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职业意味着终身欺骗。你走出围栏,发现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回到工作站后你却会写一份完全无关紧要的报告。报告中丝毫不能提及我们的发现,因为取得这种发现时,我们触犯了法律,影响了他们的文化。 这是一种折磨。你还太年轻,体会不到。这种作法早在你祖父时就开始了。和猪仔在一起,隐瞒知识是痛苦的。你看到他们竭尽全力想克服一个困难,你掌握着知识,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了,然后,因为没有你所掌握的知识,他们在正确的结论前退回去,走上错误的道路。看着这样的情形,只要稍稍有点人性,你就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你必须时时提醒自己:法律是别人制定的,决定是别人作出的。在自己和真理之间筑起高墙的不是我们。如果这些人知道我们早已轻轻一戳,在这堵高墙上打开了一道裂口,受到惩罚的必然是我们。那些异乡科学家,但凡有一个致力于追求真理,便会招来十个毫无头脑的小人从中作梗,他们鄙视知识,一生从无创见,惟一能做的就是在真正的科学家的成果中挑剔最微不足道的漏洞和矛盾之处。这帮吸血的苍蝇会叮上你的每一份报告,如果你疏忽大意,哪怕只有一次,他们也绝不会放过。 这就是说,有些猪仔你连提都不能提,因为他们的名字源于我们带来的文化影响:“杯子”会让别人知道我们教给了他们基本的制陶术,“日历”和“镰刀”更是如此。如果让他们发现了“箭”这个名字,连上帝都救不了咱们。 ——利波致欧安达和米罗的备忘录。 根据议会的命令从卢西塔尼亚文件集中没收,在以背叛和渎职罪名起诉卢西塔尼亚外星人类学家的审判中作为呈堂证物。 娜温妮阿的工作一个小时以前就做完了,可她还是盘桓在生物学家工作站里不愿离开。克隆的马铃薯在培养液里长得很好,现在只需每天注意观察就行了,看这种顽强的植物经过她的基因改造之后能不能长出有用的块茎。 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为什么还不回家?这个问题她找不到答案。孩子们需要她,这是肯定的。天天早出晚归,回家时年龄较小的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这样对待孩予实在不能算是尽到了母亲的责任。但现在,明知道应该回去了,她却仍然在实验室里发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 她想过回家,但不知为什么,想起回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马考恩不是已经死了吗,她提醒自己,三周前就死了。怎么不早点儿呢?他做了我需要他做的一切,我也做了他需要的一切。此后,在他腐烂坏死之前四年,我们已经找不出继续在一起的理由了。那些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过一分一刻的爱,但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他。就算不能离婚,分居也行啊。可以不受殴打。到现在她的臀部还觉得僵硬,有时疼得厉害。那是他上次把她摔在水泥地上留下的后遗症。你给我留下了多么可爱的回忆啊,马考恩,我的丈夫,你这个畜生。 一念及此,臀部的疼痛像烧灼一样传遍全身。她满意地点点头。我理虚受到这种惩罚,疼痛消失后我反而会更难过的。 她站起来走过房间,腿一点也不瘸,即使疼得受不了,稍微瘸一点会舒服得多。这方而不能宠着自己,任何方面部不能。我活该。 她走出房间,关好门。她一离开,电脑便关闭了房间里的照明灯,只留下植物栽培区的灯,以促进光合作用。她深爱着这些植物,她的宠物。长吧,她口夜对它们呼唤着,快快长大吧。她为每一株死去的植物伤心难过.只有确定彻底没有希望了,她才肯掐掉一株。离开工作站的时候,她似乎还能听到植物们无声的音乐,听到细胞小得不能再小的动静:它们在生长、分裂、形成种种繁复的形式:离开它们,她就是从光明走向黑暗,从生走向死,心中疼痛愈加强烈,配合着臀部肢体的伤痛。 从山坡走向山脚的家时,她发现自家窗户单透出灯光,照亮了她下面的山坡。好在科尤拉和格雷戈的房间里没亮灯。她最受不了他们俩对她的谴责:科尤扣的沉默、格雷戈阴沉粗野的举止。可除开这个房间,家里亮灯的房间太多了,包括她自己的房间和前屋。