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地铁站是都市最热闹时髦的地方,地下商场挤满了各种小店,无休无止地提供最新款的衣服、饰品、小物件,尤其是给女孩子。所以这地方也比比都是挽着手的小情侣。在商场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一家名叫“绝心”的衣饰店,店里卖的衣服绝对纯黑纯白,没有一丝商量。 诸宸正在这里。 店里还有另一个人,矮小,枯瘦,一对三角眼。 “八千万,老规矩,先付一半。” 诸宸吐了一口烟,看着烟圈缓缓上升:“我还没说过我要接这笔生意。” “别假正经啦!诸宸,要让你不杀人就像让婊子不接客。” “那也要看杀的是谁,以及,我有没有空。” “八千万够让你受用一辈子,再不用受些鸡零狗碎的鸟气。”三角眼继续努力。 保安走来请诸宸熄掉烟火。 保安走了,三角眼接着说:“下个月中旬,巴黎。你有没有空?” “黄毛鬼子?” “别现眼啦!反正是杀,杀谁还不一样?” 诸宸又点着了烟,吸了一口。 “好,我接。”诸宸说,“不是为了什么八千万。我实在想知道,谁值得这个价钱。” 三角眼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两个女孩子进来,选中了一件T-shirt,作出一副要还价的样子:“几钿?” 三角眼随口说:“十块!” 两个女孩子目瞪口呆,扔下十块钱落荒而逃。对她们来说,这不知是如何撞到的运气。 三角眼递给诸宸一个信封:“里面是支票,随时兑现。另一张纸上是你要杀的人。” 纸上的名字是一长串英文字母,下面写着中文译文: 拖罗斯国王储,布得朗西斯特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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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鹏认识小苻是在一场球赛上,警局组织的一次警民联欢。才开场十分钟客队便被撞伤了主力,换上来一个替补。那小子虎头虎脑,一味猛跑,终于在比赛结束前三分钟被他踢进一个球,拉成平手。 阿鹏对小苻第一个印象是“猛”,然后是“憨”。比如你问他“喝什么?”他会回答你“随便。”你再问他“雪碧行么?”他告诉你“好啊。”最后你给他一瓶可乐,他拿起来就喝。 阿鹏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一个更糊涂的人,这是天大的好事,于是再不肯放过小苻。 小苻姓苻,至于他叫什么,似乎没有人过问。阿鹏也不知道,也不在意。 阿鹏认为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心里有什么话往往一股脑向小苻抛过去,小苻总是静静的听,不给什么意见,阿鹏也不在乎。 “那个怪人说话出奇的准!像预言家一样……真想去找他问问我什么时候中个大奖,TMD发了,再用不着累死累活,看零零那黄毛丫头的脸色。” “那个怪人长什么样子?”小苻问。 “嗯……高个子,不不,四十多岁,也许三十几岁……那个……”阿鹏最后挠挠头,“我记不清了。” 小苻拿出一副画像:“像不像他?” 画里的男子英俊,冷酷,挺拔,手里拿着一把墨黑的长刀。 “像,有点像,又有点不像……那个人比画里的老,好像嘴巴不是很像——我知道了!他们两个的气质,”阿鹏为自己这么深层次的发现而骄傲,“非常像!” 他忍不住又问道:“这个人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小苻问,“你们在哪里见到他?” “东明镇山溪旁边。” 第一次,阿鹏开始觉得小苻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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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溪边行人稀落,宁静依然。一个目光深沉的小伙子拿着一副画像问镇上所有的店铺和路上所有的行人。 不知道人们给了他什么回答,总之他一直在问,问每一个人。然后他就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朝自己走来,这人样子英伟,眼睛在闪着光。 “画中人叫作诸烈,大约在五十年前,他是这副模样。” “你认识他?” “根本没见过,我认识他的儿子,诸宸。”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带我去见他。”小苻的目光亮得可怕。 拇指淡淡说:“不可能。” 一把雪亮的短刀已经抵住他的软肋。小苻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如果只有我能找到他,你敢让我死?如果杀了我要等十年才能找到他,你敢让我死?如果我死也不说,你这又何必?” 小苻放开了他。 “只要你告诉我,这张支票就是你的。随便你填一个数字。” “你知道我的价钱?”拇指笑。 “拇指,本名邓纯,专偷别人偷不到的东西,警方悬赏五百万,至少有价值一千万的东西因你而下落不明。” “你威胁我。” “感谢你留有把柄。” “是。