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然是那么大,一阵冷风吹在身上,女孩子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接了一个喷嚏。 李蓦然应声又回过头来,柔声道:“你这样一身水湿透了,是很容易冷着,还是坐过来这边。” 女孩子喃喃道:“谁要你这样好心肠?” 李蓦然笑笑:“姑娘最低限度亦看出我是出于一番善意。” 女孩子并没有作声,偷偷瞟了李蓦然一眼。 李蓦然接取过一瓶酒,混在熟透的山鸡肉香中,嗅来更令那个女孩子饥肠辘辘。 她咬着嘴唇,仍然不作声。 李蓦然实时又道:“见面就是朋友,何况你与我都是练武中人,又何必拘束?” “我什么时候拘束了?” “这最好不过,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何不过来吃一点东西,喝杯酒。”李蓦然始终是那么客气。 女孩子终于走过去。 “酒能驱寒,姑娘,请……”李蓦然斟下一杯酒,递到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看李蓦然,伸手接下了,李蓦然再以小刀割下一条鸡腿,递上前去,神态自然,女孩子本来就性格开朗,也不再客气了。 李蓦然自顾吃鸡喝酒,看来甚为豪放,女孩子看在眼内,更吃喝得舒服了。 “这只鸡烤得怎样?”李蓦然吃着笑问。 “很好,你哪儿找来的?”女孩子的语气已柔下来。 “在附近猎的。” “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 “出来走江湖的人,当然得学会怎样照顾自己。”李蓦然转问:“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眼珠一转,以脚轻踢地上的石头,笑了笑道:“我叫石头儿,你呢?” “我?”李蓦然一怔,举头往亭外一望:“雨点儿。” 亭外暴雨如注,女孩子亦往亭外望一眼,鼻子皱得更深。 “讨厌……”她鼻子接哼一声:“不说便不说。”话口未完,自己“咯”的笑了出来了。接着又笑道:“好,那以后你叫我石头儿,我叫你雨点儿。” 李蓦然含笑点头,石头儿忽然道:“看又是什么人来了?” 亭外冒雨驶来了二辆马车,一个头戴竹笠的白衣人骑马走在马车旁。 马车在亭外停下,白衣人一骑亦勒住了缰绳,身形不知怎的只一动,已离鞍,落于亭前,走了进来。 他走得并不快,才一步跨进,亭内便仿佛多了一股森寒之气,李蓦然、石头儿亦似有所觉,目光都移到白衣人的脸上。 白衣人衣白如雪,一张脸亦冰封过一样,犹如抹了白霜,苍白得怕人,额骨高耸,两颊刀削,眼睛亦是刀一样,细长而锋利,还射出凌厉的光芒。 挂在他腰间的却是一柄剑。 李蓦然的目光由白衣人的脸移到他腰间的佩剑,一皱眉,白衣人实时脚步一顿,冷冷一声:“出去。” 石头儿一扬眉:“你在对谁说话?” 白衣人一字字的道:“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这莫非是你的地方?” 白衣人摇摇头,又重复那两个字:“出去!” 李蓦然终于开口了:“不出去又待怎样?” 白衣人目光落在李蓦然的脸上,寒气暴射,李蓦然目光亦同时变得像剑一样。 四道目光像剑一样在半空交击,白衣人一声不发突然转身,走出亭子。 刹那间,在他的身上突然闪起了一道光,闪电一样的寒光。 李蓦然霍地长身站起来,白衣人彷如未觉,“唰”地掠上了马鞍,向前奔出。 马车同时驶前,帘子开处,露出了一张脸。 一道闪电实时又划破长空,亦照亮了那张脸,李蓦然一眼瞥见,怔住在那里。 车马迅速远去,风吹过,一阵奇异的声音突然在亭内响起来,李蓦然刹那间如梦初醒,一声“不好”,一把拖住石头儿的手,另一手抓住了亭边的雨伞,急奔了出去。 石头儿俏脸一红,但没有挣扎。 两人才走出亭外,“轰隆”一声,那座亭子就倒了下来。 “到底什么事?”石头儿惊问。 李蓦然苦笑:“我们不肯出去,那个人就拔剑将亭边两条柱子斩断。” 石头儿一呆,李蓦然目光转向马车去处,吁了一口气:“他的剑很快,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只不知什么来历。” “那种邪气,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下一次遇上,总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石头儿不由自主的一握小拳头。 她这才发觉那只右手仍然在李蓦然左手之中,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李蓦然却没有在意,石头儿红着脸,一面“嗳”的叫一声,一面将手往外抽,李蓦然终于醒悟过来,忙将手松开,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石头儿垂下头去,雨伞已张开,两人在雨伞之下,已经很接近,李蓦然看看石头儿,再望望倒塌的亭子:“我们看来亦只有上路了。” 