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她最讨厌不同寻常的事。 奥尔拉多坐在起居室里,跟平时一样戴着耳机。但今晚他的眼睛上还戴着互动夹,显然正从电脑里载人过去的影像,或者在下载眼睛里记录的资料。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她恨不得自己也能把保存在大脑中的影像下载出来,再把它们删个一千二净,代之以愉快的回忆。比如,删掉对皮波的尸体的记忆,换上他们三人在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度过的那些黄金时光;还有裹在尸布里的利波的尸体,她的心上人的肌肤,包裹在~层层织物中。多么希望这些记忆能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有关这具躯体的甜蜜回忆,他抚过她身体的双手,他的嘴唇的轻触。但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被痛苦深深地掩埋了。全都是我偷来的,这些美好的日子,所以它们又从我的手中全都夺走,只给我留下我应受的惩罚。 奥尔拉多朝她转过脸来,互动夹从他眼窝里凸出来。她不觉颤抖了一下,心头涌起一阵羞愧:我对不起你,她无声地说,如果你有另一个妈妈,你肯定不会丧失眼睛。劳诺,出生时你是最好的,是我的孩子当中最健康、最健全的。但是,我的子宫里产出的任何后代都不可能长久保持健全。 这些她当然没有说,和她一样,奥尔拉多也不开口。她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看看为什么灯没关上。 “母亲。”奥尔拉多说。 他摘下了耳机,从眼窝里拧下互动夹。 “什么事?” “家里来了客人。”他说,“是那个代言人。” 她感到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别在今晚,她尢声地呼喊着。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已明天也不愿见他,后天也不愿,永远都不愿见到这个人。 “他的裤子已经洗干净了,正在你房间里换。请别介意。” 埃拉从厨房走进来,“你回来了。”她说,“我正倒咖啡呢,你也有一杯。” “我上外面去,等他走了我再回来。”娜温妮阿道。 埃拉和奥尔拉多对视一眼。她立即明白了,她已经被看成了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很显然,无论代言人想在这里干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他。好吧,我就是个问题,一个你们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母亲,”奥尔拉多说,“他和主教说的不一样。这个人挺好的。” 娜温妮阿用她最损人的嘲讽语气答道:“你从什么时候成了分辨好人坏人的专家啦?” 埃拉和奥尔拉多又对视一眼。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们该怎么向她解释?怎么才能说服她?这个嘛,亲爱的孩子们,我是说服不了的,利波活着时每个星期都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一点。他从来没能从我这里掏出那个秘密,他的死亡不是我的过错。 不过他们总算取得了一点成功,她没有离开家,而是进到厨房,在门口与埃拉擦身而过,没有碰到她。厨房桌上,小小的咖啡杯整整齐齐排成一圈,中间放着咖啡壶。她坐下来,前臂支在桌子上。这么说,代言人来了,一到这里就直奔她家。他还能去哪儿?他来这里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难道不是吗?又一个生活被我毁掉的人,像我的孩子,像马考恩,像利波,还有皮波,还有我自己。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从她肩上伸过来,端起咖啡壶,斜过弯曲的壶嘴,朝咖啡杯里斟下一股细细的、热腾腾的咖啡。 “Possoderramar?”他问。真是个蠢问题,他不是已经开始斟了吗?不过这个声音很温和,他的葡萄牙语带着点好听的卡斯蒂里亚口音。是个西班牙人? “Desculpa-me,”她轻声说。请原谅我。“Trouxosenhortantosquilometros——” “星际飞行时我们的计量单位不是公里,堂娜·伊凡娜娃①。