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2022-07-22 16:26:35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酣斗中西门夫人的彩绳忽似灵蛇般蜿蜒而进,几乎钻进了嘉错法师的鼻孔,嘉错法师打了一个喷嚏,倒跃数步,面红过耳。
  钻进鼻孔还是小事,要是刺着眼睛,事情可就大了。嘉错法师不敢轻敌,身形滴溜溜一转,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俨如一片红云,平地涌起,挡住了彩绳幻化的金蛇。
  西门夫人攻不进去,此消彼长,不多一会,反而给那团“红云”罩住了。她的本领本来是不输于嘉错法师,只因她昨晚曾耗了许多真气为牟一羽打通奇经八脉,这么一来,时间一长,她自是感到气力不佳了。
  嘉错法师占了上风,又再得意起来,笑道:“听说你的丈夫早已死了,你无依无靠,也是可怜,你给佛爷做个女弟子吧!”
  西门夫人不敢分神骂他,只好忍气吞声,紧咬银牙,与他苦斗。
  此时牟一羽亦已和常五娘交上手了。
  牟一羽服下碧灵丹,精神已经恢复,但功力则只是及到原来的八成。常五娘不用喂毒暗器,刚好可以和他打成平手。
  牟一羽故作好整以暇的模样,嘻皮笑脸地说道:“唐二先生好吗?他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倒是难得。”
  常五娘笑道:“按说我是应该躺在坟墓里面,无奈我这个人是宁死也不甘寂寞的,所以只好自行复活了。不过,纵然如此,我也还得多谢你给我定的计。所以你也不必惊慌,只须你认我做了干娘,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说的是八个月前,牟一羽替她设计,让她“死”在唐二先生掌下,以求避过武当派的追捕一事。这件事是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在常五娘旁边的英松龄和欧阳勇可听得莫名其妙。
  英松龄的脸孔被西门夫人打得皮开肉绽,但也只是皮肉之伤,欧阳勇的伤较重,他刚刚续上脱臼,一条手臂尚未能使力。但他天性好勇,却是忍耐不住常五娘和牟一羽的“打情骂俏”了。
  牟一羽大笑道:“五娘,你怎的好像上了认干儿子的瘾,不过,我可不想和蓝玉京乱了辈份呢。”
  欧阳勇不知他们的内里因由,只当他们是“打情骂俏”,立即冲上来,一声冷笑说道:“你不肯做五娘的干儿子,做我的儿子吧。你叫我一声老子,我就饶你!”
  常五娘心中不悦,故意放松一招,牟一羽唰的一剑刺出,喝道:“你只配做龟儿子!”欧阳勇的武功本来就不及牟一羽,此时只有一条手臂使用,怎敌得住牟一羽倏然而来的神妙剑招?只听得他大叫一声,刚扑上来,立即又要后退了。这一次的伤虽然也不能算重,但左手的两只手指已是给牟一羽的利剑削去。
  欧阳勇气得大叫:“常五娘,你当真是只要小白脸不要朋友了吗?”
  常五娘冷冷说道:“好,你上来吧。我让你和他单打独斗就是。”
  英松龄向欧阳勇摇了摇手,示意叫他退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道:“五娘,你也知道,对方是极可能还有后援的。东方亮和蓝玉京这两小子还未出现呢!”
  常五娘道:“那又怎样?”
  英松龄淡淡说道:“那就应该速战速决!五娘,你打累了,暂且歇歇,让我和这小子单打独斗!”
  英松龄与欧阳勇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因为不论是身份或者武功,他都是远在欧阳勇之上的。常五娘可以让欧阳勇难堪,对英松龄却必须尊重。不过,她与牟一羽的关系甚为微妙,却又不愿意让牟一羽落在英松龄的手中。
  正当她进退两难的时候,忽听得一男一女同时呼叫。男的在叫“师叔”,女的在叫“妈妈”。
  这两个人不用说就是蓝玉京和西门燕了。
  他们的来到,既是在常五娘的意料之中,又是在常五娘的意料之外。
  西门燕迟早都要回到此地找牟一羽的,而蓝玉京陪她回来,也是情理中事。常五娘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们来得这样快,却是常五娘意想不到的。西门燕中了她的迷香,她以为西门燕即使能够恢复如常,最少也还得有个把时辰。哪知道西门燕仗着碧灵丹的药力加上蓝玉京的“助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施展轻功。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已是扑上前来,替下了牟一羽。
  英松龄喝道:“又是你这小子!”
