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寂,孤剑寒,谁悲失路?人海茫茫!霜天角频催,雪地钟已残。零雁声声,破晓寒!”
一缕凄凉的歌韵,颤抖在拂晓的朔风里。天寒地冻,一条黄土路,像冻僵了的巨蟒,死寂地躺着。路边的草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在这种时辰境地之中,更增加了歌声的悲凉,真的仿佛是霜天闻晓角,雪地听丧钟。这作歌的,不用说,是个人海伤心人。
这里是荆山脚下的一条马道,正当人山的岔口,如果不是严冬,此刻已有早行人。
歌声,发自道旁不远的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像是对命运不平的呐喊。
他是谁?
曙色渐开,这时可以看到苦松夹着秃树的林子里,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青衣劲装少年,仰着空际,歌声正是从他的口里发出,身影在林木间显得很渺小,是那么的落寞,孤单。歌声停止了,他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我……”声音从喃喃而变成了狂叫。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怪事: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黄衣老人,顶着刺骨的寒风,走入林子。到了那劲装少年身后,老人须眉俱白,看上去已是耋耄之年,但精神矍铄,毫无龙钟之态。他缓缓开了口:“孩子,我本该昨晚赶来跟你会合的,但被事耽误了,这种天气,害你等一夜,真是……”
劲装少年转过身来,冷漠地道:“不要紧!”只短短三个字,便又闭上了口。
一老一少,就这么僵立着,谁也不再开口,似乎各怀沉重的心事。那少年两道剑眉深锁着,眉心间现出了两道沟,神色冷漠得使人不愿多看他一眼,偏偏他又长得俊美绝伦,神色与人,显得非常地不调和。
突地,三条人影,踽踽而来,到了临近,口里齐齐惊“噫”了一声,互相一招呼,离开大路,走入林中,目光全投向黄衣老人。来的,是三个鬓角现霜的老者,一色的土蓝布长衫,年纪约在花甲之间。三老者接着哈哈一笑,齐向黄衣老人抱拳为礼,其中似乎年纪较长的一个开口道:“幸会!幸会!二十年不见,铁老风采犹昔!”
另一个稍胖的接口道:“咸阳一别,转眼便二十寒暑了,光阴似箭催人老,我兄弟也……”
黄衣老人也打了个哈哈道:“这叫三班一齐老。不过,老的却是更老了,二十寒暑,弹指而过,令人兴今昔之叹!”摇摇头,又道:“贤昆仲一大早联袂冒寒而行,定有什么要紧事?”
那劲装少年,悄然别转身去,把眼望着林空,对来人恍若未睹。
年长的老者道:“铁老,您是明知故问吗?”
黄衣老人白眉一轩,道:“这是什么话,老朽又不会掐阴阳,算八卦,怎会知道贤昆仲心中的事?”
笑了笑,年长的老者道:“铁老不也是为了‘鬼冢神灯’之事而来吗?”
