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秋暮如血。
萧飞雨和余恨邪紧皱着眉头,注视着对面的海媚儿,喃喃地吐出几个字:“花残真的死了?”
“不错。”海媚儿点了点头,目光黯淡,缓缓道:“‘手到擒来’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他实再不该把注意打到‘青弩镖局’的头上。在司马罪的千手追风剑和二十七名天机青弩手的合攻之下,别说是花残,就算是神仙也在劫难逃了。”
萧飞雨微微叹口气,与余恨邪相觑一眼,幽幽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即使侠为盗先,但这一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海媚儿抬头望了眼窗外如血的残阳,然后凝神注视着他们的脸,道:“你们是不是花残的好兄弟?”
她说着“锵锵”从腰畔拔出一柄长剑,剑锋映着似血的西霞,就像是已染上了仇敌的鲜血。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要为花残报仇,司马罪必须死!”
余恨邪和萧飞雨怔怔的看着她,默然不语。
海媚儿继续道:“我已经有了主意。再过几天‘青弩镖局’和‘三湘镖局’会联合押送一趟镖到洛阳,我已打听清楚,这趟镖是楼兰国国王进献给平昔王的一樽珊瑚翡翠鼎。据说原为从我朝流落到楼兰国的稀世奇珍,价值连城,楼兰国主为讨好平昔王,才又将它献回我朝。”
她又接着道:“如果此物中途失窃,即使官府不将司马罪治罪,也必定要散尽家财作为赔偿。到那时他已形单影只,一无所有,即便我们不动手,那些被他得罪过的黑道人物也自然会取他的性命!如果你们还是花残的好朋友、好兄弟,这次就应该助我成事,也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
余恨邪转脸看着身边的萧飞雨,仿佛根本不曾听到海媚儿说的话,只是低声向萧飞雨道:“我们有多久没和花残见过面了?”
萧飞雨也不看海媚儿,同样低声答道:“大概快要三年了。” 余恨邪道:“快三年了,三年的时间,是不是已经久地可以改变太多东西?” 萧飞雨道:“不错,三年的时间的确已可以改变太多太多。” 海媚儿吃惊望着他们一问一答,眼中仿佛已有些深邃的失望:“你……你们……”
余恨邪慢慢转过身,面向海媚儿,道:“三年前我的左手刀快绝江湖,萧飞雨的轻功和暗器神出鬼没。”
说着他掀开了身上的斗篷,斗篷下赫然已少了一只左手!而当萧飞雨抬起了一条腿时,那里竟然只是一付钢拐!
海媚儿什么都没有再说,她已看到他们脸上那深重的痛苦之色,而这痛苦,却绝非因为自己的不幸。
洛阳城西二十里,白水镇。
这本不是一个繁华的小镇,但今天这里却来了许多人。两骑高头骏马上端坐着一个黑衣青年男子,和一名将近五十略显瘦消的青面老者,身后二十六名壮汉挎弯刀、背硬弩、悬剑壶,一个个昂首挺胸,腰背比标杆更挺拔,面容比刀锋更肃穆。再往后跟着十余个趟子手,最前四人各手举一杆镖旗,左边两面上绣着金灿灿“青弩”二字,右边两面是“三湘”。镖旗在暮色下迎风招展,霍霍声响,威武异常!
镖队在无风客栈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马上两人纵身掠下向内走了进去,立刻便有客栈的伙计接过了缰绳,将马牵到了后院的马槽里去。
司马罪一袭绸缎黑衫,在客栈通明的灯盏下显得愈加神秘与耀眼。那老者慕容玄虽贵为三湘镖局总镖头,但相形之下却已失色了许多,紧随在他的身边寸步都不曾离开。
司马罪和慕容玄在大堂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早已有人打点好了一切,酒菜很快便摆上来。酒虽然不是好酒,但很清、很冽,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但同样很清爽、很干净。
这时,通到后院那道窄门的门帘突然被掀了起来,一名身着杏黄色绸衫、二十出头年纪的女子走进了屋子。与掌柜说了几句话之后,在靠近墙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立刻便有伙计送了一些酒菜过去。
女子才进屋,慕容玄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这趟镖从塞外到中原,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碰过女人,决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竟会遇到如此动人的惊艳女子。他的脸和眼睛都已开始发光了,但他立刻便发现,司马罪的眼睛此刻已比他更加明亮,甚至比他手中闪动的剑光还要亮!
