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〇回 说妖妇改刊白衣经 开乱兆大炼修罗法
2023-07-20 18:57:45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那仆人止住脚步,向红英道:“启上教主,现有一人外面求见。”说着呈上名刺。红英一看,却是“汤无畏”三字,上注着三个小字是“心教徒”。思忖一番,不解其意。便漫问道:“此人什么形状?”仆人道:“很有气度,看光景象个官幕中人。”红英点头,一面命仆人去请,一面踅向客厅相待。不多时,只见仆人引那客人已进二门,果然威仪严整,气像不俗。呢帽官靴,长袍马褂,顾盼间精神四映。望见红英立候在厅阶下,连忙趋步而进,宾主相逊。进得客厅,即便见礼落座。仆人献了茶。

  红英带笑道:“妾以一凡庸女子,猥蒙见访,不胜荣幸,今观尊客不似敝处人,敢询仙乡那里?见访何事呢?”说着仔细瞧那客人,只觉面善得紧。客人道:“俺原藉浙江。素好说剑读书,也曾遨游南北,而今却拘促辕下,听鼓省垣,说来委实惶愧。今见教主以一-弱女子,竟能创立偌大教务,可见是非常奇女,将来定有非常事业,越发令俺须眉男子惭愧无地。今过宝山,自应来见金面。须知俺汤无畏虽涉仕途,却志不此哩。”说罢哈哈大笑。

  红英听他语气不俗,一面逊谢,一面水灵灵眼儿只管端详他。无畏便道:“俺此来一则晋谒,二则谢昨日冲撞灵舆之罪,三……”红英惊笑道:“呵唷,对不住,原来尊客就是昨天舆中那人么?俺教下人粗鲁状,得罪的紧。”说罢站起,深深万福。无畏赶忙还礼道:“教主磊落英多,怎还拘此小节?拘小节者,不能立大事,却非俺无畏来见之意了。”

  红英听他语有斤两,不由暗暗怙惙道:“此人语气倜傥,倒也可怪。”因漫问道:“尊客名刺上注‘心教徒’三字,莫非刻下除俺们白教之外,还有甚新教么?”无畏大笑道:“如今除贵教应运合天之外,那里还有新教?俺是服膺贵教,心仪日久,又因拘足仕途,无缘近接,所以题‘心教’两字,以志向慕之意。”红英大悦道:“那么尊客方才语气未完,那三则,或是有意于敝教么?”

  无畏道:“正是,正是。俺正要亲叩神堂,虔心入教。还有许多鄙愚之见,要为芹曝之献哩。”红英大喜,便一面命人先去神堂前整理香烛,一面和无畏品茗谈话。细问起来,方知无畏是乡榜出身,由大挑班儿分发湖北,是个即用知县的职分,到省未久。这次却因泰寻常例差,来到襄阳。那无畏议论风生,口口声声慨叹仕途污浊。说到痛快处,竟拍案道:“如今奸相当权,朝政混乱到如此地步,饥馑连年,盗贼蜂起,万民堕于水,真有时日曷丧之痛!可惜便没个非常人物来革故鼎新哩。”说罢一膘红英,慨然长叹。(渐渐来拨撩了。)

  红英也自是狡黠之尤,如何肯便露底里?当时只微笑道:“尊客既在仕途,便有致君泽民之责。将来身居显要,自然治理的国泰民安了,何用长叹呢?”无畏笑道:“这却不然。如古之房、杜、魏征等人,他为何不作隋之名臣,偏要辅佐唐家呢?可见是国基已坏,国运已衰,竟是无从着手了。而今没非常之人便罢,如若有之,俺也不管他是外国人,是中国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俺定当辅佐他创一番天大事业,(咄咄逼人。)方显得俺汤无畏满腹经纶,一腔豪气。”说着站起来,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红英佯作失惊道:“尊客快快谨言,倘被人闻得了,大大不便。”无畏笑道:“俺非莽汉,除在道院中、教主跟前,俺岂肯如此放言。”(语语机锋。妙妙。)红英听了,不由也豪气飙起,小鼻翘儿一搧动,微笑道:“不瞒尊客说,俺这道院委实怕不着什么官吏哩。不但官吏,便是皇……”无畏大笑道:“可又来呀。”红英笑道:“且别谈没要紧的,请尊客且拜过神堂吧。于是陪了无畏,便赴神堂。

