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那件案,这样看,与他们相信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歌罢立即又开怀畅饮。
弦歌声中,沈胜衣、西门锦在大堂外往左转,再右弯,穿过了两条花径,一道月洞门,来到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停着四辆装饰得非常华丽的双马大车,却一个人也不见。
西门锦一望周围,道:“他们势必又躲在房间赌钱了。”
那边的一个房间,灯火明亮,却听不到人声。
沈胜衣道:“我们过去。”
西门锦道:“沈公子还是在这里稍候,让我进去叫他们过来。”
沈胜衣道:“也是一样。”
西门锦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其实他们是否在赌钱我也不清楚。”
沈胜衣不大明白。
西门锦解释道:“他们向来荒唐得很,找来几个女人,在里头胡混亦未可知,公子还是在这里的好。”
沈胜衣道:“那么,劳烦你请他们过来。”
西门锦道:“公子言重了。”随即举起脚步。
他走得很快。
沈胜衣就站在原地。
走到透着灯光的那个房间之前,西门锦立即举手敲门。
门几乎同时在内打开。
西门锦抬头一望,笑骂道:“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都给我起来。”
骂着大步跨入。
门遂关上。
──那些车把式到底在干什么?
沈胜衣不禁有些奇怪。
无论他们是赌钱抑或找来女人在房中胡混,多少都应该有些声音才是,那个房间却一直保持寂静,只有开门时发出一下声响。
西门锦进去之后,又恢复那种静寂。
更奇怪就是,门窗的糊纸之上,一个人影也不见。
西门锦那个人影亦是一晃消失,不见再出现。
沈胜衣居然忍得住没有走过去一看究竟。他反而退后,退到丈外的一辆马车旁边,忽地道:“不用再躲藏,你探头张望之际,我已经发觉了。”
一个年约四十,貌相老实的灰衣汉子惶恐地从车后转出来。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那个灰衣汉子一眼,道:“你是天香楼的人?”
灰衣汉子点头。
沈胜衣道:“干什么的?”
灰衣汉子嗫嚅着道:“小人马二,是天香楼的一个车把式。”
沈胜衣道:“你好像很害怕。”
马二道:“我知道大爷是做官的。”
沈胜衣一怔道:“哦?”
马二道:“我驾着马车很多时候都经过衙门,已不止一次见到大爷与查总捕头一起出入的了。”
沈胜衣道:“即使我是官府中人,你用不着害怕我。”
马二没有作声。
沈胜衣道:“除非你做过不正当的事情。”
马二慌忙摇手道:“我没有。”
沈胜衣道:“是了,其他车把式在那房间内干什么?”
马二道:“他们并不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沈胜衣道:“怎么?”
马二道:“方才华大爷……”
沈胜衣道:“西门华?”
马二点头道:“他忽然走来这里给我们五两银子,叫我们拿去街口的小食店吃些东西,一个时辰之后回来。”
沈胜衣奇怪问道:“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马二道:“他说是主人要用一会这个地方。”
沈胜衣道:“这种事以前有没有?”
马二道:“有过一次!”
沈胜衣道:“那一次他用这个地方干什么?”
马二道:“事后,听说主人还有那些宾客与请来的那些歌妓满院追逐,胡闹得很。”
沈胜衣颔首道:“目的相信就是在使那些客人能够尽情欢乐。”
马二道:“嗯。”
沈胜衣道:“你为什么突然又走回来?”
马二道:“我……”
他欲言又止。
沈胜衣故意板起脸庞,道:“你是否想躲在一旁偷看他们怎样胡闹?”
马二赶紧摇手道:“我完全没有那种居心。”
沈胜衣道:“那么居心何在。”
马二道:“上次是叫我们两个时辰之后回来,而且,祝管事他们亦不例外,大门更且关闭,可是这一次不是那样。”
沈胜衣道:“所以你们觉得奇怪。”
马二道:“奇怪的只是我,其他三人都认为祝管事他们不过还未接到通知。”
沈胜衣道:“你的好奇心,可真不小。”
马二苦笑,尚未回答,沈胜衣又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溜进来的?”
“从后门。”
“其他人没有阻止你这样做?”
“我没有告诉他们是偷回来这里,只说烟丝用光了,到那边买些。”
“这个借口也不错。”沈胜衣一笑问道:“方才看见有人随着西门锦走进来,想必以为是事实的了。”
马二道:“因此我才赶紧躲起来。”
沈胜衣道:“现在看清楚了来人是我,你当然就觉得更加奇怪。”
马二道:“当然。”
沈胜衣道:“我也奇怪得很。”
马二道:“嗄──”
沈胜衣道:“方才西门锦的说话你听到的了?”
