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拒绝了她。她就跑去楼顶,说如果那个男人不要她她就跳下去。那个男人只好什么都答应她。但是后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因为那个男的觉得她为了他连死都肯,那么爱他的女人他当然要娶她。” 这是蹁跹讲的一个故事。当时别人的评价是“莫名其妙”,一个人喜欢谁又不是吃饭,怎么会说变就变? “这是真的!”蹁跹说。 但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别人听来也不过是一个故事。 某一个人的痛苦、寂寞、心碎、生死……也许只不过是别人耳中支离破碎的一个故事。 当之迪站在楼顶上的时候,楼下就有无数的人在看故事。 谁都知道自己在看的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女人。但是当这一刻过去,这个女人从楼顶上跳下来或是走下来之后,这件事必定变成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细节,晓枫不想对任何人说。 楼顶的风很清,似乎没有沾过一点灰尘。天空晴朗,之迪穿着雪白的连衣裙,脸上流满了眼泪,发狂般的指着姜宁说:“你不要过来!” 晓枫忽然有些放心,她还在哭是不是因为她还在伤心、失望?伤心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心?失望是不是因为她还有希望? 楼下的人看着,除了看着,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当有机会看到别人站在楼顶上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不看;虽然也很少有人愿意看着别人死。 因为他们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当几个警察和一男一女扶着这个女人走下楼的时候,这故事就已经完了。 阿鹏也一样,他们为了救这个女人忙碌了大半天,他一样不认识这个女人。 八卦的人遇见可以八卦的事,那种开心简直像老鼠碰到奶酪一样。阿鹏一回警局就大声说:“哇,刚才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只有电视剧里面才能看到!那男的跪下去说: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好肉麻,我简直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是吧?说不出口别说了,”留守警局的零零抢着说:“现在忙得要死,已经查出阳光道死的人叫郑三,是苻鸩的手下。还有,代替猎豹的老大就是这个人。” 阿鹏拿过照片,呆住。 照片上的年轻人他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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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鹏要找苻鸩很容易,一个电话就可以。 从前他甚至半夜把苻鸩拉起来陪着他在老街的小馆子喝酒。 ——从前。 从前若是追得回来,多少的人就不用悔恨从前所犯下的差错浪掷的光阴。 阿鹏走到那间酒馆的时候,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下午五点,那么多人下班,急着回到自己温暖的小家见自己最亲最熟悉的人,吃晚饭,度过平静平凡的一个夜晚。 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下午五点一个人在小馆子里吃饭的那种滋味。——那简直不是个滋味。 但是这时候也是酒馆最热闹的时候,因为有很多人到这里来吃饭。 ——没有家的人,又能回到哪里? 酒馆的老伙计有点同情地看着那个从五点钟一直坐到十点钟的小伙子,甚至偷偷地叹了口气。 又是深夜。一个人一生中有几万个这样的夜晚,其中的一个是多么平常,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又有谁知道,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夜晚中有多少人独自对着窗户,对着天空,对着街上陌生的行人想不该想起的人,不该想起的事。 灯光昏黄,但是对这个小酒馆来说,这样的灯光已经足够。 寂静地长街那头终于有一个人走来。 阿鹏等的人终于到了。 来的这个人仿佛还是从前的小苻,大马金刀地坐下,大声吩咐老板开一箱啤酒,烧两条鲤鱼。 阿鹏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猛地推翻了桌子。 苻鸩向后退了两步。 阿鹏一字字说:“猎豹醒了。” 苻鸩听着。 “他说你杀了他的女人。” 苻鸩听着,除了听着,他能干什么? 阿鹏忽然吼道:“我以为你是个人,我把你当朋友,但是你、你成了黑社会老大!” 他还没有说完:“为着当黑社会老大,你竟然去杀一个女人!” 苻鸩还是听着。 阿鹏终于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苻鸩看着他,阿鹏在等,好像只要苻鸩不回答他会一直等下去。 苻鸩终于说道:“如果我说‘有’,你还会傻得去相信吗?” 阿鹏笑了,谁也不会承认那是笑,但是他的确在笑。他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一直说了十几个“好”,才说出来:“你接近我,原来只是为了利用我……” 苻鸩淡淡说:“我可以利用你干什么?” 阿鹏忽然不笑了,冷冷地盯着苻鸩。 ——你根本没有用。 真正有用的人决不会在意这句话,阿鹏不是真正有用的人。虽然他一直不愿意去承认,但是承不承认都一样。 阿鹏冷冷说:“我们从现在开始,不是朋友。” 