石头儿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红霞已消散,笑问:“雨点儿,你要去哪里?” 李蓦然笑笑:“前面白石镇,你呢,石头儿?” “也是。” 雨这时已逐渐弱下来。 雨终于停下,马车亦停在一个茶寮之前,车把式不在,白衣人也不在,两个小丫鬟候在马车旁边东张西望。 茶寮内聚着好些避雨的人,却静得出奇,目光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就是那个白衣人,他的头上仍戴着那顶竹笠,坐在炉前,看着茶寮老板将包点从盘中拿出来,车夫们也就站在他旁边。 包点方弄好,热气腾腾,那个老板在白衣人凌厉的目光监视之下,更就手忙脚乱。 檐前仍滴水,枝叶也是,几个无赖从树下走过来,向茶寮这边走来,方待走进去,其中一个无意看到了站在边旁那个小丫鬟,脚步立时停下:“你们看,这两个丫头多美。” 其余四人回头一望,先后亦停下脚步来,一人随即道:“丫鬟也这样,那个主人不用说一定天仙化人。” “可不知是那户人家的姑娘?” “问问那两个丫鬟不就清楚了。” 五个无赖你一言,我一语,一齐走前去,那两个丫鬟已有所觉,眼中都露出了警戒之色。 “小姑娘,你们是那儿来的?”当先那个无赖倒也客气。 “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两个丫鬟异口同声,语态都很冷。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们的目的,亦只是想一见你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就劳烦你们请她出来。” “不成!”两个丫鬟拦在轿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揭起帘子,不是一样看得到?” 五个无赖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两个丫鬟推开,方待将帘子揭起,匹练也似一道剑光突然凌空落下,两只抓在帘子上的手刹那间断下来。 惨呼声惊呼声此起彼落,五个无赖惶然回头,就看见那个白衣人枪一样立在车旁。 他倒提利剑,血尚未从剑尖滴下,“飕”的又刺出,又将两个无赖右手斩下。 那个还没有断手的无赖那里还敢怠慢,怪叫一声,转身急逃。 他才奔出三步,眼前白影一闪,寒光一动,右手就一阵剧痛,转头望去,那只右手,已然齐腕断下,一声惊呼,当场昏倒。 白衣人若无其事,一震腕,震飞剑上的血珠,身形犹如鬼魅一闪,已落在坐骑上。 那个车把式捧着一盘包点跟出来,都看在眼内,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两个丫鬟亦骇得脸也青了。 白衣人目光一扫,冷冷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车把式应一声,慌忙奔前,将那盘包点交给那两个丫鬟,自己赶快扑上车座。 车帘子实时掀开,一个衣饰华丽,果然美如天仙的女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一声叹息,又将帘子放下。 李蓦然、石头儿就在那边树下,他们原也看不过眼准备上前教训那五个无赖一顿,见到白衣人现身才打消那个念头。 车中那个女人一露面,李蓦然的目光便凝结,怔住在那里。 两个丫鬟一入车厢,马车又驶前,辚辚车声中呻吟不绝,五个无赖仍乱成一圑。 白衣人策马追在马车之后,头也不回,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扬,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 石头儿怔怔的目送车马去远,吁了一口气:“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倒是少有。” 李蓦然丝毫无反应,石头儿转望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又怎样了?” 李蓦然一双眼仍直勾勾地望着车马去向,一声也不发。 “雨点儿!”石头儿振吭大呼。 李蓦然如梦初醒:“是你叫我?” “怎么?难道被那个人吓呆了?” 李蓦然摇头苦笑。 “你看那个人练的是哪一门派的剑术?”石头儿接问。 李蓦然又摇头:“看不出。” “我还以为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才那么惊讶。” 