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受伤,求夫杀己
那男子似乎不忍见爱妻如此受苦,终于挥泪说道:“娘子,我实在是无法救你,那你好好去吧!”
那女的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大哥,只要你活着为我报仇,那我死也无憾了。好,你成全我吧!”
那男子喊道:“我自问没有本领给你报仇,也没耐心等候报仇的机会。还是让咱俩做一对同名鸳鸯吧。妹子,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说至此处,他举起了铜刀。那女子闭了眼睛,等他斫下,他虽然瞑目待死,心中却甚为喜悦,说道:“大哥,你真的这样爱我,不枉我跟你一场。我死也瞑目。”
那男的把铜刀停在她的头顶上方,说道:“唉,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
他在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狡狯的笑容。那女的闭了眼睛,可没瞧见。霍天云距离还在二三十步之外,黑夜之中,当然更是看不见了。
那女的道:“我相信你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活着为我报仇!哎哟,我、我痛得不得了,你快点下手吧!”
那男子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声音确实酸楚非常,装作一副不忍心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哭喊道:“唉,只怕这也是咱们命该如此。妹子,你先上路,咱们来生再见!”说到“再见”两字,这一次他的铜刀真的斫下去了。
霍天云手上早已扣着一枚石子,此时他大概还在十步开外,一面叫道:“不可”一面立即飞出手中的石子。
只听得“呛”的一声,这枚石子恰好打中男子手中的铜刀,铜刀跌下来了!
那男子虎口也给震得发麻,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已是出现在他的眼前。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强盗。你们夫妻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你们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那男子松了口气,说道:“我岂忍杀我妻子,但你看看她伤成这个模样,我又没法救她......”
霍天云道:“好,先救尊夫人再说,我有上好的金创药,给她止血。”
那男子道:“只能止血,恐怕还不能救她的命!”
霍天云道:“我还有可以救命的灵丹,你放心,包你的爱妻死不了!”
赠药救人
那男子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那我们可是碰上了救星。”
霍天云取出了金创药,叫那男子替妻子敷上,跟着给她服了一颗药丸。
过不多会,那受伤的女子不但流血已止,脸色也好了许多。
那男子道:“你这灵丹果然效验如神,想必是用很贵重的药材提炼的吧,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霍天云道:“这是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尊夫人受伤严重,有一颗碧灵丹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了。”
那男子的见识似乎倒是不浅,吃了一惊,失声说道:“天山雪莲,这可是极为难得之物啊。听说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的,阁下是——”
霍天云这才有空和他通名道姓,说道:“我是天山派的霍天云。兄台是——”他见这男子是书生打扮,腰间却有佩刀,不知他是否武林人物。
那男子自称姓贺,名叫式规,是个秀才,但也练过一点武艺的。跟着讲出他们夫妻的遭遇。
“实不相瞒,我家里有点钱。但我却不是父亲亲生的,是个自小得到他收养的义子。去年我爹去世,他没有亲生儿女,遗嘱由我继承家产。族里的堂兄弟想夺我的家产,诉讼不休。后来虽得县官判我得直,我怕他们加害,是以变卖田产,准备和妻子到洛阳去住。哪知今天碰上强盗,那强盗凶恶异常,不但要抢夺财物,还要杀人灭口。我恃得懂得一点武艺,和他们拼命。结果我的妻子给斫了三刀,幸而不是致命之处。我抛下财物,抱了妻子飞跑,悻悻摆脱了那个强盗。”
说至此出,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金子,说道:“我还有几锭没给强盗抢去的金子,大恩不敢言报,但你给了我们这么贵重的药,区区这锭金子,聊表我的心意。”
霍天云笑道:“我这碧灵丹是送给你的。我的药只能用作救我认为是值得救的人,否则纵有千万两黄金,我也不会给他的。”
那男子喊道:“霍兄真是侠义之士。不过我可不想连累你,你快点走吧。”
霍天云问道:“为什么?”
东南西北都有埋伏
贺式规道:“强盗临走之时,扬言要再来杀我灭口的,当时他虽得了一袋财物,好像也还未心足。”
霍天云听得怒火中烧,说道:“黑道的人物我也见得多了,还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强盗!好,救人需救彻,送佛送到西。今晚我在这里陪伴你们,就只怕那强盗不来!”
贺式规谢了又谢,霍天云道:“出门人理该患难相助,尊夫人伤还为癒。我既然粗懂武功,岂有抛开你们不管之理。”
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霍天云道:“你们放心睡觉,我来守夜。”贺式规夫妻对他似乎很有信心,在两棵大树的中间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纳头便睡。他的妻子服了碧灵丹,睡得很酣。过了不多一会,贺式规鼾声亦起。
霍天云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一心等那强盗。这晚月色朦胧,正当月到天心的午夜时分,忽听得似是有夜行人的声息,霍天云心道:“来了,来了!”凝神细听,那人的脚步声忽地停下了。也不知是否已经发现他们。
霍天云耐心再等,那人似是伏在暗处,并没出来。西面却又有夜行人的声息了。但也是想东面来的这个人一样,到了五十步左右的举例,便即伏在暗处,不再行进。
于是者不过半支香时刻,东南西北都已有人来到,伏在暗处。
霍天云不觉起了一点疑心:“对付一个只是懂得一点武艺的书生,他的妻子又是受了伤的,这些强盗何须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有我保护这对夫妻?”
东南西北都有埋伏,在这样情形底下,霍天云恐怕中了地方调虎离山之计,自是不便出去寻找强盗,只盼那四个强盗一齐上来,他才好一鼓而歼。
正自等得不耐烦,忽地眼睛一亮,眼前好像突然飞来一朵红云,原来这个强盗是穿着红色的衣裳的。
霍天云吃了一惊,心道:“这强盗的轻功倒是委实不弱!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强盗已是发现了正在熟睡的贺式规夫妻。
强盗竟是谷飞霞
红衣强盗的身手真是矫捷之极,霍天云刚觉得眼睛一亮,只见她已蹑进那两棵大树的中间,“唰”的一鞭,向贺式规那受伤的妻子打下去了。
不过霍天云也并不慢,他倐的在大石后面飞身掠出,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长虹,恰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招“横云断峰”,长剑横拔,迎上了那红衣强盗的软鞭。
双方也几乎是同时骂出声来。霍天云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心狠手辣的强盗,连一个受伤的妇人也不放过!:
那红衣强盗则在骂道:”哼,我早知道这里是有埋伏的了,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强盗都出来吧!”
听到对方的声音,霍天云和那红衣强盗不觉都是蓦地一呆。那红衣强盗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姓霍的奸徒!”
霍天云更是惊骇之极,不仅是因为这个“强盗”反而骂他和受伤的“事主”是强盗,是奸徒,而是因为这个强盗是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他曾经见过一面并和她交过手的!
原来这个女“强盗”不是别人,正式那次他和西门化在那木棚避雨之时,碰上的那个红衣女子谷飞霞!
那次在木棚避雨,他们也碰上了“黄河四鬼”劫李浩明夫妻所保的镖。劫镖在前,谷飞霞稍后才到。那时,霍天云还未知道西门化的真面目,是把西门化当作前辈尊敬的。西门化不许他出手相助李浩明夫妻,正当李浩明夫妻危急之时,谷飞霞来了。
谷飞霞帮李浩明夫妻打死打伤黄河四鬼,西门化这才“锦上添花”,也帮她杀了“黄河四鬼”中的一个。但谷飞霞跟着却是向西门化寻仇。由于霍天云误把西门化当作好人,他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竟帮西门化抵挡谷飞霞,把谷飞霞气跑了。
此时他发觉了这“红衣强盗”竟然就是谷飞霞,这霎那间不觉一片茫然,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如今他是早已知道当时那件案子的真相,知道西门化是个最阴毒的魔头,也知道谷飞霞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她要杀西门化是为她父母报仇的了。
但她为什么现在要杀贺式规夫妇?他帮贺式规夫妇,难道又是一错再错?类似过去的事情重演一次?
他正自一片茫然,还未想得明白,谷飞霞的软鞭已是向他扫来,而另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情也突然发生了。
谷飞霞中了暗器
就在这霎那间,东南西北四面伏兵齐起!
那“熟睡如泥”,鼾声呼呼的贺式规也突然跳了起来。
五个人同时发出暗器,铁莲子、蝴蝶镖、梅花针、铁蒺藜、透骨钉......纷如雨下。竟不理会正在替他们抵挡“强盗”的霍天云。
霍天云也不理会谷飞霞同时向他扫来的软鞭,一招“夜戟八方”,剑光四面透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飞到他身前的暗器都弹开了。
他没有给暗器“误伤”,但却着了谷飞霞的一鞭。
谷飞霞“哼”了一声,她本来要跟着一招“锁喉鞭”取霍天云的性命的,忽地身形一晃,斜开三步。似乎是中了一枚暗器。
有人欢声叫道:“不用怕了,这妖女中了我的透骨钉!”
贺式规这才喊道:“这位霍大哥是自己人,别误伤了他!”其实他自己刚才所发的暗器也没理会是否可能“误伤”霍天云的。
说时迟,那时快,五个人已是围拢上来。贺式规虽然是受了伤,身手的矫捷还是在那四个人之上。哪里像是如他自称的“只懂得一点武艺”的书生......
谷飞霞喝道:“姓霍的小子,你好!”她中了别人的暗器,却好像要把怨恨全都发泄在霍天云身上。
一连串出乎霍天云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连发生,急切间他那里弄得清楚个中真相。
当下他只好斜窜出一丈开外,舞剑防身,谷飞霞全力扫来的这一鞭没打着他,打着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哎哟”一生,骨碌碌的滚下坡。
贺式规叫道:“霍大哥,快来帮手!”话犹未了,“啪”的一声,他的面门也着了一鞭。登时脸上好像开了颜料铺。
谷飞霞连上二人,只觉手臂已是一阵麻痒。她不知道霍天云不会打她,还以霍天云是以逸待劳,再战下去,定必吃亏。唯今之计,只有“走为上计”了。
“好小子,这笔账我记下了!"谷飞霞喝道,她身形一掠,似是扑向霍天云,却忽地刷的一鞭,打到了那个刚才发透骨钉的人身上!
追赶谷飞霞
她身似水蛇游走,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这一鞭中途转向,来得突兀之极!那人还未曾叫得出声,软鞭已是缠上他的喉咙。
谷飞霞喝道:“先报你一钉之仇,看你以后还能害人?”软鞭拉紧,忽地抖开。只听得那人喉咙咕咕作响,摇摇欲坠,贺式规上前抱住他时,只见他的舌头已经伸出五寸多长,就像吊死鬼一般,竟已气绝了。
原来谷飞霞用的这招“锁喉鞭”正是她家传鞭法中最狠的一招,刚才没有“锁”着霍天云,此时却用来取了这人的性命。
谷飞霞一鞭得手,身形早已掠出数丈开外,冷笑喝道:“反正我只有一条性命。如今先对了本了,有胆的追来吧!”
