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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荒山寂寂,分道扬镳;良夜悄悄,曲径通幽 | |
作者:古龙 文章来源: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8/12/7 21:24:41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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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尘剑客生长苏州,未曾来过北方各省。到了郑州以后,商贾云集,很不容易打听出来那六个天阴教徒的行踪,因为那一批人,有些另有使命留在豫南,和大都市里,骑马的大帮客人太多了,问不出一确实消息。 但是天阴教人好像故意捉弄他,并且要把他诱入龙潭虎穴,然后驯服这一头威猛的巨狮,所以夜间他竟接获夜行人投来一张字柬,指示他速入太行山接他妹妹!出尘剑客明知天阴教人已安排下陷阱,但是他不能不往里面跳! 幸好在沙河渡口遇上了大雄法师。 大雄法师先熊倜一日,进入龙凤峪探听了一次。他当年协助昆仑各派,扫平天阴教,对于山中路径颇为熟悉,他无意中碰上一宗怪事,天阴教人用密封的小轿子,抬着一人,抬入玄龙峡中。 玄龙峡后面这条岭下的路通出山外,大雄法师就从此出入,但是新兴的天阴教人,规模较二十多年前的天阴教更为宏大,他们坛堂布置,均与以往不同,以故大雄法师往返玄龙峡,经过那座石洞比比的绿崖之下,他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所在! 东方灵把以上妹妹粉蝶失陷的经过,简略向熊倜述说一遍,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熊倜在好友面前,自然要表示十分关切,但是他内心为着夏芸,忍受着无穷的熬煎,而他也被出尘剑客追问着。 熊倜长叹一声说:“一切变得太快,世事难以逆料,本是陪雪地飘风长驱关外的,却碰见了宝马神鞭萨天骥,终于无意中刺死了他!”他不忍细说,反问东方灵有没有得到关于尚未明的消息。 出尘剑容连尚未明被陷的事,根本还不清楚呢?他又能提供什么线索?他们一同叹息着天阴教人的阴毒,除了各有一番惊奇对方遭遇之外,更增加了一致对天阴教同仇敌忾的心理。 大雄法师,也表示他这次探听龙凤峪的结果,天阴教的势力,确实远非昔比,三个人交换意见,大雄法师判断他前夜所见那乘小轿,必就是掳来的粉蝶东方瑛——他们正积极营救的人。 大雄法师深恐武当派和各方英雄,又有许多中了天阴教人诡计,峨嵋一派再不能开诚合作,那前途是更可怕了。 根据熊倜的估计,粉蝶东方瑛,极可能被幽囚在那些石洞里面,而究竟如何向这可怜的女孩子肆虐,熊倜实在不敢想像,他亲身看见了那些石洞中的惨状,他只有安慰出尘剑客,幸而他没见天阴教人怎样虐待女孩子。 天阴教人又怎样款待粉蝶东方瑛呢? 