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急风吹散了朝雾,阳光轻柔。 在这种阳光照耀下,奔流的大江看来也很平静。 杜飞云的神态也同样平静得很,他背负双手,立在江边,雪白的须发衣衫,在急风中飞舞,飘逸出尘。 他的右手握着一册书。这使得他看来更像是一个诗性勃发,吟哦在江边的老诗人似的。 那面容也是慈祥得很,表面上看来,不认识他的人,确实很难会相信他是一个一手血腥,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 四个白衣中年人分立在他左右,每一个的太阳穴都高鼓,双目精光迸射,一望而知,都有一身很不错的内功。他们的面容亦无不峻冷之极。 有杜飞云出现的地方,一定会看见这四个人,他们的武功当然不能与杜飞云相比,若说他们是杜飞云的保镖,无疑是笑话,但他们的武功却绝无疑问,是由杜飞云亲自传授。 他们的忠心也绝无疑问。江湖上传说,要杀杜飞云,必须先杀掉这四个人。很多人怀疑这个传说,至于有没有去求证,却是没有人知道。 那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完全没有;一是去求证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任何的一种解释都足以显示出这四个人的厉害。 他们所用的兵器却没有一个相同。 日月轮,飞蜂钩,链子刀,还有一个用的竟然是一双霸王盾。 这都是外门兵器,这四个人所练的武功,不待言也必是有异于常人。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林子前,停留着七匹马,每一匹马都是神骏得很,由两个白衣大汉看着。 风吹树叶萧萧,也吹来了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不过片刻,一骑如飞奔来,鞍上一个彪形大汉,满头汗落淋漓,衣衫亦湿透。马在林子前停下,“希聿聿”的马蹄声中,大汉滚鞍而下,连汗也来不及抹一把,急急奔向杜飞云。 那四个白衣中年人仿佛如未觉,一个个面无表情,杜飞云更就不在话下。大汉在七尺之外跪倒,一声:“禀庄主——” 杜飞云头也不回,应一声:“说!” “黑猫昨天黄昏在十七里外渡江,歇宿在悦来客栈,杀了我们十一个人。” 杜飞云仍不回头,一声微喟:“你们也实在太不小心。” “我们却也已杀了他的坐骑,周围十里,凡是可以代步的骡马都已被我们买去,买不到的亦被杀掉。” “杀得好!” “黑猫拂晓之前已离开客栈,沿岸东行。” “肯定是他本人?” “他虽然换过一身农家装束,戴上竹笠,却逃不过我们的监视,我们追踪他的两个人却死在他的剑下。” “太不小心了。”杜飞云又是一声微喟。 “最后消息。”大汉喘着气接道:“黑猫方向未变,继续东行。” 杜飞云沉吟一会:“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大汉随即又禀告:“根据可靠的消息,沈胜衣正沿岸一路西来。” 杜飞云的面容终于起了变化,白眉一扬,道:“他一定是要赶去与沈胜衣会合。”霍地回头,道:“估计他们将会在什么时候遇上?” “最快相信也要在黄昏之前。” “很好——”杜飞云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必须在中午之前先将黑猫截下,先杀黑猫,再除沈胜衣。” 没有人应声。 杜飞云接道:“由这里渡江过去,应该可以抢在黑猫的前面。” “绝对可以。”大汉应得很肯定,却补充道:“但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找到渡江的船只。” “半个时辰之内,船只应该可以在这里渡江了。”杜飞云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自信。 大汉接口道:“庄主已经叫了人去找船……” 一个中年白衣人突然喝道:“闭嘴!” 大汉应声浑身一震,噤若寒蝉。 杜飞云淡然一笑,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那中年白衣人接一挥手:“退下!” 大汉诚惶诚恐地慌忙退了下去,退到树林前。 另一个白衣中年人即时道:“船来了!”抬手向西指去。 三叶小舟正从那边顺流东下,操舟的三个白衣人,显然都是好手,舟虽然小,江流虽然湍急,在他们的把持之下,异常平稳。 杜飞云目光一转,花白的双眉不由皱起来,却没有作声。 舟行甚快,操舟那三个白衣人控制得就更是恰到好处。 舟与舟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煞是好看。 杜飞云左边的一个白衣中年人看着突然笑了笑:“这三个小子在卖弄他们操舟的本领。” “很不错。”杜飞云淡应一声。 语声甫落,那三叶小舟突然同时一转,飞鱼般向这边荡来,一叶紧接着一叶,泊在杜飞云等人之前。 三个操舟的白衣人,接将手中的竹竿往水里一插,将小舟固定。同时在舟上跪倒。 杜飞云不等他们开口,已微一摇首,道:“不必多礼。” “谢庄主。”三个白衣人忙自起来。 杜飞云目光一转:“只找到这三叶小舟?” 一个白衣人回答道:“其他的兄弟继续在找,只怕庄主久候,我们三人就先赶来。” 杜飞云又接问道:“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再前三十里有一个大镇,那里应该有比较大一些的船。” “来回费时,等不及了。” “这附近的人,都是以这种小舟渡江的。” “黑猫昨天——” “也是这种小舟……” 杜飞云冷冷地道:“好,我们就坐这种小舟渡江去截击。” “请庄主放心,有我们操舟,绝对安全。” 杜飞云面色一沉:“废话!” 说话的那个白衣人一呆,忙又跪倒:“属下失言,庄主恕罪。” “算了!”杜飞云一拂袖,举步上前,跨进当中那叶小舟。 在岸上他步步尺七,非常稳定,可是一步跨进小舟内,便有些浮动了。 这种浮动,显然绝不是因为小舟的影响。 然后他缓缓地在舟中坐下来,很小心翼翼的,那神态虽然并没有任何变化,但行动已显然有些特别。 操舟那三个白衣人当然看得出是什么一回事,却再也不敢说什么。 那四个白衣中年人身形接动,双双跃入旁边两叶小舟,他们的身手,在下舟之际,绝无疑问要比杜飞云轻捷利落得多。 三叶小舟一字排开,缓缓地往对岸荡去。 那三个操舟的白衣人的确是好手,那三叶小舟在他们的控制下,异常稳定。 杜飞云的两眉终于松开来,闭上了眼睛,一派老僧入定的样子。 