贺式规看见那人死得如此可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手放开,死尸“咕咚”倒下。谷飞霞已经逃了,他好像还害怕她的软鞭会突然卷来似的,不自觉的倒跃数步。
剩下的四人之中他的本领最高,他都不敢去追,另外三个自是更加 不敢向前半步。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跑去追她,这个人是霍天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他虽然未曾明白,但已隐隐感到可能又是自己错了。
不过此际他却已没有功夫追究贺式规这些人的来历,他必须尽快追上谷飞霞,因为谷飞霞已经中了喂毒的透骨钉。假如再碰上敌人,只怕她就无力抵挡了。
谷飞霞早已料到霍天云会来追她,不过她却不知霍天云是为了救她,只道他是恃着本领高强,追来加害她的!是以她一见霍天云追来,跑得更加快了。
“谷女侠,我并无恶意!请你相信我!”霍天云叫道。谷飞霞“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奸徒......”多用一点气力,只觉麻痒之感,又蔓延了许多。她不敢再骂下去,只能拼命飞奔。
霍天云追近一些,说道:“谷女侠,你中的暗器可能有毒,不能再用气力的,快停下来,让我给你看看!”此时他们早已把那些人甩在后面,少说也在七八里外了。
说破唇皮难取信
谷飞霞四顾无人,心里想道:“不错,我中了喂毒的暗器,始终还是会给他追上的。不如留点气力,和他一拼吧!”她曾与霍天云两度交手,心想单打独斗,自己虽然没有取胜的把握,但也不一定就会输了给他。无论如何,拼他一拼,总胜于束手待毙。
霍天云那里知道她是这个心思,见她停下脚步,还以为她已经是回心转意,相信了他的说话。当下大为欢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的身前,说道:“谷姑娘,多谢你相信我。哎呀,你真是中了毒了!但也不用惊慌,我,我有......”
话犹未了,谷飞霞突然一鞭向他扫了过来,霍天云冷不及防,给她狠狠打了一鞭。幸亏谷飞霞气力不济,否则这一鞭就能打碎他的琵琶骨。
霍天云不顾自己受伤,叫道:“谷姑娘,你中了毒,不能、不能再动气使力啦!我、我......”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谷飞霞已是接连扫出了十几鞭,虽然气力不加,攻势依然有如暴风骤雨。霍天云无可奈何,只好拔剑抵挡。
谷飞霞骂道:“无耻奸徒,暗器伤人,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来说花言巧语!”
谷飞霞道:“总之是你们一伙!”她紧咬银牙,豁了性命,越打越狠了。
霍天云使出了只守不攻的“大须弥剑式”,随意挥洒,剑尖随着鞭梢,牵引拨荡,把她的攻势一一化解。
谷飞霞这才知道霍天云的真实本领比自己估计的高得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即使没有受伤,只怕也是打他不过。”
霍天云说道:“谷姑娘,你听我说,我委实是对你毫无敌意。我是天山派门下,我也知道你是蓬莱魔女这派的传人......”
谷飞霞还是不让他把话说完,便即斥道:“我只知道你是西门化这老贼的帮凶,用喂毒的暗器伤人,本是你们这伙的惯技!”
霍天云叹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知道说了你也是不肯听的。但你想想,如今你中了毒,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必还来苦苦求你相信?就凭这点,你可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谷飞霞心中一动,但可惜她还是不能相信霍天云的诚意。
点穴赠丹
谷飞霞认定他是西门化一党,冷笑说道:“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决不上你的当!”她猛攻一轮之后,只觉胸口实在闷得难受,半边身子都感觉麻木了。
谷飞霞情知毒已发作,毒气只要一上心窝,那就是必死无疑了。当下心中一凉,想道:“与其死在这小子手里,不如我自尽了吧!”
霍天云好像知道她的心思,突然插剑归鞘,欺身直进!
这一下倒激起了谷飞霞的怒气,大怒喝道:“你这小子忒也欺人太甚!”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拼命打出两鞭!
霍天云不闪不躲,脸上给打出两道血痕。他依然笑着说道:“我做错了事,应该给你打两鞭的。你的气消了一点吧!”
笑声中骈指一点,谷飞霞来不及自戕,已是给他点着了软麻穴。
她给点着麻穴,知觉未失,但身子已是不能动弹。心里不禁忐忑不安:“这小子不过要怎么侮辱我!”
霍天云取出了一颗碧灵丹,一托她的下巴。谷飞霞不由自己的张开了嘴巴,把那颗碧灵丹咽了下去。
霍天云扶她坐了下来,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谷飞霞心头唐突,喝道:“你,你干什么?”但霍天云只听得她喉头咕咕作响,不知她究竟是说什么。
不过片刻,谷飞霞只觉一股热气从掌心向上延展,迅即流遍全身,麻痒之感大减。这才知道,原来霍天云是以本身真力,替她打通经脉,克制毒气,让药力发挥得更大更快。
霍天云见她灰扑扑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才替她解开穴道,说道:“我给你服的是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如今大概无妨了。剩下的一点余毒未清,你可以自行运功疗伤了。”
交代了这几句话,霍天云便即走开。在距离三十步之处,仗剑替她守护。
谷飞霞心头一片迷茫:“他为什么肯让我鞭打,也要来救我的性命?难道是我错了,错把他当作坏人!”
她起初还有惴惴不安,但见霍天云离她远远的盘膝而坐,毫无动静。渐渐也就安下心来,听他的话,自行运功疗伤了。
开始信赖他了
正当她闭目运功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兽吼,睁眼一看,只见一只斑豹,正在向她扑来。
谷飞霞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但她还未曾站起,只见一道白光,迅如电闪。那只斑斓的豹子已在白光之中倒了下去。原来是霍天云的宝剑掷出,正好穿过了那豹子的喉咙,将它钉在地上。
霍天云走了过来,伸出手掌抵着她的背心,说道:“别慌,我助你气沉丹田。”
这一次谷飞霞已是相信得过霍天云对她并无恶意,是以她的穴道虽然早已解开,也没挣扎了。
天山内功,果然奇妙。谷飞霞刚才骤然受惊,真气本已流散了的,不过片刻,只觉在身体内四处流窜的真气已是逐渐又聚拢了,谷飞霞再自行运功约束真气,终于气沉丹田,通体舒畅。
霍天云拿开手掌,说道:“你尽管放心运功,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用理会,自有我来对付!”
谷飞霞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轻轻说了一声“多谢!”霍天云又走开了。
她专心一志,运功疗伤。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知不觉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方始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一张开眼,便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看到了熊熊的火光。原来霍天云已经把那支豹子剥了皮,又生起火来把它烤熟了。
谷飞霞发觉自己衣裳湿透,但精神已是恢复如初。原来她运功两个时辰,早已把毒气化为汗水蒸发。
霍天云是个行家,说道:“谷女侠,看来你的余毒已是拔清,可保没事了。但你一定会觉得饿了吧?”
谷飞霞给他说中,也不客气,笑道:“不错,我正想找东西吃呢。”
霍天云削了一大块豹肉递给她,谷飞霞这才感到有点尴尬,接过豹肉,说道:“多谢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我却恩将仇报。”
霍天云道:“这不怪你,是我先做错了事情。你吃过豹肉再说。”
谷飞霞吃饱之后,忍不住问他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采花大盗
霍天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我是天山派弟子。”
谷飞霞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霍天云这才笑道:“我也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只怕说老实话你不相信。”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原来你还在怪我!如今我怎会还不相信你呢?”
霍天云缓缓说道:“我是曾经上过西门化这个老贼的当得人。那次你碰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侠义道。但后来不久,我也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谷飞霞道:“怪不得你阻止我打他,但说起来我也要多谢你当时手下留情,我看得出的,你固然阻止我打他,但也阻止了他用暗器暗算我。你是怎样揭穿他的面目的?”
霍天云道:“他骗我去害风大侠,我自己也几乎命丧他手!”
谷飞霞道:“啊,风大侠!”
霍天云道:“风从龙、风大侠,你想必知道吧?”
谷飞霞道:“风大侠我怎能不知,他是家父生前的朋友。我还知道他有个女儿叫风鸣玉呢,是不是?”
谷飞霞是从风鸣玉想到了上官英杰,在她的心目中,只道他们早已是一对爱侣了。
霍天云道:“不错。风鸣玉是我师母的弟子,说起来我和她也勉强算得是师兄妹呢。”
谷飞霞心里不觉一阵凄酸,本来想向霍天云探听风鸣玉和上官英杰的事情的,但怕太过着迹,终于只是叹道:“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
霍天云那里知道她的心事,但提起了风鸣玉,他心底深处的创伤,也是不禁隐隐作痛,不愿多谈她了。
他简单的说了那次如何被西门化所骗之后,便即转过话题,说道:“那对姓贺的夫妻又是怎么一回事情?看来这次恐怕是我又上了坏人的当吧?”
谷飞霞道:“你是怎么和他们结识的?”
知道了经过之后,谷飞霞笑道:“一点不错,你是上了他们的当了。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
霍天云道:“那姓贺的自称是个秀才。”
谷飞霞道:“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强盗冒充秀才了!”
霍天云道:“原来他们夫妇才是真的强盗?”
谷飞霞道:“还不仅是普通强盗呢,那姓贺的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
贺式规夫妻的来历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他们夫妻似乎相当恩爱,他的妻子不管他么?”
谷飞霞冷笑道:“你以为那个婆娘真的是他结发妻子?他们不过是臭味相投,最近才姘在一起的野鸳鸯吧了。”
霍天云大为后悔,说道:“我糟蹋了一颗碧灵丹,真是不值。当时我听得他们哭哭啼啼,活像是一对面临生离死别的患难夫妻,那知他们是在做戏?”
谷飞霞笑道:“或许他们是假戏真做,或许那个贺色鬼已经知道你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特地说给你听的。”说至此处,面上一红,跟着笑道:“我的性子直爽,口没遮拦,你莫怪我说话不雅,那个贺式规,江湖上知道他的人都是叫他贺色鬼的。”“式规”“色鬼”正是谐音,霍天云听了不觉失笑。
谷飞霞继续说道:“那个婆娘大概在家排行第三,江湖上人称她叶三娘子。她和贺式规正是一丘之貉,以淫贱的臭名播于江湖。好多成名的武林人物曾经受她诱惑,弄得身败名裂。她和贺式规做了一伙之后,更是相得益‘彰’,在不到半年时间,就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案子。有些官家小姐,贺式规下手不易,还是她替他去勾引的,哼,这些案子,我也不好意思细说,说出来秽了我的口。”
“前两天我查知他们在邻县做案,一直追踪他们追到此地,方始把他们伤了。但可惜当时是白日青天,路上人来人往,他们的同党又已来到,冒充行人,大呼小叫,我不便追杀他们,只好让他们溜走,那婆娘是伤得较重,但贺式规只是轻伤。我想趁他们受伤未愈,赶快为武林除害。那知却碰上了你这个好心人,不但救活了那个婆娘,还做了他们的保镖。”
霍天云连连苦笑,后悔不迭。说道:“我替你回去把他们杀掉。”
谷飞霞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他们还会在原地等你回去杀他?他们都是老狐狸,既已知道你是名门正派弟子,还敢相信你会做他们的朋友么?”