他接着说:“你最好好自为之,因为我希望将来抓住你的人——会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苻鸩看着他的背影,——夜晚长街一个人的背影总是特别孤单。 酒馆的老伙计干笑几声,赶着躲进厨房去了。 苻鸩看着空荡荡的长街,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一定会好自为之,因为我不希望将来抓我的人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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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永远是个大问题,如果你是学生的话。 晓枫从来没想到自己坐在考场也会紧张。十几年了,她没有过这种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紧张就意味着没把握——考试的时候没把握,那意味着什么? 监考老师走进来,说了一句很好玩的话:“同学们把书、笔记等一切与本次考试有关的东西放到前面来。” ——一切与本次考试有关的东西,考卷算不算?钢笔算不算?人算不算? 晓枫什么资料也没有带,但是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她居然也看看自己的桌子,居然也能发现一卷笔记。立刻有一个男生走过来把笔记拿走,他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也许是晓枫无意间坐了不该坐的位子,晓枫暗暗叹息,自己实在太紧张了。 汴大的监考并不算很严,但是万一不走运遇到个“铁手”老师被抓住,那就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通常都要兜着走回家里去。曾经有这么一个传闻,说是档案里一旦有作弊的纪录,那就永远拿不到汴大的学位,本科生,研究生,什么生都一样。 与这个比起来,不及格的后果当然轻得多。 交了卷,培正来问晓枫答得怎么样。他们从小学开始就断断续续地作同班同学,甚至直到大学。 “寒假有没有打算出去玩?”培正所关心的多半是玩。 “你打算去玩?” “姜宁要我帮忙约你。” “我想我……不会有空……” ——寒假不会有空? 培正点头:“我明白。我跟姜宁也说你没有空?” “你怎么说都不关我的事。” “好吧。” 走出校门,一阵阵凛冽的冬风迎面扑来,晓枫看看表,五点五十分。十几天过去了,她一直在等的人没有来,她以为会发生的事也没有发生。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可怕的事不会发生了? 人的感觉有时候很奇怪,时间常常可以使人淡忘了恐惧。 事实上真正的危险与时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且往往是感觉不到的。 如果能感觉到,就不是真正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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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四号,情人节。 过节永远是敏卿最无聊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节。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常常喜欢骚扰别人的,至于骚扰多少个人和怎么骚扰就要看她到底有多无聊了。 晓枫接到敏卿的电话。 “喂,出来,我发现一家火锅城……” “小姐,汴梁有无数家火锅城。” “出不出来呢?” “我已经在外面了啊。” “哦?有无聊男人约你吗?甩了他!” “讲不讲道理呀?” “是不是朋友呢?”敏卿说,“瑞金路410号,别让我等太久。” 这是最后一句,说完了这句话她就挂了电话。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效,她很懂得这道理,也很懂得这法子应该对谁用。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这时候晓枫身边真的有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苻鸩。 晓枫只好对苻鸩说:“我突然……要去一个地方。” 苻鸩笑笑:“不用。” 敏卿接到苻鸩的电话,电话里的话甚至比她刚才说的还要少得多。 “不要打扰我们。” 对有些人,一句话就够了。事实永远是这样,只有真正关心一个人的人,才会为着对方一句话做出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 敏卿关上电话的时候,晓枫正在说:“你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一个人自己有事是不是应该自己解决?” “你凭什么替别人作决定?” “你不觉得我一直在替别人作决定吗?” “你……”晓枫停下来看短消息。敏卿的短消息只有一句话:“找到人了,不用过来。” 晓枫继续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态度已经很成问题,你知道我所有的朋友,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你很喜欢支使我到哪里去、去做什么,甚至我相信如果哪一天我跟哪个男生拍拖,你会把他扔在街上都不奇怪。这种压力不是普通可以承受的,难道我一不小心被你看上了,就应该这么倒霉?” 苻鸩笑了,看着她,好像她很有趣的样子:“说。” “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厌倦了,或是你顾不上了,一拍两散。” 苻鸩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就是这样想的?