江上风更急,吹得各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在岸上看来,那条大江似乎不见得怎么宽阔,但上了小舟,却是另一种感觉。 那条大江非独有宽阔的感觉,而且也感觉到激流的威力。 杜飞云的眼皮微微地颤动,忽然又张开来,看了看,又垂下。 操舟的白衣人看在眼内,动作更谨慎,舟行也就更缓,稳定之极。 好一会,三叶小舟才来到江心。 杜飞云忽然又张开眼睛,缓缓道:“果然不错,能够将这样的一叶小舟操纵得这样平稳。” 操舟的白衣人笑逐颜开,道:“庄主过奖!” 杜飞云微一摇头:“不是过奖,我就从未坐过这么稳定的小舟。” 操舟的笑不拢嘴,却一些也不敢大意,竹竿起落更小心。 杜飞云旋即发出了一下得意已极的笑声:“黑猫,你怎么也想不到我原在你后面,现在却抢在你前头。” 语声甫落,一下急激已极的水声爆响,一个黑衣人从左面那叶小舟旁冒出来,飞上了半天。 ——黑猫! 他是左手往舟弦一搭,借力从水里拔起身子。 那叶小舟给他这一拨,立时向旁边一颤,立在舟上的那两个白衣中年人的身子亦不由一栽。 黑猫的剑即时吃紧了那个手执飞蜂钩的白衣中年人的咽喉。 血飞溅,那个白衣中年人翻身倒栽进水里。 黑猫半空中一拧腰,剑势再一变,横削手执日月轮的那个中年人的头颅。 那个中年人听得声响,已经有防备,但身形不稳,虽然闪开了头颅,肩头亦难免挨了一剑。 血连肉飞上了半天,中年人右手月轮堕下,左手日轮忙护住胸前,脚步亦慌忙一盘立稳。 黑猫的左手也就在那刹那发出了一枝短剑,却不是射向杜飞云,而是射向替杜飞云撑舟的那个白衣人。 杜飞云反应何等敏捷,已经准备黑猫袭击,黑猫那一剑却在他意料而外。 那个白衣人撑舟的技术虽然非凡,武功却不怎么好,如何闪得开黑猫这一剑飞击! 剑“飕”地钉入咽喉,白衣人身子一低,倒栽进水里。 那叶小舟顿时一阵摇晃,杜飞云本来已半站起身子,给这一阵摇晃,弄得手忙脚乱,双手一沉扳住了两面舟弦,才勉强稳定下来。 黑猫的剑这时候已经刺进了那个用日月轮的中年人的胸膛。 在出手之前,他虽然已经计算清楚,每一剑都抓住了那刹那,短剑一射出,一剑砍飞了那个中年人肩头上的一大片肉,身形亦扑下。 那个白衣人日轮虽然出手,却被黑猫闪开去,黑猫的剑却掌握那刹那的空隙,刺进了白衣人的胸膛之内。 “夺”的一剑穿透,从后背穿出,白衣人惨呼,日轮仍然奋力提起来,方待砸下,黑猫的身子已一偏,肩膀猛撞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身子撞飞。 黑猫的剑同时从白衣人的身子曳着一股鲜血脱出来。 白衣人给那一撞,竟飞出丈外,“扑通”的一声,飞堕进水里。 那叶小舟亦因此猛一阵摇摆,黑猫的身形却竟不受到影响,双脚左弓右箭,一晃便已经稳定下来了。 操舟那个白衣人在舟上就更是如履平地,双手一抡,竹竿当长枪使用,插向黑猫的胸膛。 黑猫冷笑,人剑滚动,剑光飞闪中,那枝竹竿被斩成数截! 白衣人惊呼急退,他一退脚便落空,可是他并不在乎,也原就准备跳进水里。 他操舟的技术如此高明,水性也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他退得还是慢了三寸。 黑猫剑动人动,手一长,剑立时刺进了那个白衣人心窝要害。 三寸已足以致命。 所以这个白衣人一掉进水里,便直往下沉,不见再浮起来。 黑猫双脚接着一分,那叶小舟打了个旋子,被推得向杜飞云的那叶小舟撞去。 这时候,另一叶小舟亦已靠到杜飞云那叶小舟的旁边。操舟的忙跃了过来,竹竿一拨,已稳住了杜飞云坐的那叶小舟。 杜飞云一声:“快划到对岸去!”才出口,黑猫的小舟已然撞来。用链子刀的那个中年的白衣人一眼瞥见,一声暴响,链子刀脱手飞斩了出去。 “呜”的一下破空声响,刀一飞丈外,斩向黑猫! 黑猫一式“铁板桥”,双脚往舟上一蹬,身形接一翻,栽进了水里。 那叶小舟的去势更速,简直就像离弦箭矢也似,那个操舟的竹竿急忙来挡,已经来不及。 “轰”的一声,杜飞云那叶小舟被撞得倾翻,杜飞云一声惊呼,身形急拔了起来,跃入旁边那叶小舟,用链子刀的那个白衣人一面拔刀,忙伸手将杜飞云扶住。 操舟的却栽进水里,他的水性很好,一沉即冒出来,但连随一声惨呼。 黑猫的剑从水面穿出,只一剑,就将那个白衣人咽喉洞穿。 白衣人看到剑来,却闪避不开,那一声惨呼立即被剑刺断。 黑猫拔剑翻身,那身形有如飞鱼也似脱出水面,凌空落回拿剑撞向杜飞云的那叶小舟上。 弯刀又斩至,黑猫往舟中一伏,“呜”的刀从他的头上斩空。 黑猫的剑即时挑起来,凌空一剑,“呛”地急削在连刀的链子上。 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削在链子的骨节处,那条链子“叮”地立时断开,刀曳着尺许长的一截断链散落在舟上。 用刀的那个白衣人不由面上变色。 杜飞云的面色更难看,“霍”地站起来,怒火飞扬的眼瞳盯稳了黑猫,一声:“好!” 黑猫懒洋洋地在舟中坐起来,冲着杜飞云笑了笑:“我好你就不好了。” 杜飞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作声,他的脚步看起来已很稳,但只要小心,不难发觉他的眼睛不时往下偷望。 黑猫看在眼内,又笑笑:“他坐的那叶小舟暂时还不会沉下。” 杜飞云不由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猫笑应道:“难道你是一个瞎子,没有看见我仍然坐在这叶小舟之上?” “废话!”杜飞云闷哼一声。 黑猫摇头:“你还是多听我一些废话的好,否则我不说话跳进水里动手,你就是废话也听不到了。” 杜飞云闷哼着:“那个戴竹笠,与你离开客栈时一样装束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间客栈的一个店小二,我昨夜叫他夤夜起程,赶到数里外的另一个小镇,在适当的时间,换上与我一样的装束出现,再东行十里,然后换回原来的衣服西回。” 杜飞云冷冷地道:“你却是泅到这附近,伺机伏击我?” “不错!” “想不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也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来到什么地方。” 黑猫失笑道:“到现在你这位老江湖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杜飞云一怔,面色一变:“是我的手下给你的消息?” 黑猫缓缓道:“你不是吩咐你的手下保持联络,在什么时候将消息送到什么地方?” 