霍天云苦笑道:“错已铸成,那只有以后将功赎罪了。”
谷飞霞道:“你救了我的性命,还说什么‘功罪’的话干嘛?说起来我还倒欠你的恩情呢。”
面对新交怀旧友
霍天云道:“大家都不必客气了。俗话说不打不成相识,要是你肯原谅我,就把我当作朋友吧,恩公二字,切莫再提。”
谷飞霞笑道:“虽然是不打不成相识,但你根本就没打过我,只是招架,我却没来由的打了你两鞭。说起来是应该我求你原谅才对。”
说至此处,不知怎的,忽地又想起了上官英杰来了。
她和上官英杰也是不打不成相识,和霍天云一样,上官英杰也是“以德报怨”,在给她打了之后,同样的救过她的性命。
历史像在重演,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
不过也有不同的是,上官英杰确确实实是她父母的仇人的徒弟,那个仇人没有儿子,她的母亲在临死之时,是曾郑重的吩咐过她,要她报仇的。要是仇人没有儿女,也要杀他的传人。
谷飞霞之所以离开上官英杰,一半的原因,固然是为了要成全他和风鸣玉,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为了母亲的遗命的。
她可以把和上官英杰的恩怨一笔勾消,但却不能把上官英杰当作朋友。或许更确切的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她怕和上官英杰相处久了,自己也抑制不了自己,说不定很可能就会日久情生。
如今她和霍天云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不过,在她和霍天云之间,却并没牵涉到上代的恩怨。她是可以放心把霍天云当作朋友的。
同样的情形,不同的身份。但如今当她面对新朋友的时候,却是不由自己的想起了上官英杰的友情,从没有对上官说过愿意把他当作朋友之类的话。而且在离开他之后,甚至她下过决心,不再去想他的。
霍天云见她说得好好的,忽然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不便问她。他抬起头看看天色,只见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便道:“谷姑娘,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准备到那里去的?”
忍不住打听上官英杰的消息
谷飞霞道:“我没有一定的地方要去,你呢?”
霍天云道:“我也和你一样。”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你是从那里来的?”
霍天云道:“我是从洛阳来的。”
谷飞霞心头“扑通”一跳,忍不住问道:“你从洛阳来,可知道邓老镖头、邓百川这件案子么?他是从前名闻天下的龙翔镖局的总镖头。”
霍天云道:“我正是为了这件案子,受人之托,到洛阳去帮这位邓老镖头的忙的。”
谷飞霞道:“请恕我多问,但要是你不方便告诉我的话,你也可以不说。”
霍天云道:“不知谷姑娘要想知道什么?”
谷飞霞道:“请问你是受谁之托?”
霍天云笑道:“这也不是什么要守秘密的事,说给你听,自是无妨。我是受了丐帮帮主之托。”
谷飞霞心道:“原来我猜错了。”不觉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
霍天云道:“你以为我是受谁之托?”
谷飞霞迟疑片刻,终于说道:“你认识上官英杰么?”
霍天云道:“认识的。你这样问,想必以为我是受他之托了。对么?”
谷飞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霍天云也是禁不住心头一动,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谷飞霞道:“我听说他和你的师妹很好。上官英杰和邓百川的交情很深,我也是知道的。因此我以为他会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霍天云苦笑道:“你知道的这两件事情都是真的,不过,你却是猜错了。”
谷飞霞道:“那么你找着邓老镖头没有?”
霍天云道:“找着了。不过,我是奉命暗中保护她的,并没露面。”
谷飞霞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但霍天云已是猜想得到她要问什么了。
“我虽然不是受上官英杰之托,但在邓家也见着他了。不过他却没见着我。”霍天云道。
谷飞霞松了口气,说道:“上官英杰找到了邓老镖头,这我就放心了。但不知,他是一个人,还是——”
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霍天云淡淡说道:“你应该猜得着的,他当然是和我的师妹在一起了。”
谷飞霞心里一酸,随即想道:“我应该替他们高兴才对,玉成他们,这不正是我的愿望么?”
霍天云道:“你似乎很关心上官英杰?”
谷飞霞杏脸微犯红晕,说道:“我关心的是邓老镖头,有他和令师妹保护邓老镖头,我是可以放心了。”
霍天云道:“你和上官英杰的梁子化解了吧。”
谷飞霞道:“那是上代结下的冤仇,多谢你的师妹劝解,他后来也曾经有恩于我,如今恩怨都已是一笔勾销了。”
霍天云道:“仇冤勾销,那是好事。何以要把恩仇并提,同样勾销?”
谷飞霞道:“冤冤相报,固然不对,恩恩相报,只怕也未必不会招来烦恼。既然恩怨相抵,那还是一笔勾销干净?”
霍天云听了这几句话,颇有同感,不觉黯然。
谷飞霞道:“我有一事未明,上官英杰既然是和你的师妹一起,为何你不和他们见面?”
霍天云苦笑道:“上官英杰也曾和我的同门结有一点梁子,但他也曾帮过我的大忙。声音正如你刚才所说,还是恩怨一笔勾销的好。我不能只见师妹而不见他,索性都不见了。”
谷飞霞道:“邓老镖头如今怎样?想必不会扔留在洛阳吧?”表面是打听邓百川,实际是想知道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去了何处。
霍天云道:“邓老镖头已经由上官英杰和我的师妹陪同前往桐柏山,去会丐帮的帮主了。”
谷飞霞心里想道:“我真是多此一问,他们当然是舍不得分开的。即使不用陪伴邓老镖头,他们也是定然要在一起!”如此一想,“滋味”更不好受,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
天色已大亮了,霍天云道:“你没一定的地方要去,想不想到桐柏山会会他们?”
谷飞霞道:“我有许多年没回过老家了,我想回去看看。”
霍天云道:“好,我陪你去。你欢迎我这个客人么?
送谷飞霞回乡
谷飞霞凄然说道:“我早已没有家了,其实我回到了故乡,也等于是外来的客人呢。”
霍天云道:“我知道。但说起来我比你更加不如,我是个不知来历的孤儿,全亏师父把我抚养大的,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家是在哪里。”
谷飞霞道:“那我倒是比你幸运一些,我还记得我的老家是在哪里,但隔别多年,是否已经变成一堆瓦砾,我就不知道了。如今我只想回去看看,重温童年的梦。我爹死了之后,妈带我远离家乡,荒山避仇,我只有童年这段时光是快乐的。所以不是我不欢迎你,怕只怕我根本找不到老家欢迎你这位客人。”
霍天云道:“这几年我到处漂流亦已惯了,何须一定要有自己的家。谷姑娘,说实在话,我也并非要做你的客人,我只想你把我当作朋友,让我送你回乡。”
谷飞霞笑道:“其实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保护我!不过不好意思坦率说出来罢了,是么?”
霍天云只好承认,说道:“你中的毒虽然解了,但只怕还要几天才能恢复功力。贺式规那班强盗阴狠毒辣,不可不防。”
谷飞霞道:“我给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该再拖累你啦。”
霍天云道:“我并没别的事情在身,谈不上什么拖累。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比贺式规那班强盗更阴险、更凶狠也更难对付的敌人。今后咱们也还要互相帮忙呢。”
谷飞霞道:“啊,你是指西门化这个老贼?你已经知道,我的爹爹是怎样被他所害的了?”
霍天云道:“我上次回山,师父已经告诉我了。说起来你家的不幸,和我师父也有点关系。西门化知道你爹有一颗我的师父所送的碧灵丹,他才叫檀玄竣来侍强抢药的。所以家师还曾特别嘱咐过我,他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你要是找到了那位谷姑娘,必须尽你的力帮他报仇。西门化曾在洛阳附近出现,你要是不让我送你,我怎能心安?”
谷飞霞道:“好,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只能接受你的好意了。但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霍天云道:“什么事情?”
谷飞霞道:“你不必送我回到家乡,待我功力恢复之后,你就离开我吧。你应该到金刀寨主那儿,我不想耽误你的正事。”
感到友谊的温暖
霍天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金刀寨主那儿?”
谷飞霞道:“你的师母凌女侠当年前往投奔金刀寨主,行前曾经到过我们家里。那时我不过八九岁年纪,可还记得很清楚。你的师门和金刀寨主有如此深厚渊源,是以我猜令师也一定希望你到金刀寨主那儿的。”
霍天云道:“我的师母就是那年遇害的。不过我的师父却是直到去年方始知道师母去世的消息。你猜得不错,家师是想让我跟随金刀寨主磨练磨练的,不过目前他那儿并不缺人,所以我也并不急于要去那里。”
谷飞霞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看了霍天云一眼,却没有说。
霍天云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虽说江湖儿女,并不讲究避嫌,但我和你一起回乡,究竟是不大方便的。你也不愿意让人家讲闲话呢。是不是?”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有聚也就有散……”语气之中,颇有几分伤感意味。
霍天云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笑道:“咱们也算与众不同了,未曾动身,便先说到分手。当然,朋友总是要分手的,哪能长在一起呢,你什么时候功力恢复,你告诉我,我就离开你好了。”
谷飞霞道:“你不会多心,误会我,就是——”
霍天云笑道:“当然不会。相反我倒是喜欢你这爽直的性子。”
经过这番谈话,彼此好像了解许多。明白对方的还不仅是对方的身世而已。
阳关透过繁枝密叶,照进黑沉沉的树林,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阳关照在他们身上,黑夜固然过去,寒意亦已消除。他们都是同样的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温暖。
谷飞霞笑道:“咱们只管说话,不觉已是红日当头啦,是该走了。”
她的功力虽然尚未恢复,行动却已如常,他们是先走回昨晚的地方,贺式规那班人果然早已不见。
霍天云道:“料想他们不敢再在此地藏身,你已经打死他们一个,打伤他们两个,这口气也可以稍为消一点了。”
被人误会是夫妇
由于谷飞霞功力尚未恢复,这一天走了不到百里路程,已是黄昏时份。他们进入一个小镇投宿。
客店的主人以为他们是对夫妇,说道:“你们来得正巧,恰好今天有对夫妇搬走,留下一间上房。这是小店最好的一间房间。”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兄妹。”她怕引起别人无谓的猜思,不好意思说是朋友,只能冒称兄妹。
店主人略感尴尬,笑道:“对不住,是我走了眼。你们兄妹大概不是一母所生的吧。”
谷飞霞连忙说道:“这次你猜对了。我们是异母兄妹,所以相貌毫不相似。”
店主人道:“房间倒是有的。但另外一间比较差些,它,它本来是间柴房。”这店主人倒是颇为老实,这两天客人较多,他是临时把柴房腾空当客房的,怕客人嫌弃,事先言明。
霍天云道:“贵店生意不错啊。没关系,我就住柴房好了。”
吃过晚饭,霍天云走出铺面。有几个客人正在和掌柜聊天。
“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么?说来听听。”这个客人有种嗜好,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打听当地的新闻的。
掌柜说道:“有啊。有个官家小姐,前天晚上,险些给强盗采花。幸亏有个侠士路过,把那采花贼赶跑。”
霍天云知道他们说的正是谷飞霞碰上贺式规那椿事情,于是插进去听。那客人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加理会,继续说道:“这事我也听得有人说过,听说那个采花贼是书生打扮,相貌长得颇为英俊的。”霍天云正是书生打扮。
掌柜的道:“不错。所以今早发生的一件事情,也曾有人起过怀疑。当然这怀疑是错的……”
那爱管闲事的客人笑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还没有说呢。”
掌柜的说道:“今早天濛亮的时间,有人看见一个腿部受伤的书生,扶着一个似乎比他伤得更重的女子走路。那书生一跛一拐,跑起路来却比壮汉还快得多。看见这对男女的人说出此事,有人怀疑,莫非那书生就是采花贼?当时我就说一定不会是的。虽然那书生打扮的采花贼听说前晚是受了伤,但那官家小姐,并没给他掳去。……”
霍天云被人疑是采花贼
有个客人说道:“这并不能证明那个书生就不是采花贼啊。你不许他又抢别的人家的闺女么?”
