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来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见这个穿着身初雪般纱衣的女人,远远的就笑了。她的笑声也清悦如银铃。 雪衣女远远的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蓝蓝,我也想死你了。” 现在柳若松才知道,他这位救星的名字叫“蓝蓝”。 她们一个叫青青,一个叫蓝蓝,她们看起来简直亲热得要命。 青青是他对头的妻子,青青正准备要他的命。 蓝蓝为什么要救他? 难道这根本就是她们设计好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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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松几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没有逃,并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蓝蓝刚才施展的是轻功,还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鹰抓小鸡还容易。他连动都不敢动。 青青和蓝蓝还在笑,笑得又甜又亲热。 蓝蓝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当然想你,我简直想死你了。” 蓝蓝道:“我也想死你了。” 青青道:“我想你想得要命。” 蓝蓝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两个人既然彼此都这么想念,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的。 两个女人碰到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不到她们的话居然已经说完了。 忽然就说完了。 青青忽然转过身,走人了黑暗中。 蓝蓝忽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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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来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这结果更意外。他想过去看看,蓝蓝怎么会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敢动。 幸好蓝蓝忽然又燕子般飞起,飘过来捉住了他的臂:“我们走,快走。” 她走得真快,比来的时候还快。 她又带着他回到万松山庄的后花园里,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这两个字说完,她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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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柳若松已经有点明白了,蓝蓝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蓝蓝伤得不重。 因为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救星。 蓝蓝总算已坐了起来,用最标准的道家打坐的姿势,盘坐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她头上就忽然有一阵阵热气冒了出来,下面的积雪也忽然融化,融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惨碧色的。 雪融得很快,就像是一张白纸在中间被火点着,转瞬间就烧了个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惨碧色的圈子,比圆桌还大。 蓝蓝忽然伸出了手,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条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刚才青青跟她表示亲热的时候,好像曾经在她这条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她又伸出右手,用两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拔出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来。 柳若松一直在盯着她的手,却还是看不出她是怎么把这根针拔出来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脱离了险境,因为她已站起来,又轻轻吐出口气,道:“好险,若不是我也有准备,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里了。” 柳若松也松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说她想死你的时候,原来是想你死,她说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原来是想要你的命。” 蓝蓝嫣然道:“你真聪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为什么又忽然走了。” 蓝蓝道:“因为我在说想死她的时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声又恢复了清悦:“所以她给了我一针,我也给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的罪绝不会比我轻,如果不赶快走,恐怕死得比我还快。” 柳若松也笑了。 这种事他也做过,可是比起她们来,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学徒。 蓝蓝道:“现在你总该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为青青?” 蓝蓝道:“一点也不错!” 她恨恨地接着道:“我平生只有一个对头,我的对头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帮丁鹏,我就要帮你。” 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争气。” 蓝蓝道:“就因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点都不比丁鹏差,所以我才会选上你,就好像青青选上了丁鹏一样。” 柳若松的心在跳。 青青选上了丁鹏,所以嫁给了丁鹏。 她选上了他,是为了什么? 蓝蓝道:“我不但可以救你,还可以替你做很多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接着道:“我甚至可以嫁给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蓝蓝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一定会嫁给你。” 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丁鹏原来没有妻子,你只有这一点比不上他,除非……。” 柳若松道:“除非怎么样?” 蓝蓝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的接着道:“每个人都要死的,早点死,晚点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蓝蓝又道:“你说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对你也没有什么分别。”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确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蓝蓝道:“可是她走了之后还会回来,既然她还是柳夫人,她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不是柳夫人了呢?” 蓝蓝道:“那么分别就很大了。” 她轻轻的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想要有什么样的收获,就得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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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没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了丁鹏,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鹏那闪电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蓝蓝。 蓝蓝的神秘,蓝蓝的美,蓝蓝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蓝蓝挽着他时那种甜美的温柔,蓝蓝裸露出的那条晶莹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条裸露的手臂时,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轻人的冲动。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妻子,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 他当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一早就起来了,去找他那久已没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变成了条母狗。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这种想法毕竟并不十分令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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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并没有变成母狗,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母亲”。 