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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一封信           ★★★ 双击滚屏阅读

第10章 第一封信

作者:江户川乱步    来源:江户川乱步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4/2
  很长时间没给你写信了,请原谅。我是有理由的。多年来像恋人一样隔不上三天就要写信,可这一个多月来,我几乎把你忘记了。你不要以为是因为我有了新的聊天伙伴,不是那种平平常常的理由。你大概还记得我的“有色眼镜的魔术”吧?我用手工制作的孔雀绿和紫蓝色两块有色玻璃重叠在一起,作成了魔术眼镜,那可怕的效果你还记得吧?用那双重眼镜看这世界,山也好树也好草也好,所有绿色的东西,看上去都像血一样的红。有一次在箱根的山中,我让你戴上眼镜看,你说了一声“太可怕了!”,就把这珍贵的粗框圆形眼镜丢在了地下。就是那个眼镜!我这一个多月所见所闻的,完全就是那魔术眼镜所看的世界。视野像被浓雾遮住一样,眼前一团漆黑,不见深处。但是一直盯着这黑暗的世界看,随着眼睛适应了,像血一样渗出的鲜红的东西便扑面而来,那鲜红的森林,还有那像血一样的草丛。
  我今天早晨收到了你的信,信中你有点不高兴。即便不是恋人,对方的冷淡也是叫人忌恨的地方。虽然不是存心有意的,但中断了音讯,我还是感到过意不去。虽说如此,也不是因此才写出这封信,而是有更积极的意思。你的信中有询问黑川先生近况的词句。你在大阪,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你那问候的话,可怕的贴切,叫人很难相信那是偶然为之。就接连发生在先生身边的事,我也许应该回答你的询问。可是不管我的信是如何的长篇大论,仅凭一两次通信是写不尽的。那事件就是如此的严重和复杂。而且事情还没有完结,凭我的预感,这出杀人剧的GC,也就是犯人的最后的王牌,正被得意洋洋地珍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
  说实在的,我本人肯定也是被卷入这起血腥案件中的一人。为什么这样说呢?所谓黑川博士身边的事件,是发生在你也知道的那个心灵学会团体中的事。虽然忝列末席,我也是那学会的会员之一。虽然你不了解案件本身,但我是以何种心情对待这起事件,你大致可以想像得出来。在为黑川先生和那些可怜的被害者们感到怜悯、感到无能为力、感到心潮起伏之前,要探案的好奇和兴趣先压抑不住地冒了出来,虽然很对不住黑川先生和那些可怜的被害者,可对此我毫无办法。事件的确是让人难受的、可怕的、残酷的,不可思议之处数不胜数,正因为如此,对被害者来说是不可言喻的可怕的大事件,与此相反,从探案兴趣的角度来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题材。我终于不得不踏进事件的漩涡中。
  我知道你的侦探嗜好不亚于我。我不能忘记,你在东京还是大学生时,我们俩在书桌上玩侦探游戏而陶然自得的情景。我想要做这样一件事,将谜团尚未解开的这起案件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详细地报告给你,一来可以作为日后的记录,二来也想听听远隔此处观望此事的你的直觉或推理。这就是我的意图。就是说,我们这次要以现实的,而且是围绕着相当于我的恩师的黑川博士发生的犯罪案件为素材,再做一次侦探游戏。粗看上去这好像是一个不够慎重的计划,但是这样做,哪怕是稍微能够接近一点真相,我想对恩师和他周围的人们,只有益处,决无麻烦。
  距今约一个月前,9月23日的傍晚,发现姐崎的遗孀曾惠子惨遭杀害。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关系,第一个发现者竟是在下我。姐崎曾惠子是我们心灵学会里奇特的一名会员(奇特的人决不仅是这位夫人一人,不久你就会明白),一年多前死了前夫,她本人是一个刚过三十的漂亮的未亡人。已故姐崎先生在实业界有着相当的成就。他和黑川博士是中学时代的同窗,由于这层关系,夫人也开始造访博士府上,不知不觉间对心灵学有了兴趣,心灵现象实验的聚会她是每次必到,从不缺席。我们这位漂亮的伙伴突然间横遭不测。
  那天傍晚,午后的五点左右,我从A报社下班回来时,为了办理受黑川先生委托的有关心灵学会例会碰头事宜,顺路来到位于牛达区河田街的姐崎夫人家。你大概也知道,在那一带,道路的两边耸立着开始坍塌的高高的石墙,石墙上方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有着杂草丛生的空地,生满了青苔的板墙顺着狭窄的道路延伸,板墙根下横着没有盖的烂泥沟。这里是市内住宅区最为阴森恐怖的场所之一。而姐崎未亡人的房屋四周就竖立着板墙,隔着墙能看到的老式仓库的房顶是其标志。