掌柜说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跟他一起的女子就是给他打伤的了?”
那客人道:“不错。那女子起初不从,后来给他打怕了,只好乖乖跟着他走。这样猜测,似乎近情理得多。”
掌柜笑道:“事实并非如此。那女子和那书生甚为亲热,不像是给强逼的。后来有路上的行人也曾碰上他们,听得他们是以相公娘子相互称呼呢。他们是对夫妻。”
那客人道:“管他是采花贼不采花贼,反正他们是大清早经过此地的,走也走得远了。”
那爱管闲事的客人,忽地说道:“那也说不定啊。照掌柜所说,我也相信,今早在此经过的那个书生不是采花贼。但正因为他不是采花贼,真的采花贼就很可能还在‘这里’!”说到这里二字,声音特别大些。
他的同伴笑道:“你真是喜欢胡思乱想,难道你以为这间店子藏有采花贼?”
那客人道:“我说‘这里’,是指这个地方,并不一定是指这间店子。”说话之间,暗地留神霍天云的神色,霍天云也注意到了。
“岂有此理,这家伙莫非怀疑我是采花贼?我就让他狐疑吧。”霍天云心里想。当下也不说话,便即离开,走去谷飞霞的房间。
他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谷飞霞,谷飞霞道:“一定是贺式规和那叶三娘子了。”他们要是也在这条路走,那可正好啊。就怕碰不上他们。”
霍天云道:“你今天走了一天,没有运过功疗伤,觉得怎样?”
谷飞霞道:“我倒觉得精神比今早上路之时还好,不过要功力恢复如初,恐怕还得几天。”
霍天云道:“好,那我现在助你练功。”
谷飞霞道:“要你一再为我耗损真气,我可过意不去。”
霍天云笑道:“你不希望早点恢复功力么?否则你碰上那采花贼,也不能亲手杀他了。”
窗外有人偷窥
谷飞霞叹道:“大哥,你对我真是比亲兄长还好。”
霍天云笑道:“你又没有兄弟,你怎么知道。”当下,两人盘膝对坐,掌心相抵,霍天云默运玄功,以本身真气助她经脉,拔除余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天云忽地听得有轻微声息,他是个大行家,一听就知道有人在窗外偷窥。不过这人的轻功似乎不大高明,呼吸也甚重浊。
谷飞霞也觉察到了,面色一变,摸出了一枚铜钱。她是想用钱镖打瞎那人的眼睛。
霍天云摇了摇头,示意叫她不好轻举莽动。谷飞霞心道:“不错,还是让霍大哥去对付他好。”省起已是深夜,既然冒称兄妹,也得稍避嫌疑,于是说道:“哥哥,你回房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霍天云走出她的房间,只见一条黑影正在闪入另一间房间。从他的背影,霍天云认出正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客人。
霍天云先不打草惊蛇,装作没有发觉。回到自己的房间,过来一会,方始悄悄出来。
那个爱管闲事的客人正在房中和同伴咬着耳朵说话。霍天云凝神细听,只听得他说道:“我瞧那姓霍的客人多半就是采花大贼。那女的也不一定是他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同伴问道。
“亲兄妹哪有三更半夜还在一间房间,而且我看见他们坐在床上,好像正在亲热呢。那女的准是他的姘头!”
霍天云心中火起,几乎就想跳进去打嘴巴。但转念一想:“何必和这些小人计较,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假如证实了他们是坏人的话,那时再惩罚他们不迟。”
“恐怕是你胡猜乱想吧?”那人的同伴笑道:“他们何必冒称兄妹,尽可以认作夫妇呀。”
那人说道:“或许他认为正是要这样假撇清,才不会有人怀疑他是采花贼呢。”
“你也真是太好多管闲事了,倘若真是采花贼,你惹得起么?”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谁还真的想去惹他?”
“哼,你也不想想,你的好奇可能就会送掉你的性命?”
那人不作声了。
“难道我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霍天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想道:“原来是个莫名其妙的多事之徒,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不想浪费精神再听下去,便回房中睡觉。
虽然不想计较,但这件事情,却是刺激他回忆往事,躺在床上,竟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
“好在谷姑娘不知道,要是让她听见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可就真是不好意思了。
不过,也是难怪别人猜疑,我和她本来不像一对兄妹,三更半夜又在她的房中。”
想至此处,不知怎的,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风鸣玉的影子,不知不觉的想起了她和上官英杰的事情来了。
“那天晚上,鸣玉和上官英杰同在一间房间,和我与谷姑娘今晚的情形,不正是十分相似么?
唉,我鄙视那个无聊的客人,但我当时也何尝不是和他一般见识?怎能因此就怀疑他们是有男女私情!”
“不,不,我并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怀疑他们的,我是要成全他们,也为了报答上官英杰曾经救过我的大恩。”
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真是对他的决定毫无影响吗?他再诘问自己。终于不能不在心里承认:“不错,我是曾经想过不止一次应该成全他们,但促使我作出退婚的决定的,那天晚上所见,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
他自责不该和那无聊的客人一样,对风鸣玉与上官英杰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疑,但转念一想:“既然我认为应该成全他们,那也无须后悔了。”
忽地,又是一个新的念头从心中升起:“我对谷姑娘,当真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么?”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心底深处的秘密:“为什么我会这样问自己,难道我已经是有点喜欢她了!”
拿谷飞霞和风鸣玉比较,风鸣玉天真纯朴,谷飞霞爽朗大方。他觉得谷飞霞的性情的确好像是和自己比较接近一些。虽然他们现在是冒充兄妹,但在他的心目中,风鸣玉才真正是像他的妹妹。
深夜不寐,浮想联翩。霍天云不禁心里苦笑了。
霍天云成了杀人疑犯
“我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说不定是明天,说不定是后天,我就要与她分手,我怎能有这念头?唉,我已经受过一次创伤,岂可又再自寻烦恼?”霍天云心里想道。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还是安心下来睡觉吧。”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胡思乱想,在将近天亮的时候,方始朦胧如梦。
不料才睡了一会,忽地被人声从梦中惊醒。
“救命,救命呀!”
“不好,采花贼杀了人了!”
叫救命的似乎正是那个喜欢管闲事的客人,叫得那么惨厉,令人一听,不觉毛骨耸然。霍天云大吃一惊,连忙跳起身来。
跳出院子,只见掌柜、伙计和几个胆子大的客人,正在围着那个受了伤跑出来的客人问长问短。那客人额上给斫了一刀,流血还未停止。
掌柜正在给那人裹伤,一面叫道:“你、你说什么?采花贼,就、就在我这店子!他,他就是那姓霍的客人?”
刚说到这里,他看见霍天云跑出来了!
掌柜啊呀一声,吓得跳起,连忙拿起一张板凳,当作武器,保护自己。
店伙有的拿起斧头,有的拿起菜刀,有的拿起火叉,那几个胆子大的客人,也都各自找到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满面怒容的盯着霍天云。
那受伤的客人跪在地上,嘶哑着声音嚷道:“大、大王,是我不合多嘴。不、不过,你已经杀了我的好朋友,请你饶我一命吧!”
霍天云道:“什么,我杀了你的朋友?你有看清楚那个强盗的模样没有?”
那受伤的客人不敢作声,只是叩头捣蒜。
谷飞霞也出来了,看见掌柜情景,不觉呆了。
胆子大的客人看见霍天云不敢承认,胆子更大一些,以为这“采花贼”是害怕他们人多。但见霍天云腰悬佩剑,他们也不敢就上去动武。
一个客人道:“你怕什么,只管说是不是他?”
那受伤的客人还是不敢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噹、噹、噹!”有两个伙计立即鼓起铜盘,大声叫道:“乡亲们,快来帮忙捉采花贼!”
有理说不清
另外两个客人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向谷飞霞扑去叫道:“先捉住这个婆娘!”原来他们以为女的比较容易对付,而且谷飞霞面有病容,身上又不见带有武器。心中都是如此想道:“抓住了这个采花贼的姘头,多少也令他有点顾忌!”
谷飞霞又是可怜他们,又是气恼他们,怒道:“你们这些欺善怕恶的东西,不去找真正的采花贼,竟来欺负我!”
她已经恢复了三四分功力,此时只用一分功力,衣袖一挥,就把一条擂衣棒和易柄火叉拂得当啷坠地,这一来吓得那些人都面青唇白,还有谁敢向前?
霍天云叹道:“这也是我合该倒霉,不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说罢拿出了金疮药,亲手替那受伤的客人敷上,然后又拿出二两碎银,交给掌柜,说道:“二两银子,够付我们的房饭钱了吧?”
掌柜的惊诧无比,当然他不敢伸手去接这银子,但由于做了掌柜多年的习惯,心里打了打算盘,不自觉的说道:“足、足够有余了,但请大、大爷收回去吧,小的不、不敢领受厚赐。”他本来是想说“大王”的,觉得不妥,说出口来,变成了“大爷”。
霍天云把银子扔在地上,说道:“你当我真的是强盗吗?哪有白食白住的道理?”
此时已有一些镇上的居民,给刚才伙计敲打铜盘的声音惊动,正自向这间客店赶来,四面八方,大呼小叫:“快,快来捉采花贼!”
霍天云苦笑道:“有理说不清,咱们还是走吧!”
霍天云跑出店门,喝道:“我不是采花贼,谁敢上来胡缠,休怪我不客气!”朝着没人的地方,呼的发出一掌。劈空掌力,打得沙飞石走,好像刮起一股烈风!那些人吓得只敢虚张声势,口里叫喊要捉“采花贼”,脚底却是抹了油,四散躲开了。
谷飞霞恢复了三四分功力,已经勉强可以施展轻功,趁着天刚亮,路上没有行人,跑了一会,已是把“追兵”远远甩在背后。
谷飞霞道:“真是岂有此理,要捉采花贼的人反而给他们当做了采花贼。不过,那个客人何以咬定是你。”
说至此处,蓦然一省,说道:“莫非是那真采花贼贺式规扮作你的模样,干的这件事情?”
密林深处有人来
霍天云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多半会是这样。那真的采花贼意图嫁祸给我,用心真是恶毒!”