我有把柄,我有价钱,我常常卖,什么都卖。但是有一样东西我从来不卖,就是朋友。朋友决不是用来出卖的,”拇指说,“什么价钱都一样。” “但是,诸烈当初若不是出卖朋友,我们现在又何必找他?”小苻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怨毒。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这样子找他看起来很好玩,你不妨接着找,找得越久越好玩。” 拇指笑着拍拍衣服,走了。 小苻对着拇指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听着!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从此,拇指常常被人跟踪,他明白,他也不在乎。 而这个时候,诸宸已经在机场里,准备飞到那个拥有一座著名铁塔的浪漫都市去。 没有人送他,他每次旅行都是一个人走,一个人回。他不愿别人知道他有亲人。 他的亲人是他的妹妹,同父异母,比他小足足二十岁,现在在汴大读二年级。汴大就是郭靖段誉乔峰杨康他们读的那个学校,不过这些风云学长们都已毕业,连校长东方不败都已经退休,现在的校长萧泪血没事常常整口箱子在教授们面前晃晃,弄得谁也不敢去惹他。党委书记龙五更是一年到头在夏威夷度假,所以校务就落在副校长杨凡的肩上。 杨凡这小子没事找事,请了当世名流珠宝大亨马如龙来做珠宝鉴赏讲座。 诸宸的妹妹是学生会干部,被拎去凑数。 她叫晓枫,她会在自己的诗后面署上这两个字。她喜欢这种感觉,清晨,枫叶。别人也喜欢叫她晓枫,因为她的的确确是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孩。 晓枫不知道诸宸所作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她是个看见枫叶飘落也会落泪的女孩,有些事她不能理解,比如她哥哥所收藏的刀,她从来也不明白它们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所以当西门吹雪当着老师的面玩水果刀的时候她只觉得这把戏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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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丝柔软的风 绕过剔透的风铃 阳光下蓝得晶莹,像少年的心 像北方的天空 晴朗到透明 等待 盼望有一天,忧愁如白云 飘过无影,美丽轻盈” ——《风铃》
对晓枫来说,所有的课都一样,写一首诗,看一本漫画,已经下课。 这次不同,旁边的男生很礼貌地说:“同学,既然你不看书,请借给我。” 他把课本还她的时候说:“说实话,如果我写得出这么好的诗,我也不看书。” 他笑得很温和:“我叫姜宁。” 也许是姜宁那天的衬衫太白,晓枫一直没能淡忘。 在物理实验课上,晓枫又看到姜宁,他们在一个组。 “才女,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晓枫从来没拒绝过任何人的请求。 “我是校报的负责人,现在校报上有一篇连载,但是这位作者忽然因为阑尾炎住院,我们希望你能替他一次。” “就是朱泪儿的那篇《绝世奇侠》?” “不不,那一篇已经完结,我说的是段玉的《江南烟华》。” “我不善长篇。”晓枫说。 “请帮我这个忙,作者也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顺利通过审稿之后,姜宁请晓枫喝咖啡。背景音乐全是经典情歌,一个磁性的男生低低地唱:“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气氛温馨。 “晓枫,我代表校报编辑部,诚挚地邀请你加入。” “有什么好处?”晓枫笑。 姜宁眨眨眼:“帅哥多多。” 哥哥不在家,晓枫有的是自由时间。 他们为她安排了热烈的欢迎会。当然,也有可能是姜宁独自的杰作。 晓枫无暇去想。她在人群里发现了贺培正,蓦然发觉自己被出卖。 培正居然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橙汁给她:“欢迎你。” “从实招来,你作了什么?” 培正哭笑不得:“我只是告诉姜宁,有一个人能让我们度过难关。” 那一天,晓枫认识了长长头发的未来漫画家遆翊,娇小可爱的蕖欣,沉默寡言的麝桐,还有太多忘记了名字。 一大群少男少女,有的是青春和时间。 而地球的另一处,有一个人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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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 拖罗斯国贵宾来访,戒严,倚仗,欢迎的队伍比一条街还长。 市中一座高入云天的铁塔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来访的是布得朗西斯特王子,代表拖罗斯国王室。两国可望从此建立外交关系。 如果他死在法兰西的国土上,两国的关系必将从此完结。