  蓝玉京道:“不要脸的老匹夫,刚刚给你侥幸逃脱,居然还敢再来。”“不要脸”三字可是一语双关,英松龄的脸被西门夫人打得皮破血流,这个“脸”的确是早已丢尽了。
  英松龄大喝道:“小子,我要你的命!”大喝声中,立下杀手!
  蓝玉京道:“很好,有本事你就拿去!”抽出宝剑,轻轻一划,信手发招,后发先至。英松龄这一抓抓向他的琵琶骨,手法极为老练,已是算准了不论他躲向何方,纵然捏不碎他的琵琶骨也可令他受伤的。哪知蓝玉京反而欺身进逼,弧形的剑圈一下子就迎上他的虎爪。他这一抓,就等于是“火中取栗”了。只见白光过处,溅起几点血花。英松龄的一根指头已是给剑尖划破。这还幸亏是他缩手得快,否则只怕五根指头都要给对方削断。
  牟一羽是师叔身份,但他在旁观战,也情不自禁的给师侄喝起彩来:“好,似拙实巧,这一招玄鸟划砂用得妙极!”
  牟一羽在喝彩,英松龄则是不禁心头一凛了。“奇怪,相隔不过一天,这小子的剑法怎的忽然精进如斯?”昨天他与蓝玉京交手之时,虽然只是打成平手,但他还是占了六成以上的攻势的。他自信若不是东方亮后来插手,他“应当”可以胜得了蓝玉京。这也正是他刚才胆敢大言炎炎的原因。
  他可不知,蓝玉京的剑法注重的是一个“悟”字,英松龄的鹰爪功颇有独门手法,第一次交手,蓝玉京由于从未见过,自是不免要吃点亏,但第二次交手就不同了,他早已琢磨出了如何破解对方的鹰爪功之道,自是不难反客为主。另外还有一层,英松龄胜过他的只是功力,但英松龄在接连两场恶斗之后,即使在功力方面亦已是比蓝玉京稍有不如。
  但英松龄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他一发现克制不了对方的剑法,依然还是想在功力方面压倒对方,一个飞身踢脚,拼着大腿受一点伤,踢向蓝玉京的胸膛。
  牟一羽见英松龄形同拼命,不禁一惊。但他还来不及上前助战,只听得一声骇人心魄的惨呼,有个人已是倒在地上。
  但这个人却不是蓝玉京,也不是英松龄,是那个好勇斗狠的欧阳勇。
  原来欧阳勇见西门燕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只道“黄毛丫头”容易欺负,此时他正在一块大石上裹好了伤,西门燕从石头下面经过,他冷不防的就扑下来。
  西门夫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连忙叫道:“横云断峰!”西门燕自小就是由母亲教她的,依言发招。欧阳勇即使没有受伤,也未必能够胜她,何况她又得到了母亲的指点。
  “横云断峰”的幅度很小,威力却是极强。用于应付敌人的突袭,正是最好不过。她这一招发出,欧阳勇可就不只是脱臼那样简单了,整条手臂都给剑锋削断!
