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天随口道:“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史双河笑道:“早睡身体好。”
杜笑天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体?”
史双河道:“不是现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双河道:“睡不着怎样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么心事?”
史双河道:“什么心事也没有。”
杜笑天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双河道:“我那些宝贝吵得实在太厉害。”
杜笑天道:“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问道:“是你的宝贝,还是郭璞的宝贝?”
史双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说话?”
杜笑天闭上嘴巴。他听得非常清楚。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点头,忽说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却沉默了下去,亦不知从哪里问起好。
史双河给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经知道我那些宝贝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
杜笑天道:“为什么?”
史双河却回问道:“依你看,一个人大多数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吵得最厉害?”
杜笑天道:“肚子饿的时候。”
史双河道:“蛾也是一样。”
杜笑天道:“你忘记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史双河道:“这几天我实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干什么?”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问我?”
杜笑天道:“为什么要等一会?”
史双河道:“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杜笑天叹一口气,转回话题道:“你那些宝贝的耐性其实也不错的了。”
史双河道:“哦。”
杜笑天道:“换转是我,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吵闹。”
史双河道:“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它们食物。”
史双河道:“其实我早已在地牢之内存放了足够的食物,只不过几天下来,变得不新鲜罢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们也会择饮择食?”
史双河道:“与人一样。”
杜笑天摇摇头,道:“这种东西实在奇怪。”
他随即问史双河:“它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竹篮之上,道:“我本来打算采满这个竹篮。”
杜笑天这才留意到那个竹篮的花叶,不过半满,信口问道:“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史双河道:“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杜笑天道:“这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道:“你知道的了,它们本是潇湘山林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与其它蛾类迥异,不大畏阳光,大白天一样到处飞翔,即使被关起来,只要还有飞翔的余地,每天也总要飞翔相当时候,非到疲倦不肯罢休。”他一顿,又说道:“它们虽然是野生动物,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门户尽管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它们,绝不会飞出外间。”
杜笑天道:“是么?”
史双河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进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双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它的动物未必有效。”
史双河没有否认。
杜笑天道:“闯进地牢的也许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史双河道:“我这里并没有养着这两种动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双河道:“当然有,没有猫狗怎算得是乡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纵然真的是猫狗偷进去,我也要回来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
史双河笑着,又道:“不回来一看,又怎能知道偷进的是狗还是人?”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由始至终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没有意思惊动它们,也根本不打算惊动它们。”
史双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说道:“它们的胆子却未免太小,我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子上那些鲜血般的液体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就吓了它们一跳,竟然还有些一口气逃出牢外。”
史双河道:“难道你起初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没有。”
史双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们的颜色与那张桌子的颜色却实在太相似。”
史双河道:“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借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是不是厉害的武器?”
史双河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他笑道:“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只笑不答,转问道:“你突然走来这里干什么?”
杜笑天道:“侦查你的秘密。”
史双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点头,道:“也就是吸血蛾的秘密!”
史双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
杜笑天道:“早已开始。”
史双河道:“早到什么时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已经对你生疑。”
史双河惊讶地道:“莫非我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追问道:“是什么破绽?”
杜笑天回答不出来。
史双河望着他,忽然摇头叹息起来。
杜笑天看见奇怪,诧声问道:“什么事情这样感慨?”
史双河叹息道:“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双河的目光凝结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并无其事。”
杜笑天仿佛听不懂史双河的说话。
史双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十足,说谎的本领还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里。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先必骗倒自己才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不倒的谎话,又怎样能骗倒别人?”他好像担心杜笑天不明白,随即解释道:“这个意思其实是,出口的话自己第一个必须先相信,说起来似乎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并非口说相信就可以,那些说话必须能够将自己说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话自己相信,别人不相信也有关系?”
史双河道:“大有关系。”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说了出来,否则,谁知道?”
史双河忽问道:“你有没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双河又问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双河道:“你是否说谎,他们是否能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杜笑天道:“也许能够。”他随即又一笑,道:“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双河道:“方才你那番说话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杜笑天一怔,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你性子怎样,对你只要稍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难知道。”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便已有所发现,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
杜笑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双河数遍,突然这样说道:“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双河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样你却如此的清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双河道:“奇怪的事情,岂只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我还知道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到来。”
杜笑天心头一凛,神色仍能够保持镇定,淡笑,道:“不错,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是么?”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这里,不难不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
史双河忽地一笑,道:“纵然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句话说完,史双河的脚步就开始移动了,一步,两步……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
两步跨出,史双河突然又停下来。
在他后面那扇地牢的门户实时关闭!毫无声息地自动关闭!
