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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旋转木马           ★★★ 双击滚屏阅读

第05章 旋转木马

作者:江户川乱步    来源:江户川乱步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4/2
  “离乡背井几千里,来到遥远的满洲……”
  咣啷咣啷,咣——,咣啷咣啷,咣——,旋转木马在旋转。
  今年50岁的格二郎,因为从小喜欢吹号就当上了号手,别看水平不咋的,过去可是乡里电影院的有名乐师,后来时兴起管弦乐,就给比下来。光靠“离乡背井几千里”“风呀浪呀”那几支曲子就再也没有人雇佣他,最后只得进了在大街上吹吹打打做广告的徒步乐队班子,就这样风风雨雨度过了十几年的漫长岁月,每天每日成为路上行人嘲笑的对象。
  但是,他那心爱的小号却从不离身,就是想放弃,他也别无生路,所以,一是出于爱好,同时也是出于无奈,就这样吹号过着日子。
  但是,去年年底,广告公司把他派到这个旋转木马馆,因此和这木马馆拉上了关系,现在成了木马馆长年雇佣的号手。木马馆里四转圈是木马咣啷咣啷、咣——在转,中间是高上一截的台子,上面拉着红白相间的布幔,头顶上向四边扯着绳子挂着万国旗,弄得花里胡哨的。他就坐在那上面,身穿绣有金线的制服,头戴红呢乐队帽,从早到晚,每隔5分钟,听领班的一吹哨子,就鼓起腮帮子吹奏他最拿手的“离乡背井几千里,来到遥远的满洲……”
  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买卖都有。他们这里是13匹因为手垢而锃光发亮的木马和喇叭已经不响了的五辆汽车,以及三辆三轮车,再加上穿西服的领班和两个女售票员,在一个类似旋转舞台的木板台子上,一年365天不知疲倦地转着。
  那些小姑奶奶、小祖宗们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跑到这里,大人坐汽车,孩子们骑马,小不点呢就骑三轮车,过上5分钟的野游瘾,你瞧他们不知有多高兴。那些一年仅放两次探亲假的小伙计,放学回家的调皮鬼,甚至还有一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也夹杂其中,伴随着“离乡背井几千里”的曲调,兴高采烈地在木马背上手舞足蹈。
  看着人们那么高兴地嘻戏玩耍,吹号的号手和敲鼓的鼓手竟然都无动于衷地紧绷着脸,让人看起来甚至会感到非常滑稽可笑。但是,他们一旦鼓起腮帮子吹起号来,抡起鼓锤敲起鼓来,不知不觉地就和游客们的情绪融为一体,乐曲的节拍与木马头的摇晃完全协调一致,他们的心也和木马一起转了起来。转吧,转吧,你就像钟表的针一样不停地转吧,在你转动时,生活的穷苦艰难,越来越难看的老婆,流鼻涕的毛孩子的哭喊,饭盒里的木扎扎的进口米饭和只有一颗腌咸梅的菜,这一切的一切,就统统忘到了脑后,这个世界就是快乐的木马世界。就这样,今天过去了,明天也能过去。
  每天早晨挂钟刚敲6点,格二郎在大杂院的公用自来水龙头下洗了脸,非常响亮地拍手向老天爷作一番祈祷,今年12岁的大闺女还在厨房向妈妈腻腻歪歪讨要什么时,他就拿起老婆给装好的饭盒,赶紧去木马馆上班。弄得不好,大闺女会来要零花钱,脾气忒不好的二小子会又哭又叫,真不知是怎么搞的,下边他还有个3岁的小萝卜头在老婆背上抽鼻涕,而老婆则会向他唠叨着这个月又没钱交互助会的月份钱了,说着说着就发起癔症来……逃离几乎每天都是如此的两间9平米的小屋,到木马馆的另一世界去上班,对他来说不知是多么高兴的事了。
  木马馆没有在门口设立售票口,游客可以任意骑上木马,等木马和汽车有一半坐上了客人,领班的哨子一吹,木马就开动转了起来。这时有两个身穿西装式样的蓝布服装的女人,肩上挎着电车售票员那样的皮包,来到客人中间收钱,同时撕张票递给客人。两个卖票的,其中一个是他的伙伴、鼓手的老婆,她那个样子就像个穿了西装的厨娘。另一个是个18岁的姑娘,不用说,受雇于木马馆的姑娘不可能像咖啡馆的女招待那么漂亮,但是,18岁的女人嘛,总有她吸引人的地方。蓝棉布的西装紧裹着身子,每一个褶子无不妖艳地显出其肉 體的丰满,她那青春的肌肤散发出的芳香,透过棉布,直冲男人的鼻孔,撩得他们心里痒痒的。至于姿色嘛,虽不算漂亮,但挺惹人喜爱的,有时男游客一边掏钱买票,一边和她开玩笑。这时,她扶着一摇一晃的马头,笑嘻嘻地任你取笑,从不生气,名字叫阿冬。