三人都认为应刻不容缓,前往营救,熊倜对于粉蝶东方瑛,固然没有纯笃发自内心的爱情,他的心整个被夏芸据有着,但是第二次在武当山上相逢之后,由于散花仙子从中安棑,他和粉蝶接触的机会比较多些。 东方瑛秀丽而端庄的风姿,言吐温柔而常常保持着大家闺范,较之在飞灵堡时,她吐露出的情感,是足以打动少年的心的。设若没有夏芸先入为主,熊倜一定早堕入她的情网了! 散花仙子则觉这两个女孩子—一夏芸和东方瑛,同样可爱,她的心理恰和熊倜相同,宁肯偏爱雪地飘风,因为她活泼自然,近乎娇憨天真,而另具一种说不出的美,但是两人她都喜欢极了,一样看作自己的妹妹。 她觉得在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选择,是很难由第三人参加意见,应该看熊倜他的个性,和哪一种类型较为接近,再自己去决定! 男女两种性格的协调,将是互相结合的主因!但是本身性格之外,另各具有特殊的两性的各别特点,有时会喜欢与他性格有出入的女性,正可相得益彰。 熊倜幼年孤独,养成沉郁,而冷静,再结合上一位端庄娴静的女性,那将不足以补救他的缺陷,他无疑的需要活泼,玲珑而能启发他的那种个性! 这些留待以后的事实来说明它吧! 出尘剑客同情夏芸的处境,但是他暗中认为她和熊倜是恨海难填,永无结合之望了!他不为熊倜下一个需要感情寄托与慰藉女性而联想到自己妹子,他心中充满焦急的成分,如果,如果妹妹不幸!他不敢想下去!他立刻敬请熊倜予以援助。 熊倜义不容辞,他没夹杂着丝毫爱情成份,而只是为好友尽一点力,他的义姊若兰,不是正受东方灵兄妹的殷勤款待? 当他们正准备下岭之际,对面那座碧崖上突然人声嘈杂,而且有一大批黑衣人,转向他们藏身这条岭方面走来。 人群中间是那位黄衫客仇不可。 还有东方灵在汉水遭遇的一群人,包括那戴发亮手套的书生,和持有奇形梅花夺的人在内。另外还有些天阴教徒,为他们所不认识。大雄法师顾虑营救东方瑛,不愿和他们正面冲突。招呼熊倜等暂时隐入密林。 那些人叫嚣的声音,还略能听清。仇不可正以严厉的腔口,斥责他们的人,意思是怪他们粗心,让奸细混入玄龙峡。这峡后的绿崖他们称为凤尾崖,崖下守望的人又被杀死了两名,更是使他们吃惊,加紧的搜捕了。 仇不可又向这条岭上指点着说:“唐坛主,虬龙岭上怎么可以不设个卡子,这是一条隐僻小径,可通山外,这两晚上都有奸细神秘出现,而且还杀了萨舵主!你要特别注意这面,或许就是从这面溜进来呢!”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点头应是,又喃喃低声辩论着,似为他们不曾玩忽失职,自作申辩。 仇不可则仍然老气横秋的,训诫了他们一顿。 东方灵所疑心的那两位,熊倜认识就是七毒书生唐羽,而另一位也经大雄法师证实确为神夺何起凤。 七毒书生阴恻恻向黄衫客笑说:“听说她们经白凤堂翠华夫人感化,已允诺入教并参加本教龙凤缔婚大典,单坛主们洞房小登科之喜,想必今晚很热闹了!” 仇不可却神气活现,冷冷说:“凤尾崖双坛地位也很吃紧,不得总堂传令,可不能擅离职守!大家多辛苦点,耗过今夜,把那南北双绝剑东方堡主对付掉,明儿老夫替唐老弟们设宴庆功!若万一出了事,老夫也顾不得素日交情呢!” 七毒书生以下那些教徒,更是唯唯应是,诚惶诚恐。 苍茫暮色,由淡而浓,隔着溪水已渐看不清什么了。凤尾崖上人声渐远,却自对崖飞窜上来两条身影。 