  无畏草草拜过白衣圣像,按例说须教主宣讲几句圣经,入教的跪而受礼,名为领经。当时红英笑道:“宜讲本为开示愚人,今尊客如此通达,领经一节竟可不必了。”无畏道:“怪则如此,俺倒要细看看经中道理。”于是将所供圣经恭敬敬请到旁座,坐下来细看。但见他流览绝快,掀那书篇儿便如迅风扫叶。红英只得陪坐,不由暗笑道:“究竞读书人,免不得秀才气。难道俺这圣经还缺欠什么道理么?”

  但见无畏那一番目下十行之概,又不觉惊服他的才调。少时,无畏看毕,一言不发,恭敬敬合上圣经,置在案头。却微笑道:“原来是篇秀才文字,不足动人,更不足以聚人。看来白教之兴,也是幸运了。”红英听了,不禁诧异非常,道:“这经中劝人信神行善,又颇以合释道两家的精意,也称得起道理完备了。”无畏笑道:“论道理,不过如此。难道教主立教之意,除说道理之外,便无其他的作用么?”说着眼光一闪,直注定红英俏庞儿。

  这句话不打紧,便如投簧钥匙一般,顿时启开红英的心房。忙笑道:“尊客既如此说,定有高见了。”无畏道:“依俺愚见,教主既创立白教,第一先须辟除这势力最大的儒教,方能耸动人心,归之者必如流水。这便是聚人之法。既能聚人,然后能有作用。今教中所撰定的圣经,却没理会辟儒非孔一节,岂非失却宝珠么?”红英听了,不由心花大放,将小脚儿跺的山响,道:“是呵,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便请大笔添入辟儒之意,从新刊布如何?”

  无畏慨然道:“当得效劳。”于是唤仆人取过笔砚。你看他更不思索,振笔直书。红英一双俊眼,只跟定他笔头儿免起鹘落。不消一顿饭时,早已洋洋洒洒,写就十余条义例。红英接过一看,真是语语翻新,能圆其说。大辟儒教,却将白教夸张得天花乱坠。红英喜甚,不禁失口道:“尊客真命世异才!今归吾教,诚非偶然。”于是两人相视会意,相与抚掌。

  那知红英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竟无端上了个恶当。若非汤无畏这么一来,借着辟儒散掉他们的人心,以后白教之乱,岂止九年呢。这便是俗语说的:从老根上给他灌坏水,使他渐渐枯萎,这法儿好不歹毒哩。原来儒教在中国,简直的是天地日月。上等人不消说,便是负贩屠沽,那一个不认得“孔子”两字?大都邑不必论,便是深山穷谷,那一处没有《论语》一书?

  你想红英无端拂人之性,去辟儒,这不是自家找栽跟头么?诸君不信,但看后来道咸之交洪杨之乱,那鸟谷儿比教乱又凶得多咧。就因他轻侮儒教,创什么天父天母等邪说,归根儿败在个道学先生会国藩的手中。可见汤无畏小小笔锋,不亚如后来杨遇春等人的长枪大戟。这便叫作无形战胜理。

  当时红英大悦之下,便邀无畏到客厅,换茗长谈。无畏谈起武功,亦复精奥,将个红英,欢喜得没入脚处,不由的渐倾肺腑。无畏正色道:“俺此来并非无意,实因久觇王气起于荆襄之间,又征以刻下童谣,(即柳方中所造者。)知不久当应在教主。现在咱教气势已成,只待机会。”红英尬势道:“那么咱教中正在需贤,汤先生何不便在此相助为理,何必还恋恋那鸡肋的仕途呢?”