说实在的,她才是每天让格二郎高高兴兴来上班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们俩年纪相差很大,而且,他又有老婆,还有三个孩子。想到这些,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还追求“女色”,也太丢人了,事实上,他可能也真不是从这种感情出发才那样做的。但是,格二郎每天早晨逃离令他心烦的家庭,到木马馆来上班,只要看阿冬一眼,很奇怪,心情顿时就变得舒畅起来,要是再说上几句话,他简直就像小伙子一样,心里怦怦跳,变得腼腆害羞,根本不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所应有的那样。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就愈加高兴,如果哪一天她没来上班,他不管怎样卖力地吹,那号声就好像一点生气也没有,热闹的木马馆顿时变得冷清凄凉。
  他所以这样看这个挺寒酸的穷姑娘阿冬,一个原因是他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她这个寒酸劲反倒使自己觉得与她之间没有隔阂,两人比较般配。另一个原因是,说来也巧,他和阿冬的家都在同一个方向,下班回家时,总是一块儿走,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他想,只要阿冬愿意和他亲近,他和这个小姑娘亲热点也就不必感到有什么不自然了。
  “那么,明儿见。”
  到了一个岔路口要分手时,阿冬总是照例稍许歪歪头,多少有点嗲声嗲气地和他道别。
  “好,明儿见。”
  这时,格二郎也有点像是孩子们分手时说再见的那种样子,举起空饭盒摇得哗啦哗啦响。目送着阿冬背影远去,望着望着,心里有点甜丝丝的,尽管她的背影决不漂亮,甚至是挺寒酸的。
  阿冬的贫穷和他家不相上下,这从她下班回家脱下那套蓝棉布的西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可以想像出来。还有和她一块儿在摊贩的货摊前经过时,你看她看到那些服饰,稀罕得了不得,两眼直放光,看到身边走过的商家姑娘的打扮,就羡慕地说“哇,好漂亮”,从那眼神,那话语,很自然就知道了她家的境况。
  所以,对于格二郎来说,要想得到她的欢心,就用他羞涩的钱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难做到的。给她买支花簪子,或者请她吃上一碗年糕小豆汤,保证她会给自己以足够的笑脸的。
  “你看,这个已经不能用了吧?”一次,她用手搓弄着肩上披的过时的披肩说。当时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是前年买的,样子太丑了。我要买个那样的,就是那一条,你说好吧?那是今年最流行的。”她这样说着,并用手指着并不是洋货店橱窗里摆的高级品,而是挂在店前房檐下的便宜货。
  “啊,快点到发工资的日子吧。”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噢,这就是今年流行的式样呀,格二郎头一次注意到了它。他想,阿冬一定很想买它吧?要是便宜的话,我就掏钱给她买了吧。想到这里,走近看了看价牌,是7元多,他知道自己买不起,同时还想起了自己12岁的女儿,深感这世道太让人寒心了。
  从那时起,她几乎没有一天不谈起披肩的事,她急切地盼望着能把它买到手,盼望着发工资的那一天。然而,尽管如此,发工资的日子到了,她拿着装有二十几块钱的工资袋,在回去的路上真的买了吗?不是的,她好像必须先把钱全部交到妈妈的手里,所以,她仍然和以往一样,在路口和他分了手。但是,格二郎从那天起,就像是盼望着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样,她今天会披着新披肩来上班吗?大概明天会披着来的吧?一直在等待着。但左等也不见,右等也不见,眼看着过了半个月了,奇怪的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提披肩的事了,但是仍然始终不忘面带谦恭的微笑,上班干活也从不懈怠。
  看着她那令人怜悯的样子,格二郎不禁感到一种愤怒,这是他过去对于自己的贫穷都未曾感受到过的。不就是这区区7块几毛钱吗?!话虽这么说,这点钱他也不是随便就拿得出来的,想到这里,他更气愤得不行。
  “你是怎么啦?瞎吹一气嘛!”