  欧阳勇也真顽强,手臂和身体分了家,已经倒在地上,居然没有晕过去。他一咬牙根,骨碌碌的就从山坡上滚下去。山坡上到处是有棱角的石子,他这一滚下去,死活未知,遍体鳞伤则是可以想象到的。倒是把西门燕吓得呆了。
  英松龄刚在飞身踢脚,陡然间听得欧阳勇的惨呼,心神一乱,这一脚踢向斜方。但如此一来,倒是救了他的一条腿。蓝玉京的一招“三转法轮”蓄势以待,本来是准备他的脚一踢到胸膛,就立即可以将他膝盖下的小腿绞断。他踢歪了脚,趁势一个鹞子翻身,也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西门夫人指点女儿,打跑了欧阳勇,但她自己分了心神,却是更加抵敌不住嘉错法师的攻击,整个身形,都被那团“红云”笼罩。
  西门燕惊魂稍定,叫道:“贼秃休得伤我娘亲!”母女情深,令得本来七窍玲珑的她,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的母亲本领胜她十倍,尚且不敌那个番僧,她上去如何能够济事?
  嘉错法师那件大红袈裟盘旋飞舞,虎虎风生,西门燕跑上去,刚踏入三丈距离之内,陡然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登时就把她像抛绣球一样,抛出了三丈开外。西门夫人大惊之下,连发数掌,抵消对方的劲力。也幸亏她及时发掌,触及西门燕身体的那股力量,已是不及嘉错法师原来所发的三成。西门燕这才得以没伤。
  但她虽没受到内伤,从半空中摔下来,苦头还是有得吃的。牟一羽和蓝玉京飞快地抢过来,蓝玉京跑在前头,刚好接着跌下来的西门燕,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抛,又把西门燕抛给了牟一羽。牟一羽可是不敢放手,他抱着西门燕,两个人都吓得傻了。
  蓝玉京一股风似的卷来,与西门夫人并肩作战。两大高手的内力激荡,令得蓝玉京的呼吸也是为之不舒。他定一定神,默念心法:“任它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觑个真切,一剑就插入袈裟幻化的那团“红云”之中!
  嘉错法师挥舞袈裟,本是遮拦得风雨不透的,但说也奇怪,却给蓝玉京这一招也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招数攻进去了。
  嘉错法师的武功远胜于他,为什么他能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当然西门夫人给予他的助力是一个重要原因,要是没有西门夫人在正面替他抵挡嘉错法师的进攻,他就不可能尽展所长;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已经把全副精神投入这一招之内,整个生命和他的剑已是合而为一。
  这一瞬间,他非但对周围的一切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连自己也忘掉了。
  这一瞬间,他好像已是古代庖丁的化身。
  庄子说,“彼节者有间(节指骨节,间指空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而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就像庖丁一样,找到了嘉错法师的“有间”。
  古代有一个神箭手名叫养由基,他曾用这样的方法训练自己,把一个虱子用丝线缚住,悬挂帐顶,终日凝视着它,待到有了一天,从他眼中看出来的这个虱子变得好像有车轮一样大的时候,他的箭法就能百步穿杨了。这个故事和庖丁那个故事是有相通之处的。而这一瞬间的蓝玉京,也就好像那个已经把虱子看得好像车轮的神箭手一样,看出了嘉错法师一点极其微细的破绽,尽管他的袈裟已是遮拦得风雨不透,但这只是在别人眼中的“风雨不透”,在蓝玉京的眼中,则是有着可以穿透的空间。
  于是就像养由基的神箭一样,他的神剑,也就刺穿了嘉错的袈裟。
  虽然只是穿了一个小孔,嘉错法师那件好像涨满了的风帆的袈裟,已是垂绵绵的“塌”下来了。嘉错法师也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陡地抛开袈裟,转身跑了!
  大地一片静寂。过了一会,方始听得牟一羽和西门燕同时叫了起来:“好剑法!”不过西门燕的声音是充满兴奋,牟一羽则是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味道了。
  西门夫人凝视着他,缓缓说道:“这剑法是谁教给你的?”
  西门燕说道:“妈妈,你还未知道吗,他是蓝水灵的弟弟,是武当派的弟子,听牟大哥说,他还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言外之意,他的剑法是谁教的,这还用问?