时将入夜,两人的黑色衣服,在苍树乱石中闪闪而近,颇像两具幽灵的出没。显然这是天阴教人派遣来岭上埋伏的暗桩了。 大雄法师和熊倜附耳交谈,认为应先把这两个家伙制住,正好从他俩口里,问一问粉蝶东方瑛的下落! 熊倜今晨来玄龙峡,是天阴教人出于不意,少了防备,才能行动自如,这条岭既是出山的捷径,留下天阴教徒把守,那自然是极端不智的。 大雄法师嫉恶如仇,他表示杀掉最妥,这么两个天阴教三流角色,是很容易收拾的。这两位果然只是龙尾坛下两个不算杰出的人物,叫做蹩脚虎覃幼碧,醉泥鳅冯驾凡。他们是少林派的叛宗弟子。 这两人已走至他们原先会面之处,风声习习,草虫啾啾,他俩四面瞭望了一下,并未发现熊倜三人。 粗胖的蹩脚虎气说:“从何说起,咱哥儿俩轮到这种苦差事,这条路多年不通人迹怕什么,依我说不如咱俩再分个班儿,一个守前半夜,一个守后半夜,比较——” 那醉泥鳅苦笑说:“覃老弟,你真敢回洞去找妞儿暖暖被窝么?” 蹩脚虎说:“只要我们这一段不出事,管他娘的淡!先玩玩也好!风地里站一夜班,我可受不了!” 他俩嘻哈一笑,真个讨论换班了,于是他俩争着要挑前半夜这一班,终于用一种碰运气的儿童游戏方式,握些石子猜猜单双,把这件事草草决定,那个蹩脚虎,和醉泥鳅约好时间,他欢喜跳跃而去。 这条醉泥鳅忍着风寒,抖擞着精神,自顾来回踱步,他手里提着一柄单刀,自然这是熊倜等动手的绝好良机了! 但是岭侧荒径上,噗噗噗飞纵上夹三条身影,一老二少,都是古铜色短衣紧扎,各提兵刃,自他们纵上峰崖的身法看来,身手颇为不弱。大雄法师正作势跃出树林,去拾掇那条泥鳅,却为这三位夜行人骤然来临而缩退了一步。 年老多须的人,身法颇为巧妙,他猱步轻蹑,已首先闪至醉泥鳅身后,醉泥鳅出身少林名门正派,耳目倒也灵敏,他已发觉后面有人,猛一旋身,右手抡刀急剁,这是一招少林招法“犀牛望月”。 老年人轻轻咦了一声,好像已看出醉泥鳅的面貌,他低喝一声:“原来是你这叛宗背师的恶徒!驾凡!你还认得师伯龙向高么?” 醉泥鳅一刀砍去,老人只轻轻一闪,就避开了,而他的一只左手,疾如流星,“云龙探爪”,转守为攻,已点向醉泥鳅的右胁下方穴道。醉泥鳅五形罗汉掌,练得不算差,但是碰上道地的少林老辈子,他还有什么施展的余地。 醉泥鳅在黯淡星光下,仍然立即看出来,当前竟是他的师伯禹州三杰之首,摘星手龙向高,他吓得浑身颤抖,单刀也当啷啷由手中滑跌下去,他不敢和本门的师长顶撞,他投入天阴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若还有天阴教高手在侧,醉泥鳅这种坏蛋,他会狗仗人势,硬挺起来不认的!但是现在孤身一人,龙向高是少林高手,光棍不吃眼前亏,他做懦种了,他叫了声:“龙师伯。”双膝直挺挺跪在地上。 他还诉说了一段谎话,被逼投身天阴教的苦衷,来换取老人的怜悯,他不能再充硬汉,只有这样可以希望获龙向高的赦免宽恕。而那老人虽不耐烦听他这些鬼话,却因正在用人之际,醉泥鳅身列天阴教,必能有助于他们。 老人古板严肃的声调说:“驾凡师侄,你真的悔悟前非么?那你不妨拿事实作为你忏悔的证明!老夫唯一爱女,在邯郸道上失踪,天阴教恶徒,还敢留镖寄柬,你既在他们教下,谅必知他们掳来的女子,藏于何处!快快据实告诉我!并替老夫作一次响导,老夫可向令师缓颊,容你回首改过,给你一条自新之路!否则——” 老人说至此,目中稜稜发威,他那副威严仪表,亦足以震慑这条泥鳅了。