门后也是被漆成墙壁一样。
整个地牢变成一片天空,深蓝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壁灯仿佛又明亮了几分。
两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 × ×
冷月凄迷,如此深夜地牢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明月一样的壁灯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会是这样两种颜色?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间所有。
杜笑天只觉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这个史双河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觉由心寒了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鸽蛋一样瞪大,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的一双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来满布红丝,苍白的月色之下,却完全不觉,整个眼球仿佛都通透。
这双眼并不像人的眼。
一声叹息突然从他的齿缝漏出。
飘忽的轻叹,亦仿佛来自幽冥。
他叹息着,道:“什么地方你不去,怎么偏偏要走来这个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史双河叹息,又道:“本来我完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给你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除了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杜笑天亦白叹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则我定会告诉你。”
史双河微微笑道:“你这是赞成我杀害你的了。”
杜笑天道:“难道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史双河道:“怎么不会?”
杜笑天淡然一笑,转问道:“对于我的性情你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样清楚?”
史双河道:“一样清楚。”
杜笑天再问道:“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史双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如此肯定……”
史双河淡淡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史双河,道:“我的武功怎样,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双河道:“现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冲突。因我是一个捕快,崔北海这件案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上,但你也没有理由,一开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史双河道:“如果我们以前真的并不相识,这的确没有理由。”
杜笑天试探问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说道:“我实在全无印象。”
史双河说道:“很快,你就知道的了。”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鬼神据讲都能够知道过去和未来。”
杜笑天这才明白,淡笑,道:“我这个人并不坏,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坏人,所以死后入地狱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双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于你此去碧落还是黄泉与我可没有关系。”
杜笑天微微笑道:“这个我明白。”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会及时现身,已经解释得非常详细,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双河说道:“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现在大概可以请你解答其他的问题。”
史双河却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双河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想到先从哪里问起。”
杜笑天点头,正准备开口,史双河的话已经出口道:“只可惜现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杜笑天脱口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双河接着道:“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
杜笑天还不明白。
史双河道:“现在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杜笑天不由又问:“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你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终于落下,接道:“跟你说话根本已经全无意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听你的说话,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双河立即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九生一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是认为一线生机都没有。”
杜笑天道:“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
史双河道:“怎么?”
杜笑天叹息,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如何过意得去?”
史双河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这件事实在太复杂。”
杜笑天道:“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解说,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时间充足。”
史双河道:“我的耐心却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双河又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这当然可以,但要我大伤脑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脑筋灵活,口齿灵活。”
史双河道:“现在,我并不想再伤脑筋。”
他笑笑,道:“在我大伤脑筋,大费唇舌之余,你不难有可乘之机。”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应,在你未将话说完之前,纵然有很好的机会,我也绝不会发难。”
史双河又笑。
杜笑天连忙又道:“我这个人的信用向来都很好。”
史双河道:“这一点我知道。”
杜笑天道:“这你还不放心?”
史双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问道:“只是什么?”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杜笑天叹息,道:“难道你真的要我死难瞑目?”
史双河笑道:“为安全设想,对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叹息。
史双河又道:“何况反正是一个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阴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说得煞有介事。
史双河反而又笑起来了,道:“你以为人世间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问道:“你肯定没有?”
史双河立即摇头,道:“不能够。”
他的语声随即就起了变化,阴森而恐怖。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这种东西。”
杜笑天愕然。
史双河接道:“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难得有这个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杜笑天苦笑。
史双河还有话说道:“如果你死后真的化为厉鬼,最好第一个就来找我。”
杜笑天只有苦笑。
史双河再说一声:“请!”这是请杜笑天出手。
杜笑天应声拔刀出鞘!
他的人仍站立在那块石头一样的桌子之前。
明月一样的壁灯正嵌在桌子之上,惨白的刀锋映着“月光”,闪着耀目的寒芒。
“霎霎霎”,几只吸血蛾立时飞投在刀身之上。
碧绿的蛾翅在刀身之上展开血红的蛾眼,仿佛都在瞪着杜笑天。
杜笑天握刀的手不自由主颤抖起来。
其它的吸血蛾相继扑下。
整个刀立时碧绿,碧绿之中却闪动着血红的光芒。
这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兵刃!这简直就是一柄蛾刀!
