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雾正浓。月圆中空,月光透过浓雾射下,更加迷朦。 没有风,那浓雾就像是一重重的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整个市镇,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不怎样真实。 这时候,大多数的人相信都已经在梦中,长街两旁的屋子,甚至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长街上却仍然有人。一个幽灵一样,看来也不怎样真实的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雪,面色亦有些苍白,沐着月光,更就像只是由一团雾气凝成的,随时都会飘散。 他的年纪似乎并不大,却蓄着五绺长须,双手低垂,站在那里一动也都不动,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完全就泥塑木雕也似。 在他的左腰,挂着一支剑,几及四尺,比一般的剑要长,而且也狭窄许多。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经很久,一身衣衫已经被雾气披湿。 长街寂寥,他面东而立,若有所待。 更鼓声遥遥传来,二更已将尽。昏黄的灯光闪处,一个更夫从街角转出。一面敲着更鼓,一面向白衣人这边走来。 更夫已老大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弓着腰又走前数丈,才非常突然地发现这个白衣人。他当场一呆,差异的一声轻呼,停下了脚步。 那个白衣人一些反应也没有。 更夫又等了一会,才大着胆子走过去,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个白衣人的面前,举起灯笼照去。 白衣人近是毫无反应,那双眼睛就像已凝成冰雪,闪着冷芒,却眨也不一眨。 更夫越看越心寒,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脱口猛一声惊叫,转身急奔了回去。 白衣人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 昏黄的灯光闪逝、急风一阵吹过,吹起了白衣人的衣袂,也去了他嘴角那一丝冷笑。 急风隐约带着马蹄声,再一阵急风吹至,马蹄声已经很近了。 高墙内狗吠声突起。 一骑快马也就在狗吠声中冲入长街。 白马红衣。 一那匹马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显然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红衣,还加上一袭红色的披风。 那种红色在月夜中仍然夺目,就像是鲜血,就像是火焰。 披风“猎猎”飞扬,那个女孩子一团火也似向这边飞来。 白衣人冰雪一样的眼瞳终于融化,目光一闪,有如闪电般一亮。 在他周围的浓雾立时激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疾推了出去。 那个女孩子一骑已奔至白衣人身前三丈,即时一动缰绳。 “希聿聿”马嘶声中,白马前蹄一奋,人立而起,但随又踏下。 女孩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下打量了那白衣人一眼,一面轻拍马脖子:“雪儿,不要怕。” 语声悦耳,她的说话与神态都带着稚气。 白衣人闪电一样的目光同时落在女孩于的面上, 目光相接,女孩子心头一凛,微嗔:“你怎么这样看人?" 白衣入不觉目光一敛,突然道:“火凤凰易菁菁?” “就是我了。”女孩子有些诧异:“我可是不认识你/ “我姓杜——”白衣人一字、一顿:“杜伯文。” “杜仲武是你的什么人?” “弟弟。”杜伯文目光再亮:“我们也许完全不相似,但这是事实。” 易菁菁轻声道:“你知道我砍断了他的一双手?" 杜伯文冷冷道:“他的双手在杜家最是精巧,琴棋诗画,无不媲美名家。” “他的剑却用得并不好。”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人,所以非独剑、就是琴棋诗画严格说来,亦只能说是不错,与名家其实还有大段距离。” 易菁菁”嗯”的一声。 杜伯文接道:“但是在我们杜家,却没有其他人能够像他这样多才多艺,在兄弟之中,最得宠的当然也就是他了。” 易菁菁点头:“这不难想像。” “就是他本人,也很欣赏那双手。”杜伯文语声一沉:“对他来说,那双手,有甚于他自己的性命。” 易菁菁沉默了下去。 杜伯文的语声低沉:“所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觉失去。那双手后,他做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易菁菁樱唇微开,欲言又止。 杜伯文接道:“他以脚将自己的配剑挑起来,然后将自已的咽喉迎上去。” 易菁菁脱口一声:“他死了?” 杜伯文目光收缩,冷冷道:“听说姑娘所以断去他的手,是因为他当时企图对姑娘轻薄。” “很多人都看见。” “舍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很清楚,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但我还是相信姑娘当时的确有断他一双手的必要。” 易菁菁轻掠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秀发,没有打断杜伯文的话。“不过他终究是杜家的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也应该由杜家的人来处置。” 易菁菁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已经处置他了。” 杜伯文叹了一口气:“杜家在武林中虽然比不上南宫、慕容,但也不是一般可比,多少还有些地位。” 易菁菁眼珠子一转:“你们打算怎么样?” “家父有话下来——”杜伯文一字字地道:“这是血债,一定要血偿!" 这是易菁菁意料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问:“你现在动手,还是等其他的人到来,一起上?” 杜伯文冷冷一笑,双掌一拍。 他的一双手有如白玉,十指修长,发出来的掌声在静夜中听来,却有如霹雳一样。 两行三十多个白衣汉子应声从他身后两侧巷子里奔出来,雁翅一样在他左右排开,左手各执火把。 