醉泥鳅不敢违抗老人的命令,却又不愿作反天阴教的举动,他怔怔的跪在地上,终于他怕死,他怕老人会处死他,摇尾乞怜的声口说:“新近自江南河北各地接回来的女孩子,都送往翠华峰下,神隐堂,交由翠华夫人感化,就在那边。” 他用手向北面一指说:“沿这凤尾崖下过去,翻过那座断崖,就可望见神隐堂!师伯你自己去立可找到,可怜愚侄,还奉命在这儿!”老人不容他说下去,轻声叱道:“驾凡?你胆敢违抗师谕!还不与我带路,你还贪恋着鬼天阴教么?” 醉泥鳅不敢再说什么,他只有执行老人的命令了。 熊倜和大雄法师,在暗中听见醉泥鳅所说的话,粉蝶东方瑛,或许被送至神隐堂,抑或是幽禁在龙尾凤隐两坛这些石洞里,无法确定。于是三人作了短短的几句商量,因为时机一纵即失,几个人由醉泥鳅领路,无疑的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们决定分头找寻,这样力量固然分散,可是不至于顾此失彼,大雄法师对于龙尾凤隐两坛这些石洞,从熊倜口中问明了机关,他选择了这一方面的任务。 那老人龙向高,已斥令醉泥鳅在前面领路,率领他带来的两个少林派下年青小伙子,扑奔岭下。龙向高紧紧缀在驾凡(已还俗的和尚)之后,使他无法逃遁,若这条泥鳅稍萌异念,会被龙向高从后面立即置之死地! 熊倜和大雄法师出尘剑客,拉开数丈距离,尾随在他们之后,蹑足鹤行而进。 这时不过起更时份,凤尾崖上人影幢幢,显然天阴教徒防范很严,大雄法师想找个他们防守松懈之处,再纵上崖去,以此他也随熊倜等沿着崖下溜去。顺崖折而向北,眼前却出现了一桩奇事。 前面龙向高等四人,立刻收住脚步。 百余步外那玄龙峡口处,火把烛天,许多黑衣人纷纷走过,他们抬着两乘软轿,很快的向峡中转去,在火光中可以望得十分真切,而他们伏身暗处,却不至为这一批人发觉,轿内又抬着什么人呢? 两个轿子后面,还有几位天阴教好手,拿着兵刃拱卫,其中有宇文秀,生死判汤孝宏,还有关外两位豪杰,青面狼童震西,白面狼童震北兄弟等,似乎他们护送着两个重要人物呢,这立使龙向高,熊倜这两起人引起警觉。 两乘轿子里,必是妇女无疑,他们傍晚时谈话中露出,正要举行什么龙凤结婚大典,龙向高估料他的女儿璠姑就在这两乘轿内,绝不会错。同样大雄法师和东方灵也立即判断,粉蝶东方瑛百分之百,被他们劫持去举行什么鬼婚礼,必是招往龙凤总堂了。 于是局势急转直下,东方灵身上的血液沸腾了! 紧张的人,还有龙向高那三位! 大雄法师改变了他的计划,他主张立即把那些天阴教徒对付掉,营救轿中女子他们都相信那其中必有一位是东方瑛,而出尘剑客则颇为怀疑,他深知妹妹庄重的性格,绝不会允诺这种被劫持下的非法婚事! 那么这两乘轿子里未必就有东方瑛在内,他很快的提出他的意见,他主张分头一面追截这两乘轿子,一面仍去翠华峰神隐堂搜寻一趟。事机迫切,不能再耽延一分一刻了。而熊倜心正想着另一个人和另一位朋友。 熊倜下意识地仍不忍离开凤尾崖,他无疑期待着夏芸的消息,他却不愿去龙凤峪!但是越不能立刻去见他的芸妹妹,越使这少年想思尖锐化,渐渐走入苦思的愁境!其次,他想起了尚未明,别人不去营救,那尚未明如何能从天阴教人手中插翅逃出?尚未明是否也被他们幽禁在这玄龙峡后面呢? 云中青凤师徒踽遍了那些石洞,若是她们就是同样的目的——援救尚未明,那崖上石洞里必无尚未明的踪影了。