一声笑,黄衣老人道:“怪不得这两天荆山道上有这多武林同道出没,原来是为了探查‘鬼冡神灯’之谜。老朽只是路过,对什么神灯毫无兴趣。”
“噢”了一声,老者道:“武林中人人称道‘芒山老人’一生谨慎,明哲保身,从不沾惹江湖是非,果然不是虚语,连这等大事,都动不了铁老的心……”
原来这黄衣老人便是饮誉中原武林一甲子以上的“芒山老人”铁一凡。
三老者,也是知名之土“云梦三侠”:年长的叫江超,稍胖的是二侠江凌,胡子最长的是三侠江天。
“芒山老人”抚了抚雪白的长髯道:“江老弟这是明褒暗损吧?老朽很少干预武林恩怨是事实,但也不自私到独善其身的地步……”
大侠江超抱拳道:“铁老言重了,小弟怎敢如此不敬。”顿了顿,又道:“此次由五大门派为首,集体行动,困惑了江湖近十年的鬼冡神灯之谜,可能会揭开。我兄弟是抱着凑热闹的目的来的。啊!这位是……”目光投向了那劲装少年。
“芒山老人”转头瞥了少年一眼,说道:“是老朽一位故人之后……”说到这里,便突然顿住了。
三侠江天开口道:“这么说来,是令高徒了。看来是块奇材,想来已得铁老的真传……”
“芒山老人”哈哈一笑,道:“老朽没这大的福份。”说完,朝向少年说道:“孩子,过来见见三位前辈。”
劲装少年缓缓转过身来。
“云梦三侠”和少年一照面之下,不由齐齐皱了皱眉,各自在心里想:这少年怎么这样冷,与他的气质长相极不相称。芒山老儿可能因此而不愿收他为徒,所以才说出没福份那句话来。
“芒山老人”逐一引介,劲装少年分别为礼,片言不发,又侧过面去。
路上,不断有人影掠过,看来是人山查探鬼冢神灯之谜的江湖豪客。
三侠对少年傲慢冷漠的态度,大感不满,互望了一眼之后,作别而去。
劲装少年回过脸,目注老人道:“师父……”
“芒山老人”扬手止住少年的话头,道:“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师父,你我没师徒之缘。”
劲装少年面上微微变色,声音略显激动地道:“一日为师,终生不改。您老人家不但有授艺之德,且有抚养之恩……”
“授艺的目的在使你能防身,咱们没这缘份,也没这名份。”
“您老人家是不屑吗?”
“不是不屑,而是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将来你会明白的。”
劲装少年忧郁冷漠的面上,掠过了一抹痛苦之色,近于木然地道: “晚辈幼遭孤露,身世不明,蒙您老人家带大成人,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不必,老朽只是对故人之后,略尽其心而已。”
“晚辈……想就此叩别……”
“什么,你要离开?”
“……”少年没答话。
“孩子,老夫正竭力为你访名师……”
“您老人家的恩德,晚辈谨铭心中!”
“你一定要走?”
“是的!”眸中现出了坚毅而倔强之色。
“芒山老人”黯然颔首道:“也好,这么多年,老夫一直无法遂愿,你自己去叩命运之门吧,也许你能有所遇。孩子,坦白说,你是一块罕见的练武奇材,必须名匠雕凿,才能成大器。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你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势可通天,你即使练到老夫这种程度,也无济于事,何况不可能。这就是老夫要你另叩命运之门的缘故。”语音很激动。
“血仇?”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事,脸上的肌肉立起抽搐。
“孩子,现在不要去想这问题。”
劲装少年突地下跪,悲声说道:“请您老人家明示。”
“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再问也是空的。”
“那……那……晚辈的身世呢?”
“一样不能告诉你!”
“可是……晚辈连个姓名都没有……”面上起了痛苦的痉挛,泪水盈睫。
“好,孩子,老夫就告诉你,你姓方!”
“姓方……名字呢?”
“你没有名字,老夫收留你的时候,你还小得很。那时,唉!”
劲装少年垂下头,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不知道身世,不知道仇家,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些年来,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自卑与忧郁里。过度的自卑与抑郁,造成了他冷漠孤傲的性格,进而愤世嫉俗。
“芒山老人”沉思了很久,悠悠启口道:“这么着吧,老夫给你取个名字,叫石坚吧!”
“石──坚?”
“嗯!万石坚,如石之坚,如石之方。刚合你的姓。”
“敬谢赐名,晚辈就此叩别!”说着,以额触地。
“芒山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舍不得你离开,这些年来,你我相依如祖孙,但又不能不让你离开,因为老朽无法助你成器。这样吧,五年为期,不论你有无际遇,都要回芒山来见我。”顿了顿,又道:“老夫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朝不知夕,得趁一口气在,就把所知道的告诉你,除了我,再没第二人能告诉你。”
劲装少年口齿连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晚辈记住了!”
“芒山老人”伸手抚了抚少年的头顶,略显悲凄地道:“好吧!孩子,你自己珍重,勿堕其志,去碰你的缘份!”