杜飞云怒极反笑:“以你的经验,当然计算得到我的行程,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黑猫道:“我还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很宝贵的消息。” “是不是我吩咐手下去找船渡江?” “正是!”黑猫得意地一揉鼻子:“这其实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 杜飞云恍然:“你的沿岸东行,目的只是不一定要与沈胜衣会合。” “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喜欢替朋友添麻烦的人?” “现在看不像,却是这么巧,沈胜衣偏就在这时候迎着你沿岸而来。” “是我请他来,目的却不是在请他来对付你们。” “你只是利用他的到来扰乱我们的注意力。” “可以这样说。”黑猫有些感慨地说:“他就是知道,相信也不会怪我。” 杜飞云冷冷地盯着黑猫,忽然一声叹息:“我应该想到的,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 “因为在你眼中,我始终是一个见利忘义的杀手。” 杜飞云点头:“也许在我们这种人的眼中,杀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你总不能否认,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黑猫没有否认。 “是什么影响到你改变?”杜飞云冷冷笑着问:“易金虹的女儿?” 黑猫道:“这与你现在的处境都无关紧要,以我看,你阁下目前还是考虑一下,怎样才能够逃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飞云一捋额下长须,显得是那么冷静。 黑猫悠悠接道:“也就是所谓生死有命了。” 杜飞云缓缓地道:“我却是不能不承认,实在低估了你。” 黑猫道:“好像我这种小脚色,本来就不值得你放在眼内。” 杜飞云点头:“我绝不否认,本来我是没有将你放在眼内,任何人都难免有错,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黑猫道:“这不像你说的话。” “想不到你竟然知道了我的弱点,又能够掌握机会。” 黑猫笑笑道:“这也是你的人告诉我的,但不是这几天的事情。” 杜飞云不明白。 黑猫接解释:“若不是价钱谈不拢,我们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见面。” 杜飞云恍然:“曾经有人出钱要你来杀我?” 黑猫点头:“若是知道有今天,就是钱少一些我也该答应他,那最低限度,我现在用不着做无本生意。” 杜飞云冷冷地道:“那是谁?” 黑猫反问:“你的仇人有几多?” 杜飞云回答不出。 黑猫笑接道:“这生意虽然谈不拢,我还是搜集一切有关你的资料。” “因为你发觉我原来也很值钱,始终有一天会有用。”杜飞云语声一沉:“告诉你说我畏水的是谁?” 黑猫又问:“知道你有这个弱点的人有多少?” 杜飞云又回答不出,他自小对水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时因为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一次几乎溺死在水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希望能够改变这个弱点,可是始终不能如愿,尤其是有了名气之后,更加就困难。 在他的左右,总有那么多手下,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在那些手下之前又焉能示弱。 可是,在杜家庄之内,这已经不是秘密。 黑猫笑接道:“你总不成杀尽杜家庄的所有人。” 这等于是说他是从杜家庄之内知道这个消息。 杜飞云冷冷地道:“我要知道一件事,总会知道的。” 黑猫点头:“这当然要在今天之后,你能够活得过今天?” 杜飞云冷笑一声:“我虽然畏水,你未必就能够杀死我在水中。” 黑猫一笑:“也许。” 杜飞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用霸王盾的白衣中年人握住双盾的手同时一紧,用链子刀的那一个右脚一弓,反手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枝匕首。 黑猫目光一扫,又回到杜飞云面上:“你的十三太保横练,在水中也能够施展么?” 杜飞云冷笑不语。 黑猫又说道:“据说你的十三太保横练施展开来,浑身上下,有如铁石。” 杜飞云缓缓地道:“你若是不相信,不妨上前一试。”黑猫眼中露出了嘲弄之色:“我相信,却希望那不是事实。” “你害怕?”杜飞云笑语俱冷。 “我只是替你担心,那若是真的铁石一样,掉进水里,直沉到底。”黑猫放声大笑起来。 杜飞云怔住,眼瞳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双拳紧握,已好像随时都会出击出去。 在他左右那两个白衣中年人亦一样怒形于色,那个手执链子刀的突然一声暴喝,纵身疾扑了过去,链子“呛啷啷”半空中抖开,毒蛇一样缠向黑猫的脖子。 黑猫长身而起,剑一抖,“叮”的一声,剑尖正击在链端上,那条链子立时倒卷而回,反缠住了那个中年人的脖子。 那个中年人空中闪避不开,一声闷哼,硬挨了一下,但身形未受影响,仍落在舟上。 他右手匕首旋即插向黑猫。 匕首方动,黑猫的剑已刺到,抖开一蓬剑光,当头罩下。 剑长三尺,匕首一尺也不到,那个中年人急忙回手,匕首急挡来剑。他的身子也非常敏捷,匕首翻飞,连挡黑猫十三剑,可是却挡不了第十四剑的急刺。 “夺”地剑入胸膛,一入即出。 中年人溅血怒吼,身形一乱,刹那间又被黑猫连刺了十剑,一身白衣尽被鲜血染红。 那十一剑中最少有两剑正中要害,中年人翻身堕水的时候,已经气绝。 那块沉重的霸王盾,同时乌云一样凌空向黑猫疾压下来。 风声呼啸,夺人心魄,盾面上嵌着的尖刀闪亮夺目,若是给压上,不难被压成肉浆。 黑猫滚身避开,连刺七剑。 那个中年人双盾一拢,黑猫精巧的七剑尽被挡下,他开声吐气,双盾“当”一撞开,左右飞舞,疾攻向黑猫。 霸王盾沉重霸道,没有相当的臂力绝对施展不开,一施展开来当真是声势夺人。 黑猫的剑给挡在门外,完全攻不进去,反而给那双霸王盾迫得连连倒退。 只退三步,已然到了小舟尽头,黑猫身一仰,又施展一式“铁板桥”。 那个白衣人咆哮一声,霸王盾疾压了下去,却就在此际,黑猫身形一翻,滚进水里。 