因为她们已费尽心血,而翩然离去!尚未明会不会关在神隐堂?熊倜生了一线错误的希望。 于是他选择了去翠华峰搜寻的任务,出尘剑客匆急中郑重拜托一番,他自己则决定随大雄法师拦截那一双软轿。三人口里商议着,脚下并未停步。那些火把早都转入峡中,这山凹里依旧暗黑如漆。 龙向高等已施展开夜行术,疾驰而去。 但是他们已只剩下一老二少三位少林派侠士,那位醉泥鳅却被龙向高点了穴道,曳入一丛灌木之中,龙向高多年经验,颇有知人之明,而这条泥鳅,竟想效法鲤鱼龙门一跃,脱身追随他那些同伴——前面的天阴教徒。 在醉泥鳅猛然脱逃之际,龙向高立即以八步赶蝉步法追上了他,把泥鳅点倒,这只是一段小小插曲。龙向高无心处死他,同时也为拯救爱女刻不容缓,仅由随从中的两个弟子,把泥鳅拖入树丛,他们就又噗噗飞驰而去。 不过龙向高等多少须警戒着天阴教人他们随地掩伏,辨明附近没有埋伏后,才放心向峡口跳窜。 熊倜与东方灵等,缄口疾走,和他们距离甚近,比及行至峡口,峡中地形迂回,已望不见前面那一群天阴教人,寒风拂拂,溪声澎湃,而夜幕垂得更低沉,十余步外就茫茫不辨五指。 熊倜要和大雄法师东方灵分手了,他和东方灵的心情是各自纷乱而紧张,大雄法师较为冷静些。他准备予天阴教徒以迎头痛击,以大雄法师数十年的精深造诣,对付这些天阴教二三流角色,谅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他们约定成功与否,都出山以后在沙河城内,互相鹄候三天,以便磋商下一步行动,假使这次不能救出东方瑛的话。 东方灵心里泛起了个念头,倘若妹妹真在神隐堂而不是这两乘轿子中的俘虏,那么……但是他明白妹妹的心理,粉蝶东方瑛固然从未说出她芳心所属,自金陵一会熊倜之后,她是一直讳提她自己的婚事的。 只有两次和熊倜相见后,她与平日沉默寡欢的态度,判若两人,她会显出无限兴奋而开朗的心情。 熊倜去救她,会不会有些不方便之处?熊倜若没有他的腻友夏芸,那应该算“天作之合”的机缘啊!但是熊倜未必能舍弃夏芸而转向妹妹输诚,出尘剑客却以为至少妹妹东方瑛一身武功,也不会拖累上熊倜。 就目前情形判断,粉蝶儿被抬往玄龙峡外,确是占极大可能,自然他不能放弃这眼前的良机!他太关心妹妹了,他不能放弃做哥哥的责任,粉蝶和熊倜将可能发生些什么后果,他应当考虑的。 出尘剑客还有个乐观的估计,就是追上两乘轿子,倘若没有妹妹在内,再折返翠华峰,也不至耽误太多的时间。 于是他郑重嘱托一番,才和大雄法师一同窜入峡中,顺流而下。两个人的身影,瞬即消失在黑暗里。 熊倜一个人又开始一个陌生的旅程,他像一头夜猫,潜形遁影,飘风一般冉冉向北方山岭猱升。 他没有考虑到遇见粉蝶以后会怎样?他一半心情,都为尚未明激动着。另外就是夏芸的倩影,又盘旋脑际。 青魄仙子果能照他的意思,劝动夏芸的芳心么? 以青魄仙子本领之高,熊倜还略有些望尘莫及,她决不会失风被天阴教人困住吧!最低限度她也应能保她自己的安全,不过能否接近夏芸,出入于天阴教无数高手之中,不至被人发觉,熊倜确有些悬心! 他行行复行行,攀登了北面的峻峰,他心情一直复杂着,而眼前更复杂的,是那峰后纵横起伏的无数崇山峻峰,幽壑深涧。夜间人的目力是有限的,比不得白日可以把四周的情形,一目了然。 除非你走近每一处峰峦,你发现不了所要找寻的目标。 