劲装少年现在该为方石坚了。
他想到了十多年来,受老人抚养调教的大恩,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名份,但亲如祖孙,相依为命。如今要分手了,去碰那不可知的命运,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能真的再相见,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芒山老人”笑笑道:“孩子,不要流泪,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要轻弹男儿之泪,要坚强!”
方石坚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凄声道:“晚辈祝望有一天能奉养您老人家的天年!”
“芒山老人”的老眼红了,强笑道:“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老夫可以告慰了。起来!”
方石坚再拜而起,一步回头地离开了相依十多年的“芒山老人”,去追寻那不可知的幽命。
荆山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影不时隐现,都是去探索“鬼家神灯”之谜的江湖人。
方石坚边走边想:“神灯”之谜,喧腾了江湖将近十年,现在自己去无定向,何不也去见识一番?
于是,他折上了入山的小径。
十年来,武林人对“神灯”采取联合行动,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至于是否就此揭开谜底,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不少武林高手,为了探索“神灯”之谜而丧失了功力,但好奇是人的天性,武林人更甚,是以丧功并不能吓阻他们的行动。
秃头峰,四面不连峰岭,半腰以下,林木披盖,以上,尽是嶙峋的山岩,陡峭挺拔,峰顶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所以得了秃头峰之名。
人影,顺山势蠕动升登。
在峰顶下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石坪。
据江湖传说,不分晴雨,每当入夜之时,便有一盏灿如晨星的怪灯从峰顶亮起,到天明便消失了。
人影到达石坪之后,便停了下来,三五成群地聚集谈论。
夜已来临,“神灯”尚未出现。
刺骨砭肤的寒风,使人有些受不了。上弦月已升起,但月色是凄冷的。
在场的各色人等都有,但表情是一样的,期待中带着怯意。
方石坚也夹杂在群豪之中,但是显得特别地落寞,不与任何人交谈,在他的感觉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突地,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方石坚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朝场中移来,男的是个衣着华丽的高贵公子,二十多岁年纪,如果不是眉目之间阴气太重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女的年纪与男的相仿佛,只两个字可以形容──美艳。
场子里的人,纷纷退开,像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只方石坚一个人,兀立在原地没动。
两人走到方石坚身前,停住了。那少女上下打量了方石坚一阵之后,突地破颜一笑。这一笑,柔中带媚,迷人极了。
方石坚的目光,与对方交投,一颗心不由下意识地荡漾了一下,赶紧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别处。
贵介公子顾盼自豪地环视全场一周,然后抬头望向峰顶,口里道:“今晚倒是相当热闹。时候差不多了,怎不见那鬼灯出现?”
停了一歇,又自顾自地道:“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倒霉?”
那美艳少女对贵介公子的话,可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双流波妙目,紧盯在方石坚抑郁而冷漠的面上,很可能,她习惯了那些惊羡的眼光,从没尝过这种被人不屑一顾的滋味,只见她笑容倏敛,媚态变成了煞气,姗姗前移三步,冷冷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贵介公子闻声转头,面上立现不豫之色,口里微哼了一声。
方石坚缓缓举步,想避开她。……
美艳少女口角一撇,道:“别动!”
止住脚步,冰凉的目光投射过去,方石坚开口道:“姑娘有何指教?”
美艳少女媚态重现,柳眉一扬,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原来你还是会说话的,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石坚面上一无表情,口里却冷哼出了声。
他从来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这女子的骄矜任性之味,使他受不了,在想像中,女人不该是这种样子。
美艳少女又道:“你不哑也不聋,怎不回答我的问话?”
皱了皱眉,方石坚冷漠地道:“这个似乎没有告诉姑娘的必要!”
美艳少女不由一怔神,可能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有人以这种态度口吻对她说话,她不是气,而是惊奇了,她一向是相当自负了。
好半晌,才偏着头道:“你狂傲的相当可以?”
方石坚一仰首,做出很轻蔑的样子道:“简直无理取闹!”