  从姐崎家门往电车道去,也就是相当于姐崎家斜对面的地方,有刚才提到的长草的空地,在那角落里放着好几条用作下水道的大钢筋混凝土管。管子前瘫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残疾乞丐,在管子前放着一个爬车,他大概就住在管子里。
  我不能不留意一下那个家伙,因为他是那样肮脏令人作呕的乞丐。简单说来,那家伙是一个没有毛发,没有右眼,没有上下齿,没有左手和两脚的少见的残疾人。可说身体的一半都没有了,而且骨瘦如柴,体重看上去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我停在路边,足足看了那乞丐有两三分钟。这期间他完全不理睬我,用那一只手噌噌地抓搔着弯曲的脊背。
  我当时那样长时间地望着这个瘫痪乞丐,不过是那非正常人的体态引发了我那孩子似的好奇心罢了。但是,这样在心中记住了这个乞丐,到了后来却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仅如此,我和那家伙之间虽没有很清楚的理由,但总觉得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硬把我们拴在了一起。尤其是最近,这两三天几乎每晚都要被鬼怪恶梦魇住。即使在白天,一想起那家伙的脸,顿时直冒冷汗,内心就被莫名的厌恶情绪所包裹。
  在写姐崎家事情之前,我还想再稍微详细地告诉你一些有关那个瘫子的情况。他的残缺程度,和身体的任何部位比较起来,脸部是最明显的。头部的肉干巴巴地都能看清头顶骨,还有一块亮光光的伤疤,整个头一根毛不剩。木乃伊有的还留有头发,而这乞丐的头和木乃伊一样干巴巴的,只是见不到头发。看上去宽阔的额头没有眉毛,眼窝突然就变成了黑乎乎的洞穴。这指的是右眼,左眼光剩下眼球,细细地张开的眼睑中,看不出黑,倒有点发白。我曾以为左眼也是瞎的,后来明白那还充分耐用。从眼以下的部分就更奇怪了。
  脸腮、鼻子、嘴和下巴,哪个是哪个完全分不清,只不过刻着无数的横皱罢了。鼻子又矮又短,叠成几层横皱,看上去还没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长,鼻子下面只有几条折褶的横纹,就像是刚被拔了毛的鸡脖子一样。当然有一条横纹是嘴,可是已经看不清哪一条横纹是嘴了。这乞丐的脸和我们的正好相反,眼以下的整个面积不到脸的三分之一。这可能是因为太瘦而使皮肤松弛以及掉光了上下牙齿,使脸的下半部像踩瘪了的灯笼一样缩成一团。你如果曾经看见过泡在酒精里的不足月的胎儿,你就可以想像出那乞丐的样子。把那没长头发、白乎乎的、皱巴巴的胎儿的脸照原样放大,正好就是这乞丐的脸。肤色你可能会想像是黄不拉叽的牛皮纸色,意外的却非如此,如果把绉纹扯平,会觉得竟比普通人的皮肤还要白皙漂亮。再说这家伙的身体,虽不像脸那样奇丑无比,可瘦骨嶙峋像具干尸。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藏青色棉单衣,特别是左袖已经完全扯掉,从扯掉的袖口中,可看到又黑又脏的棉毛衫包着的还剩下的一小截胳膊像是从肩膀上生出来的瘤子。瘤子的尖部像包袱皮打的结紧紧地纠在一起。看上去是外科手术留下的疤痕,显示这乞丐不是麻疯病人。身体像非同寻常的老人一样折成两段,打眼一看,分不清是坐着还是在躺着。从身体覆盖的缝隙间,露出了只有膝盖以上的两条细腿,两条腿刚好插进满是尘土的爬车中。这老人的年龄怎么看也有六十多岁。
  我好像又犯了饶舌的老毛病。那就不磨磨蹭蹭了,快点去姐崎家吧,而且尽量早点谈及犯罪案件。一进到夫人家里,宽敞的家里只有一个见过面的女佣人。看样子有点异常,我试着打听了一下缘由,女佣人是这样回答的。姐崎未亡人自从丈夫病死以后,减少了佣人。宽敞的屋子里只住着四个人——上中学二年级的独生儿子、书童和女佣。恰好那天中学生的儿子利用双休日和同学一起外出旅游,书童因乡下老家出了不幸的变故回老家去了,女佣遵从夫人的吩咐,从正晌午直到下午四点半左右,去了很远的化妆品商店和绸缎庄。大家都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往常这种时候都是从市谷加贺大街的夫人的娘家叫个人来,可今天事情不必如此。女佣人就这样出了门,就在半小时前回到家里,一看家中空荡荡的,外边的门也没有了,把家中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不见夫人的影子。奇怪的是夫人的鞋子一只也不少,要是夫人是光着脚跑出去的话,光这一点也是非同小可的事。眼下必须将此事告诉加贺大街那边,可是没有人看家,正愁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恰好让我赶上了。