  无畏听了,不由一阵沉吟,略露为难之色,逡巡道:“俺身在仕途,正好暗探官中举动,潜助一切,这是一层;再者俺为贫而仕,也须待禄衣食。有此两层,所以这时光倒不必随陈左右。”红英听了,越发觉得他机警非常,便道:“如此甚妙。只是先生用金资何须发愁?此后在仕途中结交要人助俺教务之处,但用金资,只管向俺提取就是。俺非小气妇人,将来天下金资还须供俺挥霍哩。”(好大口气。)

  无畏大悦,站起来揖谢不迭。你道无畏也象如今政客似的,见钱眼开么?原来他另有用意,早定了个拿人家拳头捣人家眼的主意。以后他挥金结士,便用红英的钱哩。当时红英想卖弄他教中人物,便坚意留筵,一迭声的唤人去请方中、田禄等。无畏微笑道:“教下群英,俺久已闻名佩服,改日再会不迟。”(狐鼠辈,本不入无畏之目。)说罢长揖告辞,竟自飘然而去。

  不多时,方中踅转,红英告诉方才一切之事。方中沉吟道:“竟有这等人物!”因一问无畏相貌,恍然道:“不错,此人昨晚还在福泉清吃茶哩。俺因他气度不俗,今早就府衙前人们一探听,知他是省里来的委员。可见咱教务兴旺,渐渐震动官吏。”说着忙取过无畏拟的条例,一面看,一面反覆沉思良久,向红英道:“这辟儒一节,虽然是辟大咱们教门,却未免扭背入积习之性。”(方中为狡黠之尤,故未易轻轻便瞒却。)红英因被无畏恭维得五脊六兽,正揣着一肚皮武则天的高兴,不由怫然道:“你也太咬文嚼字咧。”正说着,恰好田禄、马胜双双踅进,并且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小偷似的田甘。

  冷、马两个都是武人,当时问知所以,也不看无畏的笔墨意思,便吵道:“妙!妙!孔老头儿也该一边儿歇歇去刚,咱这白教正该和他作对头哩。”田甘一听,忽想起小时念书被先生敲打的苦楚,顿时也钝钝迟迟地附和道:“对对,那孔老头儿讲的话,没一字俺懂得的。就这里看来,也该劈劈他,搿搿他哩。”红英嗔道:“你懂得什么!”大家就此哄堂一笑,便将方中一番诡挑剔岔过去咧。

  红英高兴之下,更不怠慢,便一面改刊圣经,分散给各教目从事宣讲,一面专人分赴川陕两处,探听王、高两人的动静。又一面提升罗有高、蒲三利两人为总教下的二等教目,专门的不作别事,单为盗坟剜墓,拐取幼童,以为配合药料之用。罗、蒲两个自然须搜罗此项人材,丁是不数日间,四方无赖神偷之辈,早闻风而集,便散布在远近各处,任意胡闹。

  弄得大家主坟莹彻夜里巡逻看守,民家人们,日色方西便忙忙的呼男唤女,关门闭户,恨不得用铁橱将孩儿盛将起来。即是如此,各处里还不断的被拐被挖。报到官中,再也捉不住贼人。大家聚语,却还想不到是白教中作崇。只恨的骂道:“这种年光真也少有!怪不得各处地面竟闹些稀奇事。”即如某人,白日里在街上偶然和人口角几句,睡了一夜,却将一头长发无端失掉,更奇的是床下落了把纸剪子。

  又有一个小媳妇儿,偶在门后闲望,被一个过路后生望了两眼。那媳妇一打寒噤,顿时风也似跟那后生便走,亏得街邻一路喊唤截拦下。捉那后生时,早已不见。用定神药灌醒媳妇,他却一切不知。又有一家饭铺内,卖了一天的钱,晚上拎起钱筒想要上贯,只觉轻飘异常。倾出一看,却是纸钱。又有一个半吊子,夜深从赌场回来,偶然内急,便就一家墙后蹲下出恭。忽见一个黑衣人儿,脚下飘飘的,从东奔来,“唰”一声便跳进墙去。

  半吊子暗忖这厮夤夜入宅,非奸即盗。我正没赌本咧,且拉他个后腿,榨他些油水。于是不暇出恭,便悄悄伏在深草中。果然不多时,黑衣人一跃而出。脚未落地,半吊子猛然抢去,两人一阵厮扭。半吊子觉那人甚是有力,却直着两眼,哑巴一般。逡巡之间,半吊子偶一歪身,碰在墙角上,顿时撞破鼻头,鲜血随淌。因随手一抹,洒向那人道:“真他娘的丧气!”

