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坡。密林。
这座庙就在山坡上的密林里。
梵音寺。
夜色凄迷,但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这三个金漆已剥落的大字。
“十三只手”到了这里,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虽然夜已很深,但佛殿上的长明灯总还是亮着的。
黯淡的灯光却根本照不到高墙外,远远望过去,只见一片昏黄氤氲,也不知是烟,是云,还是雾。
田思思暗中叹了口气,每次到了这种地方,她心里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只觉得庙好像总是和死人,棺材、符咒、鬼魂……这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事连在一起的。
在庙里你绝对听不到欢乐的笑声,只能听到一些单调呆板的梵音木鱼,一些宛如怨妇低泣般的经文咒语,和一些宛如咒语经文般的哭泣。
她喜欢听人笑,不喜欢听人哭。
幸好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幸的是,没有声音,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杨凡的脸色也很凝重。
田思思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要她和秦歌在外面等一等,让他先进去看看。
她当然一定会反对。
现在无论杨凡说什么,她都一定要反对。
谁知杨凡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光明堂皇地走了过去。
田思思反而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道:“这座庙并不是什么很秘密的地方。”
杨凡回头看了看她,等她说下去。
田思思道:“那些人的关系却很大。”
杨凡道:“哪些人?”
田思思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金大胡子那些人,已经做了和尚的那些人。”
杨凡道:“哦。”
田思思道:“他们既然敢将这些人送到这庙里来,当然就会防备着我们找到这里来。”
杨凡道:“嗯。”
田思思道:“他们当然不能让我们找到这些人,所以……”
杨凡道:“所以怎么样?”
田思思道:“所以我认为这座庙里一定不简单,一定有埋伏。”
杨凡道:“有埋伏又怎么样?”
田思思道:“既然有埋伏,我们就不能这样子闯进去。”
杨凡道:“那我们不如回去吧。”
田思思道:“既已到了这里,怎么能回去?”
杨凡道:“既不能进去,又不能回去,你说该怎么办呢?”
田思思道:“我们先让一个人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其余两个人留在外面接应。”
这主意本是她决心要反对的,现在她自己反而说了出来。
杨凡居然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谁先进去看看?”
这种话他居然好意思问得出来。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当然会自告奋勇抢着要去的。
田思思咬着嘴唇,回头看了看秦歌。
秦歌居然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本来很像个人的,但跟这大头鬼在一起之后,连他也变得不太像人了。
田思思恨恨道:“你说呢?你的意思是谁应该先进去看看?”
杨凡淡淡道:“这主意是你提出来的,当然是应该你去。”
这猪八戒居然好意思叫女人去闯头阵,叫女人去冒险。
田思思简直快气疯了,狠狠跺了跺脚,道:“好,我去就我去。”
杨凡悠然道:“你进去后,就算遇着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还可以想法子去救你,我们若遇着危险,你就没法子救我们了。”
他做出这种见不得亲戚朋友的事,居然还能说得振振有词。
田思思连听都懒得听了,扭头就走。
这两个男人实在没出息,简直不是人,田大小姐实在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穿过石径,走到这座庙的大门口,走上石阶。
她突然停了下来。
大门是关着的,但却关得不紧。
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正缥缥缈缈的从门缝里飘出来。
庙里既然还有香火,就应该有人。
既然还有人,为什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他们已看到田思思走进来,所以静静地在那里等着?
难道他们都已被人杀了灭口,都已变成死人?
田大小姐本来是一肚子火的,现在却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手脚冰冷,很想拉住一个男人的手。
尤其是杨凡的手。
他的手,好像永远都很温暖,很稳定,也很干净,正是女孩子最喜欢去拉的那种手。
只可惜这大头鬼现在已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秦歌也不见了。
田思思回过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他们。
她的手更冷,手心湿湿的,好像已有了冷汗,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叫出来。
可是田大小姐当然不能做这种事,她宁死也不愿在这猪八戒面前丢人。
在石阶上站了半天,田大小姐总算壮起了胆子,伸手去推门。
× × ×
门是关着的,但却没有拴上。
田思思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发出了“吱”的一声响。
好难听的声音,听得人连牙齿都酸了。
田思思咬着牙,走上最后一级石阶,先将头探进去看了看。
她什么也看不见。
院子里迷漫着一片淡黄色的烟雾,却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幸好佛殿里还隐隐有灯光照出来,灯光虽不亮,至少总比没有光好。
田思思长长吸进了一口气,一步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只希望莫要一脚踩在个死人身上。
(二)
院子里没有死人。
也没有活人。
穿过院子,佛殿里的灯光就显得亮了些。
佛殿里也没有人,无论死活都没有,只有殿前的炉鼎中,正在散发着淡黄色的烟雾。
金大胡子那些人呢?
难道他们早已料到田大小姐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先开溜了?
田思思用力咬着牙,一步步走了过去,走得更慢。
她是怕看见个活人呢?还是怕看见个死人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佛殿里的塑像却总是那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在这种凄迷的烟雾里,看来更令人觉得可怕。
田思思忽又想起了葛先生。
葛先生正是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里塑像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他装成的?只等着田思思走过的时候,就会突然复活,突然跳起来,扼住她的咽喉,逼着她嫁给他?
想到这里,田思思两条腿都软了,好像已连站都站不住。
看到旁边好像有张方方的凳子,她就坐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本来绝对不会坐下来的,就算坐下,也坐不住。
无论怎么说,这里都绝不是个可以让人安心坐得下来的地方。
可是她的腿实在已发软,软得就像面条似的,想不坐下来都不行。
一阵风从外面吹起来,吹得佛殿里的烟雾缥缈四散,那些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泥像,在飘散的烟雾中看来,就像是忽然全都变成了活的,正在那里张牙舞爪,等着择人而噬。
田思思只觉得额角上正一粒粒地往外冒着冷汗。
“那死大头,居然真的让我一个人进来,他自己居然直到现在还人影不见。”
田思思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就在这时,她忽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坐着的这凳子竟好像在动,往上面动,就好像下面有个人将这凳子往上面抬似的。
她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
不看还好些,这一看,田大小姐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坐的并不是凳子,是口棺材。
棺材也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这棺材的盖子正慢慢地掀起。
忽然间,一只手从棺材里伸出来,一把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手冷得像冰。
田思思全身都软了。
她本来是想冲出去的,但身子往前一冲,人就已倒下,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若是能真的晕过去,也许还好些。
只可惜她偏偏清醒得很,不但什么都看得见,而且什么都听得见。
棺材里不但有只手伸了出来,还有笑声传出来。
阴森森的冷笑,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鬼哭。
田思思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什么人躲在棺材里?我知道你是个人,你扮鬼也没有用的。”
她真能确定这只手是活人的手么?
活人的手怎会这么冷?
棺材里忽然连笑声都没有了,只有她自己的叫声还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荡着。
那种声音听来也像是鬼哭。
田思思用尽平生力气,想甩脱这只手。
但这只手却像是已黏住了她的手,她无论怎么用力也甩不脱。
她喘息着,全身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这只手究竟是谁的手?
他既已伸出了手,为什么还不肯露面?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头,也没有身子,只有这一只冷冰冰的鬼手?
田思思正想再试一试,能不能把这只手从棺材里拉出来。
谁知她力气还没有使出来,这只手已使出了力气。
一股可怕的力量将她的人一拉,她简直连一点挣扎反抗的法子都没有。
忽然间,她整个人已被这只手拉到棺材里去。
这下子无论谁都要被吓晕的。
只可惜她偏偏还是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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