我们用光年。”他的话好像是一种责备,但语气却是忧伤的,甚至充满谅解、宽慰。这个声音充满诱惑力,这个声音是个骗子手。 【①娜温妮阿的全名为伊凡娜娃·桑塔·卡特琳娜。】 “如果我可以逆转你二卜二年的航行,还给你二十二年光阴,我会的。请求你来是个错误,我很抱歉。”她的声音平平板板。她的一生都是一个谎言,连她的道歉听上去也是照本宣科,毫无感情。 “在我的感受中.这段时问没那么长。”代言人道。他站在她身后,所以她还没见过他的脸。“对我来说,我一个星期前才离开我姐姐。我活着的亲人只有她一个人,分手时她的孩子还没有出世,现在她可能已经E完大学,结了婚,说不定已经生了第一个孩子。我永远不会_,解她了。但我r解你的孩子们,堂娜·伊凡娜娃。” 她端起咖啡杯,一口饮尽。滚烫的咖啡灼痛了她的舌头和咽喉,让她的胃都一阵绞痛。“才几个小时,你就以为自己了解他们了?” “比你更了解,堂娜·伊凡娜娃。” 代言人的大胆言辞吓得埃}口倒抽r·口凉气。娜温妮阿听见了。她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但尽管如此,昕到一个陌生人说这种话,她仍然觉得怒火中烧。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想厉声反驳他的话,但他已经走开了。没在她身后。她转了转身体,最后站起身来找他,但他已经出了厨房。埃拉站在门口,两眼瞪得大大的。 “回来!”娜温妮阿喝道,“说了这种话你可别想开溜。” 他没有回答。她听见屋子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娜温妮阿循声而去,穿过一个个房问,来到宅子的最里面。米罗坐在娜温妮阿的床上,门门站着代言人,两人一块儿笑着。米罗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消逝了。此情此景像一把刀,直插进她的心窝。好多年没见他笑过了,她甚至忘了他笑起来是那样甜美,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而她一出现便抹掉了这种笑容。 “金正发火呢,所以我们只好到这儿来说活。”米罗解释道,“埃拉把床铺好了。” “床铺好没有,我想代言人是不会介意的。”娜温妮阿冷冷地说,“我说得对吗,代言人?” “整齐和零乱,”代言人回答,“各有各的美。”他还是没有把脸转向她。她觉得这样很好,她说那些伤人的话时就不用直一140一死者代言人-152.JPG.TXT一袭粼志赢视他的眼睛了。 “我告诉你,代言人,你这一趟是白跑了。”她说,“你尽可以恨我,但是,现在这里没有死人需要你代青,年轻时我很傻,不懂事,以为只要我召唤,《虫族女王和霸主》的作者就会亲自降l临在我面前。当时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来说相当于父亲的人,我希望得到别人的安慰。” 这时他朝她转过身,是个年轻人,至少比她年轻,但他的眼睛里充满对他人的理解,十分吸引人。Pelrigoso,她想。他很危险,他十分英俊,他的善解人意有可能淹没我,止我无法自拔。 “堂娜·伊儿娜娃,”他说,“读了《虫族女王和霸主》之后,你怎么会觉得它的作者会带给你安慰?” 回答的是米罗。沉默、拙于言辞的米罗,现在却抢着回答削题。除了在他的童年时代,她还从没见过他有这么积极。“这本书我读过。”他说,“作者是第一位死者代言人,他在写作虫族女王的故事时,对她怀着深切的同情。” 代言人露出忧郁的笑容,“但他写作的对象却不是虫族,对不对?这本捂是写给人类看的,当时他们还在庆祝虫族的毁灭,视之为一次辉煌的胜利。他的创作很残酷,将人类的荣耀变成悔恨,把人类的欢乐化为哀伤。而现在,人类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虫族怀着深仇大恨,曾经将无上光荣赋予个名字,那个名字现在甚至儿法宣之于口——” “我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什么都能说。”伊凡娜娃道,“这个名字就是安德,毁灭了他接触过的一切。”和我一样。这几个字她却没有说出口。 “哦?你了解他什么?”他的话一挥丽出,像一柄巨大的草镰,锯齿森森,冷酷无情。“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怀着温情接触过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爱他,没有人从他身上得到过爱的回报?