李蓦然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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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白石镇终于在望,石头儿脚步更轻盈,走两步跳一步,不时伸手一掠被风吹散了的秀发,说不出的娇媚。 李蓦然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那就是白石镇了。”石头儿抬手一指,又跳前两步。 李蓦然一些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的往前行,石头儿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推了他一把:“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李蓦然呆一呆,有气无力的应道:“你说那就是白石镇。” 石头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蓦然一遍,忽然问:“你有病?” “不是。”李蓦然笑了一笑。 “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事解决不来。”石头儿面露疑惑之色。 “没有,只是……有点儿不舒适。” “那不如坐下来歇歇。” “不用。”李蓦然继续前行,石头儿不觉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 想想石头儿又问:“你对这附近好像并不陌生?” “嗯……”李蓦然淡淡应一声。 石头儿又问:“你莫非就住在这附近?”李蓦然感慨地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是回来探望你的朋友?”石头儿眼睛一眨:“是不是一个女孩子,她说过等你回来。” 李蓦然只是笑,却笑得那么苦涩。 石头儿接问下去:“她一定很美的了?叫什么名字?” 李蓦然终于开口:“过去了的事还说来干什么?” “那是说她已经嫁给了别人?”石头儿卟哧一笑:“你也用不着愁眉苦脸,我伴你游山玩水。” 李蓦然奇怪的望着她:“你不用回家去?” “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 “就不怕家人牵挂?” “他们知道我能够照顾自己。” “我是怕那些人追杀你。” “有一个你这样好武功的人在一旁,我才不怕。”石头儿不再骂李蓦然多管闲事。 “是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石头儿狡黠的眨眨眼睛。 李蓦然也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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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镇地当要冲,往来的行商极多,很热闹,客栈自是也不少。 石头儿走在长街上,东张西望,脚步倏地一顿:“我们就要这间客栈。” 李蓦然目光一转,落在“大方客栈”那块招牌上:“这间客栈好吗?” “那些人也是选择这间客栈投宿,相信差不了。”石头儿手指停在客栈门前那辆马车。 李蓦然已看见,很自然转向那边去。 夜未深,李蓦然房中孤灯独对,默数窗外零落的更鼓,神态看来非常感慨。 好一会,他终于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推窗外望。 窗外的那个房间亦有灯光,一窗半开,一个女人斜倚着窗棂,若有所思。 李蓦然无意一眼瞥见,目光又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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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却没有发现李蓦然,恁窗望天,一面迷惘之色,就像是一个白痴。 她的衣饰非常华贵,但纵然荆钗布裙亦难掩饰她的美丽,就不知怎的,透着一股深得化也化不开的忧愁。 她那样恁窗望天已多时,月色很迷蒙,但若是能够染白人衣,她的一身衣衫早已给染得雪白。 敲门声忽响,一下接一下,她总算听到,缓缓地转过半身:“是不是春兰秋兰?不用你们来侍候了,没有事就早点去睡觉吧。”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些怪责的意味也没有。 