并不是他们孩子的母亲。 他们没有孩子。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宋中的母亲,因为宋中就像是个孩子般睡在她怀抱里。 看到他来了,宋中当然就变得像是条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他们夫妻间本来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该这么早闯到她房里来的。 他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能生气。 她也没有生气,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理由生气,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累。 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这么“累”,心里是什么感觉? 柳若松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心里有感觉,脸上也没有露出来。 柳夫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才勉强笑了笑,道:“你今天起来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这里再睡一会儿?” 她问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却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着再等到明天,你现在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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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说这种话,一定都会问: ——你为什么要我现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绝不会连一句话都不说的。 她却跟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若松道:“随便你到哪里去,随便你去干什么。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后我更不会管你了,从今以后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们互不相关,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绝。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说出这种绝情绝义的话,如果不跳起来大哭大骂,大吵大闹,也会伤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时,往往就会变成了这样子。 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蓝蓝,他的心肠立刻又硬了下来,冷冷道:“七出之条,你都已犯尽了,我不杀你,已经是你的运气,你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腰上一软,腰眼附近的四处穴道在一瞬间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当独门点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将这一手送给她作为贺礼。 那时他还认为很得意,因为她问他要的本来是一串珍珠链子。 那串珠链上最小的一颗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价值最少在五万两以上,而且已经被她看见了。 这一着点穴手法却用不着他花一文钱。 他对他的妻子并不慷慨。 因为他一向认为,要妻子对丈夫温顺忠实,就不能让她手上掌握太多钱财,否则她的花样就多了。 他认为那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就正如将武器交给敌人同样危险。 聪明的男人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无疑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所以他现在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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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情看看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又露出了甜蜜动人的微笑。 “现在我才知道,你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实在比那串珍珠链珍贵得多,我实在应该谢谢你。” 她微笑着走出去,又拉着宋中的手走进来。 宋中还是不敢面对他。 可情笑道:“现在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了,你何必还要难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还要把我赶出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嫁给他十几年,还不如别人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狗,他要赶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滚蛋。” 宋中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可情道:“你带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这个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变成了个老太婆,我也绝不会变心。” 可情又笑了,笑得更甜蜜,柔声道:“你真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么?” 可情道:“我还不想真的变成个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两银子一付的珍珠粉,免得我脸上起皱纹,我穿的衣服,都是从天竺和波斯运来的丝绸,好让别人看得年轻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几个丫头侍候着我。” 她轻抚着宋中的手:“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吃惯了,穿惯了,花惯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给了你,你能不能养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声道:“我可以去做强盗来养你。” 可情道:“你为什么要去做强盗?那又不是你的专长。” 她淡淡地接着道:“杀人才是你的专长,你只要杀一个人,我们就可以过一辈子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杀谁?” 可情只笑,不说话。 宋中并不笨。 他应该知道她要杀的是谁。 他虽然并不十分喜欢杀人,不过他绝不怕杀人,不管杀的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可情已经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剑,交给了他:“只要你一挥手,我就变成了个可怜的寡妇了,不管丁鹏多凶恶,也绝不会来对付一个可怜的寡妇。” 她嫣然道:“幸好这个可怜的寡妇恰巧又是个很有钱的寡妇,不管谁能够娶到她,这一辈子都不必再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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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松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这个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计得太高,无论谁犯了这种错误都该死。 “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宋中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柳若松承认。 他的心还不够狠,手还不够辣,他本来应该先下手杀了他的。 剑光一闪,已向他咽喉刺了过来。 姓宋名中,一剑送终,他的出手不但准,而且狠,要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当然绝不会失手。 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已必死无疑。 想不到奇迹真的出现了。 忽然间,“嗤”的一声,急风破空,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宋中手里的剑已断成了两截。 一样东西随着半截断剑落在地上,滚出去很远,竟是一枚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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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柄剑是柳若松的剑,是他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去请关外的名匠吴道古铸成的。 吴道古铸剑三十年,铸成的剑无一不是精品,连铁锤都敲不断。 这柄剑竟被一枚松子打断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发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里却打出了七点寒星。 柳若松当然知道打出的是什么暗器,这种暗器也是他花了重价请人替她铸成的,而且还特请人在上面淬了剧毒。 