马二点头。
沈胜衣道:“他显然已知道西门华支开你们,却骗我你们在那个房间之内鬼混,你可知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马二道:“不知道。”
沈胜衣沉吟了一下,转问道:“你是天香楼的车把式,有一件事你也许会知道的。”
马二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昨夜你们四人之中,有没有人曾经将马车驶到百鸟院附近?”
马二没有作声,神色显得非常奇怪。
沈胜衣监貌辨色,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多少知道一点。”
马二不自主地点头。
沈胜衣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马二嗫嚅道:“昨日午后锦爷来告诉我们,夜间三辆马车已足够使用,我们中的一人可以回家休息,这是常有的事情,而我们四人也就藉此轮流休息。”
沈胜衣道:“昨夜莫非是轮到你?”
马二点头道:“可是昨夜我在家,吃过晚饭,到东城找一个朋友闲聊的时候,在途中却无意看见有人驾着我平日用的那辆马车驶过。”
沈胜衣道:“你看清楚是你平日用的马车?”
马二道:“那辆马车我用了已经差不多五年,又怎会认不出来了?”
沈胜衣道:“那么当时驾驶马车的是什么人,你又是否看见?”
马二摇头。
沈胜衣道:“那辆车后来驶到什么地方去?”
马二道:“百鸟院后的横街。”
他一声轻叹道:“我以为主人不满意我的工作,要换人,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结果追到那里。”
沈胜衣道:“你走得倒也快。”
马二道:“我是沿路向别人打听,才能够追上那辆马车。”
沈胜衣道:“后来怎样?”
马二道:“我追到那条横街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女人从百鸟院的后门走出来,登上了那辆马车。”
沈胜衣道:“你当时就知道那是百鸟院的后门?”
马二道:“这几年下来,我驾着马车,也不知在百鸟院附近往来过多少次,岂会不一看即知。”
他一顿又道:“也所以,我才奇怪何以那辆马车竟然在后门等候。”
沈胜衣道:“之后,你有没有再追下去?”
马二道:“没有了。”
沈胜衣道:“今天回到天香楼,相信一定忍不住向昨夜当值的车把式打听,昨夜接来了什么人。”
马二道:“我实在忍不住。”
沈胜衣道:“你知道昨夜接来的都是百花院的红人,并没有百鸟院的姑娘,势必更奇怪。”
马二不觉点头。
沈胜衣接口道:“当你再知道百鸟院的孔雀被人分尸这个消息,只怕不只是奇怪了。”
马二点头,说道:“我的确惊慌了起来。”
沈胜衣道:“因为你怀疑昨夜看见登上马车的那个女人就是孔雀?”
马二道:“我是这样怀疑的。”
沈胜衣道:“难怪你的好奇心这样的大。”
马二不由自主地望一眼那边亮着灯光的房间。
沈胜衣一直都在留意。
房门始终紧闭,门窗的糊纸也始终不见人影。
──西门锦到底在那个房间之内干什么?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你是否也在怀疑这件事是出于谷云飞的指使?”
马二道:“西门兄弟以我们所知是主人最忠心的下属,向来他只服从主人的命令。”
沈胜衣一皱眉,突然道:“马二,这件事,你应该及早到衙门告诉查总捕头才是。”
马二道:“这只是怀疑,一些证据也没有。”
沈胜衣道:“你这样溜回来暗中偷窥,莫非就是想找寻证据。”
马二道:“我……我只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想知道今夜支开我们之后,这里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胜衣摇头道:“任何人都有好奇心,这样也难怪你,可是你必须先考虑本身的安全问题,今夜你这样做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马二道:“我……”
沈胜衣截口道:“倘使他们真的是杀害孔雀的凶手,发现你的不是我,是他们,你以为有什么结果?”
马二给沈胜衣这一问,才知道危险,由心里寒了出来,颤声问道:“我……我现在应该怎样做?”
