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天道:“杀你!”
史双河放声大笑,道:“正是这个办法,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本来就是。”
史双河道:“这个办法好不好?”
杜笑天道:“好极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彻底解决问题。”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这个办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
史双河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道:“就算明知不可以,我也要试试。”
史双河道:“欢迎!”
杜笑天道:“幸好我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
史双河道:“可以不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
杜笑天道:“没有什么不可以。”
史双河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拼命!”
史双河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办法,欢迎,欢迎之至!”
杜笑天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他再次举步,走向史双河。
这一次是他采取主动。
他脚步起落更加缓慢,一张脸木无表情,手背的青筋却已根根毕露。
看来他真的准备拼命,事实现在是他亦只有拼命这一个办法。
是不是这样可以杀死史双河,逃出生天,杜笑天完全没有把握。
史双河说欢迎,表现得也实在够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杜笑天这条命却还是拼定了。
× × ×
“夜空”始终没有变,“月光”也始终一样,它们根本没有变化。
花香已经淡薄,空气中却多了一股妖异的血腥,吸血蛾的血腥。
血腥从杜笑天身上散发出来,他滚身地上出刀之时,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最少有十多只给活活压死。
鲜红的蛾血染满了他的衣衫,他实在奇怪自己居然忍受得住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他真的呕吐,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史双河的剑已凌空飞来!
杜笑天嘶声大喝,连人带刀迎上去!
他果然在拼命!
他没有施展擅长的地趟刀法,那张刀在他的手中也根本已没有刀法。
他挥刀乱砍,简直就像是劈柴一样。
刀光在“月光”下乱闪,刀风“虎虎”地在地牢中激荡!
周围的吸血蛾全都被他这一轮刀惊吓得满室乱飞。
他只希望能够将史双河当做木柴一刀劈开两片!
斩成几截当然也一样,他却是只有希望。
一轮乱刀虽然将他的剑挡开,将他的人迫退好几步,并未能将他的人砍倒!
他的步伐甚至也没有能砍乱。
杜笑天心都寒了,他这边刀势一慢,史双河那边便迫过来!
剑光一闪,剑身从刀势的空隙闪入,直取杜笑天胸膛!
杜笑天心急眼快,手中刀急忙招架!“铮”的一声居然又给他挡住。
第二剑却又立即刺来!
剑身一被架开,便倒卷而回,一卷一弹,又刺向杜笑天的胸膛!剑势的变化,简直就像是毒蛇的蛇舌,迅速而刁钻!
杜笑天这一剑就挡不住了,幸好他的眼睛跟得住,他连忙闪避。
“哧”的一声,剑尖刺穿了他肩头的衣服,但总算给他闪避过去!
第三剑又到。
杜笑天这一次只有退后。
史双河第四剑追踪刺去,一取回主动,他就把握着不放。
那柄软剑在他的手中刺出,一剑比一剑迅速,一剑比一剑刁钻!
第五剑开始,杜笑天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他只有步步后退。
史双河却是步步紧迫,一步也不肯放松,剑快,剑毒!
十二剑一过,杜笑天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伤口,衣服上亦多了六个洞。
伤口并不深,在左臂,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惟一影响的只是斗志。
他本来准备拼命,现在这种拼命的心情已经开始崩溃。
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交手,他就已发觉双方的武功有一大段距离,再多接几剑,更发觉这种距离越来越大。
十二剑之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拼命,眼前也只是一条死路。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十分清楚,对于别人的武功,他下的判断向来亦是准确得很。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可就大大不好了。
一个人明知道拼命都没有用,又岂会竭尽全力?
方才他全力搏杀也招架不住刺来的软剑,再拼力,岂非就更加危险?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好当然就是拔脚开溜。周围却无路可走。
幸好这个地牢够宽阔,他的身法也还算敏捷!
他东闪西避,居然又再闪避开好几剑。
史双河一时间也没有杜笑天的办法。
他突然收剑,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拼命?”