霸王盾沉重无比,白衣中年人在小舟上立足不稳,到这时候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隆”然一声,压在舟面上。 舟面片片碎裂,小舟亦被震得一阵摇晃,那个白衣中年人亦不由身形一翻,但双脚一盘,立即一定,目光一挡,暴喝道:“黑猫——” 语声甫落,“哗啦”一声水声暴响,黑猫从舟的左舷冒出,一剑刺向那个中年人的小腹。 中年人耳听水声,霸王盾环身一扫,及时将黑猫的剑封开。 黑猫一剑刺出,身形又自一沉,没入水里,那个中年人手握双盾,脚步移动,在舟上转了一个圈,那叶小舟亦被带动,缓缓在水面上滴溜溜一转。 “噗噗噗”的即时三下异响,舟底穿三个洞,三股水柱喷了上来,其中一个洞就在中年人脚旁,那个中年人顿时裤管尽湿,一张脸同时变了颜色。 他虽然水性也很不错,但手持霸王盾这种重武器,堕进水里实在不堪设想。 黑猫显然看准了他的弱点。 那三个洞虽然不怎么大,但入水极迅速,不过片刻,舟底已然积水半尺。 中年人身形一转再转,总不见黑猫现身,面色一变再变,身形暴起,掠向杜飞云置身的那叶小舟上。几乎同时,一道水柱激起,黑猫人剑冲破水面,疾射了上来,寒光一闪,一剑刺进了那个中年人的小腹。 那个中年人一声惨叫,半空中堕下,黑猫的左掌即时拍在他的左腰之上,“叭”的一声,震得那个中年人连人带盾飞撞向杜飞云,他却借这一拍之力,反身倒飞,落在覆转的那叶小舟之上。 杜飞云都看在眼内,双掌一合一推,一股劲风劈出,那个中年人尚未落下,便已经被他双掌震回,“扑通”掉进水里。 他的身子亦微微一晃,那当然是因为脚下的小舟影响。 黑猫并没有紧接出手,反而坐下来,笑望着杜飞云,眼瞳透着一股强烈的嘲弄意味,就像是一只真的猫,在盯着一只已给迫入了绝路的老鼠。 杜飞云的眼瞳中透着惊惧之色,但身子仍然挺得笔直,双手缓缓握拳,指节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 黑猫听得很清楚,只是看着杜飞云,一声也不发,好一会,杜飞云终于忍不住,厉声道:“你可以出手的了。” “还不是时候。”黑猫淡淡地应道。 “等什么?”杜飞云目光一寒:“等沈胜衣到来?” 黑猫摇头:“你的消息既然那么灵通,应该知道,沈胜衣离开这里,仍然有一段路。” 杜飞云追问:“到底等什么?” 黑猫悠然道:“等你的意志崩溃,等一个杀你的好机会。” 杜飞云咬牙切齿,看似便要扑前去,看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江水奔流,这时候已然将他们脚下的小舟飘出去了很远,黑猫本来在杜飞云之前,到杜飞云住口时,已变了在同一直线。 这完全是因为黑猫脚下那叶轻舟已经覆转了,当然没有杜飞云脚下的那叶那么顺滑。 杜飞云看来似未觉察,实在已经留上心,一股内力透下,那叶轻舟竟然催动,开始将黑猫抛在后面。 黑猫的身形即时一翻,没进水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杜飞云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又一股内力透下,这一次,那叶小舟竟然在水面上打起转来。 杜飞云破口大骂:“黑猫,有本领不在水里弄手脚!”语声未已,黑猫已在前面的水里冒了出来,距离杜飞云那叶小舟差不多两丈。 那叶小舟仍然在转动,杜飞云目光落在黑猫面上,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 黑猫整个身子都浮在江面,懒洋洋地笑应道:“那与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杜飞云面色又是一变:“你还请来了其他人?” 黑猫摇头:“天下间相信还没有人有这么好的水性,能够留在水里那么久不出来,现在看见你要走才对你采取行动。” 杜飞云半信半疑:“那是为什么?” 黑猫笑了笑:“你不用内力催舟,不就没有事了?” “胡说——” “你既不懂水性,又不懂操舟,若是一股内力透下,小舟就会前行,那些内力好的人,岂非任何一个都可以御舟在水面上来往自如,即时一苇之助亦能够横越江流。” 杜飞云傻了。 黑猫笑望杜飞云,忽然又道:“小心,我现在动手了。” 语声直没入水里,黑猫的身形一动,就像是一条飞鱼也似,凌空一翻,倒插进水里不见。 杜飞云面色大变,目光盯稳了水面,真气运转,一双手由拳回掌,仿佛随时准备劈出去。 “淙”一声,一股水泡突然在舟前三尺的水面冒出来,杜飞云双掌立即劈出。 劲风呼啸,水面激荡。 杜飞云双掌方收,“噗”的一下异响,舟底已然穿了一个洞。 一股水柱接从洞口涌上来,杜飞云左脚不由自主一移,踩在那个洞上,堵住了那个洞不让水再涌上来。 第二个洞这时候出现了,跟着第三个、第四个,眨眼间舟已出现了九个洞。 杜飞云手忙脚乱,面色一变再变,眼瞳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浑身内力陡然一齐聚在双脚下,“霹雳”一声那叶小舟立时被他内力震碎,千百碎片激射开去。 方圆差不多三丈的水面同时有如一桶火药在下面爆炸,激荡起来。 水花四射,一条条水柱有如箭矢也似激射开去,声势惊人。 杜飞云亦箭矢一样射上了半天,衣衫须发一齐扬起来,骤看之下,简直就像是一只狮。 怒狮! 黑猫也不简单,一觉水流有异,已知道是什么回事,忙往下沉去,但仍然慢了一分,那刹那,他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量就像是铁锤一样撞来,整个脑袋“轰”然一下巨震,眼前金星乱闪。 杜飞云一射竟三丈过外,身形风车般一转,凌空落下,正好落在覆转的那叶小舟上。 激荡的水面好一会才回复正常,破碎的木板亦一片片落下,散落于水面上,逐水东流。 黑猫却不见现身。 杜飞云放目四顾,一直小心留意着周围的水面,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实在未免早了一些。 笑声才起,黑猫就在舟旁冒出,飞鱼一样贴着舟底翻过,从另一面没入水中。 笑声刹那已然停顿,杜飞云的右脚亦在那刹那齐膝断下。 鲜血狂喷,杜飞云不由自主坐倒舟底之上,一剑即时噗地刺穿了舟底,不偏不倚,洞穿了杜飞云的左脚大腿。 杜飞云面色一变再变,嘶声叫起来:“黑猫,给我滚出来!” 黑猫的回答是奋力一推,那叶已经覆转的小舟扑回。 那叶小舟却缓缓漂开去,水声一响,黑猫从舟旁冒出来,爬伏在舟底之上,笑望着杜飞云。 他的笑容看来仍然是那么懒洋洋地,面色比方才却苍白了很多,嘴角挂着一缕鲜血。 