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奥迪很快地溶入奔向各种目的的车流，我在迎面而来的明亮灯光里眩晕，机械地随着前面车子的刹车灯踩着油门、刹车、油门。

　　很大的套间，各种丝绒和真皮以及金属在浓烈的香水里散发着不真实的气味。昏暗的灯光让所有的装饰失去了豪华的意味，只有暧昧。无法忍受的暧昧。

　　他们都没有到，我让香烟的烟雾飘散开去，充满这个冰冷的空间。无数眼神从门缝里射进来，充满各种各样的欲望。我几乎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眼光和不厌其烦的服务，直到门被打开，她走进来。黑色的中山装式样的制服，银色的胸牌，一套完美的铠甲。战士可以穿着去上战场，女人可以穿着去上天堂。

　　“这么好，来看我。”她的头发是酒红的颜色，盘成一个高雅的形状，在紫外光下发着幽蓝的光。她努起嘴唇，让烟雾慢慢蔓延开去，发出悠长的叹息。

　　“我有事。”我把烟雾吹在她脸上，等待她把头扭开。

　　“是吗，有生意要谈。”她反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视线是平静。“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他们是重要的大生意，满足他们一切的要求。”我说的很慢，很清楚。

　　“我明白了。”

　　她笑了笑，拿起对讲机说话。她发号施令的样子很象一个战场上的将军，简短、充满自信。

　　“好了，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离开一会，今天生意很好。”她站起来要走。

　　“安安……”

　　我捉住她的胳臂。透过质地很好的制服，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光滑的皮肤。

　　“我一会就过来。”她微微笑了，低下头吻了我的脸，轻轻拉开我用力的手指，她的嘴唇很凉，我也许弄痛了她。

　　她走出去的时候，他们正好走进来，我站起来，热情地握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拿着对讲机很快走过富丽堂皇的长廊。

　　打着领结的服务生敏捷地把银色的餐车推进来，穿着露背长裙的公主半跪着把饮料酒水斟满水晶的器皿，一切井然有序。

　　客人们明显惊讶于这豪华的总统套间和最高标准的服务，如果他们知道这些相当于多少钱，他们会更惊讶。他们不过是小城市的最高官员而已，这一切就是要让他们在心理上感到差异和震慑，让他们对我的实力和慷慨有足够的信心。

　　看他们有些拘束的样子，我笑笑，举杯，更大的保证还在后面。

　　公主把灯光调暗，音乐开响，投影屏自动收起，后面的丝绒幕布缓缓拉开，电动舞台慢慢推出到套房大厅中央，射灯亮起，表演开始了。

　　什么是天堂。里约狂欢节的夜晚就是天堂，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夜晚就是他们的狂欢节，因为这些身着狂欢节服饰的热情和活力四射的女孩，因为她们身上闪烁的装饰亮片，因为她们年轻充满弹性的肌肤，因为她们动作里的力度和妖娆。

　　客人们由衷地鼓掌，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好的开始意味着成功的一半。

　　灯光再次调暗，女歌手用磁性低沉的声音唱起婉转低回的歌。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宾主的距离开始拉近，潜藏着的欲望从迷雾中升起。

　　“舞蹈很专业，她们跳的很好。”作为四十岁的市长，他的暗示很有技巧和分寸。他的目光在昏暗中熠熠闪动。

　　一弹指是多久，有人说是六十个刹那。

　　热情的天使从幕布中走出，换去了狂欢的装束，身上的丝绸不会比她们的肌肤更光滑，典雅的旗袍里裹着的是她们诱人的青春。

　　宽大的沙发很快被坐满，年轻丰满的胴体是最奢华的扶手。

　　我微笑着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里，示意歌手换一首轻松一点的歌。他们的反应都很正常，充分体现了对我的信任。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共同经历一场灵与肉的洗礼更能加深信任，如同一种古老神秘的仪式。

　　服务生再次把餐车装满送进来的时候，气氛已近高潮。没有人注意到安安跟着服务生走进来，轻轻坐在我身边的扶手上。

　　她似乎也喝了点酒，呼吸充满好闻的甜味。眼波如水。

　　“你满意吗。”她看着我的眼睛。不必问他们满不满意，听他们的笑声就知道答案。

　　“你觉得呢。”我笑笑，端起杯子，透过琥珀色的液体寻找光线的折射。

　　“你还是这样，多少年都没变。”她接过杯子，轻轻啜吸。

　　“永远可以在喧闹中安静地坐在一角，永远平静地看着。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身上的气质很特别，也有时候，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很可怕。”安安轻轻抚摸我的额头，她的手是一种舒适的干爽温柔。