  他乱吹一通,以至于坐在旁边的鼓手蔫不拉唧地笑着瞅他的脸。
  “管他呢。”一副随它去的劲头。通常是小号配合着单簧管在改奏新曲之前反复地吹同一个曲子,今天他却打破这一规则,由他的小号不停地改换新曲子。
  “金比罗船队,顺风扬帆,哗啦哗——啦!”
  他摇头晃脑使劲地吹。
  “他这是怎么啦?发神经呀。”
  另外三名乐师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老号手怎么着了。
  这不仅仅是一条披肩的事,他平日里所有的愤怒,诸如动辄就发癔症的老婆的事,二流子一样的孩子的事,贫穷的事,对后半辈子担心的事,自己失去的青春的事,等等,等等,一股脑地全都随着他吹的这首金比罗船队曲子发泄了出来。
  那天晚上格二郎还是一个劲地猛吹,吹呀,吹呀,他要把他和阿冬的叹息,不,不,不仅仅是这些,他要把世上所有的叹息全部寄托在这把小号上吹出来,让它响彻公园的每一个角落。当晚在公园散步的年轻人听到这号声相互笑着说:“木马馆的那号手吹得可真带劲呢。一定碰上什么高兴的事了。”
  没有神经的木马们,仍然像钟表上的秒针一样,以格二郎他们为轴心,不停地转动着,骑坐在上面的游客们,以及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他们的心中是不是也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呢?但是,表面上他们好像个个都乐呵呵地跟木马一起摇头晃脑,合着乐队演奏的曲调手舞足蹈,嘴里哼着“乘风顺水漂荡……”暂时地将人世间的风霜苦难统统抛至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那天晚上,在这个天天都是老一套的、属于小孩子和醉鬼的神话世界里,不,准确地说是在老号手格二郎的心里却出现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那是在公园里热闹劲儿达到最GC的8点到9点之间发生的。那时,围着木马看热闹的人们,说得夸张些,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地犹如人海。惟独这时,一个半醉的工人在木马上做了个奇怪的姿势,引得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哄地大笑了起来。这时有一个年轻人拨拉开吵吵嚷嚷的人群,他可不是喝得半醉,纵身一跳,骑在了刚好停下来的木马的背上。
  尽管这个年轻人的脸色非常苍白难看,动作也慌里慌张地很不正常,但没有任何人去注意他。不过,惟独一人,就是坐在中间台子上的格二郎。因为年轻人骑的木马正好在他的眼前,还有,他刚刚骑上,阿冬就像等不及似的,跑上前去卖票检票,就是说,格二郎有一半是出于妒忌心,对年轻人的一举一动,边吹着号边在视界所及的范围内进行了监视。而阿冬呢,不知为什么,检完票应当没事了,她却没有从年轻人身边离开,一手扶着前面的汽车靠背,像是故意TD似地扭动着身体,一直站在那里。这使他就更不放心了。
  但是,他的监视绝没有白费劲。木马还没转完第二圈呢,只见一直一手插在怀里、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在木马上的那个年轻人,哧溜一下子抽出了手,一边若无其事地眼睛看着外边,一边将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格二郎认定那是一个信封,迅速地塞进了站在前边的阿冬屁股上的口袋里,马上又恢复为原有的姿势,看来他好像这一下子安心了,还长出了一口气。
  “是情书呀!”
  格二郎倒吸一口凉气,号也不吹了,他的双眼就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一分一秒地也不离开阿冬的屁股,从她那口袋里可以看到像是信封样的东西露出了一点点小头。如果他仍像以前那么冷静的话,当时他应该是注意到那个年轻人虽然脸长得很漂亮,但是眼神却非常不镇静,很慌乱的样子。另外,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挺眼熟的刑警正在以一种别有意味的眼光盯视着那个年轻人。但是,他的心全被别的事占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心里充满了妒忌和莫名的凄凉。那年轻人本是为了迷惑刑警的眼睛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和旁边的阿冬搭讪说笑的,但是格二郎却特别受不了。而且阿冬呢,挺得意的,看不出来是有意装成高兴的样子,任人取笑。唉,自己究竟看上她什么了而和那个不知羞耻的穷姑娘成为好朋友了呢?混蛋,傻瓜,你不是为了那个骚女人,如果可能,还想买7元几角钱的披肩送给她吗?唉,去她妈的,全给我滚到一边去!