杜飞云目光及处,身形一停,又咽了两口江水。 黑猫笑笑道:“江水无论如何总比海水要好喝。” 杜飞云挣扎着道:“你伤得只怕也并不轻。” “不要紧。”黑猫笑得有些儿伤感:“反正我已是将死的人。” 杜飞云喘息着:“我那一击怎会伤得你那么重?” 黑猫一转身,仰首向天:“我本来就准备与你拼一个同归于尽,可惜你走错一着。” 杜飞云总算抓住了一块破烂的木板,吐了一口江水:“我实在太心急了。” “在陆我不如你,在水里……”黑猫摇摇头:“我要杀你实在易如反掌。” “所以你还是挨了我一重击。”杜飞云大笑:“若不是你如此的自负,要给你这一下也是不容易。” 黑猫又摇头:“只是这一下,还要不了我的命。” 杜飞云一张脸已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有些苍白,眼瞳中亦露出痛苦之色,但语声仍然坚定:“听你的口气,你还是死定的了。” 黑猫道:“那是因为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是谁?”杜飞云诧异地追问:“是什么事?” 黑猫笑了笑:“我以为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性命。” “我还能关心?”杜飞云惨笑。 黑猫坐起身子:“连自己的性命你都顾不了,还理会那许多?” 杜飞云冷冷地道:“对于一个将死的人你还有秘密?” 黑猫笑起来:“也许我就是害怕你将这个消息带到幽冥去。” “幽冥?”杜飞云一呆。 黑猫缓缓道:“幽冥岂非是死人去的地方。” 杜飞云却摇头:“不一定。” 黑猫没有作声,杜飞云呆呆地盯着黑猫,喃喃道:“你看来不像是那种人。” 这句话好像另外还有一些意思,黑猫也竟然听得懂,淡应道:“我是的。” “你不是!”杜飞云断喝。 黑猫又闭上嘴巴,杜飞云接道:“他应该看得出的,好像这种聪明人,怎会要你这种人加入,自种祸根?” 黑猫诧异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莫非你也是他这一次邀请的人?” 杜飞云点头。 黑猫想了想,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我们本不该自相残杀的,是不是?” 杜飞云惨笑:“事情太秘密,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幽冥这一次若是失败,应该就失败在太秘密之上。” 黑猫点头:“他邀请的人若不是那么秘密,你一定会第一个反对我加入。” “是的,一定会!”杜飞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黑猫突然问:“在我未与你作对之前,你将我看做一个怎样的人?” 杜飞云一怔,呻吟一声:“杀手!” “只是一个杀手!”黑猫缓缓道:“幽冥看中我,岂非也就是因为我是一个杀手?” 杜飞云怔在那里。 黑猫笑接道:“很多事情只从表面看,是看不清楚的,但有谁能够看得透一个人的内心。” 杜飞云摇头:“你本来的确是一个杀手,到底是什么令你改变?易菁菁?” 黑猫仍没有回答。 杜飞云的面色更苍白:“这无论如何,应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黑猫仍没有作声。 杜飞云长叹:“幽冥虽名为幽冥,终究只是一个人,任何人都难免有错,任何人……” 长叹声未绝,杜飞云面上的肌肉陡然一阵痉挛,浸在水里的身子突然往上拔起来。 他的身形虽然显得很笨拙,但总算离开了水面,凌空向黑猫扑落。 黑猫看着杜飞云扑落,没有动,但到他感觉到杜飞云的掌风压体时,立即就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没进水里,只是双舟底一蹬,贴着江面,疾窜了出去。 杜飞云双掌刹那落下,霹雳一声巨震,那叶覆转了的小舟片片碎裂,他的身形借着一击之力,凌空倒翻,追向黑猫。黑猫一退三丈,身形一沉,终于没进水里,杜飞云紧接扑到,双掌落处,一条水柱被击得冲天涌起来。 杜飞云的身子一凝,往水面落下,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他看不到黑猫又溜到什么地方,只知道这两击不中,真力损耗极大,再加上断脚的失血,已是在支持不下去了。 他的身形还在半空,已感到一阵晕眩,几乎同时,他看见黑猫从水里冒出来身形虽然已没有最初那么灵敏,但仍然非凡。 黑猫从水里冒出来,箭也似射上半天,凌空腰一折,剑一翻,疾往杜飞云背后插下。 杜飞云感到这一剑的凌厉,他的身形却已经不能再有很多的变化,他仍然一挺腰,在下水之前勉强一转身,双手插向黑猫。 黑猫的剑这时候若是仍然插下,一定可以插进杜飞云的胸腹要害,但杜飞云的双掌也一定不会落空。 好像杜飞云这种高手,即使只剩下三成功力,亦一定能够发出致命的一击。 黑猫好像已计算在内,一剑凌空未刺下,身形突然半空中一缓。 杜飞云双掌立时击空,黑猫的剑这才落下来,正插在杜飞云心胸之上。 “扑通”水花激溅中,杜飞云与黑猫一齐没进水里,在白浪与血花中消失。 不过片刻,黑猫又冲水里冒出,脱出水面一翻身,落在一块破烂的木板上,然后摊开手脚,在木板上卧下来。 剑仍然在他手中,剑上的血已经被江水冲洗干净,闪动着寒芒。 杜飞云却不见现身,这雄霸一方的大豪一着失误,终于丧生在黑猫剑下激流之中。黑猫也就那样卧着,随波逐流。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仰望着天空。 他好像在沉思着什么,那一脸懒洋洋地笑容越来越浓。 大江上只有他一个人漂流,是不是因为这样,故此连动他也懒得再动,任由江流送他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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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的木板终于被水流涌上岸,阳光已普照。 黑猫顺势滚落在沙滩上,这一动之后,他的手脚又摊开,回复方才那个姿势,卧在那里。 这一次,他甚至连眼睛也闭上。 也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声急响,沙滩前面不远那个杂木林子中,突然掠出了一个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一头白发如银,阳光下闪闪生辉,一双眼睛更闪亮,有如剑一样,狠狠地盯着卧在沙滩上的黑猫。