沈胜衣道:“尽快离开这里,然后到衙门找查捕头,他会替你安排的了。”
马二举步又停下,道:“我不如就跟在大人左右。”
沈胜衣道:“只怕一会我不能兼顾你的安全。”
马二并不清楚沈胜衣是什么人,所以听到沈胜衣这样说,也不觉得怎样奇怪。
可是深知沈胜衣的人听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种话无疑不象是沈胜衣说的,沈胜衣确实也很少这样说。
除非,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
现在他的确已经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即使武功怎样高强,在本身也感觉危险的环境下,实在难以保护一个完全不懂得武功的人。
沈胜衣很明白这一点,一顿又说道:“况且他们现在仍然未发觉你知道那些事情,准备对付的只是我一个人,你跟在我左右只有更危险。”
马二道:“大人何不与我一齐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沈胜衣道:“我现在相信已经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一走他们必定会随后追击,他们也许不能够追到我,但一定可以追到你,追到你却就是等于追到我的了。”
“因为,大人如果看见我有生命危险,定会回来相救。”马二明白沈胜衣的说话。
沈胜衣道:“岂能见死不救?”
马二道:“我先行离开,大人没有了顾虑,反而容易应付的了。”
沈胜衣道:“不错。”
马二道:“那么我立即离开。”
沈胜衣道:“且慢!”
马二一怔。
沈胜衣没有说什么,凝目四顾。
一会他才道:“你可以走了。”
马二转身举步。
沈胜衣道:“门在哪边?”
马二停步回头,道:“正门不行,但早已下了闩,我还是仍然由横门离开的好了。”
他再次举步。
沈胜衣这一次没有叫住他,看着他走出了两丈,亦转身举步,向亮着灯光的那个房间走去。
走得既不慢,也不快,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已经在警戒的状态之中。
听过了马二那番话,沈胜衣已推测到这个院子之内也许安排了致命的陷阱,准备对付自己。
是谁的主意?
沈胜衣不由想起谷云飞与彩凤方才的话。
两人的话无疑都值得怀疑,但彩凤不过是一个歌妓,西门兄弟向来亦只是服从谷云飞的命令。
谷云飞是吩咐西门兄弟好好侍候沈胜衣。
“侍候”这两个字是不是另有意思?
如果是,致命的陷阱也许就安排在那个房间之内的了。
久待不见西门锦出来,沈胜衣必定会走过去推门一看究竟。
知道了沈胜衣的身分,仍然要对付他,那个陷阱当然是一个很厉害的陷阱。
马二的出现,却是众人的意料之外。
尽管如此,沈胜衣还是向那个陷阱走去,他而且希望,那边真的有一个陷阱。
因为这一来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了。
向来他解决事情只要能有办法将事情简化,他都很少会错过那个办法。
好些办法却也是最危险的办法。
× × ×
走不了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哼。
沈胜衣听出那是马二的声音,脚步立时一顿,身形随即倒翻。
一翻一纵,身形两个起落,已落在四丈外的一棵丹桂树前面。
马二倒仆在丹桂树下。
沈胜衣左手握住了剑柄,俯下身,右手翻转马二的身子。
马二已气绝身亡。
伤在咽喉上,是一道很深的伤口,马二的头颅几乎齐颈给斩下来。
凶手的出手不仅准确,而且狠辣,一击致命。
沈胜衣暗叹一声,放开手。
他并没有推测错误,一切行动已经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可是,他仍然推测错误了两点。
对方对付的不止是他,还有马二。
陷阱也并非只是设于房间之内!
这两点的推测错误,就带来了马二的死亡。
──对方为什么要杀马二,是不是他们也听到了马二的话?
──对方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
一听到马二的闷哼声,他立即就赶来,身形起落之间,他并没有疏忽周围的情形。
他却是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那棵丹桂树周围一丈,又都是空地,难道凶手的武功、轻功竟然那么高强,一击得手,飞掠丈外非独迅速,而且不带衣袂响声?
果真如此,凶手的身手即使不在沈胜衣之上,只怕也相差无几的了。
──倘非如此?
沈胜衣不由仰脸望去。
一把锋利的弯刀实时凌空斩下。
只是刀,没有人。
刀光如闪电,刀势亦是闪电也似!
这一刀正好斩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腾身急避!
以他的身手,既然眼见刀飞来,又岂会闪避不及?
刀斩空,弧形一转,竟然凌空飞了回去。
沈胜衣这时已经发现那柄长刀的刀柄之上连着一条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中。
那个黑衣人离地两丈高立在丹桂树上,碧眼金发,却不是西门锦。
不是西门锦就是西门华了。
西门华右手接回长刀,一声冷笑,双脚突然往树上猛一蹴,整个身子凌空飞开,却不是跃下来就是凌空飞去。
他的左手提着一个铁环,那个铁环则穿在一条绳子之上。
绳子的一端缚着树干,另一端却横越天空,伸展向亮着灯光的那个房间。
西门华其实是藉着那个铁环,沿着绳子滑向房间那边。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由得一怔。
只一怔他的身形突然向上拔,剑同时出鞘!