  “火红的夕阳映照着天际,我的朋友就葬在那荒野尽头的大石下。”
  他的号越吹越有气势,越吹越快活。
  但是,过了没多长时间,忽然抬头一看,那个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阿冬呢,站在别的客人身边,自自然然地干着她的卖票工作,而且,她屁股上的口袋里仍然露出信封的细细的一条边。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有人给她塞了一封情书。看到这里,格二郎又不甘心,对她那看似天真的样子仍然从心底里喜欢,他虽然一点信心也没有要和那漂亮的小伙子竞争并打败他,但他还是想,如果可能的话,哪怕只是一两天也好嘛,继续和往常一样,维持和她之间的纯洁的关系。
  如果阿冬读了那情书,那里一定是满篇肉麻的甜言蜜语,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她来说,恐怕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的情书吧,而且对象又是个俊小伙(那时除了他之外的游客,就没有年轻男人,差不多全是小孩子和女人,因此情书是谁给的,立刻就知道了),她心里该是多么激动,该是感到多么甜蜜呀。从今以后,她一定是心中老想着事,和自己恐怕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说话了。哎,对了,要不干脆瞅个空子,在她还没读到那情书之前,偷偷地从她口袋里给抽出来撕了扔掉?当然喽,采取这种卑劣手段是不可能把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分割得开的,不过,哪怕是今晚一个晚上也好嘛,真想作为临别纪念和原来清清白白的她再谈一谈。
  在此之后,大概总有10点钟了吧,可能是电影院散场,馆前猛然行人增多,热闹了一阵子,之后就冷清了下来。看热闹的,除了那些整日在公园里胡闹的小崽子之外,差不多都回家了,来玩木马的,来了二三人之后再也没人来了。到这时候,馆里的人也都急着回家,其中有的已跑进用木板围起来的洗脸间洗手作回家的准备了。格二郎也瞅空儿下了乐台,虽然他并不想洗手,因为看不到阿冬的身影,就想说不定她去了洗脸间,于是他也就钻进去看了看。说来也真巧,阿冬正面向着洗面台在用心地洗脸呢。只见她那肥墩墩、胖乎乎的屁股那里,刚才的那份情书已经露出了半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虽然格二郎最初并不是为此而来,但是此时看到这情形就有心将它抽出来,于是他说:“阿冬动作可真够迅速的呀。”
  说着便若无其事地走近她的背后,迅速地将那信封取出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哎呀,吓死我了。噢,是大叔呀,我还以为是谁呢。”
  她还以为他是不是搞了什么恶作剧了呢,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一边将满是水珠的脸朝他转了过来。
  “那你就好好地打扮吧。”
  他丢下这句话,出了洗脸间,转身躲进隔壁的机器房的角落里,将抽来的信封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这时,他忽然觉得作为一封信未免份量重了些,他急忙看了看信封正面写着什么,非常奇怪,收信人姓名居然不是阿冬,而是几个方块字,是很难认的男人的名字。那背面呢?这怎么能是情书呢?那是铅印的,是一个什么地方的公司名称、地址,还有电话号码等密密麻麻地印了一大串。再看看里面,装的是崭新的10元钞票!他用发抖的手指数了数,正好是10张。原来这不是别的,而是谁的工资袋。
  一瞬间,他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感到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一下子慌了神。但仔细想来,他错就错在他一个心思地认定那是一封情书。刚才的那个年轻人大概是个小偷,而且他一定是被警察盯上了,无路可逃,只好装作没事的样子骑上了木马,想以此骗过警察,但是,他仍然不放心,于是就把偷来的工资袋偷偷地塞进了正在他前面的阿冬的口袋里。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于是,在下一个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因为工资袋上写着姓名,失主是谁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失主本人好像已经死心了,而偷的人呢,因自身处境危险,恐怕也不至于说那是我的再来要回去吧?即使他来了,你说不知道,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而且阿冬本人实际上也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结果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如此看来,这个钱,我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但是,那可就对不起老天爷了。你不管找多少理由为自己辩解,归根结底还是揩小偷的油。老天爷可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能就此了事呢?但是,你不是正因为每天老老实实做好人,战战兢兢过日子,所以才弄成今天这么个惨样吗?现在上天赐给你钱了,你能轻易地就丢掉吗?先不管它能不能就此了事,有了这些钱就可以可劲地为那可怜又可爱的姑娘买东西了。上次看到的商店橱窗里的价钱贵的披肩啦,她喜欢的胭脂色的衬领啦,发卡啦,还有腰带啦,和服啦,省着点花的话,全可以替她买齐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看到她那高兴的脸,她会真心地感谢自己,我们两人再一起吃顿饭,那该是……嗨,现在只要我下决心,这些事统统很容易地全部能够做到。唉,我该怎么办呢?