火摺子一剔,所有火把几乎同时燃起来,长街迅速被照耀得有如白昼一样。 易菁菁竟然不为所动,急风吹过;伸手又一掠被风吹散的秀发。 急风吹来了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杜伯文面上的笑容更森冷,盯着易菁菁。 易菁菁轻捋那袭血红的披风,动作神态却仍然是那么的娇憨,似乎并没有将杜伯文等人放在心上。 杜伯文虽然没有说出来,心头已起疑,易菁菁的镇定实在出他意料之外。 急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夹杂着叱喝声,不过片刻工夫,十三骑快马已冲进长街内。 当先一个须发俱白的青衣老人,左手控缰,右手倒提着一柄斩马长刀。 在他的后面,跟着十二个白衣汉子。 青衣老人在易菁菁身后两丈勒住坐骑,遥呼道:“大少爷到底将人截住了。” 杜伯文淡应:“老管家来得也正是时候?” 易菁菁即时“噗哧”地一笑,回顾青衣老人:“我还以为你:是杜飞鹏。” 杜伯文眼瞳中诧异之色更浓。 青衣老人一怔,叱喝道:”我家老爷的名岂是你叫的!” 易菁菁眨着眼睛:“可是,我已经叫了。” 青衣老人怒极反笑:“女娃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是真的不知道。”易菁菁反问道:“你能否告诉我?” 青衣老人又是一怔。 易菁菁娇笑:“你其实也不知道。” “少饶舌!”青衣老人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易菁菁接道:“告诉我,你又叫做杜什么?" “杜全。” 杜伯文那边突然道:“老管家,她是在拖延时间。” “好狡猾的女娃子!”杜全目光一扫。一摇头:“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救你? 易菁菁一皱鼻子:“你们本该在路上将我截下,不要让我这地方。” 杜伯文冷冷地问:“为什么?" “他就是住在这地方了。” “他?”杜伯文又追问:“谁?" “见到他你不就知道了?" “这街上现在就只有我们。” 易菁菁说得很认真:“除非他不再理会我。否则,只要你们动手,他一定就立即出现。” 杜全四顾一眼,大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拖延时间了。” 易菁菁摇头:“你们要动手,随时都可以动手。” 杜全目光转向杜伯文。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与杜家过不去。” 易菁菁一声轻笑:“我不就是了。” “好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难道……”懒洋洋地声音即时从凌空落下:“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杜伯文一怔,抬起头。 所有的目光同时向声音来处望去,都带着诧异,只有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绝无疑问,她已经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 语声来自长街旁边、一座高墙之上。 那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黑衣人,猫一样懒洋洋地伏在那里,正向下望来。 他看来才不过二十七八岁,不算得太英俊,却看来令人感觉一种难以喻的舒服,尤其是那种懒洋洋地笑容。 杜伯文看在眼里,心头一动,眼旁的肌肉突然一颤,他是省起了一个人。 杜全即时一声暴喝:“是什么人?下来。” 黑衣人只是笑,淡淡地看了看杜全一眼,没有作声。 易菁菁即时道:“他其实不算是一个人,最低限度,他自己时常都是这样对人说。” “不是一个人?”杜全一怔。“那算是什么?” “猫——”易菁菁一笑。 “猫?”杜全又是一怔。 易菁菁一字字地道:“黑猫。” 杜全的面色不由陡然一白:“他就是黑猫?" 易菁菁道:“你要知道到底是不是,岂非简单得很。” 杜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柄斩马刀不由自主护住了胸前。 易菁菁目光一转:“想不到你的名气这么吓人。” 黑猫叹了一口气:“比起你来,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我是风凰,会飞。” “而且是火风凰。”黑猫又叹了一口气。“我看这小镇迟早要给你烧光。” 你是说我又给你惹麻烦?”易菁菁始终一脸笑容,她的脾气一向很不好,可是在这位黑猫面前,却完全使不出来。 “这一次你惹的麻烦真还不少!”黑猫摇头。 “你害怕?” “这种话好像不是你说的。” 易菁菁银铃一样笑起来,看也没有再看那些杜家的人。 他们也显然不将杜家的人放在心上。 杜全大怒,花白的胡子颤抖起来,手中那柄斩马刀呼呼欲出。 杜伯文却出奇地冷静,只是凝望着高墙上的黑猫,也不知在作什么打算。 易菁菁笑着忽然问道:“猫儿,你打算怎样?” 黑猫懒洋洋地在墙头坐起身子:“这当然要看他们打算怎么样了。” 易菁菁轻望杜伯文:“听到没有?"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不是聋子,我手下的人也不是。” “那你说,要将我怎样?" 杜伯文道:“已经说了!” 易菁菁仰首又望着黑猫:“他们一定要杀我呢!” 黑猫笑了笑:“那就等他们来动手好了。” 易菁菁又伸手一掠秀发。 杜伯文冷冷地道:“黑猫虽然名动江湖、杜家的人还未放在眼内。” 黑猫道:“就正如我没有将杜家的人放在眼内一样。” 杜伯文忽然问:“不是说,没有钱,你绝不会拔剑?” “任何杀手都是这样的。” “易菁菁给了你多少钱?” “她从来没有给我钱,但无论谁要害她,都要问过我的剑。” 杜伯文冷笑:“她虽然没有给你钱,却给了你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易菁菁俏脸一红。 黑猫淡然道:“我只有两个朋友,她却是其中之一。” “只是朋友?”杜伯文话中似有话。 易菁菁斥道:“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些也没有,”杜伯文冷冷地道:“我们本来只是要杀你一个人,但多杀一个却也没相干。” 黑猫道:“多杀多少个在我来说都是一样。” “我知道你是一个冷血杀手。” “血不冷根本就不配做杀手。” 杜伯文目光转向易菁菁:“只是想不到,易金虹的女儿竟然会与一个江湖败类走在一起。” 黑猫若无其事,易菁菁的脸却一沉。 生伯文接道:“易金虹侠名满江湖,应该不会是沽名钓誉之辈。” 易菁菁截道:“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你别拉在一起说。” 