杜笑天松了一口气,道:“拼不来不拼了。”
史双河冷笑,道:“拼要死,不拼也要死!”
他的剑冷笑中又刺出,“哧”的响起了尖锐已极的破空声!这一剑当然更加狠劲!
杜笑天不等剑到,一个身子已疾往下伏倒。
他伏地滚身,却不是又施展那一套地趟刀法,也不是滚向史双河。
一滚他滚到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后面,随即就从地上弹起来!
“哧”又是一剑,几乎同时飞过桌面,刺向他的胸膛。
杜笑天一刀架开。
“哧哧哧”又来三剑。
杜笑天手中刀左挑右抹,挡开其中的两剑,半身同时一沉,第三剑亦躲开。
这一次他招架闪避得从容不迫。下半身有桌子作掩护,他只需照顾上半身,当然容易应付得多!
史双河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道:“隔着桌子我一样可以杀你!”
杜笑天道:“无论如何,没有方才那么容易。”
史双河道:“是么?”语声一落,他又是一剑刺过去。
杜笑天一声:“来得好!”用刀将那一剑接下。
史双河冷笑,道:“这一剑才算好!”
“才”字出口,他的人还在地上,“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在天空!
惨目的“明月”、暗蓝的“夜空”之下,他的人就像是一头怒鹤,一片飞云,却更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他半空中挥剑,电剑般击下!
杜笑天舞刀护身,绕着桌子一转,转到桌子的另一面。
史双河半空中一连三剑,全都落空。
三剑出手,他的人已落下。
两人之间仍然隔着那张桌子。
杜笑天那边立时笑道:“这张桌子原来还有这般妙用。”
史双河冷笑,人剑又飞上了半空。
杜笑天蓄势以待!
“哧”的一声,史双河果然又一剑凌空电疾击下!
杜笑天偏身闪开,脚步已准备移动,手中亦已准备招架。
这一次却只是一剑。
史双河一剑刺出,就势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竟是向桌面落下。
他若是站在桌面之上,形势便扭转。
杜笑天当然不会让他那么顺利落下,大喝一声,挺身挥刀砍去。一口气他连砍三七二十一刀。
史双河一一消解!他人在半空,一柄剑施展开来竟一样灵活。
接到第二十二刀,他的一只脚已然踩在桌面之上。
他就用一只脚支持着身子,身形如飞,桌面之上跳跃腾椰,再加上灵蛇一样的一支剑,杜笑天的攻势虽然凶狠,对他完全都没有作用。
杜笑天刀势一缓,他的另外一只脚就落下。
一稳定身形,他的剑势更灵活,再挡杜笑天的两刀,猛一声暴喝,剑就从空门之中刺入!
杜笑天眼快,反手一刀就将来剑接下。
刀、剑“铮”的交击,没有弹开,史双河那柄软剑的剑身刹那突然一卷,蛇也似缠住了杜笑天的刀。
杜笑天大吃一惊,他连忙抽刀。
史双河的左掌几乎同时一翻,拍向杜笑天。
相距虽然接近,并不是探手可及,史双河这一掌根本就拍不到杜笑天身上。
掌风尽管激烈,一样不足伤人。
杜笑天一瞥之下,却变了面色!
史双河左掌的指缝间,赫然闪烁着点点寒芒!
手掌一拍出,寒芒就飞出──暗器!
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暴响!
杜笑天大惊失色,一声惊呼却还未出口,身上好几个地方已经鲜血飞激!
相距如此近,一用到暗器,本来就不易闪避阻挡。
杜笑天非独手中刀给缠住,身形亦已被牵制,更无法抵挡闪避。
此刻史双河非独突然发难,本身显然是一个暗器高手!