门外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又起。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移步过去,推起门闩。 “我不是说……”她将门拉开,才说了四个字,就目瞪口呆。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那两个丫鬟,而是李蓦然,他痴望着她,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她才恢复常态,脱口一声:“是你?” “小语,真的是你……”李蓦然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 “蓦然……”小语有所顾虑的往李蓦然身后望一眼。 李蓦然却没有理会,接问:“我是否可以进来?” 小语考虑了一下,终于一咬唇:“好,你进来再说。” 李蓦然举步走进,小语将门掩上,移步到桌旁,李蓦然目光始终停留在小语身上,看着她坐下,才在对面坐下来,呐呐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 小语有点诧异地道:“你怎会在这里的?” “白天在路旁亭中,在驿站之外,我已经两次见你掀开帘子外望,只是不敢肯定,方才在对面房间见你恁窗外望,实在没有可能有那么相像的人,所以才过来一问……” “我们已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小语叹了一口气。 “十年也有了。” “都已十年了,真快!” “我跟古柳先生学剑,十年才有成。”李蓦然垂下头。 “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你们学剑的人的心情。”小语看来是那样感慨。 李蓦然有点诧异,沉吟着又道:“半年前我曾回去找你,言家庄寨仍在,很多事物都变异。” “你没有听过十年人事几番新这句话?”言小语苦涩地一笑。 李蓦然语气低沉下去:“就是我们当年求神许愿的那间月老祠也已经塌了。” “那是你离开后三年的事情。”言小语眼瞳中透出深重的悲哀之色。 “你那时都去那儿?” 小语无言颔首,李蓦然茫然看着她,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语才接上话:“我已等了你七年,可是一点也没有你的消息,爹娘很担心,我也实在不小了。” “这都是我不对,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李蓦然关切地转问:“你嫁了之后,日子过得好不好?” 小语的眼泪自然流下。 李蓦然不觉站起,走过去,轻按着小语的肩膀:“是不是他时常欺负你?” 小语摇头,伏倒在李蓦然的怀中,这正好给石头儿在窗外看在眼里。 她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看见李蓦然房中仍然有灯光,走过去,却只见房门虚掩,人并不在房间内,探头往窗外望去,竟见李蓦然与一个女人在对面房间说话。 一股难言妒意立时打从心底冒起来,不由自主越窗走进去。 李蓦然、言小语都没有觉察,石头儿本待闯进去,但细心一想,还是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李蓦然听到了那一声闷哼,言小语也听到了,面色一变慌忙离开李蓦然怀抱。 “谁?”李蓦然方待掠到窗旁,“砰”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那个白衣人僵尸一样挺立门外。 言小语又是一惊,惶然站起身,李蓦然目光一转,一皱眉:“朋友。” “不是朋友!”白衣人语声冰冷,左手拇指一推,“铮”的长剑出鞘,他的右手往剑柄一抹,那支剑便毒蛇一样弹出,人剑齐射,飞刺李蓦然的咽喉。 李蓦然偏身急闪,言小语急呼道:“陈铁衣……” 这三个字出口,陈铁衣已刺出十八剑,将李蓦然拿来封挡的一条凳砍成碎片。 李蓦然再闪三剑,轻叱道:“我已经一再相让,你莫要迫人太甚。” 陈铁衣充耳不闻,继续攻击,一道道剑光映着灯光,就像是一条条发亮的毒蛇,袭向李蓦然的要害。 李蓦然终于出鞘,护住了整个身子,陈铁衣再攻十一剑,又将李蓦然迫退三步,一声暴喝,人剑翻腾半空,一剑竟像要化成千锋。 李蓦然不敢轻敌,连出十四剑,竟然不能够将陈铁衣迫退,身形一动,往窗外掠出。 陈铁衣紧迫在后,“哗啦”一声,撞碎了一面窗户,漫天木屑中,飞鱼一样倒刺而下。 李蓦然半空中一仰身,“叮”的将那一剑接下,左掌一拍栏杆,掠入院子中,陈铁衣人剑紧追,一剑比一剑狠毒。 