  由于省略了对话,也许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但在问答的过程中,我发觉家里还有女佣人没找的地方。那就是刚才稍稍涉及到的这家的仓库。从马路的墙外面能看见屋顶的那间仓库被女佣人疏忽了。其实也难怪,至少就女佣人所知道,那仓库的门除了季节变换时以外几乎从未打开过。门上总是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好像这屋子从未打开过。我说服了女佣人,为慎重起见两人一起来到了仓库前,正如女佣人所说的那样,一把旧式的大铁锁,就像是安镶的装饰物一样,静静地挂在门上。但我发现铁锁的铁板表面上的灰尘有些零乱。这不正好说明了就在最近有人打开过门,然后又关上了门吗?我突然意识到夫人说不定是被第三者关到了仓库里,这想像使我紧张起来,请女佣人拿钥匙来,女佣人却不知钥匙在哪里。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死心,打算从窗户往里望。
  来到院子里四下一看,还好,我发现仓库二楼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我踩着梯子爬上那扇窗,抓住窗户的铁栏,我仔细地往里望着已是黑洞洞的仓库二楼。我张着的瞳孔像猫的瞳孔一样,过了数十秒适应了黑暗。不久那里的物件隐隐约约显现出来。靠着墙壁的涂漆衣柜、带盖的方形衣箱,还有装着大大小小各种工具的木箱,好像乱七八糟地堆放在那里,各处油漆和铁具闪着光。这些东西都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所以木板地的中央就成了空空如也的空地,一个大的白色物体弯曲着躺在那里。我的眼睛迅速地看到了那物体,但老半天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当然很害怕,不管怎样要把视线移向别处,最终我的目光只能重归那里。看着看着,昏暗中只有那曲线丰富的大的白色物体清楚地凸现起来,感觉好像要扑入我的眼帘。我以异乎寻常的视力,像是在白天一样将那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姐崎夫人赤身L体死在那里,那姿势好像溺水而死的人在拼命挣扎。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血这东西的美丽。在那丰满圆润、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或粗或细流淌的鲜血,像是极其大胆地染出的花纹,又像是零乱的大红绢线。恍如噩梦中的白与红大胆交错的曲线,美丽得令人毛骨悚然。我和夫人的交往并不亲密,所以应该坦白地说,见到惨死的夫人,我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恐惧,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因梦幻般的美丽而怦然心动。
  你一定会觉得我的形容很奇怪,什么沾着花纹一样的血迹,那么犯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杀人的呢?要回答这个问题,仅从窗外透过一点模糊不清的缝隙去看是不够的。我从阴暗的恶梦中回过神来,作为一个杀人案的发现者,从现实的社会一员的立场出发,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我和女佣人商量一番,首先通过公用电话,将这一不幸事件告诉了住加贺大街的夫人的娘家,受娘家的委托,通知了辖区警察署和各有关单位。
  大约一小时后,地方法院检察官一行来到,开始和警视厅及辖区警察署的人们一道查证现场。你也知道,我在A报社的地位是和这类事件毫无关联的学艺部的记者,所以在法院的人当中很少有熟悉的。好在负责这桩案件的检察官绵贯正太郎,我因学艺栏的事情采访过他几次,算是一个熟人。所以我作为证人除了作证以外,还问了一些问题。绵贯也和我打了招呼。但是我想没有必要按顺序在这记叙那天晚上查证的情况,只记录下结果就可以了。
  首先必须说一下有关仓库锁钥匙的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实。正如前面已经写道,仓库的门上挂着锁,即便窗是开着的,由于有粗重的铁栏杆,想从那里出入是不可能的。为了查证现场,就必须有开锁的钥匙。查证时,从加贺大街的娘家来了一个相当于姐崎夫人哥哥的人,和女佣人一起找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所以人们不得不决定砸掉铁锁进入仓库。不用我提醒,他们注意到了锁上的指纹,不去接触铁锁,而是砸掉了安装在门上的金属零件,打开了门。但是不久人们发现那丢失了的钥匙,奇怪地竟在姐崎夫人的尸体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检查的结果证实,那仓库的铁锁无论开或锁都要有钥匙才行,那么仓库里的钥匙怎么能锁上仓库外的锁呢?莫非是那杀人罪犯处心积虑有预谋地配好了那仓库的复制钥匙?