谷飞霞道:“他一定还在附近,只可惜不知他躲在何处。”
霍天云道:“你也不用心急,总有一天,咱们会抓着他的。你先回家,养好了伤再说吧。”
谷飞霞笑道:“你也说得有理,要是咱们现在回去,只有自找麻烦。”
霍天云笑道:“是呀,镇上的人把我当作采花贼,恐怕还会有人要来追捕我呢,咱们还是走远一些的好。”
谷飞霞带路,走上一条崎岖的山道,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程,还未到中午时份。
霍天云甚为欢喜,说道:“谷姑娘,你今天好多了。”
谷飞霞道:“多亏你帮忙我恢复功力,走了许多山路,我一点也不气喘,是好得多了。”
此际,他们已是在深山密林之中,百里谷飞霞接着笑道:“咱们离开那个小镇,恐怕也将近有百里之遥,你这被人冤枉的采花贼,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追捕你了。”
谷飞霞话犹未了,霍天云忽地听得附近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谷飞霞道:“咦、霍大哥,你在想什么?”
霍天云小声说道:“好像有两个人正在向咱们这边走来。”
谷飞霞凝神静听,果然听得大约是在百步开外,果然是有两个人边走边说,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而行。
“大哥,你怎的忽然想起要做行侠仗义之事了?”其中一个问道。
“二弟,不瞒你说,我是受了华玉峰的感动。我想,咱们以前虽没有心去做坏事,其实造下的罪孽,也真不小!”
霍天云听得他们提起华玉峰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动,心想:这两个人要是华玉峰的朋友,那就大约不会是什么坏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个“二弟”已在冷笑说道:“大哥,你怎么这样相信华玉峰这个小子?依我说呀,咱们倒是给他利用。他给了咱们什么好处,还不是口惠而实不至。”
那“大哥”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人家的好处,咱们才做好事?何况我是相信华玉峰不会欺骗咱们的!”
华老大要改邪归正
那个“二弟”似乎不大服气,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当真对那小子心悦诚服,听他劝告,认为自己犯了罪,如今是要赎罪了。”
那“大哥”道:“咱们的确是犯了罪呀!你说不是吗?”
“所以你要抓那采花贼?”
“不错,除恶即是行善,你说采花的淫贼,不该抓吗?”
“我不反对抓采花贼。”那“二弟”说道:“反正我也不急于回白驼山,就当作是路上玩的一场游戏,乐得拿那采花贼消遣消遣。不过,我和你并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决不是因为受了华玉峰的感动而做。”
那大哥叹了口气,说道:“二弟,我真拿你没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够真正悔悟前非?”
谷飞霞小声问道:“你听清楚他们所说的话了么?”
霍天云苦笑道:“他们是来捉‘采花贼’的,不过我可还未知道,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谷飞霞说道:“我知道他们,他们是西门化这一伙的人!邓老镖头的家人女婿,就是给他们杀害的!”
霍天云大吃一惊,说道:“他们就是邓家血案的凶手?”不觉想起了那晚偷听到的邓家父女的对话,心里想道:“邓老镖头说得不错,哥哥的确是比弟弟有点 ‘良心’。”
刚说到这里,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来,开始发现他们了。
这两个人一模一样,正是白驼山华家兄弟。——哥哥华千岩,弟弟华千石。
谷飞霞曾经和华老大交过手,那次她躲在暗处,用钱镖暗助风鸣玉,以至华老大受了风鸣玉的剑伤。
华老大突然发现和“采花贼”在一起的竟然是她,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喝道:“你不是风从龙女儿的朋友吗,为什么和这个采花贼同在一起?”
原来他在决心改邪归正之后,对谷飞霞曾与风鸣玉联手打伤他的事情,倒是没有记恨在心了。相反,他倒是有点为她上了“采花贼”的当而担心。因为他已经知道风鸣玉是风从龙的女儿,风从龙是中原武林人物所佩服的一位大侠,因此他相信风从龙女儿的朋友,也应该是位“好女子”的。
孪生兄弟心性不同
华千石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她是姐儿爱俏,甘心情愿跟这采花贼的!大哥,你仔细瞧瞧,这女子不是受过了伤刚刚痊愈的么?”
原来他们是在那小镇听到“采花贼”出现的新闻,追踪下来的。客店那个掌柜给他们描绘的那个“采花贼”和他的“姘头”的形貌,正是霍天云和谷飞霞的形貌。而那女贼受伤的消息,则是他们早一天就已经打听到的。
华千岩不觉也相信了他们就是那对雌雄淫贼,摇了摇头,掉了两句书包,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惜,可惜!”
谷飞霞气得满面通红,喝道:“放屁!你们才是万恶不赦的强盗!”
华千石冷笑道:“大哥,你看我讲得对不对,你想做好心人,不理旧仇,帮这丫头,如今得到什么报答?她是恨不得杀掉我们呢!哼,依我看呀,那个姓风的丫头,自称是风从龙的女儿,只怕也是假的。亏你还把她的朋友也都当作好人!”
霍天云喝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采花贼,我是天山派的弟子!这位谷姑娘是川西大侠的女儿!”
谷飞霞早已怒不可遏,说道:“霍大哥,他们是干下邓家堡血案的凶手,你还要和他们讲理!”当下一抖软鞭,就向华千石打去,喝道:“不错,我是要杀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
华千石冷冷笑道:“你这小丫头要想杀我?大哥,她本来是暗器伤你的仇人,你不报仇,做弟弟的也要给你报仇了。”呼的一掌,荡开谷飞霞的软鞭,幸亏谷飞霞轻功超妙,功力虽然未曾恢复,还是能够躲开华千石的掌力。不过,被那掌风一逼,呼吸亦以感到不舒。
霍天云一阵迷茫,心里想道:“他们是西门化一伙,又是在邓家干下血案的凶手,论理我是应该杀了他们。不过,听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们又好像和华玉峰有点交情,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唔,这两兄弟相貌一般,心性可不一样。哥哥似乎颇有悔过之心,我就先对付小的这个吧!”
谷飞霞已经动手,他当然是不能不跟着动手。当下长剑出鞘,立即便是一招“大漠孤烟”,向华千石刺去。
以一敌二,剑掌争雄
华千石本来亦以对他有所提防,但想不到他这一剑却是来得如此快捷,奇妙莫测。只听得“嗤”的一声,华千石戴的熊皮帽子已是被利剑划开,要不是他闪躲得快,天灵盖只怕也要剖为两半。
华千石大吃一惊,忙把双掌护身,不敢再去攻击谷飞霞。霍天云剑法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刺出六六三十六剑,华千石使出平生本领,全力防守,兀是给他逼得透不过气来。情急大呼:“哥哥,本来是要你捉采花贼的……”话犹未了,又中一剑。幸好这一剑也还只是挑破他的衣裳,未伤皮肉。
华千岩瞿然一省,心想:“不错,不管这姓谷的丫头是好是坏,这采花贼总是应该除掉的。”于是连忙上去,解弟弟之危。
他们练的是大力金刚功夫,弟兄联手,四掌齐发,掌力之强,当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霍天云“咦”了一声,心里想道:“怪不得邓老镖头会伤在他们之手。”剑锋一颤,似虚似实,华家兄弟在这霎那,都是感觉对方的剑尖好像指向他们的要害。不约而同的也都退了一步。
转眼斗了三五十招,华千岩又是吃惊,又是奇怪:“一个采花贼怎的能有如此精妙的剑法,莫非他真的是天山派的弟子。”
霍天云也是暗暗吃惊,但并不是害怕自己不敌,而是为谷飞霞担心。“这两人掌力越来越重,谷姑娘功力还只是恢复几分。久战下去,只怕她禁受不了。”
掌风剑影之中,霍天云蓦地身形拔起,一招“鹰击长空”,抢了先手攻势。剑法再变,有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
他出剑似乎没有刚才快了,但变化却是更为奇妙,几乎每一招都是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剑上的劲道也更加凌厉。杀得华家兄弟,只能自保,应付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伤较弱的谷飞霞。
原来霍天云是别出心裁,把新学的大须弥剑式混杂在追风式之中施展。
险些两败俱伤
霍天云唰唰两剑,把华千岩逼退三步,喝道:“邓家那宗血案,是不是西门化指使你们干的?”
华千岩神色黯然,说道:“不错。不过——”
华千石怒道:“哥哥,你怎么啦?咱们做的事情,用得着向一个采花贼解释么?”说话之间,呼的一掌劈出,和哥哥的掌力会合,再一次把霍天云的宝剑荡开。
霍天云本来是想问清楚他们此案的真相,与及何以他们做了西门化的帮凶,却又能够和华玉峰结交朋友的。不料华千岩本来想要说的,却又给弟弟拦阻了。
霍天云冷冷说道:“你们家不说,只有自误!”
华千石大怒道:“凭你一个采花贼,也配审问外面?哼,你以为我们兄弟当真打不过你吗?”蓦地一声喝道:“雷电交轰!”双掌齐出。
这一招“雷电交轰”乃是大力金刚掌中最厉害的一招,两人同时发出,威力更大。
华千岩对霍天云的身份此时已是有了一点怀疑,不敢断定他必然是采花贼了。但一来他怕不用绝招,自身只怕也要伤在霍天云剑下;二来他们兄弟是配合惯的,弟弟既然使出了这一招,他不假思索的也就自然而然的使出来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掌风剑影之中,只见霍天云已是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三丈开外。华千石肩头一片殷红,在他哥哥扶持之下,飞奔下山。谷飞霞则是背靠一棵大树,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如纸。
原来霍天云的本身功力,倘若和华家兄弟单打独斗的话,不过略胜一筹;幸亏他新近把天山剑法全部练成,这才能够仗着神妙的剑术,以一敌二还稍占上风的。但华家兄弟一使绝招,全力相拼,霍天云纵然可以刺伤他们,自身也是难免受伤的。
本来两败俱伤之局,但结果却是霍天云幸免受伤。
原来华家兄弟全力对付霍天云之际,谷飞霞冒险进招,抖起软鞭,在十步距离之外,闪电出击,这一鞭恰恰打着华千岩的虎口。
不幸中之幸
华千岩正在运劲之际,虎口突然着了一鞭,发出去的掌力自是不免大打折扣,结果他们兄弟联手的这一招“雷电交轰”,虽然还是震得霍天云必须赶忙后退,但其力却不足以令霍天云受伤了。
不过霍天云固然是幸得谷飞霞这一鞭之助,方才不至受伤;华千岩也是幸亏着了这鞭,才不至于受到更严重剑伤的。
原来这一招“雷电交轰”,发掌之时,脚步也要跟着同时迈上三步的。华千岩着了这鞭,只是迈前一步,便即一个踉跄,向旁斜窜了。霍天云一招“玄鸟划砂”,横削过去,快如闪电。本来可以在伤了华千石之后,接连再伤华千岩的。结果只是伤了弟弟,没伤到哥哥了。
这一剑可把华千石伤得着实不轻,但对他来说,却还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假如霍天云的剑锋稍偏半寸,这一剑就可穿过他的琵琶骨。琵琶骨一穿,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霍天云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三丈开外。虽没受伤,亦是感到胸口发闷,颇为难受。他不知谷飞霞是否受伤,自是不敢去追。心里想道:“看在他们与华玉峰相识的份上,就让他们跑吧。”华千岩拉着弟弟飞跑,转眼之间,已是跑得背影也不见了。
虽然不见背影,霍天云却还隐约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次固然怪我莽撞,累你受伤。但说起来最少有一半咱们也是受了西门化的拖累。”这是华千岩的声音。从他所用的“莽撞”这个字眼看来,显然他已是不敢把霍天云当作采花贼了。
华千石道:“反正人家已经把我们当作万恶不赦的强盗了,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华千岩道:“我并不是要向他们求饶,我只是要他们知道……”
“知道”什么呢,底下的话已经听不见了。
“看来我只有希望能够见到华玉峰的时候,才会知道这华老大要解释的是什么了。”霍天云心想。
原来霍天云虽然和华玉峰见过了面,但由于匆匆便走,华玉峰却还未有机会把华家兄弟和西门化闹翻的事情告诉他。
谈起华玉峰
谷飞霞却没听见华氏兄弟的说话,此时她正在靠着一棵大树喘气。
霍天云担心她是受了伤,无暇再去思索华氏兄弟的事情。此时他已调匀呼吸,胸口烦闷的感觉亦已消失了。于是连忙走过去问道:“谷姑娘,你怎么啦?”