每一剑刺出,都发出“嘶”的一声,人听来毛骨悚然,李蓦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狠毒的剑法。 他从容应付,看来还不怎样吃力,连接二十七剑,突然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杀人的剑法!”陈铁衣一句话才五个字,已刺了二十五剑,没一剑不致命。 李蓦然接一剑还一剑,二十五剑接下,已能够全面反击。 言小语追出栏外,一面的焦急之色,却又无力制止。 李蓦然偷眼看见,心头不由又乱起来,攻势再不上去,但陈铁衣的剑势却已被迫住。 两支剑相缠在半空,越来越快,交击声密如联珠,响过不绝。 陈铁衣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也就在刹那间,风声“飕”一响,一个锦衣人凌空下落,手中剑当中一截,一连十九剑,将李蓦然、陈铁衣两人的剑硬硬截断,接一声:“住手!” 语声一落身形一退,剑“叩”的入鞘,潇洒利落。 他的人也很潇洒,衣饰更华丽,简直就和王侯公子一样。 陈铁衣右手青筋毕露,但是终于收剑,一声:“公子……”退到锦衣青年的身旁。 李蓦然目光一转,还未开口,锦衣青年已一揖,道:“贱仆无礼,得罪了阁下,请勿见怪。” 李蓦然一怔:“阁下是……” “在下连环。” “剑公子?”李蓦然又是一怔:“听说小语嫁入了连家,莫非就……” 连环目光一亮,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定必就是蓦然兄了。” “不敢当……”李蓦然回剑忙一揖:“连家剑公子名满江湖,今宵得遇,三生有幸。” 连环一偏身,哈哈一笑:“小语很关心你,很多时在我面前说及……”说着移步到言小语身旁。 言小语神情惶惑,看看李蓦然,看看连环,垂下头去。 连环转顾陈铁衣:“铁衣,这位李兄乃是我们夫妇的好朋友,你怎能如此无礼呢?” 陈铁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属下知罪……” “这相信都是误会,李兄千万不要介意。”连环语声一顿:“铁衣,还不快上前向李兄陪罪。” 陈铁衣眼中寒芒一闪,终于起步,但李蓦然实时挥手截住:“小弟也有不是之处。” 连环朗笑道:“相请不如偶遇,铁衣,去与我立即吩咐店家准备酒席……” 陈铁衣尚未回答,又给李蓦然截住:“连兄不用客气,我与朋友也该走了。” 连环显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勉强,笑道:“既是如此,唯有再待他日。”随即伸手扶住言小语:“小语这儿风大,你身子单薄,还是回房间的好。” 言小语微一颔首,转望李蓦然,眼瞳中无限哀愁,李蓦然叹息在心中,避开言小语的目光。 连环实时又笑道:“李兄,明天我们就回去,你若是经过,千万要进来探望一下小语。” 他始终一面笑容,也始终那么客气,李蓦然看在眼内,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目送他们转过走廊,他才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石头儿的房间外,只见房门大开,一个店小二在执拾各物。 “小二哥……”李蓦然大感诧异,忙追问:“我那个朋友……” “公子不知道那位姑娘已经结帐离开?”店小二亦有些奇怪。 ——石头儿,为什么不辞而别? 李蓦然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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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间,连环扶着小语坐下,看看那扇破烂了的窗户,摇摇头:“铁衣这个人就是鲁莽,我已经吩咐店家去准备另一个房间。” 他看来非常温柔,而且很细心,接着,又道:“听说在驿站有些无赖要调戏你,有没有给他们吓着?” 言小语摇头。 “我其实应该时常伴着你出入。”连环柔声道:“每一次你回去探望父母,我都是很放心不下,路上坏人那么多,铁衣粗心大意,未必看得到,你人那么柔弱,实在很容易被那些坏人欺负。” 小语垂下头,连环笑接道:“今夜的事你莫怪铁衣,他不知道李兄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只当他是那些狂蜂浪蝶。” “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小语不由替李蓦然分辩。 “我没有说他不是。” “已有十年多我们没有见面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与我们一聚?”