杜伯文“哦”的一声:“看来你跟黑猫走在一起,易金虹不是不知道,只是管不来?” 易菁菁冷笑:“这是我爹爹的事。” 她一直都很平静,可是一提到易金虹就激动起来。 黑猫反而一些反应也没有,这若非他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个人的冷静,实在可怕。 杜伯文看在眼内,口里虽然没有说出来,心头已然又一凛。 黑猫忽然道:“菁菁,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会为这件事激动。” 易菁菁看了黑猫了一眼,咬咬唇,没有说什么,黑猫转顾杜伯文:“你若是真的有本领,又何必说这许多废话。” 杜伯文冷笑,抬手摸了摸胡子,猛一落。 杜全即时大喝一声,纵身从马背上拔了起来,半空中斩马刀一抡,迎头向易菁菁斩下。 苍白的须发逆风疾扬了起来,人看来就像是一头怒狮,这一刀的气势更慑人! 易菁菁看在眼内,一声轻叱,放马疾窜向黑猫那边。 那匹马果然神骏非常,一窜已到了高墙之下,眼看便要撞上墙壁去了。哪知道却就在那一刹那停下。 易菁菁一抖披风,燕子般滚鞍下马,手一抹,剑出鞘。 杜全一刀斩空,人刀一旋,又一声大喝,再向易菁菁那边扑去。 那些白衣大汉同时挥刀疾冲了上来,只有杜伯文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跟随杜全追来那十二个大汉没有下马,就一一策马舞刀,杀奔易菁菁。 马蹄雷鸣,刀光电闪,喊杀连天。 杜全一刀先杀到,刀风激起了易菁菁的披风。 易菁菁同时飞起来,闪刀,出剑,“嗡”一声,长剑弹出数十道光影,罩向杜全。 杜全双手一转,刀光如轮,裂开剑影长身暴退,那十二个飞骑旋即冲至。 也就在这时候,黑猫动了。 他伏在那里,看来懒洋洋,一些也不起劲,可是这一动,浑身都充满活力。 那枝剑同时出鞘,就像是一只猫突然伸出了它藏在蹼片的利爪。 人与剑有如一道飞虹,飕地从两个白衣大汉头上飞过,那两个大汉看在眼内,扬刀欲挡,但刀才举到一半,头已然在剑光中飞离了脖子。 一股鲜血从断口冲出,无头的尸身一仰,亦从马鞍上掉下。 黑猫去势未绝,射向杜全! 杜全斩马刀一翻,暴喝声中,一连十八斩。 剑光刀光相撞在一起,“铮”的一声,黑猫只接一刀,人与剑已借力飞回。 剑一闪,刺入了一个白衣人的后背,黑猫的脚接蹬在那个白衣人坐骑的臀上。 马惊嘶,黑猫借力身形倒翻,剑曳着一道血虹,“夺”的又刺进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其余的人震惊,勒马回刀,转而攻向黑猫。 他们竟忘了易菁菁,到易菁菁的剑刺入一个人的胸膛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杀起人来一些也不慢。 易菁菁一团烈火也似凌空滚动。剑光匹练也似,闪亮而迅速。 黑猫配合得恰到好处,易菁菁的剑即使够不上分寸。有他旁边插上一手,立时便正中要害。 那些白衣大汉都并非庸手,看出易菁菁的剑未能威胁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没有理会,冷不防黑猫横来一掌拍在身上子便向剑尖迎上去。 不过片刻,策马冲上来的那些大汉的白衣无不被血鲜染红,当场绝命。 乱马狂奔,徒步冲上来的那些大汉立时被冲散。乱成一团。 杜全仗刀欲抢救,竟然保不住一,亦不由震惊,再看马匹到处奔窜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伯文当机立断,一声:“杀马!” 那些白衣大汉乱刀齐落。十二匹马瞬息被杀在长街之上。 悲嘶未绝,马血奔流,长街一片血红,火把照耀下,触目惊心。 黑猫、易菁菁反而停下来,肩并肩,相靠在一起,易菁菁一面笑容,忽然道:“猫儿,我告诉你一件事。” “杜家其实是一个强盗窝,杀人如麻,无恶不作。”黑猫替易菁菁说出来。 易菁菁一怔:“你怎么知道?” 黑猫叹了一口气。“你忘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帮会的背景,我怎么会不清楚?” 易菁菁笑道:“所以你杀掉他们,也不必难过。” 黑猫淡应道:“我杀人从不难过。” “杀掉他们,白道的朋友很多都会感激你。” “我也不须别人感激。”黑猫看着易菁菁:“我杀他们,主要是因为他们危害你的安全。” “黑猫——”易菁菁欲言又止。 ‘你的心意我明白。”黑猫摇摇头:“你是要改变别人对我的印象。” 易菁菁无言。 黑猫一笑,道:“你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记着,无论我怎祥做,在别人的眼中,黑猫始终是黑猫,是一个冷血杀手,杀人只是为了钱。” 易菁菁叫了出来:“现在你不是。” “别人怎样想,你却不能够阻止。”黑猫笑了笑:“一个做了七年杀手的入是很难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的。” 易菁菁摇头:“可是这两年以来,你已经一个好人也没有杀过。” “有谁知道,有谁相信?” “我,还有萧大哥。” “别的人?” “我不管——”易菁菁的脾气也发作了。 “你要改变的,岂非就只是别人的印象。” 易菁菁怔在那里,黑猫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万一你有个什么不测,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易菁菁咬着嘴唇,不作声。 黑猫缓缓道:“你就是将天下所有的坏人引来,一个个给我杀掉,七年杀手生涯中我所杀的好人的后人,也还是要憎恨我。”他苦涩一笑,接道:“而且有些人,我也未必杀得了。“ 易菁菁垂下头。 杜家的人这时候已经围了上来。杜全斩马刀始终指着黑猫、易菁菁。 二人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杜全虽然很生气,并没有立即冲前去,黑猫用剑的快、准、狠,不由他不感到心寒。 杜伯文仍然立在原地。 那些白衣大汉一个也没有回头望去。他们的武功虽则有限,但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他们的眼瞳中也虽则不少都露出诧异之色。亦是一个也没有后退。 在杜家的人来说,后退的意思,也就是死亡。 夜风吹过,吹下了几片落叶,火把在风中摇曳,使得所有人的神态看起来都有些诡异。 黑猫一抬手,抓住了一片落叶,竟好像有些伤感,叹息道:秋天了。” 杜全即时暴喝纵身,凌空一刀急刺向黑猫。威势比这之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猫、易菁菁双剑齐出,一齐向这一刀迎去。两人巳联手御敌多次。