她发射暗器的手法虽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观音那些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两丈之内,也很少失手。 现在他们的距离还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还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迹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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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七点寒星本来是往柳若松咽喉和心口上打过去的,竟忽然改变了方向,飞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穿着身初雪般轻柔洁白的衣服。 她的长袖轻挥,七点寒星就已无影无踪,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响,一缕急风从她袖子里飞出,打在秦可情的膝盖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来已扑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笔直地跪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 柳若松却忽然站了起来。 原来风声虽然只一响,打出的松子却有两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情的“环跳穴”,另一枚却解开了柳若松的穴道。 这轻纱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时打出了两枚松子,不但力量惊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绝不相同。 宋中已经看呆了。 他从未看过这么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花十姑、千手观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这个女人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会爬在地上玩弹珠的孩子。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松相信。 他看见过蓝蓝做出的那些更惊人,更神奇的事。 蓝蓝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柳若松道:“我……” 蓝蓝道:“她要杀你,你就可以杀她,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剑忽然飞起,到了她手里。 她给了柳若松:“这一定是吴道古铸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长的一截,也可以杀得死人。” 这截断剑还有一尺多长,柳若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剑锋正对着秦可情的咽喉。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你,你只会穿着八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喝着九十两银子一坛的好酒,抱着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间屋里,叫别人去杀人,不管杀了多少人,你都绝不会难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里拿着刀去杀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冲过来,手里的断剑已刺人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还在吃惊地看着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杀你。” 可情道:“你……你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么能死!” 他拔出了他的剑。 鲜血溅出时,这截剑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杀人无算,只这一次杀得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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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情的眼睛已闭上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错了他。 她一直认为宋中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外表看来虽刚强,其实却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无能,所以才会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从没有想到他这么样做是因为爱她,真心真意地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为了她,他不惜去死。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感情。 可是现在她相信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远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使得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 如果一个人到死都不知道“爱”,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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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保证你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是蓝蓝临走时说的话。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来,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说的话不假。 他把那条母狗交给了“葫芦”。 葫芦是万松山庄酒窖管事的外号,是个没有嘴的葫芦。 因为他不但忠诚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酒窖的管事。 葫芦把这条母狗关在酒窖里,那个已经连一滴酒都没有的酒窖。 等到柳若松想把这条母狗送走时,就发现这条母狗已经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芦带着他去酒窖里找这条母狗,找到的竟是个女人。 一个细腰长腿的女人,看见他时,脸上又露出那种又害怕,又快乐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酒窖来的。 她睡着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又宽大,又柔软的床上。 她醒来时已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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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又接连出现了,清水又变成了美酒,暴毙的羊本来已被送到后面的荒山去焚化,现在又一只只活生生地走回来。 蓝蓝却一直没有再露过面。 这些奇迹当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价,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为了表示对她忠实,他连碰都没有再碰过那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 他决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无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这么一个妻子,什么人他都不必再畏惧,什么事他都不必再担心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对面山坡的庄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灯火亮起时,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宫阙。 “圆月山庄”主人宴客的请帖,也已派人送了过来。 这位圆月山庄主人当然就是丁鹏,请客的日子果然是月圆之夕。 今天已经是十四,蓝蓝居然还没有露面。 ——她一定会来的,她绝不会就这么样忘记我。 柳若松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焦急,担心。 如果她不来,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宫般的圆月山庄里。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迟今天晚上,她一定会来的。” 所以黄昏时他就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一个人坐在这屋里等。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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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忽然充满了香气,仿佛是花香,却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来已经被封死的窗户,忽然无风自开,窗外夕阳满天,蓝蓝就像是一朵美丽的云彩,轻飘飘地飘了进来。 她说,这两天她没有来,只因为还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为要对付青青并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对抗。