　　你长大了。我用指尖慢慢滑过她修长纤弱的手指。

　　你不再是那个脂粉不施、惊慌失措的女孩子；不再会把酒倒在客人的衣服上；不再会因为客人强迫你喝酒而痛哭；不再会因为我帮你喝完了所有的酒而逃跑，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跟着我回家。

　　我微笑着回忆，多少年了，就象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我的第一次生意就那么吹了，你的第一次生意也就那么吹了。

　　安安透过我的眼神，一直看到我心里，她的目光是初见时的羞涩和感动。

　　她轻轻站起来，对公主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接过歌手手里的话筒。熟悉的音乐响起，她的声音依旧清亮纯净，仿佛天籁。

　　《迷途》
　　就象谁不恨谁是最好
　　因为这样反而才糟糕
　　我早说过用新欢敷旧伤，伤好不了
　　可惜总有人相信爱情会是解药
　　只眼也不眨就一口干掉
　　不管他经过怎么伤，要真有麻烦赶紧再疗
　　若能错不再犯是最好
　　其实这些倒也不重要
　　明天醒来是哭或是笑，都有人自找
　　再说，说的再多也不见得有效
　　心有多痛要痛过才知道
　　究竟，结果是求饶，还是找到宝
　　不试试永不会揭晓
　　总有人永不知足，总有人装不在乎
　　兜兜转转迷了路
　　一点点寂寞，也忍不住
　　这辈子注定过的比别人辛苦
　　总有人不服约束，总有人存心辜负
　　总让那专情的人哭
　　若有人还是这样付出
　　除了怕孤独，没有别的缘故

　　歌声回荡在空阔的套间，穿透了喧闹和欲望。嘈杂渐渐平息，所有人都被这歌声感染，包括她自己。

　　我清楚地看见她眼睛里的晶莹。

　　我微笑着举杯致意，为她干杯。

　　她把话筒交还给歌手，离开舞台向我走来。

　　一只手拉住了她。是客人之一。

　　“小姐唱的很好。”酒精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使他忘却了必要的技巧和分寸。

　　“谢谢。我是这里的值班经理，希望这里的服务使您满意。”她微笑着说明自己的身份，从容不迫。

　　“哦，是经理。”他有些意外地放开手，端起酒杯。“那就请经理和我们喝一杯吧，我对你们的服务很满意。”

　　安安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点点头。

　　客人把杯子交给安安，自己拿起酒瓶不停倒着，鲜红芬芳的酒从杯子里满溢出来。

　　安安淡淡地笑笑，祝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缓缓喝完。公主递给她一块手巾，她小心地把洒落在手上的酒擦去，转身离去。

　　“等一等。”客人又叫住她。

　　“哦。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她停住脚步，礼貌地微笑。

　　“刚才我说的是和我们每人喝一杯。”

　　“对不起，我的酒量不太好，所以喝不了这么多酒，女孩子喝醉了是很难看的。”她笑的很镇定，用眼色示意女孩们帮她解围。

　　年轻的女孩们纷纷用自己白皙的胳臂围住客人，娇笑着把话题岔开。

　　“不会喝酒也可以，但留下来陪我们坐坐总可以吧。”客人拍拍自己的大腿，哈哈大笑。

　　安安无奈地看向我，醉酒的客人永远都是最难缠。我的脸色渐渐阴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先离开再说。

　　“非常抱歉，今天客人很多，我要先离开一下。”她笑的更甜。

　　“不行！”客人感到有些被扫了颜面，摔开粘腻在他身上的女孩站起来。

　　“你太过分了。”我缓缓站起来，烛光被带的摇摆不定，相信我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的可怕，因为所有人都惊惶地看着我。

　　即使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安排了这次会面，即使这次会面决定巨额的招标，我也不能容忍有人在这里如此撒野。没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安安笑了，甜蜜的，温柔的。

　　“对不起，大哥，我是太过分了。我没有看到你在这里，真对不起。”她微笑着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

　　客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她真的很聪明，轻轻一句话就改变了气氛。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一定陪各位喝下去，直到各位满意。”她轻巧地端起杯子，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是说不清的东西。“这第一杯，就敬大哥。”