美艳少女不怒反笑道:“你在说谁呀?”
方石坚道:“此地没有别人!”
“这么多的人,怎么说没有别人?”
“跟我说话的只有你。”
“我?你是在骂我?”
“又怎么样?”
“你知道我是谁?”
“我原本不想知道。”
美艳少女窒了一窒,再向前跨了一步,显然很任性地道:“你不想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
美艳少女小嘴一撅,道:“你不想知道,我就偏偏要你知道!我叫将蓝心,外号‘无回玉女’!”
方石坚闻言之下,为之心头剧震,“无回玉女”四个字他听人说过,是使人闻名颤栗的女煞星,出手极辣,剑出不见血不回。
但偏偏人长的美,所以被称为“无回玉女”,谁招惹了她,便算倒了八辈子的霉。一般江湖人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头疼,想不到今晚会碰上了她。
心里想,面上的神色却没改变,口角一撇道:“不管你是谁,全与我无关。”
无回玉女粉腮泛了白。
贵介公子鄙夷地道:“你小子是在找死!”
方石坚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仅是从在场人那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上,判断这贵介公子打扮的定然来头不小。
不过对方那种目中无人的凌人气势,他是受不了的,当下剑眉一挑,道:“阁下说话客气些!”
贵介公子冷嗤了一声道:“小子,这已经算是相当客气!”
方石坚不由气往上冲,寒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贵介公子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马上就要你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东西……”话声未落,欺身扬掌,朝方石坚当胸劈去。这种打法充分表示不把对手放在眼中。
方石坚错步旋身,挥掌反切对方手腕。
贵介公子掌势倏变,一翻腕改掌为指,疾点方石坚左胁“期门”大穴,左掌在前一时间闪电般拍出,一招二式,诡辣的令人咋舌。
方石坚一掌切空,两个部位同时遭到反击,在无法化解的情况下,错步扭腰滑了开去,毫厘之差,险险被点中“期门穴”。
在场的远远作壁上观,人群中一个声音道:“这个少年不是刚出道便是外地人,招惹了这太岁……”
另一个声音道:“省省吧,君子固本,别无事找事。”
声音很低,但方石坚却听到了。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这贵介公子的来路。
冷笑了一声,贵介公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傲然道:“你小子手脚还真滑溜,现在准备自卫,本公子要抓人了!”说话中,右手徐徐伸出,不带丝毫火气,像是逗着玩的。
从表面上看,贵介公子这种手法,除非是死人,活人绝对不会让他抓到,但在行家眼中,便不是这么回事了。他这徐缓的动作,使人无法预测下一步的变化,无论你如何格拒闪避,都不对路。
方石坚自幼受“芒山老人”陶冶,根基扎实,身手便不赖,反应也神速,只是内力限于年纪差了些,一看来势,知道无法破解,急切里,当机立断,出手攻击。以攻击来代替防守,一口气劈出了八掌,踢出了三腿,绵密凌厉。
贵介公子突地中途收手,身形微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数寸这差,方石坚的一轮疾攻,全落了空。
就在方石坚狂风骤雨的攻势过去,微微一懈的瞬间,贵介公子的右手闪电般一伸一划,不知是什么手法,方石坚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只觉手腕一紧,便被牢牢扣住,一股奇异劲流,顺腕脉上行,顿时真气闭阻,全身酸软无力。
贵介公子口角挂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偏了偏头,道:“小子,你马上就要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东西了,现在你先报名。”
方石坚双目尽赤,狠眼着对方,嘴抿得很紧。
贵介公子冷森森地又道:“你不说?”
“……”方石坚没开口。
“啪啪”两声脆响,方石坚的两边脸颊上各现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血来,恨得几乎要发狂,但却无法反抗。在场围观的豪客,噤若寒蝉,没有半个人开口说句公道话。
“你说是不说?”
“……”
“有种!”