熊倜的目力由于内功醇厚,还算超人一等,被这一带岩峪幽深,峰峦环耸弄迷糊了,他仍一时找不着神隐堂所在。 翠华夫人又是怎样一位妇人呢? 熊倜的心暂时为眼前的现实问题忙乱了,他翻越了两重危崖,崖下荒凉寂寞,乱石和疏疏的松柏茂草相间,他望不见所要找寻的翠华峰神隐堂。 夜是那么的沉静,而山中竟无一点野兽嚎叫之声。当然这是在深山中最隐僻的去处,奇怪的这面他们竟没一道伏桩,也没遇上来往的人,夜中他不辨路径,从这荒山幽壑中,找寻路径确非易事,何况根本没有路呢。 他沿着深峪,环绕着山峰走去,似乎转了个大圆圈儿,而到处都是荒草乱石,几乎疑惑又转回原处!山峰的形势竟略有些儿相似,使熊倜为之愣然迷惘住! 他觉得自己心神太恍惚了,以至把目标忽略过去,他不相信这神隐堂竟有这么远,深藏在人所不能找见的地方!他岂知既然名为神隐堂,自然不是任何人随便就能发现的,而这螺旋形的幽谷,号称九曲十八环呢。 以熊倜的轻功,这一阵急行,怕不有一二十里,他心里泛疑,很想从原路折回去,他以为他是误入歧途了。 熊倜停立在荒草乱石之间,他仔细端详四面的峰麓,想发现什么可能通行的险径,他从下面一层逐渐望上去,由左移向右边,前面的峰峦,挺拔陡峭,没有多大可能,另外右侧有个突出的小崖,和一带削峰崖壁紧紧贴合。 黑夜里,那崖峰似连接在一起,绝不会引人生疑,熊倜若是判断错误,勇往直前,他会走出太行山的背面了! 他下意识的扭转身躯,本想把走过去的地方,再考察一下,而涧峪那面,突然火光斜斜射出! 这是个足够惊喜的信号! 火光所现,那道光影是向这面转过来的,那边是天阴教人了!他慌忙找块大青石,隐藏起来,他不放过这个出现的人,他将是替熊倜指路的明灯! 由于火把熊熊的炎光,照亮了附近的岩穴面目,火光中的人影也被映现得极为清晰,两个黑衣汉子手持火把前导,后面这人使熊倜非常惊奇! 却是个白衣秀丽少女,而她背上另驮着个比她还大些的少女,头斜斜垂在她肩下,为她身体所掩,看不出是否就是粉蝶东方瑛。背人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八九岁,也算中人以上的姿首,比起云中青凤要差多了。 这少女背着个人,她仍然脚步十分娇健,想见她的身手不弱,她并没有喘吁声音,虽然她自凤尾崖来此,走过一段不算短的路程。 在这女子身后,却尾随着一位黑衣壮汉,腋下悬着奇形兵刃五福梅花夺,就是那位名震关中的神夺何起凤。 何起凤双眼却注视着她背着的女子,神情极为关切。 少女冷冷然扭回转首,说:“何副坛主,请回凤尾崖吧!朱坛主行同叛教,这几天承你格外关照,没让她受一丝痛苦,我分外感激,我也很痛惜朱姊姊竟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自被缪堂主擒回之后。奉命送回总堂发落,这是教下规例,我也无法救她!只望翠华夫人能够格外施恩,原谅她的过错!” 她又说:“那面情势吃紧,你不可怠忽职守!” 何起凤柔声悄语:“刘妹妹,你知道我是如何爱慕着她!我担了不少干系,恳求仇堂主和各位哥哥姊姊帮忙,才算能做到这一步,带她去让翠华夫人重新审讯,这就是她最后一线的生机了!我恳求妹妹!” 他又迈前一步,在那少女左侧,深深长揖说:“只求妹妹多添几句好话,把话说得活软些,妹妹和她情逾骨肉,只要这次能从轻处罚,我何起凤永辈子不忘你的好处!” 