  一言未尽,只见那人扁生生倒在地下,却是个纸人。左手中居然捻定个银包儿,究有二十多两。半吊子方在发怔,那家院中已大呼失盗。半吊子喊出人家来,一说情形,那家人道;“好奇怪!俺这银两还是锁在柜内的呢。”又有一位老头儿,从亲友家夜饮回,踅至一家门首。那时夜深门闭。忽见两个人一高一矮,从对面撞来。那矮的一扁身儿,竟从人家门缝而入。那高的直着脚子,却扑到自己跟前。老头儿方叫道:“慢着来!”只觉虚烟似的一挨身,倏然问竟自不见。老头儿大惊,只以为遇着鬼物,竟吓得大病一场。其余种种怪异,不一而足。原来这都是教门中人暗弄的邪法。不提。

  且说红英因王三槐累次来信,盛言教务得手,默察世局,大可揭竿而起,以图大业。词气之间,并有推尊红英为领袖之意。红英见此光景,本就心下跃跃。不想又被汤无畏大搔痒筋,于是兴冲冲暗嘱手下各教目分头准备,广收亡命盗贼之徒为之羽翼。一面价聚草屯粮,一面价暗出劫掠。自己也便选择恶煞凶耀之日,在演武院中高搭法坛一座,每夜三更时分,换了道装,仗剑登坛。先礼星斗,然后参拜了四方的值日神祗,焚黄宣咒。一切受数都毕,便命香、绛两人捧过两盂奇怪物事。一盂是湛湛清水,一盂是紫艳艳的干血汁儿。

  你道什么是干血汁?便是红英买嘱了官中刽子手,从犯人血腔子中取来。那取法也煞是特别:便是预先准备下个去皮的大馒头,用长竿插定。趁那犯人脑袋一落,耳空上皮肉向内一缩,还未喷血之际,便忙将馒头插入腔内。不消说那馒头浸透鲜血,便把来阴干收起。临用时,用水一渍,这便是干血汁。当时红英向两盂物事便又宣念异咒毕,向东方吸口生气,向孟内一喷。说也奇怪,那两盂内的水和血登时旋转不定。

  于是香、绛又从坛后舁过两个箱儿,打开来都是剪的纸人纸马,一般持戈带甲,鞍辔俱全。红英高坐法坛,便指挥香、绛就那人马眼目上各点盂水一滴,就心头上各再盂血一滴。名为“开眼光”、“通心窍”。这时红英诵咒愈疾,顷刻间纸人马纷纷蠕动。香、绛连忙盖好箱儿,收藏起来。还有一法,便是俗称的“撒豆成兵。”红英这番大法术,名为修罗炼魄通幽大法,据名公说起来,旁门中真有此术。便是用秘咒之力,拘拢墟墓间的孤魂野鬼,附在纸人等身上。那“开眼光”、“通心窍”,无非也是借用生人精气的意思。

  说到这里,便有见笑的道:“作者先生莫非没睡醒么?而今是科学昌明时代,你如何还闹大笑话呢?”作者笑道:“科学物质等等,固然昌明,然而属于哲学精神的道理,也未尝没人去研究呀。怎的如今什么鬼学咧,神学咧,也吵的十分起劲呢?况且宇宙神秘,触处皆是。岂可悍然武断,硬说没这宗事呢!再者当时白教之乱,如呼风撒豆等语,真真见之于奏疏的。

  又如后来林清之变,道光爷真用鸟铳从宫墙上打下两个纸人来。再如变起时关帝显灵,大雨如注,浇坏许多纸人,这都见过当时名人笔记的。满算老年间人都是浑蛋,说些梦话,但就情理而论吧,林清等若没有点有把握的邪法儿,他只结交一群浑楞儿、几个臭老公,也敢闯宫杀院,想夺皇帝那把交椅?人虽至愚,也愚不至此呀。不过恃邪创乱,终归失败罢了。

  且说红英每夜间作法,炼制妖兵,正在高兴当儿,不多日川中使人先自踅转。一说工三槐处情形,业已火杂杂就要起事,并言三槐随后便遣人面陈一切。(为下文使人被捉泄密伏线。)红英大悦,越发高起兴来。满想陕西高天德一定也大有准备。这日和方中、田禄等猜疑一回川中情形,方中得意道:“俺料高天德在势不能独异哩。”田禄忽想起天德冷静情形,不由笑道:“也未见得哩。”正说着,人报陕西使人转来。三人听了,不由大悦。

  正是:三省兵戈将顷刻,一人动静费踌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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