“服务社”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至于为什么,诸宸不必问,也不在意。 车队驶过长街,停下,有人下车,毕恭毕敬地走到另一部车前,请一个人下车。 这些人看在诸宸眼里就像一根根小指头,动作也细微得有些可笑。 整个车队中部的十二辆车几乎同时开门,每一辆车上都有一个人走下来。 诸宸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某一个人。 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这时,诸宸感觉到有一个一样的枪口一样的对着自己。 他看不到,高高的铁塔上只有呼啸的风。 但是这枪口确实存在。 几乎是同时,天空中爆出两声枪响,清脆而嘹亮,所有的飞鸟都惊得高飞悲唳。 远处,某一个刚下车的人应手而倒。 而高高的铁塔上,人们看到一个纯黑的身影猿猴般蹿下,巧妙地碰触几个落脚点控制速度,瞬间落进人群密集处。 西方人哪里见识过中国功夫,好半晌目瞪口呆。 警队两分钟内赶到,已经来不及追上任何人。 现场只遗下几点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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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枫震惊。 “我无法胜任。” “相信我,你可以。”姜宁说,“你协助麝桐完成的工作已经给了你足够的经验。” “我才加入两周,做了一个版面。经验?”晓枫说,“这不是理由。告诉我,为什么要我接替麝桐?” “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八卦吗?你还不知道?” 答案是摇头。 “她被怀疑在书城偷窃,书城方面告知了校方,她受到处分。” 晓枫对麝桐的印象是文静,温和,无比耐心,十分认真,极度负责……这些都决搭不上“偷窃”两个字的边。 “纵然如此,这事与这里的工作丝毫无涉,你更不该在这个时候歧视她。” “不是我的错,晓枫,她回避任何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晓枫心里有点乱。 姜宁说:“事实上,我坚信朋友没作过任何丢脸的事。但是,如果一个人已经受到伤害,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时间休息。如果坚持把一些所谓的信任、同情甚或‘原谅’加诸于她,那不仅不公平,而且也将是另一种伤害。” 晓枫沉默,最后问:“你真的相信她?” “我相信。” 晓枫只好应允。公事已经说完,但是姜宁看来有些沮丧。“晓枫,等一下,只剩一个人的报社空得可怕。”于是晓枫留下,翻看往期的报纸。 时间静悄悄的溜走。 忽然发现天已很晚。姜宁说:“我送你回宿舍。” “不,我在家里住。” 最后一班车在五分钟前开走,姜宁骑单车送晓枫回家。 春夏之交淡淡的晚风吹入头颈,说不出的温柔。晓枫第一次感觉到风可以如此温柔。 路旁的街灯站得很高,灯光昏红,明亮,晶莹。 也许以后记忆里有第一副漂亮的风景可以回忆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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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 一个昏暗的阁楼上,淡淡的夕阳照进窗户。 黑衣的男子倚窗而立,淡红的阳光里升起一个个烟圈。 有人敲门。 “谁?” “外卖!” 从猫眼看出去,金发的工人拎着饭盒,低头站着。 门打开。 工人倒地,一支枪举起,顶住诸宸的额头。 持枪的人高大健朗,目光残狠。 “诸宸,我们要的不是什么‘麻辣鸡丝王子’,而是你。你死定了。” “真的?” 持枪的人狞笑:“你被我打中了肩头,现在右手根本抬不起来,是不是?你还能有什么花样?” “那么近也只能打中肩头,还有什么好自夸的?不过,你们何必杀我?” “你不会明白,也没机会明白了。”持枪人说着,嘴角甚至还留有一丝残忍的笑意。“是吗?”诸宸轻轻说。持枪人的笑意忽然凝固,变得丑陋无比。然后他倒下去。 诸宸的左手握着一个样式奇特的弩弓,看来沉重、精巧、坚固。就是这弩弓发出的小箭插进了这个人的心脏,在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诸宸发动了机簧。 伤者大睁着眼睛,无比恐惧,仿佛死并不最可怕,这一刻在他眼前的才是最可怕的。这小小的弩弓竟像是魔鬼手中的符咒,会带来一切可怕的灾祸。 “刚才我很想告诉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可以跟他说话的。现在虽然晚了,你总算是有机会听见。” 诸宸说完,出去。 而倒下的人的目光里还有某种情感,他正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过胸膛,感觉到死神的降临。 时光寂静。
2004-11-20 18: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