好像这样的暗器,一颗已经够应付,几颗一齐来,就是杜笑天的刀没有被史双河的剑缠住,也一样应付不了。
× × ×
暗器的力量相当强劲,穿过衣衫,嵌入肌肉,眨眼间,杜笑天就已变成一个血人。
他的腰背旋即就佝偻起来,面庞的肌肉几乎全都扭曲。
一下子连挨七八道暗器痛击,身负七八处重伤,就是铁人也禁受不住。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
七八个伤口一齐鲜血狂喷,这片刻之间,只怕已喷掉他身上三分之一的血液。
史双河左手击出暗器,右手亦同时透劲,斜刺里一抽。
“铮”一声,杜笑天手中刀就给他抽飞,射入了“夜空”,“夺”地钉在“夜空”中!
他混身的气力最少也不见了三分之一,但如果他将余力集中在手上,史双河未必能够这么轻易就将他的刀抽掉。
那会子,他却仿佛已失魂落魄,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掩着那些仍然在冒血的伤口。
不过掩亦难以掩得住,他只有两只手。
幸好那些暗器都不是击在致命的要害之上,他仍然支持得住没有倒下去。
也许他就因为周围都无路可走,到这个地步只有等死,所以他也就连闪避都没有去闪避,木然呆立在当场。
他的眼晴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史双河的脸庞。
史双河现在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再来一剑就是了。
他却没有再出手,横剑当胸,右手拇、食指捏着剑尖,就站在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笑吟吟地望着杜笑天,眼睛充满了讥诮。
杜笑天的眼神却复杂之极,也不知是恐惧,是诧异,抑或是悲愤。
这片刻,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身上的衣衫却是更红,鲜血已湿透他的衣衫。
仍然在地牢中飞舞的群蛾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味,一只又一只,“霎霎”地飞向杜笑天,有的就伏在杜笑天的身上,有的绕在他的周围飞翔。
鲜血对于它们的诱惑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那些伏在杜笑天身上的吸血蛾是不是就在吮吸杜笑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对于这些吸血蛾,杜笑天却竟似完全已没有感觉。
× × ×
白月,蓝空,碧绿的蛾翅,鲜红的蛾眼,鲜红的血液。
散落在地上的花叶,叶是青绿色,花是鲜黄色。
史双河一身白衣,杜笑天身上的官服则紫黑。
地牢中七彩缤纷,非常的美丽,美丽而妖异。
史双河的表情也妖异,本来已妖异。
现在就连杜笑天的表情也变得妖异起来。他张口欲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史双河的话反而先来了:“我可有夸口?”
杜笑天道:“没有。”他的语声已不像方才那么响亮,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够有气力来说话,已经不容易。
史双河又道:“你没有乒刃,身上又中了我的暗器,还能够怎样?”
杜笑天道:“等死。”他的确现在只有等死。
史双河大笑,他大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很辛苦,因为我的暗器上从来没有淬毒!”
杜笑天道:“我知道。”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暗器没有毒,毒在你心中!”
史双河道:“无毒不丈夫!”
杜笑天道:“我实在想不到……”
史双河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杜笑天点头,说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史双河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作甚?”
杜笑天问道:“正因为快要死了,我才非要问一个清清楚楚不可,我实在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史双河叹息,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可惜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杜笑天道:“反正我都已难逃一死,你迁就我一次又何妨。”
史双河道:“本来无妨。可惜现在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剩下。”
杜笑天道:“你还有事情,等着去解决?”
史双河道:“必须去解决。”
杜笑天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史双河道:“你又来了?”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就连他的叹息现在都已变得微弱。
他的面色更苍白,苍白如死人,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
周围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看来,就好像在空气中飘浮一样,而且每一样东西都好像变成了两份。
史双河也变成了两个。
杜笑天知道自己失血实在太多,神智已开始陷入昏迷,他猛地一咬下唇,皮开肉绽。
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也透过牙缝,流入了他的口腔,他还有疼痛的感觉。
这感觉已不怎样强烈,但可以令他的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鲜血,凝神再望去,这一望,他由心一寒。
史双河的剑已然举起!