她满面皱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刀刻在花岗石之上,异常的清楚,使她的相貌看起来更显得冷酷。 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的饰物,但每一件都可以肯定必是珍品,握在她手中那根绿玉杖,晶莹通透,长及一丈,价值自然更就惊人。 周围并无人烟,好像这样的一个老妇人,竟然突然出现在一个这样荒僻的地方,那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的身材高而瘦,骨头看来已有些发硬,但身形张开,却是灵巧非常。 那看来已有些发硬的骨头,那刹那仿佛并不存在,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团棉絮,落在地上,给的人,竟又是稳如泰山的感觉。 黑猫一些反应也没有。 老妇人盯着黑猫一会,发出了一声冷笑,举步走过来。 黑猫卧在那里,死人也似,始终一动也不动。 老妇人在黑猫身前三丈之处停下,绿玉杖一沉,“夺”的入地逾尺,冷冷道:“站起来!” 黑猫没有回答。 老妇人摇头:“在我面前装死,就是装得再像也没有用!” 绿玉杖突然一拨一抡,击在旁边的一株树木上。 碗口粗大的树杆立时断为两截,凌空疾倒向黑猫,十四点寒芒同时从老妇人的双袖射出! 树干倒下的声音掩去了暗器的“嗤嗤”破空声响,致命的却是这十四枚以机弩射出的银针! 黑猫若是仍然躺在原地,这十四枚银针一定会射进他的体内,他看似已昏迷过去,可是断树才倒下,立即就从地上弹起来,斜掠出半丈之外。 那截断树“蓬”的一声,落在他身旁,十四枚银针在断树落下之前,已射进了砂内。 黑猫目光一落,摇摇头:“好厉害的暗器,幸好我闪避得还是时候。” 老妇人冷笑:“好灵敏的耳朵。” 黑猫道:“来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灵敏也不成。” “你当然亦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的只是怎么称呼。”黑猫又露出那种懒洋洋地态度。 老妇人又是一声冷笑:“你就是直呼我唐晶,也不要紧。” 这个老妇人也就是杜飞云的母亲,杜伯文杜仲武兄弟的祖母。 “不敢——” 唐晶“哦”一声,接道:“你还有不敢的事?” “有。”黑猫懒洋洋地道:“而且很多,正如开罪你老人家,我就已经不敢的了。” 唐晶沉声斥道:“你却是敢杀我的儿子。” “杜庄主若是不放舟江中,看见他,我亦只会远远地避开他。”黑猫说得很认真。 “说得好,畜牲不听我言,妄自渡江,咎由自取,给你杀了也是活该。”唐晶虽说活该,语声仍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黑猫叹息道:“听说杜家庄虽然是以杜老前辈为主,真正能够作主却是老夫人你,其间难免有些冲突,所以两位的感情并不怎样好,我杀了你口中那个畜牲,说不定你还很感激我。” 唐晶的瞳孔暴闪,握住绿玉杖的双手亦同时一紧,吁了一口气,忽然道:“你大约以为这样说就可以令我情绪激动,可以趁机刺杀我?” 黑猫笑笑:“希望可以。” 唐晶再一问:“你忘了我出身什么门派?” “好像是唐门!”黑猫说得并不怎样肯定。 “唐门以什么见长?”唐晶又问。 “好像是暗器。” “你知道怎样才能够成为一个暗器高手?” “反应要敏锐,出手要迅速,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绝对的冷静。” 唐晶冷冷道:“那你还对我动这些鬼心思?” 黑猫道:“这大概是因为我还不相信老夫人已冷静到完全不动心的地步。” 唐晶道:“有一分可以令敌人分心的机会,你都绝不会错过。” “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 “也所以我除非活得不耐烦,否则就应该尽快出手!”唐晶一抡绿玉杖。 黑猫笑了笑:“无论你什么时候出手都是一样。” “怎么?”唐晶冷冷追问。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倒要看你怎样跟我拼命!”唐晶身形一动,连人带杖,扑了过去。 黑猫即时起右脚,将那截断树踢得飞了起来,飞撞向唐晶,左脚接一蹬,身形往后倒退。 唐晶看在眼内,冷笑挥杖,击在撞来的断树上,借势一个风车大转,在江面扑落,挡住黑猫的去路。 黑猫原是准备退回江里,看情形再出手,哪知道风声一响,唐晶竟然从他的头上掠过,他当机立断,身一凝,旋即一旁掠开。 数十点寒芒几乎同时射向他方才置身的地方。 唐晶的轻功绝无疑问远在黑猫之上,那身形凌空未落,绿玉杖已先插入水里。 那里水深不过六尺,唐晶也就以左手支杖,“倒竖蜻蜓”,右手同时飞出了七七四十九枚银针。 她的衣袖里也不知藏着多少枚银针,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将这些银针射出来,既劲且急,而且准确。 幸好黑猫的反应也很敏锐,他身形未稳,唐晶的人与杖已攻至,杖势飞灵变幻,有如一道碧绿色的巨网凌空撒下来。黑猫身形九变,刺出了十四剑,才脱出杖网之外,回头看,只见方才立足过的地方,银光闪闪,也不知钉上了多少银针。 ——唐门的暗器手法果然名不虚传。 黑猫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剑划处,“叮叮叮”三声,接连击落了三支飞刀。 那三支飞刀长只七寸,宽不到二指,蓝汪汪的,竟然已淬上了毒药。 唐晶三支飞刀射出,人与杖亦射前,她双手抡杖,却不停有暗器射出来。黑猫的眼睛也可谓尖锐极了,却竟然瞧不出唐晶如何发出那些暗器,但总算都能及时发现暗器射来,及时闪开去。 他一步也不敢停留,急急后退,直退往那边的杂木林子。 二三十个白衣汉子正从那边杂木林子里现身出来。 黑猫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唐晶杖势无懈可击,暗器更封住了他左右的去路。 若说他的内脏没有被震伤,凭他的内力,配合他轻盈的身法,绝不难在左右闯出另一条出路,但他现在,真气涣散,根本不能够凝聚起来,躺在木板上随波逐流,也根本就是迫于无奈,这一阵急动,内脏更已经开始作痛。 唐晶想必已经看出来,黑猫有这种感觉,也看到了唐晶眼瞳中露出来的那股讥讽。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大一把年纪,气力仍这么充沛。” 