　　……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她的脸颊变的酡红，眼睛有点迷蒙。

　　……
　　喝到第八杯的时候，她的眼睛亮起来。

　　……
　　喝到第十二杯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了泪水。

　　……
　　女孩们纷纷低下头，不忍看她微笑着一次次把盛满自己泪水的杯子很快喝干。

　　……

　　客人们满意地带着女孩们到楼上洗浴去了。她们笑的很开心、很娇媚，她们还年轻，还很穷，还没有认识到出卖青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公主扶着安安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浓茶。曲终人散的时候，杯碟狼籍，豪华的套间空空荡荡，看去就是一个曾经的战场。

　　我把会员卡递给公主，告诉她所有的费用从卡里刷，不要来打扰我们，她很理解地走了。

　　安安没有醉倒，平静地看着我不说话。我点了一根烟放在她唇边，她轻轻含住，微微笑起来。

　　“你还是那么冲动。”她侧着头，用手支着脸颊。

　　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我把剩下的各种酒倒在冰桶里，就象当年我做过的那样，一饮而尽。

　　她没有阻止我，只是微笑，把自己的手指张开，让烛光照透。

　　“你没事吧。”我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晃动，她的手很轻很软，很容易被光线穿过。

　　“没事，只是有点累。”她把我的手抬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脸很热，手却很凉。很多年以前，她就是这么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说能找到安全。

　　有很多次，我们都几乎说出那句话。但从来也没有人开口说过。我们就好象是一张纸的正反面一样，无限接近，却永远不在一个平面里。

　　“你害怕什么。”她忽然认真地问我，眼睛黑亮。

　　“你说什么。”我有些意外。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固执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

　　“你害怕陷入孤独，害怕失去，所以你宁可一直呆在寂寞里，什么也不去得到。”她真的很了解我，这些问题，我自己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

　　“你醉了。”我笑起来。心里隐隐做痛。

　　“你觉得呢。”她妩媚地笑，拿起对讲机，“总统包，VODKA。”

　　“你疯了。”我吃惊地看着她，难道她还想喝。

　　“我知道VODKA是你最喜欢的。”她靠过来，双唇炙热。“我很想再看你喝醉的样子，就象很多年前一样。”

　　VODKA很快送来。她把灯关掉，只剩一点烛光。

　　“你真的想看我喝醉吗。”我自嘲地笑笑，“男人喝醉了是很丑陋的，会变成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我不管，只要你喝醉就好。”她把酒注满杯子。“我只陪你喝一杯，其他的就是你的问题了。”

　　不错，的确都是我的问题。我一口喝干，纯净如水的VODKA象炽烈的火焰一样在身体里烧下去。

　　她站起来，轻盈地转了个身。“我们来做个游戏吧，你喝一杯，我就脱一件衣服。”

　　不等我做任何表示，她很快地把金属胸牌取下，扔掉。“这算第一件。”

　　我笑起来，“这应该是赖皮吧。”很快地又喝下一杯。

　　酒只剩一点。她已经只穿着内衣站在我面前。

　　我轻飘飘地笑了笑，把瓶子里的酒喝个干净。

　　她咬着嘴唇伸手到背后去解扣子。

　　我站起来抓住她的手。“不要。”

　　她一下扑到我怀里，眼泪烧过我的胸膛，我忽然觉得全身虚脱无力，她用力挣脱了我的手，也扯断了那根要命的带子。

　　我们疯狂地做爱，就象很多年前那一次一样，彼此贪婪无休止的索取。她用力抓着我，仿佛要把我整个揉进她濡湿紧密的身体里去。我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体会着她小小的痉挛和挣扎，放松自己……

　　总有人永不知足，总有人装不在乎
　　兜兜转转迷了路
　　一点点寂寞，也忍不住
　　这辈子注定过的比别人辛苦
　　总有人不服约束，总有人存心辜负
　　总让那专情的人哭
　　若有人还是这样付出
　　除了怕孤独，没有别的缘故

　　我在颠簸中慢慢醒来，她就在我身边，开着我的车。一只只路灯从窗外一闪而过，不远出传来阵阵涛声，这是通往江边的路。我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把身体坐正，也没有力气把眼睛睁开。

　　她在盘山公路的临江处停下车，小心地把我扶正，仔细地给我系好安全带，深深地长久地吻闭着双眼的我，我摈住呼吸，不想惊吓了她。我想，我能理解她。我想，如果下辈子我还能碰到这个女孩，我一定会在第一次就告诉她那句话。

　　车子加速冲向悬崖，呼啸的风声中，我用力抱着她。大声对她说。

　　我，爱，你。

　　她脸上凝结着的是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