× × ×
“嗤”一声,剑闪电一样刺出。
杜笑天眼睁睁地望着那柄剑向自己刺来,一动也不动。
他不是不懂闪避,也不是不能够避闪。
他仍然可以控制、调动整个身体的机能,只是他已绝望。
因为他知道纵然能够躲开这一剑,未必能够躲开第二剑,始终要死在史双河的剑下。
是以他索性完全放弃挣扎。
史双河没有理会,更没有将剑停下,他显然已经立下决心,非杀杜笑天不可。
剑既是闪电一样,自然刹那就刺到!他的剑一直刺入杜笑天的胸膛!
血飞激,血量却不多。
杜笑天体内的血液实在已没有多少。
刹那间,他感觉就是胸膛突然刺进了一根冰刺,残余的血液仿佛全都已开始凝结。
然后他的神智又开始昏迷。他仍然感觉刺痛,这种刺痛的感觉旋即就被愤怒取代。
他突然嘶声大叫:“我死不瞑目!”叫声未绝,人已倒下。
史双河已将剑拔出。
杜笑天本来就无力支持着身子,之所以仍然站得稳,不过是依赖史双河这柄剑的支持。
× × ×
杜笑天并没有立即就死去。
史双河那一剑,并不是刺在致命的地方。
是不是一刹那,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杜笑天死不瞑目,才剑下留情,准备告诉杜笑天他所有的秘密?
杜笑天的醒转,不过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他是在一连串刺激之下从昏迷的状态之中突然醒转过来。
知觉是有了,他却没有将眼晴睁开,哑声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地狱?”
他竟然以为已经进入地狱。
一个声音立时进入他的耳朵道:“是不是,你何不睁开眼看一看?”
杜笑天勉强睁开眼晴。他人已经衰弱不堪,连睁开眼睛的气力几乎都没有。
一眼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一轮苍白的明月。
他的记忆力并未完全衰退。昏迷之前他人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仍然还有印象。
他立时就知道自己仍在云来客栈的地牢之内。
他当然想起,那一片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轮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
自己还是在人间,他勉强一转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这一转他就看见了史双河。
史双河木然站立在那里,左手捧着一个小而长的铁盒子,右手拇、食、中三指捏着一支五六寸长的银针。
银针“月光”下闪闪生辉,末端尖锐,头部却大的出奇。
这种银针到底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拿来这种银针到底想干什么?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没有神彩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史双河狂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杜笑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但就连抬一下头,都感觉非常困难。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混身都在痉挛,体内的血液不住在被抽出去。
“夜空”只有十多只吸血蛾在飞舞,其余的哪里去了?
──是不是都伏在我身上,将它们的吸管刺入我的肌肉,吸我的血液?
杜笑天竭尽余力,将头抬起来。
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满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绿,无数点血红。
碧绿的蛾身,血红的蛾眼。
碧绿、血红中银光闪闪,在他身上,赫然还插着十多支与史双河拇、食、中三指之中那支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
银针的头部一股鲜血喷泉一样射出。
那种银针显然中空,一插入肌肉内,肌肉的血液就经由针管射出。
针管虽然并不大,杜笑天体内的血液亦所剩无多,十多支那样的针管同时抽取,并不难抽干他体内所余的血液。
杜笑天面色死白,死命地挣扎,一心只想拔去插在上面的银针,他并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却是只有一个头还能够自由移动,双手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
胸腰膝脚也一样,他甚至转身都不能够。
他不禁一声叹息,就连抬头的气力也在叹息声中散去。
一个头于是“噗”地落回地上。
史双河看出他在挣扎,道:“你不愿意这样死?”
杜笑天喘息着,哑声道:“愿意的是龟孙子。”
史双河接道:“这样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辛苦。”
杜笑天道:“你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史双河道:“你希望痛快地死去?”
杜笑天道:“这是我惟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史双河沉吟着道:“听你这样说,如果我不给你一个痛快,未免太过不去。”
杜笑天道:“你就赶快下手。”他的面庞已扭曲,扭曲得不成人形。
鲜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这样死虽然不怎样痛苦,亦绝对谈不上舒服。
史双河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就不像了。”
杜笑天道:“不像什么?”