剑光一闪,绳子立断。
沈胜衣左脚凌空一蹬树干,上拔的身形立时变了横飞,飞向西门华那边。
西门华那边同时凌空跌下,他半空一个翻滚,落地时身形已稳定,随即举步走向那个房间。
那瞬间,他已经凌空滑出了七八丈之远!
是以沈胜衣的身形尽管那么迅速,追到那个房间前面的时候,西门华早已推门进内。
房门这一次没有跟着关上。
西门华入门旁移三步消失,高大的影子却被灯光照在窗纸之上。
影子没有再移动。
──进去还是不进去?
沈胜衣望着大开的那道房门,沉吟起来。
房间之内,毫无疑问设置了厉害的陷阱埋伏,西门兄弟,也无疑就是在等候他进去。
──到底是什么陷阱埋伏?
──除了西门兄弟房间之内是否还有人?又是什么人?
只有进去才明白。
沈胜衣终于举起脚步。
虽然在外面等候,迟早也一定会有一个明白,他仍然决定进去。
艺高人胆大!
× × ×
房间之内除了西门兄弟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西门华木立原地,西门锦则坐在窗子旁边的一张桌子的后面,也已经换过了一身黑衣。
他瞪着沈胜衣进来,面上缓缓地露出了笑容,忽然一指旁边的一张椅子,道:“请坐。”
沈胜衣竟然走过去坐下。
西门锦咧嘴大笑,道:“好胆量!”
沈胜衣淡应道:“彼此。”
西门锦把手一挥,道:“二弟先将门关好。”
西门华不等他将话说完,已经走过去将房门关上,下闩。
沈胜衣恍如未见,道:“房间之内就只有你们兄弟?”
西门锦道:“不错。”
沈胜衣道:“方才,是你弟弟给你开的门?”
西门华道:“正是。”
西门锦接道:“我进来之前,已经发现马二躲藏在马车之后。”
西门华道:“所以哥哥立即着我从窗口出去,如果必须,伺机将他击杀。”
沈胜衣目注西门锦,道:“你已经知道了马二发觉你们的秘密?”
西门锦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是怀疑。”
沈胜衣道:“怀疑什么?”
西门锦道:“什么都怀疑,我并没有忘记,昨夜是使用他的马车。”
西门华道:“他昨夜在路上,看见了你驾着马车经过,追到了百鸟院后面的横街。”
西门锦道:“他也看见了孔雀登上马车。”
西门华道:“也看见了。”
西门锦道:“想不到这个人也这样多管闲事。”
西门华道:“他只是以为老板要换人,担心起来,不由自主地追下去。”
他冷笑接道:“但今夜他的确是太多管闲事了。”
西门锦道:“以后他还能否多管闲事?”
西门华道:“不能了,方才我已割断了他的咽喉。”
西门锦道:“很好。”
沈胜衣插口问道:“昨夜你用马二那辆马车将孔雀载到什么地方去了。”
西门锦道:“这里。”
沈胜衣道:“将孔雀分尸的是谁?”
西门锦道:“极乐先生。”
沈胜衣道:“极乐先生,昨夜也在这里。”
西门锦道:“只是昨夜。”
沈胜衣道:“他与你们什么关系?”
西门锦道:“说是朋友亦无不可。”
沈胜衣道:“你们与孔雀到底有什么仇恨?”
西门锦道:“什么仇恨都没有。”
沈胜衣道:“那尸分孔雀,又是为了什么?”
西门锦道:“你想知道原因?”
沈胜衣道:“很想。”
西门锦道:“现在却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沈胜衣道:“哦?”
西门锦道:“在你临死之前,我们一定会告诉你。”
西门华笑笑接道:“当然,你若是能够击败我们,将剑架在我们的脖子之上,生死关头,我们亦是非说不可。”
沈胜衣道:“没有其他办法。”
西门华摇头道:“没有。”
西门锦又道:“万一我们手下没有了分寸,一刀将你砍死的话,那就抱歉得很,只好请你问阎王爷了。”
沈胜衣说道:“听你们这样的说话,你们是已经作好了准备,决定与我一战的了?”
西门锦道:“不错。”
沈胜衣道:“在未见马二之前,你们无疑已经有这个打算。”
西门锦道:“不错。”
沈胜衣道:“那之前,我根本没有怀疑到你们的头上,为什么你们这样急对付我?”