毁灭了他接触过的一切——这是弥天大谎,这句话不能用在任何人身上。” “这就是你的主张吗?代言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懂得可不多啊。”她做出挑衅的样子,心里却被他的怒气吓坏了。她还以为他永远都那么温和,像接受忏悔的神父一样。 一瞬问,怒气从他脸上消退r。“你用不着良心不安。”他说,“你的请求让我踏上了行程,但在航程中,还有其他人也提出了代言请求。” “哦?”难道这样一个好人成堆的小城里还会有别人也看过《虫族女王与霸主》,从而提出代言请求不成?是谁胆敢违抗佩雷格里诺主教的旨意,召唤代言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待在我家里不走?” “因为要求我代言的对象是马科斯·希见拉,你已故的丈夫。”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他!这个人死了之后,还有谁愿意再想起他?” 代言人没有答话。回答她的是坐在床上的米罗。“只说一个人,格雷戈就会想他。代言人让我们看到了我们本该早就看到的东西——那孩子因为父亲的死大受打击,以为我们大家都恨他——” “廉价的心理分析把戏。”她厉声回答,“我们这儿有自己的心理医生,跟代言人一样,有什么用处?” 她身后传来埃拉的声音,“是我请他来的,为父亲代言。我原以为他几十年后才会来,可我很高兴他现在来了,这时候来还能帮咱们一把。” “他能怎么帮咱们!” “他已经帮了,母亲。格雷戈睡觉之前拥抱了他,科尤拉也跟他说了话。” “不过不是什么好活。”米罗说,“她告诉他,说他臭得要命。” “说的是实话呀。”埃拉道,“格雷戈淋了他一身尿。” 米罗和埃拉大笑起来,代言人也笑,这比其他任何事情更让娜温妮阿心烦意乱。自从皮波去世一年后,马考恩把她领进这个家门,这幢房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开心的笑声。娜温妮阿不由自主地想起米罗降生时她的喜悦,还有埃拉小时候。她想起孩子们小时候的样子,米罗对任何事情都喜欢胡说八道一气,蹒跚学步的埃拉常常在房子里发疯一样追着哥哥乱跑,孩子们玩耍嬉闹,在可以埕见围栏外猪仔森林的草地上追逐。正是因为娜温妮阿对孩子们的喜爱,马考恩才大为恼怒,因为他知道这份欢乐将他排除在外。到金出世时,宅子已经笼罩在一种沉闷厚重的怨气中,金从来不会在父母在场时露出笑脸。听见米罗和埃拉的笑声,仿佛一层厚厚的黑色帷幕被猛地拉开,就在娜温妮阿已经习惯黑夜,已经遗忘了光明的时候,突然间又见晴空万里。 这个陌生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进她的家,把她精心掩上的帷幕一把扯开! “我不同意。”她说,“你没有权利窥探我丈夫的一生。” 他扬起眉毛。她和别人一样知道得很清楚,星际法律赋予了他这份权利,法律保证他可以追索死者的真实生平。 “马考恩是个可怜人。”她固执地说,“把他的真实生平公诸于众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能引起人们的痛苦。” “你说得对,他的真实生平只能引起别人的痛苦。可你说因为他是个可怜人,这你就错了。”代言人道,“如果我只说些人人皆知的事实:他讨厌自己的孩子,打老婆,从一家酒吧喝到另一家洒吧,直到酩酊大醉,被巡警送回家。如果只说这些,人人都会心安理得,没有人觉得痛苦,大家只会非常满足,每个人都很得意,自己当初没看错这个人。他是个小人,所以我们把他当成个小人看待,我们做得没错。” “你觉得他不是个小人?” “没有哪个人一钱不值,没有难的生命是空无一物的,即使最邪恶的男男女女也不例外——只要深入他们的心灵,r解他们的行为动机,都会发现他们的深重罪孽中仍旧存在某些仁心善举.哪怕只有一点,也能对他们的罪过稍作补偿。” “你要是真的相信这个,那你可比你的长相还要年轻。”娜温妮阿道。 “是吗?”代言人道,“我在两个星期前接到你的请求,我分析了那时的你。哪怕你现在记不得了,娜温妮阿,可我还记得。年轻时的你是个甜蜜、美丽、善良的姑娘,你从前孤独过,但皮波和利波理解你,他们觉得你值得去爱。” “皮波已经死了。” “但他爱过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代言人!你落后于时代二十二年了!还有。我并不认为我自己一钱不值,我说的人是马考恩。” “你自己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娜温妮阿。