  这些上了仓库二楼的人们围在曾惠子尸体的四周,先听法医的鉴定。得到绵贯的允许我也在场。杀人的方法的确是极其怪异,就连习以为常的专干破案的那些人们都感到非常的震惊。凶器是像剃刀那样的薄刃的东西,致命伤是切断了右颈动脉。从颈部流出了大量的鲜血,以至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致命伤在哪儿。夫人趴在地上的脸看上去好似被可怕的颜料涂过一样,散开的黑发湿淋淋地饱含液体,似乎能挤出水来。但是,说这起杀人案很怪异的意思并非指的是如何地惨不忍睹,而是关于别的似乎有某种意图、靠常识无法判断的非常可怕的事实,这事实又和夺去被害者生命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中之一是姐崎夫人是在被剥得一丝不挂之后遭杀害的。她平时穿的衣服丢在同是仓库二楼的角落里,由此看来,被害者在进入仓库前是穿戴整齐的,来到二楼后,或者是自己脱掉,或者是被犯人扒光。可这对杀人案件有何意义呢?有点难以想像。另外还有一点(这一点更加怪异,是姐崎夫人被害案件中最显著的事实),夫人的尸体上除了有刚才提到的致命伤以外,全身还有六处小的刀口。模仿鉴定书的口气详细地说是这样的六处,右三角肌部、左前上臂部、左右T部、左前大腿部、左后膝部。在这六处有着长3厘米到1厘米的轻微刀口,好像是剃刀一类的凶器割的。从刀口流出的六条血河在全身画出异样的花纹。这些刀口实在是太小了,谁都会感到疑惑。要是认为杀人犯是六次刀割而六次失败,终于在第七次达到目的的话,那刀口小得太不自然。就算有失败,可六次只割了六处那样一点点的小伤口,是不可想像的。另外有刀口的地方前后左右错开也是不自然的。即使解释成那是因为被害者四处逃命,拼命抵抗所致,总是有点说不过去的地方。而且不可思议之处还不止这些。
  从这些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河的流向,比起刀口太小等给人一种更加怪异的感觉。这些血流的方向完全是乱七八糟的。比如从右肩伤口淌出的血向着左肩横流,从右胳膊的伤口淌出的血朝着手腕下流,从左脚淌出的血反方向朝身体上部逆流,还有的伤口的血斜着流。其中使人诧异的是左T部伤口(这是最大的伤口)淌出的血横着流,流过腰直达下腹部左端附近,几乎是围着腰流了一圈。不管被害者是如何抵抗、如何挣扎,不可能有这样横七竖八的血流方向,法医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种情景,完全惊呆了。尸体的情形大体上就是以上这些。夫人死亡(或是凶案发生)的时间,医师只能作出是那天午后这种程度的大致的鉴定。根据后来的调查,附近的人们也没有听到夫人的惨叫声。结果这起杀人案件发生的时间只能初步认定是女佣人外出办事离家的中午12点半左右到女佣人回家的4点半左右这段时间里。可以认定比这更准确时间的材料,目前尚未发现。另外夫人的尸体后来被运到了帝国大学解剖室。我想关于结果总会有机会写的。
  接着,参加查证的人们以仓库的二楼为主,不管是姐崎府上的室内还是院落,为了发现杀人凶器及犯人的其他遗留物、指纹、脚印、犯人侵入及逃走的路线等,开始了仔细的搜查,其结果只能说是徒劳无功的。虽然我猜不透检察官和警官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从他们的交谈中以及我从绵贯检察官那儿听到的,至少可以想像,搜查的结果及他们所能收集到的事实只有以下几点:
  被推测为杀人凶器的剃刀不在仓库里,当然也不会在房子的任何地方找到。虽然在姐崎夫人的梳妆台和书童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剃刀,但两把剃刀都是不可能作杀人凶器使用的安全剃刀,备用刀片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凶器乃是犯人自己的东西,他不会愚蠢到把凶器丢在现场而去。犯人的脚印和指纹也没有找到。院子的土虽然是软的,但除了有在院子里穿的高齿木屐脚印外没有别的痕迹,正门前铺着石板。