这双剑一出,恰到好处,竟将这一刀的力道卸去。 双剑旋即顺着刀柄滑下,剪向杜全的双手,杜全也不慢。刀势一转,避双剑,抡刀花。 斩马刀长丈外,又是重兵器。这一抡风动呼啸,声势夺人。 黑猫、易菁菁身形立即左右飞开,如虹剑光过处,冲上来的白衣人倒下了三个。 杜全斩马刀一转,追斩易菁菁。 黑猫矫活的身子几乎同时从那边倒掠回来,急刺向杜全后颈。 也几乎同时,杜伯文动了。那双右手一抹,长剑无声地出鞘,灯光下闪起一道夺目的寒芒。 他的身子同时向前射出,带起了一下刺耳的破空声。 他拔剑无声,出剑之声却摧人心魄,那枝狭长的利剑“飕”一声划过长空,就像是一道闪电也似,疾击向黑猫! 黑猫的剑已刺至,杜全抡刀回挡,一挡竟落空,他把刀急一个地趟翻身。 黑猫同时倒下去,贴地紧追在杜全的身后,这一倒,那闪电一剑便刺空。 枕伯文一声长啸,身形半空中一顿,旋即疾往上拔起,半空中折腰,剑又闪电般击下。 黑猫的左掌那刹那陡然往地上一按,箭一样向前射出! 杜全同时翻身一刀回斩。 这一刀与杜伯文那一剑配合得很好,当然,若是能够再快一些,却是最好。 就因为还不够快,这一刀并没有堵住黑猫的身形。 黑猫身形那一动竟好像连杜全出刀的位置、快慢都完全计算在内,正好在杜全的身旁,在那一刀斩至的那一刹,掠了过去。 杜全一刀斩空,眼前黑影一闪,连惊呼也来不及发出,小腹上就感到了一下激烈的刺痛。 他终于叫了出来,惨叫! 惨叫声急转,突然停下,他的上半截身子同时横飞出去,下半截仍站在原地。 黑猫那一剑竟然将杜全拦腰斩成了两截。 那一剑的威力实在不可思议! 剑固然要锋利,心若是不够狠,也绝对使不出如此的一剑来。 杜伯文的剑迅速击下,在将要插人地面的刹那停下,他的人同时翻身,双脚踏地,稳如泰山。 黑猫此时已经在两丈之外盯着杜伯文,面上仍然是那种表情,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杜伯文本来就没有小觑这个人,现在就更加不敢大意。 “好剑法——”黑猫随即说出了这样的两句话:“杜家能够在江湖上立足,果然是有它过人的条件。” 杜伯文的脸上一些喜色也没有,冷冷地道:“若是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若是不好,那么凌厉的一剑,又焉能收得住?”黑猫笑了笑:“你若是不能及时收住剑势,我的剑绝对可以在那一刹那刺进你的体内。” 杜伯文绝不怀疑黑猫这句话,冷冷地盯着黑猫的剑:“如此说来,你的剑法岂不是更好?” 黑猫摇摇头:“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剑法。” “哦!”杜伯文显然不相信。 黑猫淡然一笑道:“我只懂得用剑杀人。” 杜伯文冷笑。 黑猫接道:“当然,我还懂得在杀人的同时,怎样避免被人杀。” 杜伯文闷哼:“就像方才你刺杀扯全一样?” “不错——”黑猫应声欺前。 杜伯文同时迎上,腕一抖,“飕”,剑刺出。 这一剑刺到一半已变成七剑,每一剑都是刺向黑猫的要害。 黑猫的剑与人齐动,闪避、封挡,反击,迅速地化解了杜伯文的七剑,在欺近的同时,反腕一剑,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杜伯文的咽喉! 杜伯文一声轻叱,翻身,闪过黑猫的剑,回刺一剑,也是刺向黑猫的咽喉。 黑猫一剑架住,就势一个翻身,凌空从杜伯文的头上滚过。 杜伯文偏身急闪,剑与人齐转,,“嗡”一声,千百道剑光环身射出。 黑猫闪跃腾挪,身形迅速地滚动,一时高一时低,却再也近不了牲伯文的身。 杜伯文就像是一只浑身布满了尖针的刺猬。 他的剑势不绝如流水,回环流动,反缠向黑猫。 黑猫的面上仍然有笑容,但身形已没有方才那么潇洒,突然翻身暴退。 杜伯文千锋即时变一剑,“嗤”地急刺向黑猫。 这一剑的速度,绝对在他方才施展之上,角度更奇诡,黑猫若不是及时倒退,这一剑,绝对可以刺进黑猫的体内。 他果然没有夸口,杀人之外,还懂得怎样避免被人杀。 杜伯文这一剑之下绝少活口,他也看得很清楚,黑猫已被他的剑势牵制住,绝难闪得开他这突然一剑,哪知道,这一剑眼看就要刺在黑猫的身上,黑猫的身子竟就在那刹那暴退。 一寸之差,这一剑刺尽,还是赶不上黑猫倒退的身形。 这一剑刺空,在杜伯文的感觉,就像是行走间突然,一脚踏空,猛一阵茫然袭上心头。 然后他突然倒退,这一退,竟退得比黑猫还快。 黑猫倒是没有想到杜伯文会离开,一呆才追前,杜伯文已还翻身掠上一道高墙上。 身形一落又起,杜伯文迅速已飞掠而去。 黑猫的身形亦迅速掠出,窜上高墙,紧追在杜伯文身后。 他的轻功在杜伯文之上,越追越近。 杜伯文头也不回,飞越三道高墙,身形急落在一条黑暗的巷子里。 一匹骏马等在接近巷口的地方,杜伯文身形正好落在马鞍之上,一声喝叱,那匹骏马立即撒开四蹄,疾奔了出去,其快如箭。 黑猫身形落在巷口高墙之上,杜伯文一骑已经奔出丈外,他一声冷笑,目光与剑光同时一闪,飞过长空,一剑凌空刺向杜伯文。 尖锐的破空声夺人心魄! 黑猫这一剑的速度也是在方才的任何一剑之上。 杜伯文没有理会,只是策马奔前,他绝对相信这匹马的速度。 这匹马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黑猫人剑一射三丈,可是这匹马已驮着杜伯文远奔出四丈之外。 黑猫入剑凌空未落,左手一伸一屈,一枝只有七寸长的小剑从袖中飞出,急急射向杜伯文的后背去。 杜怕文虽然没有回头,亦听出风声有异响,长剑一回,“叮”的一声,将那枝短剑震飞! 那匹马四蹄不停,这片列又奔出了数丈。 黑猫身形没有再掠前,冷冷地一笑,缓步走过去,拾起落在地上那枝小剑,纳回袖中。 也就在这时候,灯光闪动,七个白衣汉子发狂地向这边奔来。 他们的身上有些受伤,神态狼狈。 杜全倒下,他们的心已寒了一大半,但仗着人多,仍然苦缠着易菁菁。 他们当然不是易菁菁的对手,可是易菁菁要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容易,他们只希望杜伯文能够尽快将黑猫刺杀剑下。 杜伯文这一走,他们立刻就大乱,四下逃命。 易菁菁向黑猫这边追来,而这边逃命的白衣汉子更就没命地发足狂奔。 到他们发现黑猫就挡在前面,脚步不由一顿,但立即挥刃冲杀前去。 黑猫摇头,站在那里没有动,那些白衣汉子一冲上前,乱刃齐落。 他们的手中有些还掌着灯笼,灯光照耀下,刀光夺目。 黑猫的剑这才刺出去。 没有兵器交击声,刀在黑猫的身旁一一砍空。黑猫刺出的每一剑都正中要害。 鲜血激溅,七个白衣汉子一个个飞开,倒下。 灯笼亦散落地上,着火燃烧,长街周围逐渐暗下去。 ,易菁菁快步走到黑猫身旁,关切地扳着他肩膀:“猫儿,你怎了?” 黑猫笑笑:“猫命有九,何况就凭这些人,还要不了我的命!” 易菁菁“噗哧”一笑。 黑猫盯着她,叹息着叮咛:“说真的,这是最后的一次。” 易菁菁考虑了一会,终于点头:“那个杜伯文,跑了?" 