  格二郎将工资袋深深地塞进怀里,在那里心神不定地走过来走过去。
  “哎,大叔你可真是的,在这儿磨蹭什么呀?”
  看到阿冬化了妆从洗脸间走出来,尽管她脸上搽的是廉价粉,涂得也不均匀,麻麻点点的,听到她那令他心底里发痒的声音,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就像是做梦一样从嘴里冒出了这样的话:“哎,阿冬,今天回去的路上,我把那条披肩买了送给你。我已经准备好钱了。怎么样?你感到吃惊吗?”
  但是,说过之后,尽管声音很小,别人都没听见,他自己还是吓了一跳,真想把自己的嘴巴堵起来。
  “是吗?那谢谢了。”
  如若是别的姑娘,兴许会说上几句玩笑话,作出嘲笑的表情,但是,这个可爱的阿冬,竟然马上当真接受了,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腰。事情到了这一步,格二郎也不好退缩了。
  “那就说定了,闭馆之后,还在那家店里,捡你最喜欢欢的买给你。”
  格二郎这样答应着阿冬,心里虽然感到美滋滋的,但是另一方面,他想到自己已经这个年纪了,竟然为一个18岁的小姑娘着迷,顿时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在说了那些话之后,他感到自己被一种无法形容的、非常难受的、无比悲惨的、极为凄凉的和特别奇怪的情绪所包围,与此同时,他还想到这一可耻的快乐,你是用自己的钱获得的吗?不是的,你是想用从小偷那里揩油得来的不义之财去获得它,这是何等的可卑,何等的可怜!他为这一良心的责备而深感痛心。他还似乎看到了在阿冬的可爱身影之后,有他老婆的歇斯底里的面孔,有他的三个孩子的影子,这一切简直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头脑中转个不停,他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
  妈的,管它呢,随它去,想怎样就怎样吧。他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机器房的大爷,劳您老的驾,让木马好好地转起来,行不行?我也想骑它一回啦。阿冬,你没事的话也来骑吧。
  还有那边的大婶,不,对不起,我说走嘴了,阿梅姐,你也来骑!喂,乐队的老兄,你们奏起乐来好不好?不要我这个吹号的。”
  “瞎胡闹!还是快点收拾一下回家吧。”
  阿梅这位年纪大的售票员,满脸不高兴地回了一句。
  “别,别这样,今个儿我有点高兴的事,大伙儿,拜托啦。等一会儿,我请大家喝一杯,好不好?来吧,转起来吧。”
  “嘿,嘿,行呀。大叔,您就开动吧。领班,你快吹哨子!”
  鼓手也来了劲。
  “喂,吹号的,你是哪根筋出问题了,还是怎么啦?不过求你别闹得太厉害了,行吧?”
  领班苦笑着。
  结果木马还是转了起来。
  “来呀,大家都来呀。另外,今个儿我请客。阿冬,阿梅,还有领班,你们快骑上呀。”
  四转圈布景上画的山呀,河呀,海呀,树林呀,远处的洋房呀,就像从火车窗户向外看那样,从喝醉了酒似的格二郎面前向后面飞逝而去。
  “万岁——”
  格二郎终于忍不住了,他在木马上伸出双臂,连声呼喊。缺了小号的奇妙乐队,和着他的“万岁”声,奏起了“离乡背井几千里,来到遥远的满州……”
  咣啷咣啷,咣——,咣啷咣啷,咣——,木马在不停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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