  仓库铺地板的房间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虽然能看出灰尘被弄得乱七八糟,但没有明显的脚印。至于指纹,案发现场的工具类的光滑的表面上,只有家里人们的指纹。那么,是我最初发现异常的仓库锁的铁板表面肯定会留有指纹的吧?我兴冲冲地将我的看法告诉给鉴别科,结果依旧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记。那么是犯人用心良苦戴着手套的吧?但如果这样,从动脉喷出的血不是会把手套弄得湿乎乎的吗?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猜想:犯人在行凶前将手套脱掉,行凶完毕将血迹擦干净后再把手套戴上。我进一步猜想,他脱掉的不仅是手套。这也许是离奇的空想,而且你大概也会说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被害的夫人是全L体的,除了致命伤以外的伤口和血的流法实在异样,这些使我不由得那样想。说实在话,现在几乎没有人赞同我的空想,而我本人却难以舍弃。似乎是在做无用功,但我想将这奇怪的想法记下来请你记住。我刚才写到犯人将行凶时喷出的血擦掉,这一点不是凭空想像的。之所以这样说,前面已经稍微提到,在犯罪现场的仓库二楼,在远离尸体的角落里,丢有姐崎夫人平时穿的衣服。衣服不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而是胡乱地揉成一团。
  我一看就觉得这不是曾惠子自己将衣服揉成这样的。检查一看果然如此。在花样是平纹的丝绸单衣里,包着夫人常用的漂染的纯白纺绸的长衬衣,衬衣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沾满了擦过血后的痕迹。我不由得想,说不定这上面会留有指纹。但老谋深算的犯人没有一丝疏忽。因而长衬衣上的血痕只是让人们一瞬间吃惊不小,并未成为搜查罪犯的直接线索。但是把那揉成一团的衣服丢在一边不管却成了发现似乎是奇怪证据的机缘。
  在同一间铺地板的房间角落里,在此前被衣服掩盖的地方,一个揉成一团的小纸片掉在那儿。那张小纸片是这起杀人案件的惟一像样的物证,看来办案人员们对此也非常感兴趣。而我自己也总有一种预感,这小纸片后来会具有重大的意义。所以我想就这张小纸片尽量写得详尽些。最先发现这张小纸片的辖区警察署的司法主任仔细地观察了被揉成团的纸片,注意到这纸片不是以前就在那里的,而是罪犯作案时掉在那里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那间屋子里不论是地板上还是摆放着的各种器具上,都堆积着眼睛都看得清楚的厚厚的灰尘,而被揉成团的纸片的皱褶中,却不见一丝灰尘。
  再把纸团打开看,就更加清楚了,司法主任的令人佩服的观察没有错。因为纸片上画着非常奇怪的符号样的图案,那图案带有非常难以理解的神秘性质,让人感觉到和杀人案件似乎有某种关系。这里我顺便加上一条后来才明白的事情,在询问了姐崎家的女佣人、书童以及上中学的孩子等人后,综合分析看,那纸片不是夫人所带,只能认为是犯人不知怎么地掉下的。就是说这虽是非常难解的材料,但却是侦探出杀人犯的惟一线索。那纸片是准确的长方形,长短宽窄和厚薄都和政府发行的明信片差不多,纸质是被称作上等纸的纸张。在纸的中央用浓墨粗粗地画着奇怪的图案,长着两只角的扁瘪方形的框上,斜横着一根棒子。我牢记住了那图案,小一点模仿画出来供你参考。看到这异样的符号,你会联想到什么呢?我决意要破译这暗号,做了各种各样的思考。是什么呢?啊!是那个!似乎马上就要明白,那秘密似乎马上就要浮上意识的表面,但总也搞不明白。问一下绵贯,据说警察方面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如果你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图案,或者能解释这图案的意思,请你一定告诉我。
  由于杀人的方法太过异样,好像没有人把这看成是单纯的盗贼所为。作为程序之一,大致查看了一下有无被盗物品。结果正如你也想像到的一样,只是证实了家中没有丢失一件东西。被害者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镶嵌有昂贵宝石的白金戒指仍旧原封未动,就更是明显的证据了。