  但西门夫人却好像没有听见女儿的说话,她的眼神还是在等待蓝玉京的回答。
  而蓝玉京的回答也大出西门燕的意料之外。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
  西门燕诧道:“这是什么话,你怎能说——”她本来是要质问蓝玉京的,但见母亲和牟一羽都只是把眼睛望着蓝玉京,好像并无不以为然的神气,倒是一本正经地听他回答,她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蓝玉京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剑诀是师祖传的,招式是我义父所教,不过我也胡乱想出了一些新招。”
  牟一羽淡淡说道:“哦,胡乱想的?你倒是聪明得紧啊!”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曾指点过我,不过他和我说的乃是武学精义,不是剑法。”
  西门夫人道:“但一理通,百理融,他指点你的虽不是剑法,你也得益不少,是么?”
  蓝玉京道:“正如夫人所言。”
  西门夫人暗自想道:“看来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他的剑法确是在羽儿之上,虽然未必胜得过羽儿的爹爹,但也是另辟蹊径了。”原来她见蓝玉京的剑法精妙如斯,曾一度怀疑,怀疑不知是否出于牟沧浪所授的。
  她已经接受了蓝玉京的解释,但牟一羽却是还有怀疑。
  “指点过你武学的人,不仅是慧可大师吧?”
  蓝玉京还没有回答,西门燕已是听得不耐烦了,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有时间你慢慢问他不迟。我刚刚见着娘亲,你让我先说好不好?”
  西门夫人却道:“燕儿,你怎可以这样不懂礼貌,别打断人家的话!”
  蓝玉京心想:“趁着西门夫人在此,要解开那个结,这可正是个好机会!”便道:“我曾经与东方亮比试过剑法,说是比试,其实也是切磋。不过,当时我是并未知道东方亮和本派结有梁子的。牟师叔,要是你认为我做的不对,你处罚我好了!”
  牟一羽没想到他会当着西门夫人的面,毫无避忌地说出来,不觉倒是颇感尴尬,一时间不知怎样措辞方能得体了。
  西门夫人道:“羽儿,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牟一羽猜到她要说什么,但也只能答道:“我的性命都是干娘救的,干娘吩咐就是。”
  西门夫人说道:“东方亮是我姨甥,他虽然曾上武当山闹事,但当时无相真人也宽容了他,希望你不要把他当作仇人。”
  牟一羽打了个哈哈,干笑说道:“我怎会记着令甥的过节,我若是把他当作仇人,我也不会陪燕妹来辽东访寻他了。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是武当派的弟子,倘若他日武当派与令甥有甚争斗的话,我顶多只能避开,可不能阻止同门和他作对。”
  西门夫人知他言不由衷,说道:“你能够这样,我已经满意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托你转告贵派同门,我知道你们怀疑他偷学贵派剑法,我要替他说句公道话,他即使有心偷学,也无须向贵派的门人偷学。贵派的剑法并非什么不传之秘,见过的人很多,不是贵派的人也未必就不懂得贵派的剑法。东方亮要学的话,我就可以教他。”
  牟一羽道:“是,我知道。”其实,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是有了另一个怀疑——为什么西门夫人竟会精通太极剑法?
  西门燕笑道:“我这个人是喜欢直话直说的,牟大哥,现在我妈已经和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以后你可别再怀疑你这师侄曾与我的表哥私相授受本身的所学啦!”
  西门夫人笑道:“你的大哥早已清楚了,你这话不是画蛇添足吗?好了,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说吧。”
  西门燕趁她母亲高兴,便说道:“那青蜂常五娘未来这里之前,我也曾经碰上了她,险些遭她毒手,幸亏蓝玉京救了我的性命。妈,我替你多收一个干儿子好不好?他是水灵的弟弟,水灵已经叫你做干娘的了。”
  西门夫人没有说话,蓝玉京也没说话。
  西门燕向蓝玉京打了个眼色,说道:“你怎么还不上去拜见干娘,拜了干娘,你就可以求她教你剑法了。”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他的剑法在我之上,我有什么可以教他?”
