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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侦骑四出,查访劫镖贼
作者:古龙  文章来源: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0/30 21:53:18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都神秘失踪。
  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秘密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崔诚如果知道自己现在已变得如此重要,一定会觉得自己此生已非虚度。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已整整昏迷了三天。

×      ×      ×

  这一百零三个人都是中原镖局的精英,护送着镖局业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趟镖。经太行,出潼关,却在太行山下一个小镇上忽然失踪。
  崔诚是群英镖局的趟子手,也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
  根据一天后就已紧急号召成的搜索队首脑熊天健所说:“我们是在当地一家客栈的坑洞里找到他的,当时他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据陪同搜索队到太行的名医叶星士说:“他身上共有刀伤六处,虽然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幸好伤不在要害,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静养三五天,我保证他一定恢复清醒。”
  据搜索队的另一首脑鹰眼老七说:“现在他已被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养,不经我们全体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熊天健是中原大侠,也是群英镖局总镖头司徒刚的舅父,侠义正直,在江湖中一向很有人望。
  叶星士是少林铁肩大师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是江湖中久负盛誉的四大名医之一,医术精湛,天下公认。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连黑白两道中都有他的门人子弟,这次护镖的四十位镖师中,就至少有五六个人曾经在他门下递过帖子。
  他们被牵入这件事,只因为他们都是这十三家镖局的保人。
  这趟镖的来头极大,甚至已上动天听,若是找不回来,非但所有的保人都难免获罪,连委托他们护镖的太平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所有的保人当然也都是江湖中极有身份的知名人士,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他们是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找到崔诚的,现在已是五月初八。
  根据负责照顾崔诚的十二连环坞第三寨程寨主说:“他昨天晚上已醒过一次,还喝了半碗参汤,解了一次手,等我们替他换过药后,他才睡着的。”
  据鹰眼老七的如夫人萧红珠说:“他解出的粪便中已没有血丝,今天早上已经能开口要水喝,还看着我笑了笑。”
  程中和萧红珠都是鹰眼老七最亲信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接近崔诚。
  以崔诚的伤势来看,现在虽然还不宜劳累,但是这件事却无疑远比他的伤势重要得多,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绝不能再等。
  是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现在都已到了十二连环坞的总寨,连太平王的世子都带着他们的护卫来了。
  现在崔诚当然绝不能死!

×      ×      ×

  十二连环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中几乎从来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过,那不仅是个地方,也是个极庞大的组织。
  这组织的势力分布极广,成员很复杂,黑白两道上,他们都有一份,可是他们都能谨守着一个原则——
  “不伤天害理,不趁人于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
  这也许就是他们能存在至今的最大原因。
  十二连环坞有十二寨,从外表看来和普通的山庄村落并没有什么分别,其实他们的防卫极森严,组织更严密,没有他们的腰牌和口令,无论谁都很难进入他们的山区。
  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驻辖地,就叫作“鹰眼”,十二连环坞属下的所有行动、命令都是由“鹰眼”中直接发出的。
  端午的正午,崔诚就已被送入“鹰眼”的密室中,要经过五道防守严密的铁栅门才能进入这密室,能自由出入的,只有程中和萧红珠。现在他们就在这里陪着崔诚。
  程中老成持重,而且略通医术,萧红珠温柔聪明,心细如发,密室四面是墙壁,都是整块的花岗石,铁门不但整天都有人换班防守,而且还配上名匠制成的大铁锁,除了萧红珠和鹰眼老七贴身秘藏的两把钥匙外,无论谁都打不开。
  对这种防守,连太平王的世子都不能不满意,笑着对鹰眼老七道:“你说得不错,这地方实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是当他们通过五道铁栅,进入密室后,才发现崔诚已经死了!
  萧红珠和程中也已死了!
  他们身上既没有伤痕,也找不到血痕,但是他们的尸体都已冰冷僵硬。

×      ×      ×

  根据叶星士的判断:
  “他们死了至少已有一个半时辰,是被一柄锋刃极薄的快刀杀死的,一刀就已致命!
  “因为刀的锋刃太薄,出手太快,所以连伤口都没有留下。
  “致命的刀伤无疑在肺叶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腔,所以没有血流出来。”
  这一刀好准,好快!
  可见杀人的凶手不但极擅快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      ×      ×

  防守密室的人,跟随鹰眼老七都已在十年以上,都是他的心腹死士。
  他们指天誓日:“在这两个时辰中,除了萧夫人和程寨主,绝没有第三个人出入过。”
  这一班防守的有三十六个人,三十六人说的当然绝不会全是谎话。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太平王的世子冷笑:“照你这么说,除非他是个隐形的人!”