  那之后,被害者的娘家哥哥、女佣人和我接受了例行公事般的问讯。但据我的判断,警察并没有掌握可资搜查用的材料。被害的姐崎曾惠子虽然是一种热衷于社交的人,但却非常的娴淑稳重,甚至有点内向,是一个循规蹈矩谨守妇道的人。年轻寡妇容易招惹的流言蜚语在她身上完全没有,更何况她的人品也决不是被人仇恨的那种类型。对于检察官多疑的讯问,她的哥哥和女佣人都反复地肯定这一点。结果在姐崎家屋里的搜查,除了上面提到的一张奇怪的纸片外,一无所获。于是问题便被浓缩到了一点:在女佣人外出期间,被害人单独一人在家时,即下午一点左右到四点半左右这段时间里,是否有人进出过姐崎家,能否从外部找到这个人。
  这是检察官们的最后的惟一依靠。
  局面到了这时候,我当然会想起一个人来。不言而喻,这个人就是这封信开始时写到的瘫痪乞丐。那家伙要是多少有一点视力,而且今天下午一直在那块空地的话,因为那块空地恰好是姐崎家门的斜对面,所以他一定能看到进出那里的人。只有那瘫子才是惟一的证人[注]。我一想起来,立即就告诉了绵贯检察官。
  “下面马上去看看吧。如果还在原来的地方就好了。”
  绵贯这人就是那样地干脆爽快,但对犯罪研究却是异常地专注,是一个多少有点与众不同的检察官。于是人们借用姐崎家的手电筒,陆陆续续朝门外的空地走去。
  在手电筒的圆圆的光圈中,瘫子乞丐还在原处,像绿海龟样缩在那里。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从头往下披了件肮脏的包袱皮样的东西,仍是呆在爬车中不动。一个刑警猛地一下掀掉了那包袱皮,瘫子登时像雏鸡一样大张着没有牙齿的黑洞洞的嘴,“呀!”地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惊叫。由于无力逃跑,只好抬起一支细胳膊,在面前左右抡来抡去,做出防御敌人的动作。
  先使他相信决不是责怪他,然后再慢慢地询问。乞丐用少女般可爱的声音,意外地能清楚地回答提问。首先证实了他那泛白的左眼幸好具有正常的视力。还问明白了他从今天中午就一直呆在那空地,望着前面的马路,当然也看到了姐崎家的门。
  “那么,从中午到傍晚这段时间,有没有看到有人进出那家的门。除了在这里的女佣和这个男人以外。”
  检察官用手指着夹杂在办案人员中的姐崎家的女佣人和我,温和地问道。乞丐抬起白眼,望着被刑警手中的电筒光照着的我和女佣人,一边吧嗒吧嗒着没有牙齿的嘴唇说:“还有两个人进了那家门。”
  其中一人是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礼帽的中年绅士,面貌看不太清,但好像没戴眼镜、没长胡子。女佣人出门没多久,那人便进了门里。过了很长时间后(乞丐的记忆有些模糊,那段时间可推定为一小时左右),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进了门。那女人的发型和穿着似乎非常清楚地留在了乞丐的印象中,说那发型是“现如今难得一见的‘二零三高地’。
  在我们年轻那会儿可是非常时髦的。”你可能不太知道,所谓的“二零三高地”,是为了记念日俄战争中旅顺战斗而起的名称,那发型是在前发中插入一个芯,使头发在额上大大地蓬松开来,是一种俗称帽檐发的老式西洋发型。至于穿的衣服当然是单衣,是“箭翎图案的紫色花纹”丝绸,带子是黑色的。箭翎图案的花纹布在现在已是凤毛麟角,使人想起那是歌舞伎演员腰边上衣裳一类的旧式东西。这个上了年纪的瘫子乞丐还牢记着对我们来说是晦涩难懂的词汇,一副发思古之幽情的样子,没有牙齿的嘴唇弯成月牙形地独自发笑,一边用像少女那样的天真无邪的声音回答问题。他还记得那女人戴着眼镜。
  关于两个人进入姐崎家门的时间是这样推断的:黑衣服的中年男人是在下午一点至一点半左右之间,箭翎图案花纹布的年轻女人是在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左右之间,大家认为这样的判断不会有太大的出入。但是他们出门的时间,也就是他们分别在姐崎家逗留了多长时间,很遗憾无法知晓。乞丐没有看见。说完全没有发觉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的门。也许是打了个盹,也许是将爬车摇到了钢筋混凝土管的背阴处,或者是在注意力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的当口,两个人都走了。