连环笑笑:“这个人武功虽然很不错,待人接物仍欠磨练,只怕读书不多。” “他本是书香世代。” “哦……”连环摇头:“看不出。”一顿才接道:“他若是书香世代,就该顾虑到你的名份不该半夜三更走进这里。” “相公,你千万不要胡乱推测……”小语惶然摇头。 连环淡然一笑:“算了,只是类似这种事,一次已经太多了。” 语声一落,他转身往外走去,小语以目相送,一股寒意陡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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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冷雾迷漫。 老树苍凉,连在老树的那座古祠更觉破旧,祠门已崩缺一角,那块败坏的牌匾上隐约可以看见“月老祠”三字。 李蓦然呆立祠前,已经有半个时辰,神情落莫,冷雾已披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似并无所觉。 又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月老祠——”举步走进去。祠内蛛网尘封,破烂不堪,月老的泥像已崩塌,李蓦然目光落在泥像上,更加感慨。 他伸手捧起了石炉的砂土,回忆着当年与言小语共拜月老时的情景,亦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泥像。 砂土在他的指缝不停漏下,终于漏尽,他整个人亦开始崩溃。 也就在刹那间,在祠一侧的一堆破木瓦砾突然火药一样炸开来,一个蒙面黑衣人闪电一样从中射出,射向李蓦然。 李蓦然一惊回头,一支锥子一样的利剑已闪电般刺至,一闪不开,剑就入左肩。 血怒溅,李蓦然一声惊呼,倒退丈外,黑衣蒙面人紧追,“嗡嗡”的长剑抖动,飞刺前去。 李蓦然后背已抵在墙壁上,身形疾转,“卟卟卟”的墙壁上一连串出现十七个洞。 蒙面人第十八剑紧接刺出,李蓦然已退至墙角,身形疾往上拔起,总算避开那一剑。 他人在半空,剑出鞘,再接三剑,反拔高半丈,左后一翻搭住了头上横梁。 李蓦然接下两剑,左臂的伤口一阵剧痛,不由手一松,身形飞坠,蒙面人的第三剑就刺在他的后背,刺出了一道深长的血口。 李蓦然着地一个跄踉,贴地急一个翻滚,剑从肋下穿出,正好接下蒙面人刺来的一剑,他负痛风车般地凌空一转,霍一剑疾刺在蒙面人腰际。 蒙面人闷哼了一声,带着一道血虹倒翻了出去,李蓦然人剑紧追,贴着地面倒追前一丈,唰一剑裂衣而过,再一翻,在蒙面人的胸膛上划了一剑。 蒙面人想不到李蓦然负伤之下非但丝毫不乱,而且身手仍然是那么敏捷,出剑又阴辣,连吃了两剑,心神不免亦一乱。 李蓦然看不透蒙面人的心,也看不到蒙面人神情变化,身形迅速弹起来。 蒙面人拔起身子,他的剑与李蓦然的剑亦同时刺向对方。 两剑交错刺过,也就在快要刺到对方身上的杀那间,突然“叮”的分开。 蒙面人身形飞舞,锥子一样的长剑连环刺出了二十七剑,身形突然冲天拔起来撞碎了一片瓦面,疾窜了出去。 一方黑布蝙蝠一样凌空飘下,一角已经被鲜血染红,李蓦然以剑接下,亦身往上拔起,从那个缺口追出去。 他连接二十七剑,冒险一剑刺入,击在蒙面人的脸上,但是那方黑布还未掉下来,蒙面人已然拔起身子。 那座月老庙已经破烂不堪,蒙面人轻易就将瓦面撞碎,到李蓦然追出,整块瓦面更就塌下来。 李蓦然已掠了下来,紧追在蒙面人的后面,蒙面人身形如飞,始终头也不回,几个起落窜入了一片林子内,一闪不见。 李蓦然追到林子面前,倾耳细听,一些声息也没有,一咬牙,追了进去。 林子内雾气更重,风吹树木萧簌,李蓦然脚步不停,一步步向前深入。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往前行,只是猿猴一样藏在一株树叶浓密的大树上。 他看着李蓦然从树下走过,并没有出手袭击,听着脚步声消失,才贴着树干滑下,向林外窜了出去。 阳光正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 ——陈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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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山青,莲花满湖,小舟“欸乃”从莲花中穿出,荡出了无数的涟漪。 两个青衣女孩子对坐在小舟上,一操舟,一采莲,间或掬一捧水,嬉笑连声,娇态十分可人。 小舟渐接近湖边,采莲的那个女孩子俯身又掏了一把水,目光落处,突然一呆,脱口一声:“你看!” “看到了,你的手很美,很迷人,那又怎样?我可不是男孩子。” “说到哪里去了 ,我是叫你看看这水面。” “有什么好看?”