他当然明白司马罪在想什么,他毕竟总是个年轻的男人,对于某些方面的需求,总比自己这个仅剩余勇的老人要强烈得多。一挥手将掌柜唤了过来,低声问道:“那穿杏黄色衣服的女子是什么人?”
掌柜连声应道:“大爷,那是我家的小姨子,上个月从娘家过来看她姐姐,便一直住在我这里。” 慕容玄微微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那女子的桌旁坐了下来,浅浅笑道:“姑娘贵姓?” 那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喝着酒。 慕容玄又笑道:“姑娘一个人喝酒,难道就不觉得寂寞吗?” 黄衫女子依然毫不理会他,只是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慕容玄居然笑地更加愉快了,伸手从怀里掏出张五百两的银票,一把扔在桌面上。那女子的眼中立刻已有了光彩,脸上也有了笑容,款款伸手将银票揣进怀中,柔声说道:“我姓海,你就叫我海姑娘好了!”
月上柳梢,日过黄昏。
司马罪喝着酒,他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慕容玄的确是个很懂得让他高兴合作伙伴,因为此刻海姑娘正坐在他的大腿上,将杯中的酒一点一点送进他的嘴里。
海姑娘的手就像她的笑容一样柔软妩媚,从他的背上结实紧绷的肌肉上慢慢抚过,司马罪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将一口酒全部吞进了肚子里。现在他想吞进肚子的,已远不止是酒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原本温柔无骨的小手突然变得迅疾有力起来,接连几指点在他后背的大穴道上,司马罪的半边身体立刻变得麻木。瞪着眼望着海姑娘那张动人的脸,眼中已充满了惊惧之色:“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姑娘目光冰冷的望着他,缓缓道:“我姓海,我叫海媚儿,是花残的朋友!不过你放心,今天我决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便将床头的一个青布包裹打开,顿时屋内漾起一片浮华之光,里面正是那珊瑚翡翠鼎。海媚儿将包裹再次扎好,背在肩上,道:“这翡翠鼎,今天我便带走了!”
没有了翡翠鼎,所有名誉、地位、钱财都将里司马罪而去,这正是海媚儿让他生不如死的方法!
但是她却并没有真的走出去,遽然只觉得自己的腰眼上有一股凌厉的劲风袭来,霎时全身一阵酸软,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正倒在了司马罪的怀抱里。司马罪一手接过包裹,另一条手臂将海媚儿揽在怀中,脸上带这一丝丝邪恶的笑容,看到这笑容,海媚儿心已开始沉了下去。
司马罪一把将海媚儿抱起来,平平的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下去。就躺在了她的旁边,轻轻地抚着她脸上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他一向不是个心急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是。
海媚儿紧紧咬着牙,她几乎已快要哭出来了,简直恨不得马上就能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可是现在她却连一根小指都动不了,就算司马罪真的把她吃下去,她也只能乖乖地看着。
司马罪当然不会真的把她吃下去,但却做一些远比把她吃下去更可怕的事,而且他现在似乎已开始有了这么做的意思。
可是就在这一刻,却发生了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窗子突然破了!
今夜的风并不大,窗子当然也不会自己破掉,当然只会是被人撞破的!
两条人影已从窗口掠了进来,稍前一人右手握着一柄薄刀,左臂的袖筒竟是空的,后一人身形略跛,人未站定手中一把暗器已朝着司马罪射了出去。
司马罪凌空一个翻身,躲开射来的暗器,而那使刀的独臂汉子已迎头一刀削了过来。海媚儿直到此刻才看清,来的正是萧飞雨与余恨邪!
萧飞雨此刻纵身掠到她身边,手指轻弹几下解开她身上的穴道,道:“你带着东西先走,我们缠住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柄窄剑,和余恨邪一齐夹攻司马罪。
海媚儿仿佛依然惊魂未定,竟瘫坐在床上站不起身来,怔怔望着三人一阵激斗。
司马罪不知何时已握剑在手,剑光如同闪电般在空中回荡起,不消十余招已将萧飞雨和余恨邪二人困在剑光之内。他二人原本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但奈何现在身躯已残,连一半的功夫也使不出来,眼看已岌岌可危、险象还生!