史双河目光落在群蛾之上,道:“不像被吸血蛾害死的样子。”
杜笑天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这样来放干我的血?”
史双河并不否认,道:“正是!”
杜笑天道:“你……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史双河道:“没什么,只不过要别人相信你的死亡是由于被吸血蛾吸干了体内的血液。”
杜笑天想想,又一声叹息,道:“真有你的!”
史双河道:“好说。”
杜笑天惨笑,接道:“我体内的血液现在大概已所剩无几,你就是现在下手,也已差不多的了。”
史双河目光一转,忽然又一笑,道:“好罢,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旋即一飞,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支银针“嗤”的就射了出去。
“月光”下银芒一闪,一脱手就向杜笑天的眉心射了出来!
那支银针赫然插在他的眉心之上!
一针绝命!
杜笑天完全没有闪避,面上居然还透着一丝笑容,他含笑迎接死亡。
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够早一点死亡,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的眼晴却仍然没有合上,一双眼睛老样子睁大,只是眼瞳已完全没有生气,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恐怖光芒。
史双河竟然无动于衷,他直视杜笑天反白的眼睛,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笑着,道:“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怎么仍然一样不瞑目?”
杜笑天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又岂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口鼻中仿佛冒出了一丝淡淡的白气。
这莫非就是尸气?
“月光”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尸气,逐渐也变得朦胧起来。
× × ×
风在吹,雨在下,风势并不急,雨势也不怎样大。
常护花、傅标、姚坤三人回到衙门的时候,雨势更逐渐减弱。
减弱的就像是雾,就像是烟。
灯光在烟雨中也变得朦胧,朦胧的就像是雾夜里天上的淡月。
三人雨烟中走过一条花径、两道月门,终于进入了大堂。
高天禄、杨迅已经等候在大堂之内。
除了高天禄两人之外,大堂之内还有三个人。
两个一旁侍候在高天禄的左右。他们,正是高天禄的两个近身心腹侍卫。
还有的一个人却是一身的锦绣,一副公子哥儿的装扮。
那个人无论怎样观察,都不像衙门之人,也不像宾客。
没有宾客在别人的客厅仍头戴竹笠。
那个人头上老大一顶竹笠,不过竹笠的周围还悬着一层纱。
人面隔着一层纱已经不大清楚,竹笠的暗影亦是一层障碍,迷蒙的灯光之下,分外显得他神秘。
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龙玉波?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面纱之上。
那个人,仿佛也隔着面纱在打量常护花。
高天禄那边实时一欠身,道:“常兄来得倒快。”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去,道:“不快,有劳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高天禄道:“哪来这么多客气话,请坐。”
常护花道:“谢坐。”
他两步上前,在下首一张椅子坐下,正好对着那个锦衣人,目光再落在锦衣人那面纱之上。
高天禄目光一转,亦转向锦衣人,道:“这位就是龙玉波公子。”
常护花道:“是么?”他的语声之中充满了疑惑。
锦衣人的面目隐藏在面纱后面,是否龙玉波,他实在不敢肯定。对于龙玉波这个人他并不熟识。
高天禄对龙玉波道:“龙公子对于常兄是否还有印象?”
龙玉波点头,道:“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尤其是对于名人,除非没有机会看见,否则一定加以留意。”他一顿,又道:“常兄是名人中的名人!”
常护花一笑,说道:“龙兄何尝又不是?”
龙玉波道:“常兄对我,只怕不会在意。”
常护花道:“相反,只是现在……”
龙玉波截口道:“现在,我的头上戴着竹笠,面前垂着纱巾,是以常兄无法肯定。”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道:“即使我将竹笠取下,常兄未必能够将我认出来。”
常护花道:“我的记性,相信不比你差。”
龙玉波道:“这与记性,完全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然而什么原因?”