“啪!啪!”脸颊又叠上了一重指印,口角冒出了血水,他的牙齿差一点要咬碎了,眸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
“无回玉女”的粉腮在不停地变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一条人影越众而出,只走了三步便停住了,赫然是颇负盛名的“云梦三侠”之中的老大江超。贵介公子目芒一闪,不待江超开口,便已扬眉道:“原来是江大侠,怎么,看不顺眼?”
江超面色为之微变,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不是这意思,老夫只是鉴于双方无怨无仇,所以……”
“噢!江大侠是替他求情?”
“请公子赏脸!”
“他与大侠有渊源?”
“这……倒是没有!”
“唔!大侠古道热肠,令人钦佩。既是大侠出了面,区区不能太不通情。这么着,要这小子磕个响头,区区便饶了他。”
江超脸色大变,哑口无言,土可杀不可辱,任谁也办不到。
方石坚目眦欲裂地道:“你记住,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奉还!”
贵介公子轻蔑地一笑道:“恐怕你小子这辈子没那么一天了!”说完,左手接替右手,换扣方石坚的右腕脉,右手徐徐扬起,五指箕张,转眼工夫,齐腕以下变成了血红之色。
江超栗呼了一声:“金龙血爪!”
这一声喊嚷,方石坚知道对方的来路了,不由亡魂大冒。怪不得对方如此骄横,原来他就是当今中原武林道上,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金龙帮”少帮主──“毒心公子”佟大业,残狠出了名,黑白道闻名丧胆。据说,他十岁时便开始杀人。
江超激越地又道:“公子,您……”
“毒心公子”语意森李地道:“阁下要抱不平的话,就出手拦阻,不然就免开尊口。”
江超脸都气青了,空有正义之心,却不敢招惹他。
“毒心公子”目中无人地接着道:“大侠还是少管闲事的女子!”
江超窒在当场,进退维谷,下不了台,另两侠却没出面。
方石坚厉声道:“佟大业,你想怎么样?”
“毒心公子”狞笑了一声道:“原来你小子是认识本公子的。没什么,不会要你的小命,只在你脸上留个记号,要你一辈子记住冒犯本公子的下场。”话声中,血红的手爪,缓缓抓向方石坚的面门,目中全是狞芒。
方石坚狂叫一声,呛出了一口鲜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个冷而脆的声音道:“不许伤他!”发声阻止的是“无回玉女”蒋兰心。声落,人已到了“毒心公子”身侧伸手可及之处。
“毒心公子”收回了手爪,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就是不许伤他!”
“我是为了他刚才对你无礼……”
“不必,我会处理我自己的事。”
“你要自己动手?”
“用不着你管!”
“我从没放过任何敌人……”
“哼!他是你哪一门子的敌人?”
“如果我说不呢?”
“无回玉女”粉腮一寒,说道:“你知道我的个性!”
“毒心公子”冷阴阴地说道:“难道你会对我亮剑?”
“天回玉女”秀眉一挑,道:“必要时我会的!”
“毒心公子”的面皮颤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地望了“无回玉女”几眼,终于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方石坚,向后退了几步,口角一撇,道:“小子,算便宜了你……”你字尾音尚未消失,猝然一掌拍了出去。
方石坚估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同时腕脉刚被放开,真气还没流转,当然连闪让的余地都没有,“砰”挟以一声惨哼,血箭夺口射出,仰天栽了下去。
“无回玉女”粉腮泛了青,怒喝道:“佟大业,你这是小人行径,我替你感到可耻!”
“毒心公子”勉强笑了笑,道:“心妹,别说的这么难听,你……”
“公子,改了称呼吧!”蓦在此刻,场子里爆出了惊呼:“神灯!”
“神灯亮了!”
这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神灯”吸引了,纷纷转身仰首,望向峰顶。光秃秃的峰顶上,亮起了巨星般的一盏怪灯。
方石坚倒地之后,一股天生的傲气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胸襟已被斑斑的血渍染遍,面青颊肿,口角还挂着两串血沫,凄厉如鬼,用手戟指“毒心公子”道:“姓佟的,记住,有朝一日,少爷我要加倍讨回这笔账!”