只听余恨邪突然大喝道:“你还在看什么!还不快走!难道你忘了花残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海媚儿猛然惊醒,咬着牙抓起了包裹从窗口纵身掠了出去,到了窗口又回头望了一眼。二人在司马罪不断催动的剑光下,腰背已渐渐被迫地弯曲佝偻起来!
海媚儿强忍着眼泪转回头,一路疾掠,向着远处狂奔了出去。
星光还是那么璀璨明亮,海媚儿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面前已是一片宽阔的芦苇荡。她终于忍不住站定身子,仰面躺倒在芦苇荡中,星光洒落下来,落在她的眼中,泪也如星光一般开始闪烁。
余恨邪和萧飞雨现在或许已遭了司马罪的毒手,他们都是热血的汉子,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她望着天,从泪眼中看到的星光仿佛更加遥远和迷离,更加琢磨不定。
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前进,但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媚儿,别走,等一下!”
海媚儿猛然回首,竟然是余恨邪和萧飞雨向着自己这边飞奔过来,身上的衣服已有些破碎,显得十分狼狈。海媚儿惊讶的看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余恨邪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道:“花残!花残还活着!是他救了我们!” 海媚儿的眼睛仿佛一下子又闪起了光芒,大声道:“他真的还没死?那么他人呢?他人在哪里?”
余恨邪道:“他让我们先逃出来找你,但我们还没跑出几步,屋子里就突然一阵爆炸。整间房子都炸没了,客栈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海媚儿微微一颤,道:“难道,他这次真的死了——”
萧飞雨紧握着拳头,咬着牙一字字艰难地道:“我相信花残一定还没有死!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无论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无论任何人都杀不死的,而花残就是这种人!”
海媚儿望着遥远的夜空,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不,他已经死了。” “他想死的时候,就一定会死掉,但是当他要活过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活过来。这才是花残,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花残。”
余恨邪默默的点了点头,仿佛若有所思,淡淡道:“不错。你不愧是花残的知己,这世上恐怕已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他了。”
正此刻,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放屁!简直是放屁!只有你们这两个笨蛋才会相信这个臭婆娘,比放屁还臭的话!你们以为我是妖怪啊,要死就死,要活就活!”
远处的夜色中有两条飞快的疾行过来,当先一人正是花残,而另一人居然是司马罪!所有人此刻都已惊讶的看着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残缓缓道:“你们是不是想不到,我和司马罪其实是好朋友。”
他们当然想不到,没有人想得到。
花残接着道:“我故意让他亲手杀了我,就是为了使他能够接下这趟镖,而且顺利地将东西安全送到。”
萧飞雨想了想,突然失声道:“不错,能够将花残杀死的人,还有谁胆敢打他的注意。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
花残大笑,道:“我若是早说了,你们又怎会如此尽力的去劫这趟镖呢?“
众人似乎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司马罪接着道:“这次护送的翡翠鼎是国宝,原本是决不能有所闪失的。但河北黑道老大庄玉门却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把它买下来,并且已准备转手卖给硫球国的王族,迫于庄玉门的势力,我根本不能拒绝。但国宝决不能流失到外族手中,所以我就需要你们帮我这个忙!”
海媚儿道:“你是希望我们把东西偷到手,这样国宝便不会外流,而庄玉门又不会再找你的晦气!” 花残一笑道:“你又说错了,你以为你们能偷到真的翡翠鼎吗?”
海媚儿一怔,花残接着道:“慕容玄老谋深算,早就将真的翡翠鼎藏在自己身上,司马罪身上的根本就是赝品。他故意将你送到司马罪的身边,就是要趁你们斗的天翻地覆的时候,用炸药把你们都炸死,然后好独占庄玉门的那笔银子,现在他想必早已趁乱溜了!”
海媚儿一诧,道:“那不是真合了他的意?”
花残与司马罪相觑一笑,道:“那也不见得,我们早就快马知会了洛阳城内的府衙,今夜有人劫镖。这是平昔王的东西,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一定会派官兵前来接应。此刻应该已找到了慕容玄,而慕容玄想来也已成了护送国宝的大英雄!”
海媚儿终于茅塞顿开,嫣然笑道:“可是这大英雄恐怕很快就要有麻烦了,庄玉门决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花残再次大笑,道:“不错,我想他此刻,应该已离死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