那个女孩子尽管这样说,仍然转头望去,立时亦一呆:“哪儿来的血?” 水面上赫然漂浮着几缕血丝:“不要是死了人才好——香香,你划过那儿去看看。” 香香一连几桨,小舟转过一片水草,她们就看见李蓦然倒在水边一块大石上,半身却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 他的一身旧衣已被血染红,鲜血仍然不断由伤口流出来,一缕缕在水面漂浮开去。 “怎么真的有人死在这里?” “也许还有救,丁丁,你去探一探他的鼻息。”香香将小舟泊近去。 “我?”丁丁的脸庞有些发青。 “你平日不是自认胆子最大,什么都不怕。”香香伸手推了推丁丁。 丁丁只好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跳上那块大石,伸手往李蓦然的鼻子探去。 她那只手不住颤抖,好容易探到李蓦然的鼻子上,突然一呆,叫起来:“还有气。” “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总不能见死不救。” “天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看样子就不像了。”丁丁沉吟着:“我们还是先救回去,由小姐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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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李蓦然已给安置在一间精致的房间内,伤口亦已经给白布缠起来。 他仍然昏迷未醒,死人一样仰卧在绣榻之上。 绣榻旁边一椅一几,几上放着药箱,一个老大夫坐在椅上,正小心替李蓦然把脉。 李蓦然始终昏迷不动,老大夫一双白眉时展时皱,终于放开手。 香香丁丁就侍候在旁,看在眼内,忙问道:“怎样了?大夫。” 老大夫慈祥一笑:“只是失血过多,并没有伤及内脏,你们不用太担忧。” “我这就去告诉小姐,让她放心。”香香展颜一笑,雀跃着奔了出去。 这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心肠绝无疑问必定是很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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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阳光才从窗外射进来,李蓦然已终于醒来,勉强张开眼睛,四顾一眼,不由现出一面诧异之色,挣扎着便待坐起身子,一触动伤口立时痛得一皱眉。 香香丁丁一旁看见,左右忙伸手扶住, 丁丁接道:“大夫吩咐过,还不能让公子移动。” “你们是……”李蓦然的语声是那么地微弱。 “是这儿的侍婢,昨天你伤重昏迷在湖边,是我们经过将你救回来。”丁丁说着一回头:“药已经煎妥,公子这时候醒来是最好不过。” 香香忙过去将药捧来,侍候李蓦然喝下,丁丁接替李蓦然拉好被子。 李蓦然方待说几句感激的话,丁丁已又道:“这儿很安全,公子请安心静养。” 李蓦然忍不住追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主人又是……” “公子伤愈能够走动就清楚了。”丁丁一笑,退了下去。 香香亦只是一笑,捧着盛药的那只碗紧跟着丁丁退开。 李蓦然目送二婢走出房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诧异之色也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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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又降临,李蓦然仍然在床上,这一天,一半的时间他是处于昏迷状态中。 朦胧中他隐约感觉有一只手加在额上,勉强张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在纱帐外欠身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隔着纱帐,那个女人看来是那么不真实,窈窕的体态在凄迷的灯光下犹如烟雾一样飘飞。李蓦然方待看清楚,那个女人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芳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