谷飞霞道:“这两兄弟的掌力好不厉害,我不过稍受波及,也几乎透不过气来。但现在早已没事了。你怎么样?”
霍天云道:“多亏你打了那华老大的一鞭,我侥幸没有给他们弄得两败俱伤。”
谷飞霞笑道:“霍大哥,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好?”
谷飞霞“扑哧”一笑,说道:“太过客气了。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早已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霍天云笑道:“你说我客气,你比我还要客气。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谷飞霞道:“你对那两个恶贼手下留情,是为了他们和华玉峰相识的原故么?”
霍天云道:“也不尽然。主要是因为我听得那华老大似乎颇有悔过之心,故此不想赶尽杀绝。留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谷飞霞道:“你真是菩萨心肠。不过,你也多少承认是看在华玉峰份上了。”
霍天云道:“不错,因为华玉峰也是我的朋友。”
谷飞霞道:“我就是想要问你,华玉峰究竟是什么人?”
霍天云似乎有点诧异,说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谷飞霞也是有点诧异,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霍天云似乎明白了,说道:“如此说来,你们虽曾交手,却是未曾同名道姓的了。不过他是真的你的。”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你说什么,我曾经和他交过手的?”
霍天云道:“不错,他就是从你的手中,抢了金刀寨主坐骑的那个人。”
谷飞霞道:“啊,原来是他。怪不得你知道我的师门来历。想必是因为他和我交过手,看了出来,告诉你的?”
霍天云道:“不错。但在此之前,我也约略知道一点了。那是从西门化口中透露出来的。”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你是最近和他相识的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霍天云道:“不错,我是前几天才和他分手的。”
谷飞霞道:“那匹坐骑呢?”
霍天云道:“早已物归原主了。”
谷飞霞怔了一怔,笑说道:“实不相瞒,这匹马我是从金刀寨主的女儿手中夺来,又给华玉峰抢了去的。你所说的‘物归原主’”是他托人送回去给金刀寨主呢,还是回到那位周大小姐的手中。”
霍天云道:“华玉峰在洛阳巧遇那位周姑娘,如今他们是一同回转山寨。”
谷飞霞笑道:“那位周大小姐怎么样了?不知她是不是还在恨我?。”
霍天云道:“她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怎么还会恨你。”
谷飞霞道:“你为何不陪她一同回去?”
霍天云笑道:“她有华玉峰陪伴,我再不识趣,也不会插在他们中间的。”
谷飞霞道:“这么说,她是喜欢上华玉峰了?”
霍天云道:“他们本来是童年相识的朋友,如今成为爱侣,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谷飞霞把眼睛盯着霍天云,忽地“噗哧”一笑。
霍天云道:“咦,你笑什么?”
谷飞霞笑道:“我起初以为她喜欢上官英杰,因为她一直在打探上官英杰的消息;后来我知道她是为了找寻你才想到要向上官英杰打听的,我又以为她是喜欢你。原来都猜不对。”
霍天云面上一红,说道:“我和她本来只是朋友。”
谷飞霞口没遮拦,又再笑道:“我看她可能本来是喜欢你的,你却迟迟没有表示,她这才移情别恋的。嗯,你失掉了做金刀寨主快婿的机会,不可惜么?”
霍天云道:“你别胡猜了,那有这种事情?”其实前半段的事情,谷飞霞是猜中了的。
谷飞霞笑道:“情之为物,最为微妙。不见得是我猜错,可能这样的变化,那位周大小姐当初也没料到的。”
她本是言者无心,但在霍天云却是听者有意了。
各怀心事
霍天云心神一荡,不觉暗暗咀嚼这几句话:“情之为物,最为微妙。变化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甚至当事人都可能没有想到的。啊,她说这些话是是么意思?难道,难道——”他不觉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谷飞霞对他的“暗示”了。
谷飞霞虽然言出无心,但也确实是有感而发的。不过在她冲口而出之时,连自己也未意识到吧了。此时她话出了口,忽见霍天云好像呆了一般,只是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不觉也是心头一动,杏面飞红,暗自想道:我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牢骚的话?”
过了好一会子,霍天云还是没有说话,谷飞霞不能不问他了:“霍大哥,你怎么啦?”
霍天云这才如梦初醒,心里想道:“我想到哪里去啦?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要和她分手了。管她说这些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是不能自招烦恼了。”于是定了定神,说道:“咱们还是不要谈论 别人的事情了,你——”
谷飞霞不觉又是一怔,说道:“我怎么样?”
霍天云道:“你好了点没有?”
谷飞霞暗自笑自己多疑,说道::“哦,原来你是怕我走不动么?你放心,我早已养好精神,跑起路来,未必会输给你的。”
霍天云道:“那么咱们继续走吧,免得那些乡民追来,又惹麻烦。”
继续同行,两人不禁都是有点异样的感觉。开头两天,说话都没有初见时候的自然,不过他们毕竟也都是年青人,性情也都不是属于拘谨一类,渐渐也就改变过来,恢复原来的有说有笑了。
经过了这次心情反复,两人倒是不知不觉好像又亲近了许多。
不过每当谷飞霞感到霍天云对她关心的时候,她仍是不自禁的会想起上官英杰。而每当她想起了上官英杰的时候,也总是不禁在心坎深处,感到一阵酸痛。“他有那位风姑娘,我和他又是世仇,纵然这段梁子已解,母亲的遗命也不可达。我还想他作甚?”
霍天云也是像她一样,不时会想起他的师妹,但每一次想起之时,也总是自己在责备自己,把风鸣玉的影子在他的心头硬压下去。
不知不觉他们已是从河南绕过陕北,进入西川,同行半月有多了。[32:霍、谷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
剑阁栈道
他们本来早经约好,一待谷飞霞功力恢复如初,他们便要分手的。但说也奇怪,他们却好似都忘记了这回事儿,谷飞霞没有提起,霍天云也没问她。而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同行了半个月有多了。按说谷飞霞的功力是早已恢复了的。
这一天到了剑阁,只见奇峰刺天,削壁遮云,山道崎岖,有些地方,竟像凭空凿出来似的。险峻之处,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霍天云吃了一惊,说道:“好个险峻的地方,怪不得李白要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谷飞霞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号称蜀中天险的剑阁,咱们现在又正是走在天险之中最险的栈道之上啊。你只知道李白的诗,还未知道此地土人的几句歌谣呢。他们形容此处是:飞鸟飞难过,猴子锁眉尖。低头望山谷,白云脚下悬!”
原来剑阁上的“栈道”乃是在悬崖削壁上开山凿石,开辟出来的羊肠小径。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处凿穴架木,在横柱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则沿着山壁,凿成几千步的梯级。昔时楚汉相争,汉高祖刘邦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骗过了盖世英雄的西楚霸王。项羽绝不相信栈道能修,修好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是以听说刘邦在修栈道,丝毫不加防备。哪知栈道未成,汉兵已从陈仓暗渡,终于弄到力能拔山举鼎的楚霸王也要自刎乌江了。从这个有名的历史故事,栈道之险,可见一斑。故此修这栈道,虽然动用浩大工程,但修成之后,却是绝少人行。
霍天云目睹这栈道之险,暗暗吃惊,说道:“谷姑娘,你可要小心点啊!要是当真走不过的话,请你别要勉强,让我、让我……”
他本来想说“让我扶你过去”的,但仔细一看,前面的羊肠小道,与及悬空架设的横柱,根本就是只能勉强容得一个人行走的,如何“扶”她过去?只能是背她过去。背她过去,他可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谷飞霞笑道:“你别替我担心,我走给你看看。“轻移莲步,衣袂飘飘,状似御风而行,走了一段栈道,竟然走得比霍天云还快。
切磋武学
霍天云追上前去,赞道:“谷姑娘,好俊的轻功!可笑我刚才还在替你担心呢。如今我才知道你的轻功远远在我之上,我是甘拜下风了!”
谷飞霞笑道:“你客气了。不过说实在话,要是早几天的话,我只怕还当真走不过这条栈道的,现在则大概是可以无妨了。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呢,不是你悉心为我疗伤,我哪能恢复得这样快?”
说到这里,蓦然一省:“是啊,我的功力早已在三天前就恢复如初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忘记要和他说?”话出了口,这才想起,不觉脸儿红了。
霍天云却是不禁心头一沉,暗自想道:“啊,原来她的功力已经恢复了!走过这条栈道,我恐怕要和她分手了!”此时他才注意到谷飞霞双颊的红晕,不觉又是患得患失的暗自在想:“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莫非她、她也是像我一样,舍不得就此分手?”
双方都好似发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沉默了一会子。为了避免谷飞霞感觉尴尬,霍天云转过话题,和她谈论武学。
轻功是蓬莱这门的特长,霍天云首先向她讨教轻功。
谷飞霞道:“讨教二字,担当不起,咱们彼此切磋切磋。”
双方交换有关轻功方面的修习法门,谷飞霞所学的果然要比霍天云奥妙得多,运气、使力、身法、步法等等都有独到之处,霍天云听得津津有味,频频赞她。
谷飞霞道:“各派武学都有专长,你的剑法,我也是望尘莫及呢。反正路上没事,咱们不妨以论武解闷,彼此学对方的长处。就不知你的师父会不会怪你私相授受。”
霍天云笑道:“我的师父是个武学迷,他所创的天山剑法就是融会各派的剑法而成的。他倒是没有某些武学名家‘敝帚自珍’的陋习。不过有关贵派轻功的奥妙,你好像言犹未尽吧?你刚才说到有几招别派所无的轻功身法,那是什么?”
谷飞霞得他称赞,甚为高兴,说道:“好,那么待会儿我向你讨教剑法。我先说这几招轻功。”她说得兴起,把本门独有之秘的一招轻功身法也说了出来。这一招名为“比翼双飞”。
比翼双飞
霍天云笑道:“比翼双飞,这一招的名字可起得真够恩爱,是两个人同时舒展的吧?”