“毒心公子”转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凭你小子?做梦!”说完,又转过头去。
“无回玉女”粉面凝霜,怒目侧视了“毒心公子”一眼,从身上取出一粒龙眼大的丸子,道:“接住,这是伤丹!”纤手一场,掷了过去。
方石坚一挥手,把药刃反扫回去,冷漠至极地道:“用不着,好意心领了!”
“无回玉女”伸手抄住,气得花枝乱颤,老半天才迸出话声道:“你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你去死吧,照你这份德性,在江湖道上活不长的!”
“毒心公子”回头笑了笑,道:“心妹,如何?”
方石坚喘了口气,道:“姑娘,在下记住你这笔人情!”
蒋兰心跺脚道:“死狂,不知好歹,谁稀罕!”
方石坚缓缓转身,困难地挪动脚步,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群雄开始朝峰头攀援,一个接一个,分成数路蜿蜒而登。
神灯泛着璀璨的光芒,赛过了斜挂的新月。刺骨的寒风,还在不停地刮。
方石坚咬着牙,忍着伤痛,进入石坪边缘的密林中,选了个合适的地方,跌坐下来,开始运功疗伤。神灯的事,他连想都不去想了。
登峰的,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逐渐消失在峰头上。
神灯虽然明亮,但却显得无比的神秘与孤寂。
半片新月,已偏到侧方峰顶的林梢,石坪开始陷入黝暗。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峰面又现人影,极缓慢地向下蠕动,到了石坪,略不停留,一个个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他们,全都丧失了功力。
现场,弥漫着无形的恐怖气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石坚疗伤完毕,起身走出林子。
石坪上疏落地坐着几个人影,场面一片死寂。这些留下来的,可能是还不死心,想要看看是否还有幸免的人。
那些功力被废,黯然离去的高手,方石坚并没看到,他以为这些留在现场的,是不愿冒丧武功之险,而没有随众登峰。
他抬起了头,望着那盏困扰了武林近十年的怪灯,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他猜想,登上峰头的群雄,此刻正在展开探索。心念数转之后,他鼓足勇气,从侧面开始登峰。
附岩攀石,好不容易登上了峰头,目光扫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峥嵘古怪的大石林,奇形怪状的岩石,星罗棋布,有的石笋,高达数丈,那盏所谓的神灯,便是挂在一根最高的石笋上。
在神灯之后,有一个隆起如阜的东西,看来便是传说中的鬼冢了。
奇怪,那些登峰的都到哪里去了,上百的人,不会一点影子都没有,难道……
一股寒气,从背脊骨升起,他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石林几乎占了整个峰头,范围很大,目光透视不及十丈。
他痴立了一阵,不敢冒然进入石林,于是,他举步顺着峰缘绕去。
走没多远,忽然发现远远的石林外缘,散立着几条人影。他止了步,运足目力望去,其中有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另外五六个是俗家人,“无回玉女”蒋兰心与“毒心公子”佟大业也在场,对方在低声交谈,比手划脚地不知在争执什么,太远,听不见。登峰的不止这些,其余的人呢?
他遥遥地瞪着“毒心公子”,心里在赌咒,总有一天要你趴在地上爬!
突地,“毒心公子”离开人群,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向石林中察看。他不由心头一震,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
现在避开他还来得及!
他往回走了数丈,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天生傲性,使他不屑于逃避。“毒心公子”越来越近,他血管里的血液,也跟着加速奔流。
“什么人?”喝话声中,“毒心公子”疾步走了过来。
方石坚咬着牙,兀立不动,双眼开始发红。
“毒心公子”看出那是方石坚,哈哈一声狂笑,走到他身前丈许处停步道:“好哇!原来是你小子,你不远走高飞,居然还敢上峰来,这叫做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方石坚牙咬得格格作响,眸中抖露一片怨毒至极之色。
“毒心公子”又向前挪进了两步,斜眼一瞟,道:“小子,你可以大喊救命,那边的人会听到的。”
方石坚仍然不开口,目眦欲裂地狠狠盯着对方。
“毒心公子”回头望了一眼,突地扬起了手掌,阴恻侧地道:“小子,你喜欢‘无回玉女’吗?她很美,是不是?可惜你没这个命,八字没生好,桃花运又叫倒霉运,你就认了吧!”