唐晶的暗器停下,让黑猫从容将话说完,冷应道:“飞云一向不喜欢被人占便宜,你虽然能够将他杀死,相信也不会好过。” 说话间一连三杖,又将黑猫迫退了四尺。 黑猫笑接道:“也不太难过。” 唐晶冷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只听你说话,我便知道你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黑猫“哦”一声,身形突然向左扑去,他快,但唐晶更快。 十四点寒芒刹那截住了黑猫的去路。 黑猫身形一顿,长剑一展,荡飞了十四支丧门钉,唐晶的绿玉杖紧接毒蛇一样刺至! 黑猫回剑连挡三杖,已被迫回原位。 “唐门暗器,实在不错。” “那的确只是不错而已。”唐晶冷笑,左手衣袖无风自动,霍地扬起来,一枚蝴蝶也似的暗器接从她袖中飞出,“呜”地凌空划了个半弧,飞射向黑猫。 黑猫一呆,脱口一声:“火蝶!”身子一倒,贴地窜了出去。 那枚形如蝴蝶的暗器刹那火光一闪,爆炸开来,百数十支牛毛也似的毒针四下激射,黑猫若是以剑去挡,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唐晶亦想不到黑猫知道有这种暗器,她一声闷哼,道:“好一个杀手中的杀手,见识倒果然是不少。” 黑猫那一窜,已到了林子之前,两柄长刀旋即左右刺至。黑猫闪左刀,接右刀,剑一引,刺入右面那个白衣汉子的胸膛,身形倒掠而回,左掌反切在左面那个白衣汉子的胸膛,身形倒掠而回,左掌反切在左面那个白衣汉子咽喉上。 他连杀两人,身子往一株树干一靠,笑应道:“幸好还不少!” 唐晶双袖急扬,六支飞刀交错射出,人与杖同时掠前去。 黑猫身形一转,绕到树干后,“笃笃”的两支飞刀瞬息钉在树干上,其余四支贴着树干射过,唐晶人杖接至。 杖撞上树干,一声霹雳,那株树干竟然被硬硬撞断,黑猫若是仍躲在树干后,不难又被震伤。 幸好他又及时离开那条树干。 唐晶杖势凌厉无比,撞断树干,原势再迫向黑猫,一杖突然变成三十六杖。 黑猫哪里还敢硬接,左闪右避,连闪三十五杖,后背已撞在一条树干之上。 唐晶的第三十六杖紧接刺至! 好一个黑猫,身子竟贴着树干壁虎一样游上去。 哪一杖之后还有七个变化,树干上眨眼出现了七个杖洞,每一个之间相距恰好七寸,简直就像是量度出来。 黑猫虽然看不见,但入耳惊心,亦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的身形接一翻,凌空一剑就非刺向唐晶。 唐晶的身形变化已老,看来实在很难躲得开这一剑,但她的绿玉杖却能够及时撤回,搭上了黑猫的腰。 杖上的内力已尽,不过仍能够截住黑猫的身形变化,这已经足够。 剑尖距离唐晶的眉心只有三寸,也就这三寸之差,刺不过去。 黑猫人剑的变化到此为止,不禁由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中,他的身子已然被那条绿玉杖挑起来,翻腾在半空中。 唐晶身形同时拔起,一拔三丈,所过之处,枝叶横飞,她身形凌空,一杖百变,当头击下,浑身同时闪起了一蓬光芒,发出了百数十支暗器。 黑猫身子一脱出绿玉杖,已知道唐晶必然紧接下毒手,“鲤鱼倒穿波”,从一个树桠穿过,疾窜入林中。 那个杂木林子虽然树木并不多,但凭他的临敌的经验,应该可以尽量加以利用,可是脚一落到地上,黑猫就知道自己这一着走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地上的泥土出奇地柔软,黑猫一落下,立即就省悟这是一个陷阱! 他一个念头才闪过,那些泥土已然“嗤嗤”地疾扬了起来,露出下面覆着的那个大绳网。 那个大绳网旋即收缩。 黑猫的反应也不能说慢的了,那刹那已然往上拔起来,才拔起一丈,那个绳网已将他裹起,网吊在半空。 黑猫的剑立即向绳网削去,这一剑削下,一颗心立时一凉。 那个绳网赫然是用粗大的牛筋子织成,黑猫的剑虽然锋利,足能够削断一节。 绳网一收缩,他的剑更就完全施展不开。 就是施展得开,也没用的了,周围的树后,已迅速出现了十二个白衣汉子,每一个的手中都捧着一盒诸葛连弩。 一弩十二发,百四十四支连弩飞蝗般射至,黑猫就是能够将绳网削开,在他出来之前,相信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猬。 所以黑猫没有动,那些连弩也没有发射,只是正向着绳网中的黑猫。 其余的白衣汉子紧接着围上来,四个青衣小婢相继出现,抬来了一张虎皮椅子,面南放下。 唐晶缓步走到椅子面前,看了黑猫一眼:“扶我坐下。” 四个青衣小婢左右忙扶着唐晶坐下来,这个老妇人这时候才露出一些老态,闪亮的眼瞳亦变得黯淡。 这种老态好像是故意作出来,又好像她现在才突然省起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 “老了——”她随即一声叹息,整个身子同时放松。 没有人作声,对于这个老妇人,他们显然都恐惧得很。 唐晶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回顾一眼,目光又落在黑猫身上:“看来你的内伤当真不轻。” 黑猫笑了笑:“否则在这张网收缩之前,我已经逃了出来。” “你真的可以?” “我实在很想证明一下,可惜你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唐晶叹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可惜得很。” 黑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可以下手了。” 唐晶摇摇头:“我若是这样将你射杀网中,岂非太便宜了你?” 黑猫居然还笑得出来:“那你打算怎样?” 唐晶缓缓道:“不怎样,只不过先断了你的四肢,再将你带回杜家庄。” 黑猫又笑了:“到了杜家庄之后,我看你一定会吩咐人好好地伺候我。” “一定——”唐晶点头:“你可以享用杜家庄内最好的酒菜。” “先谢了。” 唐晶又摇摇头:“你实在瘦了一些,不过不要紧,我保证不久之后,你就会胖起来,胖得像头大猪。” 黑猫笑着问:“你莫非要将我当猪一样拿出去卖?” 唐晶笑笑:“杜家庄虽然不是太富有,也不致要拿人去卖,何况一个你这样宝贵的人?” 黑猫有些诧异地问道:“那你老人家将我养得那么胖,到底有什么用?” 唐晶缓缓道:“吃掉!” 黑猫一怔。 “每天一斤,吃到我吃不下东西的那一天。”唐晶露出了那两排森森白齿。 她年纪虽然已这么大,居然一颗牙齿也没有脱下,而且看来简直就像是两排锯齿。 