龙玉波道:“我的脸庞已不是当年的脸庞。”
常护花诧声道:“哦?”
龙玉波知道他不明白,探手缓缓抓住头上的竹笠。
高天禄眉心随即一蹙,杨迅那边却偏过半脸。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心里实在觉得奇怪,下意识盯稳了龙玉波抓住竹笠的那只手。
那只手缓缓将竹笠取下来。
竹笠一取下,龙玉波的脸庞就暴露在灯光下。
常护花的心房立时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整颗心都缩起来。
姚坤的一个“鬼”字到了唇边,几乎就没有出口。
暴露在灯光之下的龙玉波那张脸庞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庞,亦不像鬼脸。
常人所描画的鬼脸,最少也比他那张脸好看十倍。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烂开的西瓜,这却不是一个通常的譬喻。
西瓜是红色,那张脸却是白色。
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恶心的惨白色,白得像灯光一样散发着暗哑的寒芒。
脸上已没有眼眉,也没有胡子,眼晴并不是一样大小,左眼角的肌肉裂开,向下斜裂开了条沟子,那条沟子深浅也不一,深的地方已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右眼还像是人眼,左眼就什么眼都不像,眼瞳乳白色,就像一颗石子。
鼻子只是两个洞,嘴唇一大半翻起,左边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齿隐现。
灰黄的牙齿,部分已崩断。
头顶也有一条沟子,随时似乎都会裂开两边,前半截只有疏落的几根头发。
好像这样的一个头如果还有人认为是人头,这个人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常护花他们的脑袋却全没有问题。
这个头的嘴巴正在跟他们说人话,他们不认为这个头是人头也不成。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头,相信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也没有例外。
龙玉波实时摸着头顶那条沟子,道:“我这里本来用线缝着,我那个老婆,却认为不缝着比较好看,所以我才将缝线拆下。”
常护花打了一个寒噤,淡淡应道:“哦?”
龙玉波一笑,道:“常兄以前见的我是否这个样子?”
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就裂开,肌肉折叠起来,好像要剥落的样子。
常护花不忍再看,一声叹息,道:“不是。”
龙玉波接道:“常兄是完全不认识我这张脸了?”
常护花没有否认。
龙玉波又道:“如此我是否龙玉波本人,常兄势必非常怀疑。”
常护花道:“在所难免。”
龙玉波又是一笑,道:“幸好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常护花道:“什么办法?”
杨迅那边插口道:“他的身上有三条纹龙!”
常护花尚未回话,龙玉波那边左手一分一卸,已将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间。
他内里并没有另外穿衣服。一卸下衣衫,他的半身的肌肉就暴露灯光之下。
他头下的肌肉才像是人的肌肉。
肌肉上果然有三条纹龙。
张牙舞爪,色彩缤纷的纹龙,位置不同,形状各异,却全都栩栩如生。
龙玉波目光一落,道:“我排行第三,江湖中人因此称呼我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这件事我听人提及。”
龙玉波接道:“也因此我特别找人在身上纹上这三条龙,我本人实在喜欢龙。”
常护花道:“我也听说。”
龙玉波又道:“这三条龙是出自京城余夫人之手,图形却是我本人设计。”
常护花道:“余夫人的一双手名满京城,纹身的技术据讲已经登峰造极。”
龙玉波道:“所以我才会找上她。”
常护花道:“以她这样的高手,自然就心思慎密,模仿力极强。”
龙玉波道:“你是担心她会替别人刺下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淡淡道:“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龙玉波点头,道:“你这样担心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清楚。”
常护花道:“什么事?”
龙玉波道:“余夫人替我刺下这三条龙之后不久,一双手就已瘫痪,以后不能够再替人纹身,这三条龙已是她最后的作品,我也是她最后的一个客人。”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笑接道:“所以你尽管放心,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身上有我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忽问道:“你说的之后不久其实多久?”