×      ×      ×

  正午。
  布置精致的大厅内沉闷烦热,连风都似已被凝结,散乱的头发一落下来,立刻被汗水胶住,虽然随时都有酒水供应,但大家还是觉得嘴唇干裂,满嘴发苦。
  鹰眼老七更显得憔悴、悲伤而疲倦。
  他本是个活力充沛、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就在这一刻间,他似已苍老了很多。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这世上当然绝没有真能隐形的人。”
  他想不通。没有人能想得通。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这三千五百万两镖银若是找不回来,他们就负责赔偿。
  那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倾家荡产!就算倾家荡产,也未必能赔得出!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当然更绝不能赖账。
  幸好太平王的世子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我可以给你们四十天的限期,让你们去把这批珠宝追回来,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后果的严重,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带着他的护卫们走了,不管怎么样,四十天的限期已不能算短。
  只可惜这件事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鹰眼老七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熊天健满身大汗,已湿透了内外三重衣服,有些人只有鼻子会出汗,就看着汗珠一滴滴从鼻尖滴落。
  这些人都是坐镇一方的武林大豪,平时指挥若定,此刻却已方寸大乱,竟完全想不出一点对策来。
  叶星士忽然道:“这已不是第一次。”
  大家都不能完全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叶星士道:“上个月底长江水上飞,在作每日例行的巡查时,忽然暴毙在水中,我也曾被他们帮中的子弟请去鉴定他的死因。”
  熊天健立刻问:“他的死因也跟崔诚一样?”
  叶星士点点头,道:“他身上也完全没有伤痕血迹,我整整花了三天工夫,才查出他内腑肺叶下的刀伤,也同样是一刀就已致命!”
  熊天健道:“他是在水中被刺的了?”
  叶星士道:“不错。”
  熊天健的脸色更凝重,水上飞的水性号称天下第一,凶手能在水中一刀刺入他的要害,水底的功夫当然比他更精纯。
  他沉思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以鹰爪力著称的淮南武林世家长公子王毅抢着问道:“什么事?”
  熊天健道:“今年年初,嵩阳‘铁剑山庄’的老庄主在他的藏剑阁中练剑时,忽然暴毙,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他长长吐出口气:“现在我才想到,他很可能也是被同一个刺客暗杀的!”
  嵩阳郭家的剑法,一向为不传之秘,郭老庄主在练剑时,绝不许外人偷看。
  他的藏剑阁建造得也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任何人都难越雷池一步。
  何况他剑法极高,一柄家传的铁剑施展开来,别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叶星士皱眉道:“他当真是在练剑时被刺的,这刺客的刀就未免太可怕了。”
  鹰眼老七忽然冷笑,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坐在这里,等着他来将我们一个个杀光?”
  没有人跟他争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被刺杀,无论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鹰眼老七握紧双拳,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大声道:“就算这刺客真的有三头六臂,真的会隐形,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怎么找呢?
  经过了彻底商议后,大家总算决定了三个对策。
  将所有的人手分成三批,分头办事。
  第一批人由熊天健率领,再回太行山下那一个小镇去,看看镖师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中,是不是还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
  最好能将当地每一户人家都仔细查问清楚,出事前那几天,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到过那里。
  他们已将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武林高手都列举出来,由叶星士带领的第二批人去分别查访。
  最主要的是,要问出他们从五月端午的凌晨到正午这两个时辰中,他们的人在哪里。
  第三批人由王毅领队,到各地去筹款,想法子凑足三千五百万两。
  这些事显然都很不容易,大家忍不住要问鹰眼老七:“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去找陆小凤。”
  “就是那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鹰眼老七点点头:“假如世上还有人能替我们找出那凶手来,一定就是陆小凤。”
  他说得很有把握。
  经过了幽灵山庄那一件事后,他对陆小凤的机智和能力都充满信心。
  “据说这个人是个浪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你准备到哪里去找他?”
  “哪里的粽子做得最好,我就到哪里去找。”
  对这一点,他也很有把握。
  他知道陆小凤不但好吃,而且很会吃,端午节的时候若是不吃粽子,岂非是件很煞风景的事?
  据说卧云楼主人的家厨名动公卿,做出来的湖州粽子风味绝佳,当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到京师去,而且卧云楼主人好像也正是陆小凤的老朋友。
  “我正准备到那里去。”鹰眼老七已站起来,“卧云楼主人一向好客,端午才过三天,他一定不会放陆小凤走的。”
  只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