西门锦道:“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沈胜衣道:“这是指我已经知道了极乐先生这个人,极乐庄这个地方。”
西门锦只笑不答。
沈胜衣没有追问,四顾一眼,道:“你们既然已准备与我一战,为什么还要请我进来这个房间坐下。”
西门锦道:“不是请是引。”
沈胜衣道:“看来我还是在外面等候的好。”
西门锦道:“好得多了。”
他笑着接道:“可惜你的好奇心太大,耐性又不够。”
沈胜衣道:“好奇心太大是事实,耐心方面相信并不比你们差。”
西门锦道:“那么你又怎会这样快走进来?”
沈胜衣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冒险。”
西门锦摇头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沈胜衣道:“你还未告诉我为什么要引我进来?”
西门锦道:“理由很简单,在这个房间之内不会惊动其他人。”
沈胜衣道:“没有其他原因?”
西门锦一面老实的道:“没有了。”
沈胜衣并不相信西门锦的话,却又瞧不出这房间之内有什么古怪,接问道:“万一我不肯进来你们又怎样?”
西门锦回答得非常爽快,道:“我们出去!”
西门华接道:“所以我并没有忘记先行在半天拉了一条绳子。”
他轻叹一声,道:“只可惜那条绳子不能再用。”
沈胜衣道:“那条绳子已帮你取了一条人命,还不满足。”
西门华摇头道:“还不,因为那条命并不是你的。”
沈胜衣道:“你一直都是在那棵丹桂树上?”
西门华道:“如果我呆得太久,一定会被你察觉。”
沈胜衣道:“你的听觉很好。”
西门华笑道:“倒不如说马二的嗓子够大。”
沈胜衣道:“你的刀用得也不错。”
西门华道:“可惜只是不错。”
沈胜衣道:“也幸好如此,我才保得住脑袋。”
西门华道:“你却也不必太高兴。”
沈胜衣道:“因为,你还有用刀的机会?”
西门华道:“正是!”左手一搓,击在刀格上的那条绳子就断了下来。
西门锦那边实时站起身子,手中已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
沈胜衣也站起了身子,横移两步。
到现在他仍然瞧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难道这西门兄弟真的凭本身武功堂堂正正与自己决一生死?
沈胜衣不大相信。
因为无论他怎样看,都觉得西门兄弟不象是那种人。
他也希望自己看错。
毕竟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 × ×
西门兄弟看见沈胜衣停下了脚,便自交换了一个眼色。
西门锦旋即一声轻叱道:“上!”
两人同时举步,缓缓向沈胜衣迫去。
房间并没有多大的地方,西门兄弟都只须上前四步,便挥刀可及。
两步已走过,他们仍继续追前,也全都没有要动手的表示。
迫近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肯动手?
看见西门兄弟这样迫近,沈胜衣已知道有些不妙。
以他过去的经验,这样接近,一动手必分生死。
虽然他并不清楚西门兄弟的武功深浅,亦不在乎这样拼命。
只要西门兄弟是真的立心拼命。
西门兄弟却显然另有企图。
在未弄清楚他们的企图之前,沈胜衣并不喜欢他们这样迫近。
西门兄弟当然不会迁就他!
第三步。
沈胜衣突然喝道:“到此为止,再接近莫怪我剑下无情!”
西门兄弟恍如未听,说话间又再迫前了半步。
沈胜衣不再犹疑,左手剑刺出!
刺到一半已变成两剑,一剑左刺,一剑右刺,左右刺向西门兄弟的右肩。
两剑几乎同时刺到。
出手迅速,简直就象是那柄剑在刹那间齐中分成了两边,他的左右手各握一边,左右刺出去一样。
也几乎同时,西门兄弟各自猛地一声暴喝,一步跃前,挥刀斩下。
两柄刀亦都是斩向肩膀,一左一右。
刀势诡异迅速。
那份迅速与沈胜衣比较却仍然有一段距离,但毫无疑问,已可以列入高手之内了。
既然已可以列入高手,在沈胜衣的剑刺出之时,他们亦应该看出是绝对不能够与沈胜衣斗快的了。
可是他们仍然斗快一样,不去闪避沈胜衣刺来的一剑,反而挥刀斩向沈胜衣。
这只有一种结果。
他们的刀还未斩下,沈胜衣的剑已刺在他们握刀右手的肩膀上。
除非他们的肩膀坚硬如铁,剑刺不入,否则挨上一剑,手中刀根本就无法再斩下去,甚至脱手坠地。
难道他们刀之外,还兼练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已经将浑身肌肉练得刀枪不入?
× × ×
果然是那种结果!