  蓝玉京道:“请莫怪我不识抬举,我已经有了一个干爹了。”
  西门燕心里想道:“有了干爹,就不能再有干娘吗?”但见双方都无此意,她自是也只好心里嘀咕了。
  蓝玉京道:“牟师叔,请恕我不能回山替师祖送葬,我有事要先走了。”
  牟一羽道:“你的事不能由别人代办吗?”
  蓝玉京道:“这件事是师祖生前嘱咐我的,请恕我不能假手别人。”
  牟一羽甚是尴尬,只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西门夫人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由他去吧!”
  西门燕“咦”了一声,说道:“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西门夫人道:“你忘记了你的爹爹曾经做过绿林盟主么,即使是在辽东,也有你爹旧日的部下,我要打听你们的行踪又有何难?”
  西门燕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对牟大哥的事情,好像知道得比我还多。”
  西门夫人吃了一惊,只道女儿已是起了疑心,说道:“为何你有这样想法?”
  西门燕道:“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西门夫人道:“哦,我刚才说的哪一句话?”
  西门燕道:“你劝牟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等于告诉别人,你已经知道了牟大哥来辽东要做的任何事么?可我就不知道那‘多一事’是什么呢。”
  西门夫人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会咬文嚼字,但却是强作解人。”至此,她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西门燕道:“牟大哥,你和我来辽东,不只是为了要找蓝玉京回山奔丧吧?”
  牟一羽心念一动,大笑道:“你几时变得这样好管闲事的?”
  西门燕道:“看啊,那就是说,你的确是还有别的事情了。不是我好管闲事,我是想帮你的忙。”
  牟一羽道:“哦,你帮我的忙?”
  西门燕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纵然我帮不了你的忙,还有我妈妈呢。你说出来,说不定妈妈可以帮你的忙。”
  西门夫人笑道:“别把你的妈妈看得那样神通广大。”
  牟一羽心想:“她丈夫的旧部遍布天下,消息自是特别灵通。向她试探一下也好。”便道:“我知道玉京和慧可大师前来辽东,是要找一个人,但却不知他要找的是何人?”
  西门燕道:“你这师侄对你也太不够尊重了,他不肯告诉你?”
  西门夫人却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牟一羽道:“也可以这样说。”
  西门夫人微笑道:“这么说,是你的爹爹想要知道这件事了?”
  牟一羽没作声,神态却是默认。
  西门夫人忽道:“依你们猜想,他和慧可要找的是什么人?”
  牟一羽道:“依我们猜想,多半是七星剑客。”
  西门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七星剑客郭东来,你们确实知道他还在人间?”
  牟一羽道:“不岐师兄去年曾经来过辽东,碰上了他。”
  西门夫人道:“不岐的年纪比你大多少?”
  牟一羽道:“大概是四十岁刚刚出头。”
  西门夫人皱一皱眉头,说道:“七星剑客失踪已有二十多年,你那位师兄即使本是俗家弟子,料想也不会十多岁就出道的,他又怎知道碰上的是七星剑客?”
  牟一羽道:“不岐师兄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他只使了一招,不岐师兄的胸口就有七个剑点的创痕,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样。”
  西门夫人变了面色,说道:“这样说果然是七星剑客了。我看你还是不必去找他了。”
  西门燕道:“妈,你怕这七星剑客?”
  西门夫人道:“妈不是怕他……”显然还有下文,但她顿了一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忽然就转了话题,说道:“燕儿,你来了一趟辽东,心愿已了,跟我回家去吧。”
  西门燕道:“表哥还没给我找着呢。”
  西门夫人道:“但你已经见过他的面了。”
  西门燕道:“但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过呢!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西门夫人叹道:“凡事不可强求,咱们先回去,我会托人替你传话给他。”
  西门燕道:“妈,我倒不是不放心表哥,但你帮了牟大哥这个忙才回去,不更好吗?”