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说:“现在我已经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鹏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地去做,我不但能帮你击败他们,不管你心里想做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武当的掌门。 他忍不住道:“武当派从来没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门人的,可是我……” 蓝蓝道:“你想做武当的掌门?”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希望最大的并不是我,是凌虚。” 蓝蓝冷笑,道:“区区一个武当掌门,算得了什么,你的志气也未免太小了。” 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当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枭雄,纵横天下,君临武林,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无礼,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纵然他后来死在江湖第一名侠小李飞刀手里,可是他活着时的威风,至今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蓝蓝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让你的成就超过上官金虹,超过小李飞刀,超过当今江湖中名气最大的谢晓峰……” 柳若松的心已经在跳,跳得好快。 蓝蓝道:“你刚才说的凌虚,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个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蓝蓝道:“明天他也会在圆月山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么会来?” 蓝蓝道:“当然是丁鹏特地去请来的。” 她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去把凌虚请来。” 柳若松明白。丁鹏要当着凌虚的面毁了他,要让凌虚知道他的确有该死的理由。有他本门师兄作证,丁鹏无论怎么对付他,别人都无话可说。连武当都不能说什么,更不能为他复仇。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丁鹏做事竟忽然变得这么仔细。” 蓝蓝道:“上过一次当的人,做事总是会变得仔细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蓝蓝道:“如果丁鹏要杀你,凌虚会不会帮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会。” 蓝蓝道:“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柳若松道:“不会。” 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什么。 蓝蓝道:“你若死了,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柳若松道:“不会。” 蓝蓝道:“因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绝不会为他难受的。” 柳若松并不否认。 凌虚不吃,不喝,不赌,不嫖,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继承天一真人的道统,继任武当的掌门。 因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他对这件事的担心,绝不在柳若松之下。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唯一的竞争者。 柳若松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还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 蓝蓝道:“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活不了那么久的。” 柳若松道:“哦?” 蓝蓝道:“他明天晚上就会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无病无痛,怎么会死?” 蓝蓝道:“因为有个人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这个人是谁?” 蓝蓝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实他早就想一剑刺穿凌虚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遍。 可是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说出来,连想都不敢想得太多。因为凌虚毕竟是他的大师兄,杀了凌虚,就等于背叛了师门。叛逆绝对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种观念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蓝蓝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强你。” 她淡淡地接着道:“反正现在我还没有嫁给你,你死了,我也不会太难受的。” 她好像已经准备要走了。 柳若松怎么能让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蓝蓝道:“怕什么?” 柳若松道:“凌虚从小就开始练功夫,除了吃饭、念经、睡觉的时候之外,都在练功夫,我却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他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练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太多,否则就会变成很无趣了。 柳若松叹息着,道:“也许我别的事做得太多了些,所以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蓝蓝道:“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五十招之内,他就可以杀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认。 近年来凌虚练功更勤,内力更深,剑术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认的,武当后起一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蓝蓝道:“可是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 柳若松的眼睛亮了。 蓝蓝道:“明天正午,我在城里的会仙楼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为什么要在城里等我?” 蓝蓝道:“因为我要你用轿子来接我,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轿子接走的。” 这种要求绝不过分。 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人,总希望能够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用轿子去接她的。 这其中无疑还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快:“我一定会准备一顶最大的轿子去接你,可是你……” 他看着蓝蓝脸上的面纱:“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呢?” 蓝蓝道:“明天你就会看见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会仙楼,就会看见一个身上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头上戴着枚百鸟朝风的珠花,脚上却穿着双红绣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个女人就是你?” 蓝蓝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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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时的阳光温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阳光下,看着他的家丁们把一枚金珠装上轿顶,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顶轿子还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时,特地请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仪制做成的,经过一夜的整修后,现在又变得焕然一新。可是当时坐着这顶轿子来的人,现在却已永远看不见了。 想到这点,柳若松心里虽然还是难免会觉得有点难受。幸好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个大日子,他绝不让任何事来影响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们都已换上崭新的狐皮短袄,腰上都系起了红得耀眼的红腰带,一个个看起来全都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 蓝蓝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会仙楼等着他,他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 为他掌管马厩的老郭,已经将他那匹高大神骏的“千里雪”牵了出来,在新配的鞍辔上,还结着副鲜红的锦缎。 他一跃上马,身手依然矫健如少年。 他真是觉得愉快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