谷飞霞道:“不错。说起这招轻功身法,有个来历。它是我派祖师蓬莱魔女柳清瑶和她的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合创的。本派武功,惯例不传男子,只有这招乃是例外。”
霍天云征了一征,说道:“对不住,我不知贵派有这忌讳。”
谷飞霞笑道:“你别多心,我和你说的只是一些运气、用劲的法门,等于你的剑法只说口诀不演招数一样,算不得是传授武功。何况这个惯例也只是‘惯例’,并非‘戒律’,惯例未必合理的。”
霍天云道:“你说的对,若是人人墨守成规,悉依惯例,那就难有进展,只怕一代不如一代了。”
谷飞霞道:“这个惯例起因于一个传说,其实也不知是真是假呢?”
霍天云颇感兴趣,问道:“什么传说?”
谷飞霞道:“据说蓬莱魔女和笑傲乾坤这对夫妻都很骄傲,彼此赌赛,丈夫的武功只传儿子,妻子的武功只传女儿,即是要各自成为一派,不许混同。看谁的成就更大。”
霍天云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赌赛,只能令儿女吃亏。恐怕这个传说未必是真的吧?”
谷飞霞道:“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不过历代相传,却信是真。因为柳祖师的丈夫华谷涵外号‘笑傲乾坤’,其‘傲’可知。柳祖师也许因为不服气才要如此。”
霍天云道:“笑傲乾坤说的恐怕只是一种潇洒不羁的‘傲气’,或者可解释为一种独往独来的傲骨,未必是对妻子也这样骄傲的。”
谷飞霞笑道:“你说得有理,想不到你倒是‘笑傲乾坤’的后世知己呢。”
霍天云道:“咱们不必议论古人了,对啦,你刚才说到只有这一招例外,怎么个例外?”
谷飞霞道:“只有这招‘比翼双飞’可以传给男子,但只能传给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必须是她的丈夫。”
霍天云伸伸舌头,说道:“幸好我没叫传授。”
谷飞霞面上一红,嗔道:“你乱嚼舌头,不理你了!”
遭到暗算
霍天云颇觉尴尬,连忙分辩:“谷姑娘,请莫误会我是轻薄,只因贵派有这禁例,是以我、我一时说溜了嘴,这、这、……”
他话犹未了,谷飞霞忽地“噗哧”一笑,说道:“你叫我莫误会,你却自己多心了。我是和你闹着玩的。其实咱们既然认为前人的惯例未必尽对,我就是教你这招,又有何妨?”
这一招“比翼双飞”的轻功身法,是要两个人手牵着手,心中情意相通,才能施展得恰到好处的。谷飞霞不好意思和他一同练招,但还是把运气用劲的法门,详详细细的和他说了。
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险,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架空的独木桥。这独木桥是在陡削的石壁上两边凿穴系以铁链的,约有六、七丈长。
谷飞霞道:“你没走过这种独木桥吧,走法要双臂张开,维持身体平稳,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的,你跟着我来吧。”
走到一半,霍天云忽地觉得有点不对,这独木桥似乎乘不起他们二人的体重,摇摇晃晃。
谷飞霞失声叫道:“不好!”就在此时,霍天云目光一瞥,只见对面石壁的洞穴里伸出一双手来,一刀斩断系着铁链的木椿。独木桥塌了!
意外突然发生,饶是谷飞霞轻功绝顶,也是无法飞渡,随着倒塌的横木跌下去。而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
就在这瞬息之间,谷飞霞忽觉身子一轻,霍天云已是拉着她的手,叫道:“比翼双飞!”
他用力一踩正在下坠的木头,借这反弹之力,身子飞起一丈多高。
对面的山峰出现两个人,同声狞笑,喝道:“你本领再大,也要你见阎王!”
这两个人正是那采花贼贺式规和他的姘头叶三娘子!
狞笑声中,两人同时发出喂毒的暗器,透骨钉、铁莲子、蝴蝶镖……冰雹似的,向他们打来!
好个霍天云,身子悬空,已是拔剑出鞘,就在半空施展一招“夜战八方”,天山剑法,果然非同小可,满空暗器没一枚能够打进剑圈。叮叮当当之声,宛似繁弦急奏,暗器四面飞开。
霍天云振臂一挥,谷飞霞藉他这一送之力,身如断线风筝,落下时已是脚踏实地。
凌空飞渡
贺式规和叶三娘子处心积虑,在这绝险之处,暗算他们。独木桥塌下,只道他们已是插翼难飞,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有这手“比翼双飞”的功夫,凌空飞渡!
此时谷飞霞已经脚踏实地,他们给谷飞霞的绝顶轻功吓破了胆,那里还敢冒险再发暗器!虽然距离还在百步开外,而且是羊肠小道,曲折迂回,多好轻功,也难一发即至,他们却是吓得好像谷飞霞业已到了他们背后,生怕走慢半步,就要给她抓着。
其实谷飞霞此刻哪有余暇去抓他们?要是他们胆子大些,还有可乘之机的。只是他们没有这个胆子罢了。
霍天云把谷飞霞抛上彼岸,松了口气,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想要跟着跃过去,哪知就差这么几尺的距离,变成强弩之末,身子陡然向下一沉。
谷飞霞无暇追敌,先行救友,拿起原来系木椿的铁链,在悬崖边对准正在下坠的霍天云一甩!
“霍大哥,快、快抓铁链!”
幸亏这条铁链够长,霍天云反手一抓,刚好抓着。但也确实是险到极点,要是他再下沉少许,铁链业已放尽,那就怎也没法让他抓着了。
谷飞霞使力把他拉上来,一面拉一面心里想道:“他刚才一定已经估计到没有跃过来的把握,这才先把我抛过来的。但他身子悬空,这么一用力,自身更难保了。呀,他竟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惜身冒奇险!”
终于把霍天云拉上来了,谷飞霞抛下铁链,情不自禁的迎上前去,紧紧的握着他的双手。
“霍大哥,你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我真不知怎样感激才好!”谷飞霞低声说道。
霍天云想起刚才的惊险,心中犹有余悸,但脸上还是微笑说道:“我更要多谢呢,多谢你教会了这招比翼双飞。”
谷飞霞道:“要不是有你这般功力,而你又能当机立断,单凭这招比翼双飞,还是救不了咱们性命的。那时恐怕比翼不成,而是变成折翼的同、同命鸟了。”
他们两人说的都是不假,只有这招轻功,才能够使他们二人合力掠过数丈的空间,虽然还是不能跃至彼岸,但倘若不先掠过这数丈的空间,霍天云也根本没有办法把她先行抛过去的。
试探心意
谷飞霞死里逃生,心头兀自卜卜的跳。在这样情形底下,自然而然的想说一些轻松的话儿,把过分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
不过她无暇细思,一时口快,几乎说出“同命鸳鸯”四字,幸而话到唇边,瞿然一省,方始咽下“鸳鸯”两字,易为一个“鸟”字。但已是着了痕迹,不禁羞得满面通红了。
霍天云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跟着微笑说道:“这次你和我同使这招比翼双飞,也算得是破了贵派的惯例了。”
蓬莱魔女这一派的惯例,这一招乃是由妻子传给丈夫,亦即是只有夫妻才会同使这招的。谷飞霞听他这么一说,本来已是通红的粉脸,更加红透耳根。
“啊,难道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意?”谷飞霞猜疑不定,想了一想,说道:“霍大哥,你真聪明,我只不过讲了这招运气使劲的法门,并没和你练过,想不到你竟能够用得如此高明。”话中隐藏一个意思,她可没有“教过”霍天云这招。但也可以解释为另外一种意思,霍天云一点即透,未经和她试演,就配合得这样好,岂非 “有缘”?
霍天云不知是装作不懂,还是真的没有她这样玲珑心眼,听不出话中之意,他的对答,却是颇出谷飞霞意料之外了。
“是吗?多谢你的夸赞。但由此也可见到,武学必须彼此切磋的重要了。要是大家都顾忌本门的秘传,不能说与外人知道的话,咱们恐怕也不能死里逃生了。你说对不对?”霍天云倒好像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谷飞霞心神定了下来,但也似乎感觉有点失望。不过,霍天云的对答虽然出她意料之外,却是免得她再感尴尬了。
“你的话当然有道理,否则我怎能还站在这里和你说话。”谷飞霞笑道:“不过可惜的是,给那两个淫贼逃跑了。”
霍天云道:“咱们赶紧搜索,希望他们跑得未远。”
栈道奇险,且是盘旋曲折,伸入乱山之中的,他们找了大半个时辰,连野兽也没碰上一只,更莫说是人了。
谷飞霞道:“他们可能早已在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要找他们,恐怕是无异大海寻针了。”
回到家乡
霍天云道:“他们作恶惯了,不会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即使咱们碰不上他们,他们也会给别的侠义道杀掉。”
谷飞霞道:“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多耗精神找寻他们了。霍大哥,多谢你送我这么远的路程,如今我的伤已经全好了,大约再走几天,也可以回到家乡啦。”
霍天云说道:“你虽然功力恢复,我可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不错,咱们是希望找到那个采花贼,但也得提防他们又再一次躲在暗中偷袭。”
谷飞霞见霍天云自动提出要多送她一程,这正是她的所愿,只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当下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说实在话,我一个人走这栈道,恐怕也难免有点惴惴不安呢。再说,我还未曾向你讨教剑法,我可不能做蚀本生意。”
霍天云道:“好,那么咱们还有几天可以切磋武学了。”心里却在苦笑:“想不到我这次却是靠了采花贼的帮忙,得以和她多聚几天。”
不觉忽又想起了风鸣玉来,“师妹不知和上官英杰到了桐柏山没有?奇怪,那次我和她分手,倒似乎没有现在要和这位谷姑娘分手一般的感到难舍。”
谷飞霞也是不知不觉的想起了上官英杰,“霍大哥的师妹陪他去找丐帮帮主,我却和霍大哥结伴还乡。世事变化之奇,真的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奇怪,我为什么还老是惦记着上官英杰呢?”她本来已是下了决心压抑自己不去思念他的。
两人各怀心事,走过了这条栈道。一直没有碰见贺式规和那叶三娘子。
一路平安无事,继续走了三天,不知不觉已是回到谷飞霞的家乡广元县了。在这三天当中,谷飞霞得到霍天云为她解说天山剑法的奥妙,武学上也是进益不少。
这一天将近黄昏时分,他们踏进了广元县的县境。
谷飞霞捧起一撮泥土嗅了嗅,叹口气道:“隔别十年有多,我终于又闻到故乡的泥土香了。”
霍天云惘然说道:“谷姑娘,你回到家乡了。我、我……”
谷飞霞却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广元虽然是个偏僻的县份,却曾出过一个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你知道么?”
挽留霍天云
谷飞霞忽然顾左右而言他,霍天云不觉愕然,随口说道:“我不知道,那是谁呀?”谷飞霞看得出来,显然他也有点心神不属的模样了。
谷飞霞道:“这位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是个女的,她是从古到今,唯一的女皇帝。”
霍天云道:“啊,原来你说的是唐朝的武则天。”
谷飞霞道:“不错,她原籍广元,父亲是个木材商人。由于她是平民出身,做了女皇帝之后,倒是颇知体恤民艰,有许多措施,《唐书》也不能不承认是对当时的百姓有利的呢。”
霍天云道:“不过,后代的史家,说她坏的总是比说她好的多得多。”
谷飞霞道:“我有个特别的想法,说她坏的史家,恐怕多少是因为看不起女人的缘故。在他们看来,女子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总而言之,一生都只能附属于男人。女人而做皇帝,那还了得?无怪乎他们要说武则天的坏话了。不过,他们所能说的坏话,也不过只是属于武则天的私德而已。其实有史以来,男人做皇帝的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后世史家,却不但不加非议,反而视为理所当然。这怎么能算公平?”