  西门夫人笑道:“我道你怎的忽然对别人的事那样热心,原来是为了自己守株待兔的痴望。好吧,为了让你心息,我就多留一天吧。”
  牟一羽道:“干娘,我可不想勉强你。此事若是风险太大……”
  西门夫人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想你去找寻七星剑客是另有原因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因为现在我也按捺不了好奇之心,想见一见这位老朋友了。”
  牟一羽大感意外,说道:“原来干娘和七星剑客是早就相识的吗?”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三十年前,我已经与他相识了,那时你还没有出世呢。”
  牟一羽道:“干娘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
  牟一羽诧道:“但你说只须多留一天……”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可以问知道他的下落的人呀,乌鲨镇上就放着一个现成的人在那里。”
  牟一羽、西门燕齐声说道:“那个金老板?”
  西门夫人道:“不错,别的人不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金鼎和一定知道。”
  西门燕道:“他肯告诉我们吗?”
  西门夫人道:“你以为我是要去求他?”
  西门燕道:“这么说是要和他硬来了,金鼎和的武功怎样我不知道,但他手下能人似乎不少,那个蒙面人加上那个红衣番僧,恐怕、恐怕……偏偏蓝玉京又走了。”
  西门夫人道:“这两个人不是金鼎和的手下,我也不是要找他们打架。”
  牟一羽已经猜到几分,说道:“干娘可是想照江湖规矩,请一个中间人出来,与他化解这段过节,顺便向他打听七星剑客的消息?”
  西门夫人笑道:“毕竟还是你有点脑筋。不错,金鼎和有手下,我也有手下。真个要打起来,不见得就会输给了他。”
  西门燕道:“那么咱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到乌鲨镇去?”
  西门夫人道:“我已经托一个和金鼎和相熟的人去递拜帖了,是他具名的拜帖,但他的身份则是我的使者,且等待他的回音再说。”说罢,看看天色,说道:“这个时候,他也应该来了。”
  过了一会,果然就听见响箭的呜呜声,空中出现一道蓝色的火焰。这是黑道上一惯常用作信号的蛇焰箭。
  西门夫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山下传话:“我没事,你们不必上来了。”
  虽然有她的吩咐,但她们母女和牟一羽走到山腰的时候,还是有两个人跑上来迎接她。
  这两个人倒是西门燕意想不到的。
  来的这两个人竟然是平大婶和凤栖梧。凤栖梧那日被龙门帮的司马操打得遍体鳞伤,虽然只是皮肉之伤,早已好了,但脸上的几道伤疤可还没有消除。
  西门燕就是在她们受伤的那一天碰上牟一羽的。当时她虽然是躲在暗处,没有露面,但后来她与牟一羽同行,料想却是瞒不过她们。
  西门燕见了她们,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你们给我的娘亲通风报信。”
  西门夫人道:“快马韩呢?”
  凤栖梧道:“是陆舵主亲自去找他的,陆舵主在下面。”
  她们说的这个“陆舵主”,就是那个绰号“阴间秀才”的陆志诚。
  西门夫人似乎有点不悦,说道:“他倒是肯为我卖力,老远的从断魂谷赶来。只可惜我却是没有什么好报答。”
  说话之间,已到山下,陆志诚果然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陆志诚上前行礼,说道:“参见盟主夫人。”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我的丈夫死了都快二十年了,还有什么盟主夫人?嗯,我可得把话说在前头,这次你来帮我的忙,我可是没有好处给你的。”
  陆志诚赔笑道:“奔走之责,这是属下份所当为,怎敢望夫人酬报?”
  西门夫人道:“你这话我可受不起,待你做了盟主,我还要你照顾呢。”
  陆志诚道:“这话可就折杀陆某了。陆某纠集盟主的旧部,也只不过是不想给断魂谷主韩翔欺负而已。”
  西门夫人道:“听说东方亮已经劝告你们两家和解,想必你还是不服气吧?”
  陆志诚道:“表少爷的善意,我是不敢违背的。我只是怕表少爷上了人家的当。不过,这件事可以押后再谈。”
  西门夫人道:“不错,你既然不望我的报答,我就可以和你谈正事了。快马韩呢?”