方石坚钢牙一挫,运足全身劲道,弹身扑击,含愤出手,形同疯虎,势道也相当惊人,换成一般高手,还真挡不了他这一击,可惜,他碰到的对手太强了。
“毒心公子”不闪不避,扬起的手掌怪异至极地一圈一划,一股其强无比的旋劲,把方石坚的身形拉向侧方,猛劲,收势不及,身形直向前撞,“毒心公子”反掌挥去,结结实实地劈向方石坚的背心。
“砰”夹着一声破空的惨号,像抛绣球般,方石坚的身躯划空飞到两丈之外,撞到一方岩石上,伏着,再也不动了。
“毒心公子”首先飞奔过来。
“毒心公子”本待上前再下杀手,远远见“无回玉女”奔来,他不愿再与她正面冲突,划弧绕石,错开了“无回玉女”,奔向来处。
两僧一道和另几名高手,也跟踪而来。“毒心公子”横身一拦,道:“没事,是个不长眼的与区区发生了争执!”目芒闪了闪,又道:“区区大略察看了一下,还是从方才的地方进石林比较稳妥,我们回头吧!”
于是,一行人折回原处。
方石坚伏趴在岩石上,人早巳昏迷,口血顺着岩石向下长淌。
“无回玉女”走近方石坚身边,蛾眉一蹙,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摇摇头,怜惜地在他俊面上抚摸了几下,又复凝注了他片刻,回头望了望来处,喃喃地道:“你真是流年不利,碰上了这奸性奇重,无事也要生非的佟大业,伤成这个样子。唉,实在叫人心疼,你……这份狂傲,叫人恨,又叫人爱……”
这些,方石坚当然一无所觉。
蒋兰心把方石坚的身躯翻转,变成靠石而坐之势,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两粒药丸。一粒用口嚼碎了涂在脸上被掌掴的地方,另一粒,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纳入口中,用舌尖顶住,嘴对嘴,顶入他的口里。然后,她功集食中二指,遍点他全身大小穴道。
工夫不大,方石坚脸上的红肿立见消褪。
又过了片刻,方石坚张口“哇”地吐出了一口淤血,人便清醒了。迷茫的夜色里,只见“无回玉女”紧傍自己坐着,一双流波妙目,正照在自己脸上。
他感到一阵热,坐直了身形,这一来,与“无回玉女”成了肩并肩。
“无回玉女”温婉地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有一天我会杀佟大业!”
“喂!人家问你身上觉得怎么样?”
“是你替我疗伤?”
“嗯!”
“为什么?”
“咦!你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救你救错了?”
“不!我……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素昧生平,而你与佟大业是一路的,为什么三番两次出手救我……”
“啊!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便喜欢你。”说着嫣然一笑。
这话率直得过了份,方石坚心跳面热,暗忖:“这女子太轻佻,终不是正经女人,可不能招惹……”心念之中,站起身来,退了一步,道:“在下记住姑娘的人性,容后图报!”
“不稀罕!”
“那是姑娘自己的事!”
“你现在大概可以告诉我大名了?”
“在下……方石坚,岩石之石,坚强之坚。”
“唔!你这名字真好,人如其名,又冷又硬。”
“哼!”
“虽鬼哼,难道你不承认你冷酷无情?”
“姑娘救人是别有居心的吗?”
“无回玉女”霍地站起娇躯,寒着脸道:“你讲话当心,你把姑娘我当什么人看待?”
山河易改,秉性难移,方石坚明知不该这么说,但他还是脱口说了出来:“救治在下,是姑娘自己愿意的,在下可不曾求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