西门兄弟的刀才斩到一半,沈胜衣的剑已刺在他们的肩膀之上。
铮铮的两声异响。
沈胜衣那两剑竟然都象是刺在金铁之上!
剑尖刺破了衣衫,到此为止,再不能够刺进去!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西门兄弟显然并没有受伤,手中的刀当然也没脱手坠地。
刀势当然也没有停顿。
沈胜衣刹那间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已来不及抽身闪避了。
西门兄弟诡异的刀势已封死了他的身形!
他左手那支剑的剑势却还未老死,第二剑一刺刺不入西门华的肩傍,便向上一挑,架住了西门华下斩的一刀!
他整个身子同时向西门华那边拍了过去。
西门华那一刀之内,竟然隐藏着七个变化!
刀斩至一半,呛的刀锋一震,变成七刀!
他快,沈胜衣更快!
“铮铮铮”的那七刀全都斩在沈胜衣的剑上。
沈胜衣连挡七刀,就硬硬将西门华迫退三步。
他非将西门华迫退不可,也只有这样,才有空位闪避西门锦的攻势。
西门锦那一刀斩下,比西门华居然还多了一个变化!
刀之外还有掌,他左掌配合刀势,猛一掌拍向沈胜衣的胸膛。
沈胜衣身形如鬼魅,也就利用那三步的距离,闪开西门锦的八刀一掌!
好厉害的身手!
西门锦刀掌落空,也不由自主的脱口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他拍空的左掌,突然一拍,“哧”的一声,一支闪光的钢针袖中射出,射向沈胜衣的胸膛要害!
他这只左掌,离开沈胜衣的胸膛只不过尺许!
沈胜衣虽然眼利,临场经验也丰富,看西门锦的动作,已知道他是用暗器暗算,却已来不及闪避。
他应变的灵敏到底非同小可,刹那间,半身已一偏,让开了胸膛要害,右脚同时踢向对方的小腹!
“哧”地那支钢针射入了沈胜衣的右肩,沈胜衣的右脚亦同时踢在西门锦的小腹上。
西门锦实在想不到,沈胜衣那刹那间竟然还能够以脚反击,不过即使想得到,也避不开的了。
彼此的距离实在太近,沈胜衣那一脚的迅速并不在他那支钢针之下!
但无论如何,如果想得到,那一脚也许不会像现在挨得那么重!
他暗算得手,欢喜都还来不及,整个人已给沈胜衣踢得飞起来。
一飞逾丈,撞在窗旁那张桌子之上。
“哗啦”一声,桌子碎裂,西门锦连人带桌子仰倒在地上,竟然“叮当”一响,就像金铁落地。
这到底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够使身子变成金铁一样?
× × ×
沈胜衣一脚踢飞西门锦,左手则一连三剑将西门华也迫开。
他遂倒退半丈,退到门前,身子往门扉一挨,左手一翻,以剑柄一连封住了右肩上的好几处穴道。
钢针入肉只是一痛,接着就是麻痒的感觉。
是什么暗器,他岂会不知。
西门锦实时从地上跃起来,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他望着沈胜衣,忽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铁青着脸道:“你们的身上都穿着铁甲?”
西门锦道:“不错。”
西门华接道:“那是极乐先生的精心杰作,保证刀枪不入。”
沈胜衣道:“难怪你们要引我进入这个房间。”
西门华道:“只有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我们才可以那样接近你。”
西门锦道:“你既然要从我们的口中探取秘密,他必定不会一出手就刺我们的要害,如咽喉,如眉心!”
沈胜衣道:“我一剑刺不倒你们,势必予你们可乘之机。”
西门华道:“只可惜我们虽然乘机下手,并未能够以刀将你击杀。”
西门锦道:“幸好除了刀之外,我袖中还有暗器。”
沈胜衣道:“毒药暗器?”
西门锦道:“那支钢针上淬的毒药是极乐先生精心杰作,保证见血封……”
他突然住口。
沈胜衣冷笑道:“封喉?”
“你现在还能够说话,我实在有些奇怪。”西门锦叹了一口气,道:“极乐先生的保证原来并不是完全有效。”
西门华插口道:“这其实怪不得极乐先生。”
西门锦道:“怎么了?”
西门华道:“他给我们配制这些毒药,并不是为了对付沈胜衣。”
西门锦道:“所以我们只能怪这位沈大侠的内功修为太好。”
西门华道:“不过即使他的内功修为再好,半个时辰之内相信亦难免毒发身亡,这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试验过那种毒药的厉害?”