黑猫目光一转:“我本想追下去,但一想就是杀了他,也没用,杜飞云还是一样找到来。” 易菁菁道:“我可不害怕他。” 黑猫沉下声:“你现在立即回家,在杜飞云未死之前,不要再出来。” “为什么?" 黑猫一字字地道:“杜伯文的武功在我之上丨” “你骗我,”易菁菁笑指黑猫:“你要骗我回去可没有这么容易,我方才看见他给你打得落荒而逃,事实他亦是丢下了所有的属下不顾离开。” “那是他的气势为我们所夺,而杀人的经验他又没有我那么丰富,所以才给我唬住。” “易菁菁笑顾黑猫,还是满目的怀疑之色:“我仍然不相信。” “要怎样你才相信?”黑猫叹了一口气:“难道要看见我倒在杜伯文的剑下?” 易菁菁笑容一敛,她终于看出,黑猫一些也不像在开玩笑。 黑猫接道,“以我所知,杜伯文的武功在杜家中只是名列第三。” 易蔷蔷一怔:“那还有……” “杜飞云!”黑猫半眯起眼睛:“据说他的剑术非独杜家第一,甚至已是以名列天下十大剑术高手之内。” 易菁菁道:“真的?” “沈胜衣也是这样说。” “除了杜飞云……” “还有就是他的母亲杜老夫人。”黑猫的神态更凝重。 “我不知道有这个人。” “她是杜家辈份最高的一个,说年纪,应该在七十之外,但武功还未搁下。” “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你也害怕?”易菁菁带笑的口吻,显然又在怀疑黑猫的说话。 黑猫的脸上一些笑容也没有:“杜飞云虽然说是杜家一家之主,事实上,还受命这个母亲,这件事稍为熟悉杜家内情的人来说,已不是秘密。” 易菁菁眨者眼睛。 “这个老妇人据知本姓唐,单名晶,是四川唐门的人。” “唐门?”易菁菁呆一呆。 黑猫的语声更低沉:“唐门以暗器见长,在毒药暗器方面,可以说,还没有一个门派比得上,唐晶在未入杜家之前,是唐门内堂三大护法之一了 易菁菁的笑容不由凝结。 唐门的人虽然很少涉足江湖,在江湖上的地位仅次于九大门派,而唐门毒药暗器的威力,江湖中人更就闻名色变。 唐晶既然是唐门三大护法之一,武功与暗器自然不是一般可比。 而她以一个女人,竟然一直支配着杜家,当然亦有她令杜家的人慑服的地方。 易菁菁也从未见过黑猫的说话神态这惮凝重、她看着黑猫,怔住在那里。 黑猫自然展颜一笑:“杜家虽然厉害,相信还惹不起易家堡。” 易菁菁没有作声。 黑猫接道:“你现在赶回易家堡,杜家的人相信来不及阻截。” 易菁菁脱口道:“看来这一次我惹的麻烦的确还不小。” 黑猫轻捉着易菁菁的肩膀。“这件事,你必须跟你爹爹说。” 易菁菁没有反应。 易菁菁怔怔地看着黑猫,好一会,突然问:“那你呢?猫儿。” 黑猫很冷静地道:“我会一直送你到易家堡去、看着你安全地进入易家堡才离开。” 易菁菁道:“你也该进去,我爹爹表面上虽然好像很不喜欢你,但事实并不是的,我再跟他说一说,一定会让你在易家堡留下来。” 黑猫摇头。 易菁菁接道:“这个祸是我惹出来的,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后果,我爹爹也是一个明理人,你应该很明白。” 黑猫笑笑,笑得异常凄凉。 易菁菁又道:“猫儿,你若是拒绝,我会很伤心。” 黑猫看着她,缓缓道:“逃避绝不是办法,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明白。” 易菁菁不能不点头承认。 “你回去易家堡之后,我就会跟杜家的人了断这件事。”黑猫的眼神很坚定。 “不是说,杜家的人很厉害?" “你却也莫要忘记,我一直以什么工作为生。”黑猫轻抚着剑柄:“我并不是要跟他们正面决斗,只是要刺杀他们,杀人与决斗,完全是两回事。” 易菁菁抓着黑猫的手:“也许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黑猫又摇头。 易菁菁叫起来:“你总不能否认我的武功其实也不错。” “有你在,我不免要分神,只有更危险。” “你……”易菁菁嘟起小嘴。 黑猫笑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一些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也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易菁菁沉默下去。 黑猫笑接道:“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失过手,对于我,你应该很有信心。” “我就是不放心。”易菁菁叫起来:“他们人那么多,而且又有三个你也自认不如的高手。” 黑猫道:“可是你也莫忘记,我也有一个武功很不错的朋友。” “沈胜衣?”易菁菁急问:“你真的会去找他帮你这个忙?” 黑猫笑起来:“看来你对他比我要有信心。” “那只是因为他做事从不会像你这样不小心。” “我若是不小心,能够活到现在?” “可是,我很多时候看见你都是心神恍惚。” “你难道不知道那完全因为有你在旁之故?” “我在旁又怎样?” “不免会分神去偷看你几眼。” “胡说。”易菁菁娇嗔,脸也不由红起来。 ‘你说是胡说,那就是胡说好了。”黑猫耸了耸肩膀,又露出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态。 易菁菁扳着脸,郑重地道:“猫儿,你发誓不骗我,一定会去找沈大哥。” 黑猫笑着道:“我若是骗你,不得好死……” 易菁菁忙掩着黑猫的嘴巴,黑猫随即握着易菁菁的手,凝望着易菁菁。 两人四目交投,多少柔情,尽在不言中。 易菁菁看着,不由自主埋首于黑猫怀中,黑猫双手将她搂拥着,眼睛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易菁菁若是看在眼内,不难会发觉,那其中透着一种很奇怪的悲哀。 黑猫为什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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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残月。 杨柳岸。 易菁菁黑猫并骑走在岸上,都没有说话。 经过三天的马不停蹄,他们已终于来到易家堡,杨柳岸的尽头,就是易家堡所在。 晓风吹开了冷雾,远远已可以看见易家堡就像是一只奇大的怪兽也似,蹲伏在那边的山下。 这三天以来,一路上都很安静,杜家的人没有再出现,易菁菁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黑猫的心情却显然越来越沉重,易菁菁也发觉了,一路上不住地逗黑猫欢笑。 黑猫偶然也露出笑容,这笑容的后面却隐藏善一种难叫言喻的悲哀。 易菁菁始终没有发觉这种悲哀,越接近易家堡,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她是很想说服黑猫在易家堡留下来,可是无论她怎样说,黑猫始终都摇头,都说要考虑。 