杜笑天不觉由心寒了出来。
他突然大喝一声,劲透右腕,迎空虚砍几刀!
喝声霹雳一样,就连杜笑天自已也给这一声吓了一跳。
地牢四下密封,这一声大喝,实在惊人!
喝声未落,四壁已然激荡起阵阵的回声,刀风同时呼啸激荡!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惊飞。
其它的吸血蛾亦被惊动,四下狂舞!
杜笑天随即收刀,刀锋上赫然鲜血点滴!
那四刀乱砍,已经有好几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锋之下,蛾血已经溅上了刀锋!
血红的蛾血!
蛾血在“月色”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飘浮着妖异的恶臭!
刀锋上虽然已经一只蛾都没有,杜笑天仍在颤抖。
刹那之间,情景又是何等恐怖,若是换上胆子比较衰弱的人,只怕已经被吓得昏倒。
杜笑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史双河。他是怕史双河乘机偷袭,那无疑也是一个机会。
史双河似乎不懂得利用机会,也许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将杜笑天放在眼内,也许他早已看出杜笑天已经在防备。
他只是站在那里。
一直到杜笑天收住刀势,他才笑一笑,道:“你的武功还是那样子。”
杜笑天没有作声。
史双河笑容一敛,猛一声暴喝,手一挥,提在手中的那个竹篮就向杜笑天迎面飞去!
杜笑天手急眼快,手中刀再次劈出!
“刷”一声,整个竹篮齐中分成了两片。
盛在竹篮之中的花叶漫天飞扬,纷纷向杜笑天迎头落下!
一时间满室花香!
竹篮一飞出史双河的手,群蛾就齐飞,连静伏一旁的蛾也都飞了起来。
蛾群全都是追着那个竹篮飞去。
花叶一飞扬,群蛾的去势更加急劲。
那种花对蛾群来说,显然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史双河似乎真的没有说谎,那种花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物。
花叶落在杜笑天身上,蛾群亦因而纷纷扑向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没有再次出刀,只是身子往后一缩。
因为史双河那只手一挥,掷出了竹篮,脚步已开始移动!
后面就是石头一样的那张桌子,杜笑天那个身子一缩不过半尺,后背已挨上了桌沿。
他正要旁移,蛾群已追着漫天降下的花叶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杜笑天没有理会。
史双河已经踏前三步!
在杜笑天一刀将那个竹篮劈成两片,花叶漫天飞扬的时候,无疑又是他出击的一个好机会。
因为漫天飞扬的花叶已足够扰乱杜笑天的视觉,他却仍没有利用这个机会采取行动。
现在他甚至又再停下脚步。
这个人的举止也实在奇怪。
是不是他又看出杜笑天在他大喝一声,将那个竹篮掷出之际,已经在准备应付他的突击?
× × ×
这片刻之间,最少有二三十只吸血蛾伏上了杜笑天的衣帽,甚至还有一只伏上了杜笑天的耳尖。
杜笑天居然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停留在史双河的面上。
虽然史双河已经收住脚步,他仍然小心看他。他已经发觉史双河的眼瞳之中杀机大露!
× × ×
夜无疑已深,客栈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外面的天色又是如何?
纵然外面的天色泼墨一样,又大雨倾盆,如果由得他选择,杜笑天也宁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可以远走高飞。
现在这地牢,即使他背插双翼,也飞不出去,要离开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史双河!
只不知他是否有这种本领。
× × ×
夜空蓝如水,没有一片儿云彩。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央,月光却是雾一样。
如此月夜,又是何等美丽。
只可惜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明月也并不是真正的明月。
人为的夜空,人为的明月,纵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丽。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凝结,那种妖异的恶臭非独令人心胸发闷,更几乎令人窒息。
杜笑天仍然支持得住,手中刀始终紧握。
他尽量稳定自已的情绪,一双眼睛死盯着史双河,丝毫不松。
史双河同样盯紧杜笑天,眼瞳的杀机越来越强烈。
他双手已经开始移动,左一扫、右一拂双袖。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缓慢。
杜笑天握刀更紧。
史双河那么一扫一拂双袖,无疑就是表示准备出手了。
他却没有立即出手,还等什么?