西门锦道:“如果他能够找到解药,当然就不是这样说话。”
西门华道:“你莫非忘记了,极乐先生配制毒药之时,并没有同时配制解药?”
西门锦道:“我没有忘记。”
西门华道:“但无论如何,半个时辰是太久了。”
西门锦道:“你如果不耐烦等待,大可以迫他动手,他一动,血液运行加速,药性亦会提早发作的了。”
西门华道:“我正想这样做。”
他们兄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目的显然就是在拖延时间以待沈胜衣毒发身亡。
沈胜衣仿佛并没有发觉他们的意图,也没有插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听得很入神。
他的头顶上倏地冒出了一丝丝淡淡的白烟,肩膀的伤口同时鲜血奔流。
奔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变成紫黑色,染湿了他的衣衫。
那支三寸多长的钢针本来完全射入了他肩膀的肌肉之内,现在竟然缓缓地倒退出来。
西门锦突然察觉,他居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怔道:“现在我们就是不想迫他动手也不成了。”
西门华道:“哦?”
西门锦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正在运功将毒迫出?”
西门华仔细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他的内功修为比我们估计的还要高强。”
西门锦道:“说话到此为止,我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的了。”
一顿就大喝一声:“上!”
兄弟两人旋即左右冲上前去。
沈胜衣一声冷笑。
冷笑声中,那支毒针停止了倒退,鲜血亦停止了奔流!
他左手长剑亦在冷笑声中刺出。
剑势看来并没有被伤势影响,一样的迅速。
一剑又化成两剑,左剑刺向西门华的眉心,右一剑刺向西门锦的咽喉。
这一次,他剑刺的是两人的要害。
西门锦一眼瞥见,冲前的身形一挫,剑在他的咽喉之前闪逝,森寒的剑气却仿佛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之内!
他当场打了一个寒噤。
西门华亦眼快!
眼快手急,急一刀将剑封开。
沈胜衣剑一收,冷笑道:“生死关头,我的剑只好向你们的要害招呼。”
西门锦亦冷笑道:“二三十招之内,你未必能够将我们兄弟砍死,但是二三十招之后,你必会毒发难支!”
沈胜衣冷哂一声,道:“我若是倾全力出击,不用十招,必杀你们一人,一个够本,两个已有赚!”他大喝一声,左手剑再次刺出!
剑光辉煌,飞射向西门锦。
第一个他应该就是杀西门锦的了。
西门锦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
他并不怀疑沈胜衣的话。
西门华斜上急救。
沈胜衣刺向西门锦的一剑,立时一转,转向西门华,冷声道:“先杀你亦无不可!”
剑一顿,又刺出。
不等剑刺到,西门华已退后。
这兄弟两人,原来都怕死得很。
沈胜衣的剑也只是刺出一半就收回,顺势一偏,以左肩向身后那扇门扉撞去!
“哗啦”的一声,整扇门给他撞飞,他的身子亦飞了出去!
西门锦一愕,道:“这个人原来并不是真的要拼命。”
西门华道:“非独不拼命,而且要逃命。”
西门锦道:“他方才显然并未能够将毒药迫出。”
西门华道:“而且毒性必然开始发作,他根本不能够再支持下去了。”
西门锦暴喝道:“如此还不快追!”
他身形立起,箭一样穿门射出。
西门华紧接追了出去。
到他们追出房外,哪里还有沈胜衣的影子。
静寂的院子中却有衣袂响声,远在四五丈之外!
西门锦道:“那边!”
兄弟两追向衣袂声响处。
以沈胜衣的轻功,在正常状态之下,应该不止只走出四五丈,也应该不会发出那么大的衣袂声响。
莫非毒性真的已发作?