那少女却抿嘴一笑说:“我说何大哥,你可不能过了河,忘却渡船人!” 熊倜听不明白他们话里的含义。 所背的少女,可能是东方瑛,也可能是夏芸,或者其他,总之是个不幸落入天阴教魔掌的女孩子。 熊倜估料她们是去神隐堂,须先找到了神隐堂,再下手救人,他想偷窥那被背的少女面貌,却发现用白绢帕连脸一齐蒙住,他想不必就在这峪中动手,省得把援救尚未明的机会错过了。 若熊倜预先知道他将会救出什么人时,他会废然而返么?隆厚的友情,他也不能这样做呢!但是这是一件终不能完成的喜剧,造物专一愚弄着女孩子吗? 三个天阴教人自熊倜面前绕过去,她们扑奔那个小崖和峻峰衔接之处,而神夺何起凤,不敢再跟下去了,他还痴痴的站着,目送着少女们。他内心正缠结着一个死结,他也是为了情侣而神不守舍呢。 熊倜恍然省悟,那里必有一条隐僻的路径,无怪自己找不着。待那何起凤一扭转身,他就以潜形遁影身法,飘然驰去。 丛密的林木,高可及人的枯草,只略辨有人涉足的蹊径,而且还赖前面的火光照耀,才能辨出。 走近那小崖侧,方看出来只是崖峰间一条三尺宽狭窄隘径,而曲折环境,真可算是曲径通幽了。 左弯右曲,那些峰崖竟凑搭得十分巧妙,熊倜虽在夜里,仍能记清这些路径,他亦步亦趋,走了顿饭时光。 自两面削壁中钻出,前面才豁然开朗,宛如世外仙源,垣平的一所数十亩宽大的绿峪,松柏乔木,杂以各种花树,不过此际绿叶已所剩无几了!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茸草和黄叶,石径引导他们至一座碧沉沉的峰壁之下。 所谓神隐堂者,已赫然入目。 那是一座极宽大的厅堂,四周围以小屋,和虎皮布成的围墙,境界清幽绝尘,高大的木栅门,门柱上点燃了两盏气死风灯。 熊倜不能走近了,灯火照耀之下,他将被人发觉的。他以为这神隐堂中的翠华夫人必有一身绝世的武功,否则天阴教人怎么如此尊敬她!而实则大谬不然。 他眼望着少女们敲开栅栏门,由里面的人迎接进去,而应门的殊出熊倜意外,却是两个半百以上的老婆婆。 这一簇房屋之中,灯光尚明,却颇为寂静。 熊倜选择较为幻暗之处,闪身纵上了围墙。然后由墙头轻轻跃登屋瓦。他四面窥探,屋顶竟无守伺之人。 熊倜仍然小心翼翼,他总以为这儿非常神秘,岂能无丝毫防备。他蹑手蹑脚,屏声止息,纯以上乘内功提纵之法,翻上了那座高大厅堂屋顶。 巍巍绿崖,距面前不过数丈,厅房后檐椽柱,竟嵌入石壁,这座神隐堂除了较一般房屋高大之外,并无些微特异之处。熊倜翻身伏于瓦上,壁虎般向檐头游去。他微微探首下垂,自窗隙中只目望进去。 堂前平平—段地面,花树骈列,夜风中非常寂静,不见有人在阶下守卫。木栅门外两只火把,又照耀着向来路隐去,火光闪闪中,望见刚才背人那个少女,也渐行渐远。绕地一段低崖,闪入那两面削壁的幽峡之中。 而这神隐堂内,收拾得颇为洁净庄严,正面有八扇极高大理石屏,屏风遮住了视线,按房屋的深度后面应该还有些地面,或许安排着暗室夹壁之类。此外堂中也没什么奇特陈设,一色楠木器俱,几案上灯烛高张。 墙壁上颇多名家书画,甚至琴棋古玩,陈设颇类书香世家,而没有丝毫邪教气味。 屏风前红木高榻,其上端坐着个年约五十的老妇人,看去丰姿秀冶,却淡妆素服,不施脂粉,端的丰韵犹存。 榻前侍立着四名短扎黑衣的老婆子,另有个十八九岁娟秀少女,双膝直挺挺跪于榻前。