黑猫人在网中,但仍然看得很清楚,竟不禁心寒出来。 唐晶恨恨地接道:“我从来没有吃过人,但无论怎样滋味,我也会在你面前,很开心地朝你的肉吃下去。” 黑猫打了一个寒噤,他已经看到这个老妇人眼中的恨意是那么深重,却笑道:“人肉据说很难吃,我的肉现在更不会太可口。” “你倒是清楚。” 黑猫道:“因为我还没有忘记别人都叫我黑猫。” “那有怎样?”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老猫乳狗,你若是真的要吃,也该等我老一些才吃。” 唐晶桀桀地怪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你这样有趣的人。” 黑猫笑应道:“你也很有趣。” “哦?”唐晶身长了脖子。 “吃人肉的老婆婆,以后大人们哄那些顽皮的小孩子,又有一个新故事了。” “不错——”唐晶怪笑着接道:“小宝贝不听话,小心杜老夫人到来,像吃黑猫那样,找你去咯吱咯吱地吃掉。” “正是这样——”黑猫放声大笑。 杜老夫人亦怪笑不绝:“你这个人实在有趣极了。” 笑语声一落,她的身子突然离开椅子往上疾拔了起来,绿玉杖凌空戳向黑猫。 这一杖迅速非常,黑猫人在网中,实在很难化解避得开,可是他并没有呆在那里挨打,那刹那身形一动,连人带网凌空荡前,剑从网眼中穿出,刺向唐晶! 唐晶“哦”一声,绿玉杖还未到,一蓬牛毛也似的毒针已然从袖中射了出来,打在黑猫握剑的右手上。 黑猫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并没有将手收回去,刹那间右手上钉满了毒针,却一些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唐晶绿玉杖即时一变,“叮”地敲在黑猫那支剑的剑锋上,那支剑立时像长了翅膀也似,从黑猫的手中飞出,横飞三丈,“夺”地插入了一条树干内。 唐晶的身形同时往上拔起来,凌空一翻,落在黑猫头上的一条横枝上。 黑猫这时候才将手伸回,看了看:“好毒的针!” 他那只右手,这片刻竟然已肿胀了一半有多,一丝丝紫黑色的血接从伤口流出来。 唐晶应声道:“这种针淬的毒其实不怎样,只是,子不过午,死前那一个时辰有些不舒服。” 黑猫笑笑:“很好。” 唐晶叹息道:“你毒发的时候虽然很好看,但这样杀你,是不是有些便宜?” 黑猫点头:“这也不是你的本意。” 唐晶道:“所以我还是要给你解去这针上的毒。” “劳烦你老人家。” “怎么不骂我多此一举?” 黑猫又笑笑:“因为我已经想清楚,对老人家还是有礼貌好些。” “好,好孩子。”唐晶一扬手中绿玉杖:“伸出你的手来,我先替你去掉那针毒!” 黑猫很听话地将右手伸长,唐晶的绿玉杖即时落下,力抽在黑猫右臂的关节之上。 “砉”一声骨碎声响,黑猫的右手齐臂而断,疾飞了出去! 鲜血狂喷,黑猫的面色一下煞白,但面上居然还保留着笑容。 唐晶绿玉杖接一挥,敲在那条断臂上,那条断臂凌空一转,落向树旁一个白衣汉子。 “小心拿着,不要失了。” 那个白衣汉子方待将那条断臂挡开,一听这句话,慌忙接下。 唐晶绿玉杖随即转向,穿过绳网,封住了黑猫右臂三处穴道,阻止鲜血往外再奔流。 “谢谢你老人家。”黑猫非独有笑容,而且很有礼貌。 唐晶笑应了一声。“不用谢!”身形飘落,凌空三杖疾点了出去。 这三杖分别点向黑猫的左肘与脚关节,“飕飕”有声。 以黑猫的经验,当然看得出这三杖贯足了内力,足以开碑裂石,可是他一动也都不动。 “砉砉砉”三下臂碎声响,黑猫的左肘与脚关节的骨骼先后都被撞碎,整个身子立时瘫软在网中。 这种痛苦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忍受,黑猫却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面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 唐晶看在眼内,面上终于露出了诧异之色,身形落下,缓缓转过身子,忽然问:“你难道一些也不觉疼痛?” 黑猫笑应道:“我难道看来一些也不像一个人?” 唐晶道:“我只是奇怪,竟然听不到你的惨叫声。” 黑猫立时叫了起来,叫得很惨厉。 可是他的面上仍挂着那种懒洋洋地笑容,这惨叫声竟好像就是故意叫给唐晶听的,而且跟着又问:“你老人家现在满意了?” 唐晶怔了怔,摇头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够笑出来,我实在佩服极了。” “一个人还能够笑的时候,为什么不笑?”黑猫笑着回答。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事情。” “现在虽然没有,过去却是有的。” “你尽想着过去快乐的日子,所以忘记了现在的痛苦?”唐晶笑了笑:“这也是一条妙方。” “本来是不传之秘,但你老人家问到,又岂敢不说?” 唐晶点点头,缓步走回椅子那边坐下,缓缓道:“将他放下来。” 那张网应声缓缓张开,落回地上,黑猫摊开手脚,仰卧在网中,一动也不动。 他的四肢除了断去的右臂之外,其余一手两脚全都诡异地扭曲着,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关节已经断折,一些抵抗能力也没有的了。 唐晶眯着眼睛,黑猫给她看到的始终是一面懒洋洋地笑容。 “看来你是在很像一条铁汉。”唐晶忽然叹了一口气:“但你若真的是一条铁汉,在剑还未脱手的时候,早就应该自杀了。” 黑猫只是笑。 “难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唐晶的目光陡然一寒,冷冷地一笑:“看来我方才的决定是错了。” 黑猫仍在笑,好像并没有听到唐晶在说什么。 唐晶冷冷地接道:“我应该现在就将你杀掉,这对你说不定反而是一个打击,死亦不瞑目。” 黑猫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唐晶目光一转,突然吩咐:“拉起来,乱箭给我杀了!” 那张网立时又收缩,黑猫的笑容同时僵结,唐晶看在眼内怪笑道:“现在你笑不出来了。” 话未说完,黑猫又笑了出来:“你好人家这一次到底猜对了,可惜,迟了一些了。” 唐晶一怔:“迟了?” 语声未落,一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已飞入林中,惨叫声此起彼落,四个用诸葛连弩的白衣汉子双手在剑光中先后断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