×      ×      ×

  卧云楼主人昔年本是江湖闻名的美男子,近年来想必因为吃得太好,肚子已渐渐凸起,这一点无疑也使得他自己很烦恼。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拍着自己的肚子。
  “陆小凤来过,端午前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住几天。”卧云楼主人亲自为鹰眼老七倒了杯酒,“这就是我特地为他挑选的竹叶青,你尝尝怎么样?”
  鹰眼老七虽然不是为品酒来的,还是将这杯酒一饮而尽,立刻问道:“现在他的人呢?”
  卧云楼主人叹了口气,道:“今年他的兴致好像不如往年,总显得有点心事重重,连这坛酒都没有喝完,就一定要走,连我都留不住!”
  看来他显然对陆小凤很关心,摇着头叹道:“他太喜欢管闲事,什么事都管,不该管的也要管,却忘了替自己打算打算,一个人到了三十岁还没有成家,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
  鹰眼老七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卧云楼主人沉吟着,道:“我好像听他说过,他要到海外去散散心。”
  鹰眼老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蜡黄:“你是说他要出海去?”
  卧云楼主人遥望着窗外的一朵白云,缓缓道:“现在他想必已到了海上。”

×      ×      ×

  鹰眼老七开始喝酒,一口气喝了八大碗,站起来就走。
  卧云楼主人也留他不住,只有送到门口:“他秋深的时候就会回来的,一定还会到我这里吃月饼,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鹰眼老七道:“到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件事找他做了。”
  卧云楼主人道:“什么事?”
  鹰眼老七道:“找他去抬棺材。”
  卧云楼主人皱了皱眉,道:“抬谁的棺材?”
  鹰眼老七道:“我的。”

×      ×      ×

  陆小凤没有出海,他怕晕船,他选了条最大最稳的海船,这条船却还在装货。
  已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船主人,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口才尤其好!
  “货装得愈多,船走起来愈稳,就算你没有出过海,也绝不会晕船的,反正你又不急,多等两天有什么关系?”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用力拍着陆小凤的肩,“我还可以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到了那里,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
  陆小凤忍不住问:“那地方有什么?”
  老狐狸朝他眨了眨眼睛:“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那地方都有。”
  陆小凤笑了:“那地方是不是你开的?”
  老狐狸也笑了,大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已开始喜欢你。”
  那地方当然是他开的,所以就叫作“狐狸窝”。
  所以陆小凤只有在狐狸窝等着他装货,已足足等了三天。

×      ×      ×

  在人们心目中,狐狸总是最聪明狡猾的动物,而且很自私,所以它们的窝,至少总该比其它动物的窝舒服些。
  事实上也如此。
  终年漂浮在海上的人,只要提起“狐狸窝”这三个字,脸上就会露出神秘而愉快的微笑,心里也会觉得火辣辣的,就好像喝了杯烈酒。
  只要男人们能想得到的事,在狐狸窝都可以找得到。
  男人们想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前厅,屋子虽然已破旧,但是大家都不在乎。
  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来看房子的。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吹来,带着种令人愉快的咸味,就像老爸爸身上的汗水。
  屋子里烟雾腾腾。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和烤鱼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足以激起男人们的各种欲望。
  大家赌钱都赌得很凶,喝酒也凶,找起女人来更像是饿虎。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年纪还很轻,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野气,眼睛黑得发蓝,薄薄的嘴唇显得坚强而残忍。
  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对他很有兴趣,然后立刻就发现他外表看来像一头精力充沛的豹子,其实却冷得像是一块冰。
  陆小凤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他正在剥一个鸡蛋的壳子。
  他只吃煮熟了的带壳鸡蛋,只喝纯净的白水。
  陆小凤并不怪他,他们本是从一条路上来的,陆小凤亲眼看见,就在短短的半天之中,他已经有三次几乎送了命。若不是他反应特别快,现在已死过三次。
  他当然不能不特别小心。
  一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正端着盘牛肉走过去,眼睛里充满了热情,轻轻地说:“这里难得有牛肉,你吃一点。”
  他根本没有看她,只摇了摇头。
  她还不死心:“这是我送给你的,不用钱,你不吃也不行。”
  看来她年纪虽小,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脸上忽然露出种很职业化的媚笑,用两根并不算难看的手指,夹起块牛肉往他嘴里塞。
  陆小凤知道要糟了,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来对付这少年,才真的不行。
  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整盘牛肉已盖在她脸上。
  牛肉还是热的,汤汁滴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就像是火山在冒烟。
  屋子里的人大笑,有的人大叫,这女孩子却已大哭。
  少年还是冷冷地坐在那里,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两个脸上长着水锈的壮汉,显然是来打抱不平了,带着三分酒意冲过来。
  陆小凤知道又要糟了。也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两条海象般的大汉已飞了起来,一个飞出窗外才重重跌下,另一个却眼看着就要掉在陆小凤的桌子上。
  陆小凤只有伸手轻轻一托,将这个人也往窗外送了出去。
  少年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陆小凤笑了笑,正想走过去跟他一起吃鸡蛋,这少年却已沉下脸,又开始去剥他的第二个鸡蛋。
  陆小凤一向是很容易能交到朋友的人,可是遇着这少年,却好像遇见了一道墙壁,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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