  进来的人是什么时候回去的都没有注意到,所以不敢说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没有乞丐未发现的另外的来访者。再加上考虑到进入姐崎家的入口不仅仅只限于正门,所以现在就断定杀人犯是黑衣服男人和花纹布女人中间的一个,还为时太早。但是姐崎家自从当家的死了以后,来访的人就不多,在寥寥无几的来访者中间弄清楚了两个人,也算是颇有收获了。
  之后,搜查的人们分头行动,对姐崎家的外门,正当着通往内门道路的小卖店等处,一家家挨门逐户查访,调查有无行迹可疑的来往人,但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不过其中的一个刑警在从电车站到姐崎家外门的道路上的一家香烟店里,探听到了可以证实刚才瘫子乞丐证言的证据。
  据那家香烟店的老板娘讲,有好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路过,不知是哪一个进了门。而穿箭翎图案花纹布衣服的女人,由于她的发型太打眼,所以记得清楚。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戴着无框眼镜,是位浓妆艳抹的奇怪的姑娘,路过这里时是两点稍过一点。“当时我一直想这不是从新派的舞台飞下来的吗?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呀!”刑警在报告时还绘声绘色地模仿老板娘的口气。还有不可思议的相同之处,老板娘也和乞丐一样,没有看见那女的回去,那女的也许是顺着和来时相反的道路回去的,或许是在香烟店的老板娘埋头做事时走过去的。
  很清楚,瘫痪乞丐的证言决不是胡言乱语。帽檐发型加箭翎图案花纹布,一个在明治时代的小说的木刻卷头画中常见的姑娘,出现在了昭和年代的街头。光这一点就有些反常,给人一种鬼怪现世的感觉。但那样一个可怕的阔小姐进出漂亮寡妇L体被杀案件的现场,怎能不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呢?即便不是直接的犯人,也不能不认为这个姑娘的确诡秘可疑。
  绵贯检察官将女佣人和未亡人的娘家哥哥叫过来,问他们是否了解一些这两个人的情况。他们回答说那穿西装的绅士太笼统,猜不到是谁,而那箭翎图案花纹布的女人,这种奇装异服的女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连风言风语也没听说过。
  以上便是当天晚上搜查的人员们掌握到的线索的全部。
  是我在现场耳闻目睹,日后又从绵贯检察官那里听到的事情的全部。将这起案件最奇怪的地方归纳一下,有以下几点:
  被害人是全L体;除了致命伤以外,全身有六处刀口,鲜血分别无规则地乱流;一张画有奇怪图案的纸片掉在现场,那是惟一的物证;不合时宜的帽檐发型加箭翎图案花纹布的年轻女性进出现场等等。而且更奇怪的是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直到今天,除了上述线索,几乎没有发现新的线索。第一桩案件还在迷宫中,第二桩案件就发生了。这样说的意思是,姐崎未亡人被惨杀案不过是杀人魔鬼导演的正戏开始前的小节目,真正的舞台还留在后边。他的真正舞台在降灵术的黑暗世界里。恶魔的黑手由远及近渐渐地伸到了我们黑川博士的身边。
  第一封信就写到这里,许多言犹未尽的事留待下封信再写吧。夜已经深了。仅凭这个报告,你也许对案件提不起什么兴趣。要想玩侦探游戏,这材料也是少得可怜。但在第二封信中,我想会有几个心理性质的被怀疑者让你过目。
  十月二十日祖父江进一注:本文中写有[注]的地方的上栏,用红笔写着下面的话,大概是收信人岩井君的笔迹。
  能否考虑把这瘫痪乞丐不作为证人而作为犯人呢?祖父江丝毫没有涉及到这点。如果把这又丑又怪的老瘫子作为真犯人,我认为至少作为小说是非常有趣的。为什么没有怀疑到这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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