× × ×
西门兄弟身形飞快,眨眼间追出了三丈。
那边黑暗中,呼地突然飞起了一团白,飞越高墙之外。
西门兄弟并没有忘记沈胜衣是身穿白衣。
西门锦一见骂道:“好小子,竟然还能跃过那道高墙。”
话口未完,墙外已传来轻微的“噗”的一声,就象是有人从高处摔落在地上。
西门华听在耳里,失笑道:“毒性果然发作了。”
西门锦道:“尽管他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谅他亦走不多远。”
西门华接口道:“走得越快,死得越快。”
西门锦笑笑道:“极乐那个老家伙的毒药,毕竟是厉害的。”
西门华道:“我们大概可以不必追下去了。”
西门锦道:“还是追下去的好,如果他就倒在墙外,我们更非要将他的尸体搬进来不可。”
西门华道:“不错。”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墙下。
西门锦仰首望了一眼,道:“我们身上的铁甲现在反成为累赘了。”
西门华道:“要跃上这道高墙,相信还不成问题。”
西门锦颔首道:“先上墙头,看清楚再跃下,小心沈胜衣在墙外伺机袭击。”
西门华道:“我会小心。”
两人遂一齐拔起了身子。
也许就因为身穿铁甲,两人都必须以手补助,先搭住墙头,才借力翻身上去。
西门华俯身往下一望,道:“墙外没有人。”
两人旋即纵身跃下。
× × ×
墙外是一条后街,左右几乎都是有钱人家的庄院后墙。
这种后街在夜间当然静寂得很。
现在街上也就是只有西门兄弟两人。
他们左右望了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对墙的暗影中,隐约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西门锦目光一落,说道:“是一件衣服。”
西门华道:“过去看看。”
两人同时举步,左右走了过去。
西门锦并没有看错,那是一件衣服,他手中弯刀一沉一挑,将那件衣服挑了起来。
衣服右肩的部份,穿了一个洞,周围染满了紫黑色的血迹。
毫无疑问,沈胜衣的外衣。
衣在这里,人在哪里?
西门锦并没有张目四顾。
衣服的下面,有一个花盆,西门锦的目光转落在花盆之上。
花盆已碎裂,泥土倒翻,栽着的那株花亦断折。
西门锦目光一落即起,冷笑道:“好狡猾的小子。”
西门华道:“方才飞出墙外的原来不是人,只是衣服裹着这个花盆。”
西门锦道:“正是。”
西门华道:“人是必仍然在墙内。”
西门锦道:“只怕已经不在。”
西门华道:“还是回去一看的好。”
西门锦无奈道:“也好。”
× × ×
沈胜衣事实仍然在墙内。
西门兄弟一掠下高墙,他立即从旁边的一丛花树中窜出来,从黑暗中窜入了月色中。
凄冷的月色照射下,他的脸庞苍白得很。
他的身形已没有方才那么迅速,从月色中窜过,窜向停在那边的四辆马车。
外衣下是一套白色的紧身衣服,所以他的身形虽然已没有那么灵活,并没有再带起衣袂声响。
他这套衣服的右肩附近,早已被紫黑色的鲜血湿透,那支毒针,仍然钉在那上面。
来到了马车之前,他半身一矮,窜入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底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了。
即使在西溪血战十三杀手,他虽然身负重伤,仍然拼下去,并没有躲躲藏藏。
极乐先生的毒药实在厉害。
方才他运功迫毒,已发觉以本身的功力绝对不能够将所中的毒迫出来,而且连阻止毒性蔓延也成问题了。
所以他非走不可。
这一阵走动,毒性更深入,他窜入马车底下之时,已经感觉有些昏眩了。
不过他总算没有忘记怀中藏着一瓶解毒药。
那瓶解毒药,是他在白蜘蛛一案中,唐彪送给他的礼物,是唐门彪豹兄弟特制的解毒药。
彪豹兄弟乃是唐门暗器高手,擅制各种毒药、解药。
那瓶解毒药,已救过沈胜衣一次的性命,连销魂蚀骨散那么厉害的毒药也可以消解。
对于极乐先生那种毒药是否也一样有效?
无论是否有效沈胜衣也要一试的了。
除此之外他目前已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他探怀取出那个药瓶,倒出了两颗药丸,一颗服下,随即拔出肩上那支毒针,将另一颗药丸捏成粉末,压入伤口之内。
也就在这时候,西门兄弟先后翻过墙头,回到院子之内。
西门华张目四顾,道:“先搜那边的花丛。”
西门锦道:“我肯定,他已经不在那里。”
可是他们仍然走了过去。
× × ×
沈胜衣确实已经不在那里了。
放在那里的一排花盆之中,显然少去了一盆。
西门锦盯着那个空位,道:“他方才必然躲藏在这附近。”
西门华道:“你以为现在他大概是从哪个方向逃去?”
西门锦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目光一抬,又道:“也许他是逃向大堂那边。”
西门华道:“若是给谷老头知道了这件事,可就不妙了。”
西门锦道:“即使他是逃向大堂那边,也不会再进大堂去找谷老头。”
西门华点头道:“不错,他又怎知道谷老头与孔雀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西门锦道:“现在他想必仍然以为是谷老头指使我们这样做的。”
西门华目光忽然一寒,道:“大堂那边有人向这里走来。”
西门锦凝神望去,说道:“是一个女人。”
说话间,那个女人已经穿过月洞门,走进这个院子。
西门锦接道:“好像是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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