杜笑天正在奇怪,左耳突然针刺一样的一痛!
他这才想起左耳尖之上停伏着一只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是不是已经吐出口中的吸管,刺破那里的皮肤,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又生出了那种体内的血液被吮吸出去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连忙一抬手扫向左耳,那只吸血蛾“拍”地被他扫下。
“铮”一声轻响实时传来!
史双河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支剑,“铮”的那一声,正是剑出鞘之声!
× × ×
剑长足三尺,是一支软剑,宽阔才不过两指的剑身匹练也似,在“月光”下闪闪生辉。
剑是从史双河的腰间抽出来,他的手一抖,抖得笔般直。
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他的头几乎同时又一痛。
另外一只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后颈,嘴里吐出的吸管,刺入了他后颈的肌肉。
这一次杜笑天没有去理会。
史双河的兵器已经在手,他怎敢再分心!
× × ×
兵器已经在手,史双河仍然不出手。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准备杀我?”
史双河以指弹剑,道:“我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杜笑天道:“怎么你还不出手?”
史双河道:“因为我在等你出手。”
杜笑天道:“我也是在等你出手。”
史双河道:“你我这样客气下去,这场架如何打得成?”
杜笑天道:“所以我认为你最好就快出手!”
史双河道:“恭敬不如从命!”他随即一声轻叱!
轻叱声未落,人剑已飞出,箭一样射向杜笑天!
这一剑并不复杂,剑势却实在迅速!
剑上的力道显然也不小,剑身始终笔般直,刺破了空气,“哧”的迸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剑锋距离尚远,剑气已经迫入眉睫!
杜笑天到底也是一个识货之人,一听这破空所响,再看来势,就知道厉害!
他大叫一声:“好剑!”一个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噗”的整个人伏倒地上,肩、肘、腕、腰、膝一齐用力伏地挺身,疾向史双河下盘滚去!
刀亦随着他的滚动滚出了一身刀轮,削向史双河的双脚!这是地趟刀法的其中一式!
他本来就精通地趟刀法!
这一滚之间,他最少砍出了十六刀。
刀刀落空,没有一刀砍中史双河的双脚。
刀轮方滚到,史双河的背后就像是突然长出一双翅膀,整个身子平空疾向上飞了起来。
他的背后当然不会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只不过他的轻功实在不错,一吸气,平空就升高了尺把两尺高。
这已经足够。
杜笑天那一个刀轮,就因为突然多出了尺把两尺高的距离而从史双河脚下滚过!
两个人身形上下这一样交错,位置便互易!
史双河凌空落下,脚尖一沾地,反从左腋下刺出一剑!
剑尖一刺出,他的身子已经转回去,简直就像是旋转中的碟子!
这个碟子却只是一转,又向着一点前去,一剑之后又一剑,再一剑!
连接三剑都落空!
杜笑天并非与他一样,根本没有站起来!刀轮虽则滚空,刀势仍然继续。
他继续向前滚去,飞快地滚到地牢那扇门户之前。
那扇门本来亦漆蓝,一关上就和墙壁合成一片夜空,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门户。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杜笑天却已经将那门的位置稳记在心中!
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现在他的确已是在那扇门户之前,他这才跳起身子。
这一跳他整个身子就伏向那扇门户之上,一声也不响,反肘猛撞去!
那扇门户纹风不动,他的手肘却在发痛!
是石门!
杜笑天心头凉了半截。
他仍不罢休,双手抵在那扇门户之上,左右上下推托!
完全没有反应,剩下来的半截也凉了。
史双河的语声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你还想逃走?”
杜笑天应声回头,道:“当然想,只可惜没办法将这扇门打开。”
史双河笑道:“如果随便就能够将这扇门户打开,我十年苦学,岂非是一种浪费?”
杜笑天试探着问道:“你十年苦学,究竟是苦学什么?”
史双河道:“还要问我?”
杜笑天道:“莫非就是机关设计?”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不由叹息,他嘴唇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问,要说。
史双河又道:“你离开这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最低限度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一下。”
杜笑天道:“我知道是什么办法。”
史双河似乎不相信,问道:“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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