  陆志诚道:“这个,这个……”
  西门夫人道:“是不是因为我早已不是盟主夫人,他不屑来见我了?”
  陆志诚道:“夫人请莫误会,他是要来的,只不过……”
  西门夫人道:“不过什么?”
  陆志诚道:“快马韩早已不干黑道的营生,他已经当了官了。”
  西门夫人道:“哦,做的是什么官?”
  陆志诚道:“听说是在金可汗努尔哈赤的龙骑军中,当上了一名不大不小的军官。职位不算高,却颇得可汗的信任。”
  西门夫人道:“他做了官又怎样,是不是要我先去拜访他?”
  陆志诚道:“他并不敢自高身价,我托他去向金鼎和疏通,他也去过了。但据他说金鼎和可能提出交换条件,所以,他要我在他未来之前,先向夫人禀告,他、他的用意看来是想求取夫人的谅解。”
  西门夫人道:“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弯,你干脆说,他是要帮金鼎和和我讨价还价,不是更加清楚吗?”
  陆志诚低声说道:“金鼎和表面是鱼行老板,其实他的官职比快马韩还高。”
  西门夫人道:“这个我早已猜想到了。哼,和当官的打交道,我还是第一次呢,他们究竟要什么交换条件?”
  就在此时,只见尘头大起,一支骑兵已是朝着他们跑来,在距离约莫百步之遥,一众官兵方始齐齐勒马。一马当先的是金鼎和,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的是快马韩。
  金鼎和抱拳道:“西门夫人莲驾光临,请恕有失远迎。”
  西门夫人道:“金老板原来是大官,失敬,失敬。韩超,恭喜你也当了官啊!”韩超本来是个马贼,从关外流窜关内,后来得到西门燕父亲收容的。
  韩超道:“陆兄弟想必已经把金老板的意思转告夫人了吧?我是特地来迎接夫人,并准备护送夫人上京的。”
  西门夫人道:“上京?上什么京?”
  韩超一愕,眼睛望向陆志诚。
  陆志诚苦笑道:“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刚刚想要禀告夫人,你们就来到了。”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夫人既然来到此间,那就不必别人代为传话了。夫人,你要知道七星剑客的消息,我可以奉告,非但可以奉告,还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夫人和我先往盛京。”
  西门夫人道:“哦,原来你们说的上京乃是你们金国的京城。我是个女流之辈,又不想向你们的可汗讨个官做,上你们的京城去做什么?”
  金鼎和道:“夫人,你太谦了。你可不是寻常的女流之辈,你是曾经做过绿林盟主夫人的巾帼英雄。实不相瞒,我们的可汗对夫人亦是慕名已久的了。你不想见可汗,可汗可是想见你呢!”
  西门夫人冷笑道:“这倒奇了。莫说我的丈夫已死,我亦早已退出江湖。即使我现在还是什么盟主夫人,也只不过是个强盗婆子罢了。堂堂可汗,因何要见强盗婆子?”
  金鼎和道:“夫人有所不知,敝国大汗,求材若渴,只要是个人才,大汗用人是不问出身的。大汗颇有饮马长江之意,正想招揽关内的绿林豪杰呢。夫人纵然不肯为可汗所用,大汗也是要以优礼相迎的。请夫人体会大汗的诚意。”
  西门夫人道:“哦,原来你们是要我做个招牌,挂出来让我那死鬼丈夫的旧属看的。但可惜我早已不理绿林之事,你们找错人了。”说至此时,有意无意地看了陆志诚一眼,言外之意,有个现成的陆志诚在这里,你们应该找他才对。
  金鼎和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还有这位牟少侠,虽然与我们有点小小的过节,我们也不计较。据我们所知,牟少侠的令尊乃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敝国可汗礼贤下士,难得牟少侠来到,我们也当聊尽地主之谊,请牟少侠和西门夫人一起上京。”
  牟一羽冷笑道:“我既非贤士,也非侠士,不过我是汉人,不是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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