黑猫的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这所谓考虑,也就是拒绝。 黑猫也坚持一定要先与杜家的人作一个了断,对于这一点,易菁菁没有反对。 她甚至已决定在回去易家堡之后,怎也要说服父亲出堡去助黑猫一臂之力。 黑猫对于她这个建议并没有反对,但一样没有表示赞成。 两骑又奔前十来丈,易菁菁忽然将马勒住,看着黑猫。 “怎样了?”黑猫亦将马停下。 “猫儿——”易菁菁叹了一口气,“你考虑清楚了,真的不进去,不见一下我爹爹?” 黑猫笑了笑:“不进去,你还有希望可以说服他,一进去,什么也不用说了,你爹爹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清楚?” 易菁菁苦笑:“你是否可以在堡外等我一个时间。” 黑猫摇头:“找必须赶去找沈胜衣,否则,只怕来不及了。” 易菁菁道:“一路上不是很平静?” “越平静也就越危险。” “怎会的。”易菁菁一掠秀发:“我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跑到这里来。” 以杜家势力的庞大,竟然会不知道,那简直就是笑话,黑猫却没有笑出来,漫应道:“也许就是了。” 易菁菁想想又道:“不过沈大哥行踪飘忽,要找他实在不容易,早一些去找他也是好的,若是找他不到,猫儿,你早定要回来这里找我。” “别人找他困难,我要找他却是很容易。”黑猫的话声充满自信。 易菁菁笑道:“你就是知道他喜欢到什么地方留连。” “我们到底已算得是老朋友。” “沈大哥人那么好,你又是他的好朋友,老朋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但只是你们,我仍然放心不下。”易菁菁沉吟一下:“看来我还是赶回去说服爹爹,事情就更简单了。” 黑猫并没有反对,目光一远:“易家堡已经在望,菁菁我不再送了。” 菁菁目光一转又落在黑猫面上:“你就是不肯在堡外等我消息?" 黑猫道:“你爹爹是怎样固执的一个人,相信你比我是清楚,要说服他可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易菁菁方侍说什么,黑猫话又已接上:“菁菁,你平日也不是这样子,怎么这一次……” “你难道还不明白?”易菁菁显得有些伤感。 黑猫无言点头。 易菁菁转望易家堡那边,忽然叹息道:“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黑猫道:“你不是说过,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说服你爹爹。” “我是这样说过,但每一次回去,我总是很担心,以后会不会再看见你。”易菁菁又叹息:“你也知道的,每一次我都是气不过爹爹,溜出来。” 黑猫有点感慨道:“天下父母心,你爹爹无论怎样,目的也为了你好,莫忘了,他只有你这个女儿。” “你总不能否认他实在固执。” “这种固执是值得原谅的。” 易菁菁一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我以前没有现在想的多。” 易菁菁奇怪地望着黑猫,皱着鼻子道:“猫儿,你好像改变了很多。” “你也是。”黑猫深注易菁菁。看得很着意, 易菁菁没有避开黑猫的视线,四目交投。多少柔情,尽在其中。 柳丝在柔风中摇曳,月光已淡如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菁菁娇靥倏地一红、垂下头去,黑猫即时伸手捏住了易菁菁的下颔:“别垂下。” “为什么?”易菁菁的语声很微弱,说不出的娇羞。 “让我再看清楚你。”黑猫接着伸出左手,双手捧着易菁菁的脸细意端详起来。 易菁菁先是娇羞无限,然后终于发觉了黑猫眼瞳中的悲哀。 她有些诧异,忍不住问:“猫儿,你到底怎样了。” 黑猫没有回答,眼瞳已开始朦胧,仿佛已开始迷失。 易菁菁反而吃惊起来,声音也变得响亮:“猫儿,你到底——” 黑猫的眼瞳应声一清,笑道:“没什么,只是要看清楚你。” 易菁菁轻“嗯”一声,没有再问,眼瞳中的疑惑之色却未消。 黑猫随即将双手放开,那刹那,易菁菁忽然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就是不能够劝服你爹爹,也要留在堡里,等我的消息。” 易菁菁无言点头。 “这件事,我们两个人其实已可以应付得来,你放心。” “你不会怪我给你惹这个麻烦?”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满了歉意。 黑猫笑笑:“说这种话,不觉得太见外了。” 易菁菁苦笑。 “没有人怪你,沈大哥也一样不会在乎,他是怎样一个人,相信你也清楚。” 易菁菁额首,黑猫接将手一扬:“快回去。” “珍重!”易菁菁忽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再看黑猫一眼,放马奔了出去。 黑猫以目相送,眼瞳中那种悲哀的神色更浓,却始终没有动。 易菁菁奔出了数丈,又停下,回头望向黑猫。 天色还未太亮,这个距离已看得不清楚,黑猫当然更看不见菁菁的眼泪已经流下来。 他还是没有移动。 易菁菁停留了片刻,才再策马奔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洒下。 有谁想到这个匹马江湖,比一般男子还要坚强的侠女“火凤凰”,竟然会变得这样软弱而竟然会流泪? 蹄声在风中消失,易菁菁一骑终于不见。 黑猫仍然匹马呆立在原地,仍然往前望,他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但从他的眼瞳已可以看出,绝不比易菁菁好受。 何况他已经知道,这一别之后,已很难再见,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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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地明亮,冷风吹来了远山的浓雾,还有远山木叶的清香。 黑猫一声叹息,勒转了马头,突然一呆。 在他身后三丈的一株柳树旁边,赫然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锦衣,面如重枣,五绺长须飞舞在晓风中,气势夺人。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有多时,黑猫却完全没有感觉。 “你——”黑猫一呆之后脱口才说出一个字,就已被锦衣人截下。 “你忘记我了?”锦衣人字字金石,震人心弦。 “易老前辈——” “改一个称呼。”锦衣人冷冷地道。 “易堡主——”黑猫很听话。 “还差不多。”锦衣人话声更冷酷:“你就是直呼我易金虹,也没有关系。” 这个锦衣人竟然就是易菁菁的父亲易金虹。 “在下不敢。”黑猫有些不知所措。 易金虹淡然一笑:“你也有不敢做的事情?” 黑猫闭上了嘴巴。 易金虹上上下下打量了黑猫一遍:“你胆子实然不小,竟敢与杜飞云那伙人作对。” 黑猫淡淡地笑笑。 易金虹接道:“菁菁的胆子比你更大,连杜飞云的儿子也敢惹,你平安将她送回来,我本该很感激你,但若不是因为你,菁菁相信还不会胆大妄为。” 黑猫点头:“不错,所以易堡主不怪责我,我已经很高兴。” 易金虹倏地叹息一声:“菁菁实在是一个宠坏了的孩子,但是我既然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难免对她宠爱一些。” 黑猫垂下头:“我明白。” 易金虹又一声叹息:“我也很明白她这些日子来的作为,目的是在改变我对你的观感。” “我已经劝过她很多次,不要这样做。”黑猫的语声非常沉重:“可是她完全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知道是为什么?” “知道。”黑猫的头垂得更低。 “你与我一样,完全拿她没有办法,这只是因为,她在你与我的心目中都很重要。” 黑猫没有作声。 “可是她错了。”易金虹摇头:“她应该知道,无论她怎样都绝对改变不了我的初衷。” 黑猫浑身一震,抬起头,欲言又止。 易金虹转问:“你可知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黑猫脱口一声:“我不知道。” 易金虹缓缓地道:“由她带你来见我的第一次开始,我已经看出,她绝对可以影响你,你也绝对可以为了她放弃杀手的生涯。” 黑猫点头,方待说什么,易金虹话已经接上:“我也很明白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去做杀手,杀人为生,你所以变成这样,一定有你不可以告人的苦衷,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黑猫奇怪地望着易金虹,在他一向的印象中,易金虹可不是一个如此明理的人。 易金虹叹息着接道:“我并不是你与菁菁眼中那样,那么固执的人。” 黑猫更奇怪。 易金虹目光稳盯在黑猫的面上:“对你,我也没有太太的成见。” 黑猫忍不住追问:“到底为什么?” 易金虹语声沉下去:“你应该知道,不管你怎样努力,改变得了将来,也绝对改变不了过去,绝对不能够将死在你剑下的那些人从幽冥地府救回来。” 黑猫的面色有些苍白。 易金虹随即问:“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 黑猫道:“不知道,但一定不少。” 易金虹沉痛的道:“我怎能将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人追杀的人?” 黑猫整个人怔住。 易金虹接道:“你与菁菁走在一起的消息传出之后,不少人来易家堡要我将你交出。 黑猫一声微喟:“抱歉——” 易金虹仰眼望天:“我不怕麻烦,但讨厌这种麻烦。” 黑猫又沉默下去。 “今天我跟你说这件事,目的也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麻烦,那些要找你的人,还是要设办法将你找出来。”易金虹目光如炬,瞪着黑猫。 黑猫仿佛在想着什么,并没有在意。 “你懂得如何刺杀别人,别人同样懂得如何刺杀你,一次你也许射避得开,可是第二次,第三次——始终有一次,你会倒在别人的剑下。” 黑猫叹息道:“因为我也只是一个人,是血肉之躯。” 易金虹冷冷地道:“好像你这样的杀手并不多,就是我也不否认,你实在是非常机警,反应非常敏锐的杀手。” 黑猫道:“这是做一个杀手的起码条件。” 易金虹点头:“也许你比一般的更高明,但你总不会否认任何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正如方才,我站在你身后那么久,你竟然一些也不知。” 黑猫并没有否认。 “当时我若是要杀你,你已经死了很多次。” 以易金虹武功,要杀黑猫,方才的确有很多次机会,虽然他并没有动手,黑猫也绝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他虽不知易金虹的武功有多高,却见过两个败在易金虹剑下的高手,也知道他们的身手怎样。 黑猫一声叹息,转问:“堡主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时候经过这里?” 易金虹缓缓地道:“我还知道你们杀了杜全那些人之后到过什么地方。” 黑猫吃惊地望着易金虹。 “易菁菁杀了杜仲武之后不久,我已经有消息了。”易金虹笑了,笑得很苦涩:“你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一些也不关心自已的女儿?” 黑猫恍然道:“堡主表面上漠不关心,其实一直都着人留意着菁菁的举动。” 易金虹点头:“可惜他们武功都不好,固然阻止不了菁菁杀杜仲武、也帮不了菁菁什么忙,只有快马回来给我消息。” 黑猫道:“堡主立刻就动身赶来。” 易金虹道:“到底还是迟了一些,不是有你在,我赶到的时侯菁菁只怕已陈尸街头。” 黑猫沉呤道:“这样说,之后堡主一直就跟着我们。” 易金虹点点头道:“也有时走在你们前面。” 黑猫叹息道:“我也奇怪杜家的人怎么一路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想必那些要动手的人都给堡主解决了。”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杀了五十六个杜家的人。”易金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但如何杀人,却还是懂得的。” 黑猫又垂下头,他不能不承认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易金虹。 “菁菁杀杜仲武的动机不管,杜仲武这个人,无可否认实在是该死的。”易金虹摇摇头,“但你们还是低估了杜家的势力。” 黑猫道:“我没有。” 易金虹缓缓地道:“所以你立刻送菁菁回易家堡,可是沿途你应该想到杜家绝不会就此罢休,应该留意一下周围的环境,你没有,这勉强或者可以解释是因为菁菁在你身旁的关系,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却是绝不可以原谅的过失。” 黑猫叹息:“幸好有堡主一路上照料,我们总算能够平安来到这里。” 