好,我成全你,现在就可以散,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口,没有人会再给你压力。永远没有。” 他指着右边的门,咖啡屋只有这一个门可以出去。 晓枫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说这些话的后果,气人岂非永远比取悦人来得容易?但是现在她已不能不出去。 她站起来的一瞬看到苻鸩的目光中并没有愤怒,一点也没有。 但是既然要走,仍然要走;说了要走,就不能不走。 她只走了两步——忽然被一只手拉到一张桌子旁边,她甚至感觉到子弹贴着自己耳边飞过去,响亮的枪声引出无数的尖叫、冲撞,对方开枪,苻鸩也开枪。晓枫看着那个向他们开枪的人中弹倒地。——他们又赢了一次。苻鸩拍拍她肩膀,说:“很好。” 忽然门口有人说:“别动!放下枪!” 阿鹏。这些天阿鹏一直盯着苻鸩,盯得很紧很紧。 苻鸩立刻把枪对着晓枫。阿鹏忙说:“好商量,别着急……” “别动,放下枪。”苻鸩说。 阿鹏只好放下枪,苻鸩拉着晓枫走出咖啡屋,忽然拉着她猛跑起来,阿鹏边追边喊:“站住——” 站住倒是站住了,只有晓枫站住,苻鸩把枪放在她手里,一个人沿着大路直奔。阿鹏从她身边追过去。 晓枫刚刚松了一口气,后面有人对她说:“小姐,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两个人?” 晓枫还没有回头,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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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鹏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苻鸩站住,回头笑笑,还是跑。阿鹏不能开枪,在闹市怎么能开枪。 他只有追,拼命的追。踢足球他跑不过苻鸩,打篮球他跑不过苻鸩,他根本就跑不过苻鸩,但是他一定要追。 苻鸩跑进小巷,阿鹏追进去。他已决定,如果苻鸩再跑他就开枪,但是苻鸩已跑过转角。阿鹏随后追去,追过转角他就站住。 他站住,因为他面前忽然多了很多人,非常多,至少几十个。 苻鸩就在这群人中间,歪着头对他笑。 阿鹏忽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岔道,岔得厉害。 苻鸩微笑说:“遇见你真巧,我们正要去搓一顿,一起去吧!” “巧?”阿鹏鼻子都快要气歪了:“就算是巧,你要跟我走一趟。因为你杀了人。” “话不能乱说的,我明明整个下午都跟他们在一起,不信你问他们。” 立刻有人说:“不错,苻大哥的确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阿鹏冷冷说:“如果你以为有人为你作假证就能脱罪那你就错了。” “哦?不是你因为嫉妒而企图诬告我吗?” “我诬告你???” “谁都知道你看上姓诸的小妞,但是她跟了我,你当然嫉妒。”苻鸩接着说,“你嫉妒归嫉妒,诬告我就不对了。你要记住,你是个警察。” 阿鹏还没有被活活气死:“姓诸的女孩子当然也会这么说。” “当然。” “但是我有证据,你的枪,我的人,都是证据。你现在敢不敢把那支枪拿出来?” 苻鸩伸出两只手:“这里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搜。我们都是老实人,警察搜我们是绝对配合的。” 阿鹏冷冷说:“你以为我不敢?” 他真的把每一个人都搜了一遍,就算明知道什么也搜不到还是搜了一遍。 结果他真的什么也搜不到。 既然搜不到,还留下来干什么?所以他只有一句话要说:“再见。” 苻鸩微笑,轻轻说:“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 “哼。” “这是个好地方。死在这个地方的人通常要到第二天才会被人发现。” “你威胁我?” “我只是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没有。如果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都要死,老天爷也会觉得非常没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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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鹏回到警局就听见零零说:“她什么也不说咱们也没办法,她是证人,不是犯人,难道把证人一直关在这里?” 李信说:“就因为她什么也不说才奇怪,我才把她带来要问清楚。阿鹏正好,你认识她。” 阿鹏当然认识——晓枫。 晓枫坐在一间屋子里,知道外面可以看到她。她只是坐着,靠着椅子,闭着眼睛坐着。 这一次进来的人是裘志鹏。 “今天下午在Lyly咖啡屋杀人的人是谁?”阿鹏问。 “我不知道。” “那时候你跟谁在一起?” “我忘记了。” 阿鹏气得大叫:“今天下午的事会忘记?” “我就是忘记了。” 阿鹏拿出苻鸩的照片:“凶手是不是他?” “我不知道。” “你认不认识他?” “不认识。” 阿鹏拍案而起:“你不认识?他不止一次说过要追你你不认识他?!” 晓枫淡淡地问:“这么说你认识他?”
晚上八点,晓枫终于从警局走出来。 走出警局门口的时候,她差点连脚都在颤。 苻鸩把枪给她一定有他的用意,李信叫住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把枪放在哪里。 她不敢回头,不敢动。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很多。她只希望她的头发真的有那么多。 忽然阿鹏叫道:“诸小姐,等一下!” 晓枫耳朵“嗡”的一声,回头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