因为你知道他的善良慷慨之处,有了这一点,那个可怜人的一生就没有虚度。” 娜温妮阿一阵恐惧。她必须计他闭嘴,阻止他说出来,虽然到现在她并不知道这个代言人自以为从那只畜生身上发现了什么善良慷慨之处。“你好人的胆!竟敢叫我娜温妮阿。”她大叫起来,“四年了,没有准敢再用这个名字叫我!” 作为回答,他抬起手,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这是个怯生生的动作,甚至有点孩子气,让她想起了利波。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抓住他的手,一把甩开,将他推进房闻。“出去!”她对米罗厉声吆喝。儿子一溜烟逃出门去。从他的脸上,她看得出,同睹过这幢房子里发生的种种争吵之后,米罗仍然被她今天的冲天怒火吓了一大跳。 “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她朝代言人吼道。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他平静地回答。 “我也不想要你能拿出来的任何货色!你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听见了吗?一钱不值的人是你自己!Lixo,ruina,estrago——-vaiforad‘aqui,naotensdireitoestaremminhacasa!”你没有权利留在我家里不走。 ‘Naoesestrago,”他轻声道,“essolofecundo,evouplantarjardimai。”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关上房门,走了。 说实话,她也想不出回答。她管他叫estrago,但他的回答却好像她在说自己是弃儿。她辱骂他,用了最藐视的人称代词,只有对小孩或狗才能这么称呼。而他是怎么说的,说得那么镇定。“你是一片荒原,我必使你盛开芬芳。”这是什么话?诗人对他的情妇,丈夫对自己的妻子才会这么说。好大的胆子。她悄声自言自语,抚着被他触过的面颊。他比我想像中的死者代言人人无情得多。佩雷格里诺主教说得对,他确实危险,这个异教徒,反基督,厚颜无耻地践踏我心中的那块圣地,从不允许别人涉足的地方,踏过好不容易在这片冷漠的荒原上探出头来的嫩芽。好大的胆子,见他之前我怎么还没死。任他胡作非为的话,我多年的自我约束必将土崩瓦解。 她模模糊糊意识到有人在哭。科尤拉。当然,大叫大嚷声把她吵醒了。她一向睡不踏实。娜温妮阿正要打开门去安慰她了,可紧接着,她听见哭声停止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对她唱着什么。另一种语言,娜温妮阿觉得是德语,或许是北欧语。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懂。但她知道唱歌的是谁,也知道科尤拉得到了安慰。 自从米罗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外星人类学家,追随那两个遭到猪仔杀害的人的足迹之后,娜温妮阿从来没感到今天这种恐惧。这个人在解开我这个家庭的死结,再重新把我们系在一起。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将发现我的秘密。如果他知道皮波为什么而死,再说出真相,米罗便会知道,米罗便会死。我不能再向猪仔贡献更多的牺牲了,哪怕他们是上帝。这个上帝太残酷了,我再也供奉不起了。 更晚一些的时候,她在自己房门紧闭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听到屋子前面传来一阵笑声。这一次,她听出还有金和奥尔托多的声音,和米罗与埃托一同欢笑。在自己的想像中,她仿佛能够看到他们,能够看到这幢房子充满欢声笑语。睡意笼罩了她,她的想像渐渐化成了梦。在梦中,她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教他们如何欢笑的不再是代言人,而是利波。利波复活了,而且,人人都知道他才是她真正的丈夫。虽然她拒绝与他在教堂里正式结为夫妻,但她的心早已嫁给了他。他就是她的丈夫。即使在梦中,她也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幸福。娜温妮阿热泪涟涟,泪水浸透了她的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