龙玉波道:“三日。”
常护花道:“这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龙玉波道:“约莫是七八年之前。”
常护花道:“你好像不大肯定?”
龙玉波道:“七八年之前的事情谁能够肯定。”
常护花奇怪道:“怎么三日你又说得如此肯定?”
龙玉波一笑不答。
常护花又道:“余夫人一双手据讲向来都非常健全,替你纹身之后三日即瘫痪,这件事倒也巧合。”
龙玉波道:“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合。”
常护花试探问道:“是不是你担心她替别人刺下你身上那样的三条纹龙,所以请她提早退休?”
龙玉波道:“好像不是。”
“好像?”常护花淡然一笑,道:“龙兄的手段,江湖中早已传声。”
龙玉波道:“是么?”
他语声一沉,道:“我这次到来,并不是为了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常护花颔首。
龙玉波接道:“就仅这三条龙已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常护花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将衣衫拉好,又道:“这是否事实并不难查清楚,因为余夫人尚在人间。”
常护花沉吟问道:“官差在什么地方找到龙兄?”
龙玉波道:“在我家中。”
常护花沉吟又道:“以我所知龙兄非独拳剑上登峰造极,还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离魂梭在手中据讲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龙玉波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往我面上贴金。”
语声一落,他的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长短各半的金梭。
常护花目光落在金梭之上,道:“果然是子母离魂梭。”
龙玉波反问道:“常兄凭什么肯定就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与五严??双雄较量武功。”
龙玉波思索着道:“当时,我记得他们两个纠缠不清,最后还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每人赏了他们一枚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我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特别的东西,印象却也总是比较深刻。”
龙玉波接着又问:“你是否也曾留意我用的是什么兵刃?”
常护花道:“龙形剑!”
这句话出口,龙玉波的手中就多了一支长剑。
剑身比较一般的来得狭窄,剑脊两旁全都刻上了鳞片,灯光下一闪一闪,竟像活的一样。
常护花的目光亦一闪,缓缓点点头。
龙玉波实时问道:“常兄现在对我是否还有疑问?”
常护花头一摇,道:“没有了。”
龙玉波一面收剑,一面道:“常兄倒小心得很。”
常护花道:“事关重大,怎可以不小心。”
龙玉波淡应道:“一个人到底小心点的好,一个不小心,日后一定会后悔。”话中似乎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在意,道:“武林中的兵器几乎就等于生命,除非命都没有了,否则绝不会计它落到别人的手上。”
龙玉波一拍插回鞘内龙形剑,道:“这柄剑在我也是一样,它最少救过我两次性命。”
常护花道:“所以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你那柄龙形剑。”
龙玉波一笑,道:“只有这个办法。”
常护花道:“能够杀你的人,我看并没有几个。”
龙玉波道:“也许有很多个,只不过到现在我仍然都没有遇上。”
常护花道:“有本领杀你的人根本就不必冒充你。”
龙玉波道:“是以,你根本就不必怀疑。”
常护花的目光立时转回龙玉波脸上,道:“你的脸怎会变成这样?”
龙玉波徐徐戴好竹笠,道:“以你看,这是什么形成的结果?”
常护花道:“是否毒药?”
龙玉波道:“好眼光。”
常护花道:“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龙玉波道:“五毒散!”
常护花一惊,说道:“毒童子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难怪。”
龙玉波道:“中五毒散必死无救,我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又道:“他毁我的脸,我要他的命抵偿,这趟交易其实也并不吃亏。”他忽然一声叹息,道:“不过我倒也意料不到,脸庞竟变成如此。”
常护花说道:“这个,也不必耿耿于怀。”
龙玉波说道:“很多人,都奇怪我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却不知……”
常护花替他接下去道:“好死不如坏活。”
龙玉波仰天大笑,脸庞又露了出来。他大笑的样子更难看。
常护花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
龙玉波笑着,又道:“但我若是一个女人,只怕就走去跳河。”
常护花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
龙玉波道:“话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又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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