易金虹眼中透出了赞赏之色:“一路上,我也算看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虽然沦为杀手,还不怎样坏。” 黑猫没有作声。 “可借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不能再照顾菁菁多久。”易金虹沉声叹息:“你们认识得也不是时候,菁菁应该在你成为杀手之前就认识你。” “我若不是已成为杀手,只怕也没有机会认识菁菁。” 易金虹苦笑:“我知道你所以认识菁菁,是因为有人出钱请你去杀菁菁,结果你非但没有下手,反而将出钱的那个人杀掉。” “那个人死不足惜。” “重信守诺,也是做一个杀手的起码条件,轻信失诺,不难遭受同行的唾骂,在杀与不杀之间你也是必伤透脑筋。” “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 易金虹点头:“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该对你说一声多谢。” “这是我出于自愿。” “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因素改变了要杀菁菁的念头,但我不能不承认,你与菁菁本来是很配合的一对。”易金虹又是一叹:“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菁菁信服一个人像信服你一样。” 一顿又道:“包括我在内。” 黑猫一笑,显得是那么无可奈何:“堡主的意思我很明白,我从不轻视自己的武功,但我也绝不否认,武功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 他缓缓将头抬起来。眼瞳申又露出了那种难言的悲哀,接下去:“也正如堡主说的,要找我报仇的人绝不会放过我,任何人也有疏忽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 易金虹目光凝结在黑猫的面上,黑猫继续说道:“菁菁若是跟着我,过的肯定不会是正常的日子,我随时都可能弃她而先去。” 易金虹道:“你能够明白这点,我很高兴。” “我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能够冷静下来。” 易金虹显得有点诧异。 黑猫接道:“这一次分别,我与菁菁是绝不会再见的了。” 易金虹“哦”了一声。 “我已考虑清楚,除非我不是真的喜欢菁菁,否则我该好好地为她设想。” “尤其是将来?" “像我这种人,就只是活在现在的这一刻,很可能在这一刻之后就死在别人的手上,根本没有所谓将来,菁菁跟着我,绝不会好过。” “是什么影响你突然想到这方面?” “这无须什么影响,好像一个我这样的人,应该很早就想到,只是这一次,我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冷静下来。” 易金虹怔怔听着,眼瞳中诧异之色更浓。 黑猫缓缓地接道:“这当然也需要很大的决心。” 易金虹突然问:“你早已经对菁菁说了?" “没有。”黑猫转望向易家堡那边:“方才我几乎已说出来但到底提不起勇气,也许就为了不想再花唇舌劝她回去,也是担心没有时间,也许我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易金虹再问:“要不要我跟她说?” 黑猫点点头,却又道:“只是这还不是说的时候,不过也不会要堡主再等多久。” 易金虹沉吟不语,黑猫继续道:“希望她不会太难过,而且很快就能够将我忘掉。” 易金虹上下又打量了黑猫一遍:“是不是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黑猫摇头。易金虹又道:“你若是有困难,不妨跟我说,我虽然反对你与菁菁结合,但只要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绝对会助你一臀之力。” 黑猫笑笑道:“好意心领,我相信没有什么困难我解决不来。” “这是说,你是有困难的了?" 黑猫道:“易家堡一样有,我以为,易家堡还是赶快回去部署一下的好。” 易金虹笑笑道:“易家堡虽不是固若金汤,能够拿起兵器的人也不少,杜飞云纵然率众来犯,即使能够攻陷易家堡,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这一点,相信他也很明白。” 黑猫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罢休的,堡主请加倍小心。” 易金虹微一额首:“在离堡之前,我已经吩咐各人作好防御准备。” 黑猫轻吁了一口气:“那我就很放心了。” 易金虹接道:“你又准备到哪儿?" 黑猫道:“先下手为强,我会先去挑杜家的窝。” 易金虹浓眉一皱:“一个人?” “也许我能够找到我一个好朋友。” “沈胜衣?” 黑猫点点头:“我们虽然只有两个人,相信已经足够了。” 易金虹捋着胡子:“沈胜衣技惊天下,应该可以应付杜飞云的,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在哪儿动手?” “不知道。” “应该有我的一份才对。”易金虹说得很认真。并不像只是说说。 黑猫听得出,颔首道:“但菁菁的安全更需要堡主照料。” 易金虹看着黑猫,没有作声,黑猫手一带缰绳,道:“我应该走了。” 易金虹沉呤不语。 “堡主请。”黑猫一抱拳,策马奔前去。 易金虹倏地道:“杜飞云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小心他的双手。” 黑猫应声:“多谢指点!”放马奔出。急激的蹄声又划破天地的静寂。 易金虹目送他远去,双眉又皱了起来,眼瞳中充满疑惑。 他是在怀疑自已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黑猫一定有什么秘密,这一次,也许是自知活命机会甚微,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以他的武功,再配合沈胜衣绝世的剑术,要应付杜家的人应该不成问题,难道另外又出了什么事情?抑或他根本没有信心找到沈胜衣? 那刹那,易金虹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虽然看不透黑猫的内心,到底是一个老江湖,从黑猫的神态说话已能够看出其中有异。 黑猫却什么也没有透露。 易金虹突然有种追上去的冲动,可是,他到底没有追上去。 菁菁更令他费心。 雾仍浓,黑猫一骑终于消失在雾中,易金虹亦终于举起他的脚步,走向易家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