突听一人吼道:“格老子,是哪个龟儿子敢在老子门口乱吵,全都跟老子住手。”七八个人前呼后拥,围着条满面红光的锦衣大汉,大步走了出来。
  银花娘娇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马大爷出来了,果然好威风呀,好煞气。”
  那七八个人一齐瞪起眼睛来想要呼喝,马啸天瞧见了她们,面上却已变了颜色,竟在门口,就地“扑通”跪倒,恭声道:“川北分舵弟子马啸天,不知三位香主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但望三位香主恕罪。”
  银花娘脸一板,冷笑道:“马大爷居然还认得咱们么?幸好马大爷出来得早,否则我们真要被马大爷手下的这些好汉们打死了。”
  明明是她打别人,却反说别人打她。
  马啸天汗流浃背,哪敢抗辩,赔笑道:“那些畜生该死,弟子必定要重重地治他们罪……”
  金花娘终于走了过去,淡淡道:“那也没什么,就饶了他们吧,却不知马舵主可有地方安顿咱们,最好是清静些的地方,咱们还有病人在车上。”
  马啸天连连称是,躬身迎客,别的人瞧见平日不可一世的马大爷,今日竟对这三个女子如此敬畏,更早已骇呆了。
  等到金花娘走进了门,银花娘突然冷笑道:“我大姐虽说饶了他们,我可没说。”
  马啸天满头大汗,吃吃道:“弟子知道……弟子懂得。”
  铁花娘忍不住悄悄拉着银花娘袖子道:“二姐你明知大姐近来心情不好,又何苦定要惹她生气?”
  银花娘冷笑道:“她又没有替我找着个如意郎君,我何必要拍她马屁。”将袖子一摔,昂着头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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