从那四个老婆子举动看来,都像不懂武功的寻常庄家老妇,而跪伏的少女面向着高榻,熊倜不能看见她的面目。 上坐的老妇人,应该就是天阴教的翠华夫人了,可是从她眼神太阳穴各处看来,竟是个极平凡的妇人。 倘若把粉蝶东方瑛那种本领的女孩子,交给这老妇人看管,那老妇人又制伏得住么?难道这翠华夫人懂得一套邪法?熊倜深深觉出可疑,由这神隐堂情形看来,东方瑛绝不会被幽禁在此,尚未明更无此可能! 熊倜后悔白费了许多时间,却来到这么个平凡所在!若以熊倜的大好身手,来对付四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岂非杀鸡动用牛刀! 熊倜心里虽然懊悔,但在未确实探明之前,他仍不忍离去。 跪着的少女,嘤嘤啜泣,浑身竟抖战不已。显然这位老妇人操着什么生杀大权。 榻上的老妇以冷静的腔口,说:“小妹妹!你静静的考虑一下,然后据实招供,本教素来宽大为怀,只要自知悛悔,教规处罚女孩子是最轻的!缪堂主已详细开明你的罪状!抵赖是最愚蠢的行为,反求招致更严厉的惩处!你明白么?” 那少女连连伏地叩首,老妇人越是笑容可掬,她越怕得萎缩俯伏,不敢仰视。室内除了老妇人几句话音以外,更无些异响。熊倜明了这就是他们所谓“审讯”了。 那老妇人双目微向左右一瞥,并没见她打出什么手势,而屏风后立即涌出八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不过这些少女生理都颇异寻常,面容不止算不上娇美,而且皮肤漆黑,体格壮健,步履轻捷异常,显然都有相当的武功。 而那跪伏着的少女,偶然偏过头来,似乎去偷视那八名自屏风后出来的黑色丑女,她脸上泪痕斑斑,宛如带雨梨花,含露牡丹,那极娇艳的玉靥,已让熊倜的目光接触上了!使熊倜出其不意怔了一下。 原来那少女却是钯他和尚未明邀去荆州府白凤总堂的红帕少女——天阴教稚凤坛主朱欢! 朱欢犯了天阴教什么教规呢?那次她不是很忠实的执行他们的计策么,她牺牲色相骗诱尚未明,难道她反因此获谴?熊倜脑中回忆起了那夜尚末明被擒以前,奋力苦战的情形。他想这红帕少女的犯罪是否与尚未明有关! 屏风后出来了八个少女,可见屏风后面必是个神秘所在,或者东方瑛被囚在隐僻的复室之中,于是熊倜觉得此行才算有了意义!他自信对付这八个白衣少女,还有把握! 榻上的翠华夫人又发话了,她笑问朱欢:“铁胆尚未明,自然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郎!你属意于他无可厚非,哪个女孩子不爱风流倜傥的儿郎呢!” 八个白衣丑女,分两排走近高榻,垂手恭立。 翠华夫人——高榻上的老妇人,原是天阴教已死的教主苍虚上人之妾,苍虚上人生来惧内,特在深山中盖了这座神隐堂金屋藏娇,不时前来与爱妾幽会。翠华夫人则根本不懂武功,那次群侠扫平天阴教,司礼童子焦异行战璧君就悄悄溜入这神隐堂躲藏,未受显戮,而苍虚上人许多秘书,也藏于此室,所以焦异行夫妇非常尊重这位翠华夫人。 翠华夫人提及尚未明,使熊倜惊喜得心说跳了!翠华夫人又喝问朱欢:“但是你放走了尚未明,这不是冤屈你吧!快说,尚未明现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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