霍天云笑道:“得聆高论,顿开茅塞,想不到你倒是武则天的后世知己呢。”
谷飞霞道:“这倒不然。广元县就有专祀武则天的天后祠,当她是神一样的供奉呢。可见对她尊敬的人也有不少的。那个地方,风景也很不错。你到了广元,不妨去游玩游玩。”
霍天云道:“不管武则天私德如何,她总是个女中豪杰。不过只为了瞻仰她的神像,我却不想在广元逗留了。”
谷飞霞道:“我倒希望你能够陪我去游一游,你不愿意么?”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你要我陪你去玩?我以为你已经回到家乡,我、我就应该……”
“和你分手”四字尚未说出,谷飞霞已是“噗哧”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一直送我回到家乡,我倘若不稍尽地主之谊,怎么说得过去?”
回到家了
霍天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谷飞霞说了这么多话,和他议论武则天,引起他一游“天后祠”的兴趣,目的乃是绕个弯儿,挽留他的。
霍天云又喜又惊,讷讷说道:“你留我在家中作客,不,不怕别人闲话么?”
谷飞霞笑道:“正如你所曾说过的,只要咱们光明正大,怕什么别人闲话?当初我和你的约定,是不想耽搁你的太多时日,我以为走了一半路程,就可以无须你的护送的。想不到你如今已是一直送我回到家乡了。既已到了我的家乡,我想你也不在乎再耽搁三两天吧?”
霍天云忙不迭的答应:“只要你不在乎,我也很想你陪我逛一逛天后祠的。”
谷飞霞摆了一个招待一个贵客的姿势,说道:“好,那就容我稍尽地主之谊吧。请。”
在暮霭苍茫中走了一程,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梢头的时分。他们走进一个山谷。
谷飞霞黯然说道:“古人说近乡情更怯,我也有这感觉。嗯,但如今我是只怕找不到我的老家接待你了。”
霍天云安慰她道:“在这样僻静的山谷里,你的家虽然没人看守,大概也不会毁掉的吧?”
谷飞霞道:“但愿如此。我爹被害之后,妈带我远离家乡避祸,离家之时,曾托一位住在山上的一位相熟的李大妈照料。这位李大妈是个寡妇,和儿子相依为命,斩柴为生。母子二人,心肠都是很好的。本来我应该先去探问他们,但现在天色已晚,只好等待明天再去了。”
霍天云道:“既然有人照料,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谷飞霞道:“十年间有什么变化怎能预料?也不知他们母子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呢?不过,还是先回家看一看吧,无谓多猜疑了。”
边走边说,转过一个山坳,一栋房子隐约在望。
谷飞霞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还好,我可以有地方招待你了。”
走到门前,更为欢喜,说道:“那位李大妈真好,你瞧檐头也没蜘网,想必她是常常来打扫的。”当下扭开铁锁,带领霍天云进去。
他们擦燃随身携带的火石,在屋子里还居然找到了一盏可以点亮的油灯。
重燃旧恨
谷飞霞点亮油灯,先到书房张了张,只见满地零乱的图书,一股难闻的霉烂气味,有几只老鼠骤见亮光,正在惊惶逃走。
原来谷飞霞的母亲当年匆匆携女离家,自是没有功夫教那位李大妈如何保护图书的方法。李大妈是不识字的,只知书籍是谷飞霞父母看重的东西,她可不敢乱动。熟悉的东西她会收拾,不熟悉的东西,唯有听其自然了。
谷飞霞掩鼻说道:“这间书房本来是兼作客房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怎能住人,你睡我爹的卧房吧。”
霍天云道:“好,明天我帮你清理书房。霉烂了这许图书真实可惜。”
谷飞霞道:“这已经多亏李大妈,要是没她照料,纵然房屋尚存,也恐怕只是家徒四壁了。”
她边说边推开父亲的卧房,说得好好的忽地“嘤咛”一声,呆若木鸡。灯光下只见她泪盈于睫。
霍天云吃一惊道:“你怎么啦?”
谷飞霞显然十分激动,掩面说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你瞧这张褥子还染着我爹爹的血。”
霍天云这才注意到那张残旧的褥子有点点斑斑的暗赭色污迹。那是十年前遗留下来的血迹。
霍天云轻轻将她扶出房门,说道:“你的卧房在那里,我送你去,你先安睡。不要胡思乱想。这张褥子我会把它换掉的。”
谷飞霞叫道:“别把它丢掉,我要永远记着这个仇恨!”
霍天云叫她别乱想,她却好像惊魂未定给猎人追捕的一头小羔羊,软弱无力的倚靠着霍天云,把十年前那恐怖的一幕说给霍天云听。
“我怎能不去想呢?那天恐怖的情景就好像还在我的目前。”
“那个檀立竣凶极了,我躲在角落里,亲眼看见爹爹给他打的重伤。后来他把他所要的药丸抢到了手,这才冷笑走开。妈扶我爹爹回房,他的血一直在流,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这才断气。唉,我的爹爹真是死的太惨太惨了。那时我只有十岁,什么也帮不了他!”
霍天云道:“这些都已过去了,你也别要太伤心啦。”
心情复杂
谷飞霞道:“不,还没过去。檀立竣虽然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檀家武学的传人在这世上。唉!我妈叮嘱过要我报仇的,我,我却怎么……”
她开头好像是失了理智的喊叫的,但说到后来却变成了像是内心自责的喃喃自语了。
霍天云知道她正在想的是什么,连忙柔声和她说道:“谷姑娘,你怎么啦?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不再把上官英杰当作仇人的吗?他是好人……”
谷飞霞一派茫然的神色,说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不仅如此,他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的。他和你一样,都是我应该感激的人,但是我爹爹的血,我妈妈的吩咐,难道,难道这些我都可以忘个一干二净?”
霍天云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缓缓说道:“道理你早已懂的,不用我和你一说再说了。”
谷飞霞这才好像稍为冷静一些,低下头说道:“是,我也知道上一代的冤仇不该记在下一代的账上。但你不懂得我此际的心情。”
霍天云道:“我懂得的,你回到老家,难免心情激动。但冤有头,债有主,上官英杰不是你的仇人。檀立竣已经死了,你剩下来的唯一仇人只能是西门化这个老贼!”说到这里,他不觉也是有点感到奇怪,为什么谷飞霞这样糊涂,竟会轻重倒置呢?
他自己以为懂得谷飞霞的心情,其实是不懂的。
正因为上官英杰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她的心坎,她才会为上一代的仇恨而烦恼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霍大哥,虽然你我是非常之好,但我的烦恼又怎能和你细说?唉,几时你才真正懂得我呢?”
她虽然没有向霍天云吐露心事,但总算是比较冷静下来了,说道:“当然我是要找西门化报仇的。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霍天云道:“好,那你就应该保重身体,不可过度悲伤了。别再胡思乱想,今晚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霍天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于是掌着油灯,送她回房睡觉。
她的卧房倒是收拾得相当干净。
思念父母教养之恩
谷飞霞道:“真是多亏了李大妈了!”她素**洁,本来有点担心这间卧房可能污秽不堪的。
但当霍天云把油灯放在她床前的一张书桌上时,她不禁又呆住了。
桌子上有一个籘编的书包,虽然陈旧,可还没有破烂。
她打开书包,拿出一叠她童年的习字簿,眼泪不禁又滴下来。
霍天云以为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看见是一叠习字簿,不觉“咦”了一声。
谷飞霞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在你看来,这些孩子的习字不值一文,在我看来,却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我从五岁开始,爹爹就教我读书写字,最初是 ‘描红’,后来是临帖。你瞧这是我第一天的‘描红’,都还保存在这里。”边说边抽出最下面的一本习字簿,打开第一页,上面果然是描着‘上大人,孔乙己’歪歪斜斜的红字。
她一面翻一面继续说道:“妈把我的习字簿一本都没有丢掉,她说要积聚起来,待她晚年翻阅,好知道她的孩子是怎样成长的。但可惜她已是看不到我长大成人了。”
霍天云无言可慰,只能说道:
“你还有父母可以怀念,我却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呢。”
为了转移谷飞霞的哀思,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簿子,随手揭开,笑道:“你的字写得真不错呢!这是几岁写的,已经颇有笔法了。”
谷飞霞道:“这是我家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写的。也是我最后的一篇习字。”
由于是放在书包里面,书包里又放有樟脑饼防御虫蚁,这些习字簿倒是比书房里那些图书保护得好多了。每个字都可以看得清楚。
她最后的一篇习字,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霍天云展开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调,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
霍天云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真是学识浅陋,还没见过写这首诗的字帖。这诗的作者是谁?”
谷飞霞道:“难怪你不知,这字帖只是在我们广元县流行的。写这首诗的人是个古代才女。”
谈古论今善自譬解
霍天云笑道:“贵县真是人杰地灵,不仅出过一位自古以来独一无二的女皇帝,还出过一位写得这样清词丽句的才女,只不知道这位才女又是何人?”
谷飞霞道:“你想必知道‘玉尺量才’这个典故吧?”
霍天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曾经替武则天做过主考官的上官婉儿。”
据说上官婉儿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梦见一位天神,送来一把玉尺,一把大秤,对她说,将来你的女儿要左手执尺,右手掌秤,衡量天下才人。后来上官婉儿长大了,果然武则天请她去做‘记室’,而且所有新科进去献给武则天的诗文,武则天都由她去评定甲乙。因此后代以讹传讹,就传说她曾经做过主持进士考试的主考官了。其实‘正式’的主考官她是未做过的,不过经她品题的进士,却比正式的主考官的推荐,还来的更有力量,那倒是真的。
谷飞霞道:“不错,正是这位才女。她原籍并非广元,不过自小跟她堂兄避祸广元,到十四岁那年,才给武则天招入宫中,所以广元的人也就认她是同乡了。 ‘天后祠’中也有她的塑像的。”
霍天云道:“据史籍所载,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大臣,曾经做到太子太傅的,后来给武则天所杀。想不到武则天竟会这样重用她。”
谷飞霞道:“所以就凭这一件事,便可看出武则天的气度了。据说她进宫的时候,武则天给她一把匕首,对她说道:我是你的杀祖仇人,我留你在身边,要你监视我的行为,假如我做了一件事情是对不住天下百姓的,你可以用这把匕首将我杀掉。上官婉儿这才死心塌地的跟他,而且相信她的祖父当年反对武则天的确是做错了。”
霍天云缓缓说道:“如此说来,这位上官婉儿只问是非,不计私人恩怨,倒也算得是女中豪杰呢,不仅是个才女而已。”
谷飞霞听他说得若有深意,不觉怔了一怔。
霍天云见她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便告辞道:“你好好睡一觉吧,养足精神,明天我还要你陪我去游天后祠呢。”
可是霍天云走了之后,谷飞霞还是独对孤灯,不想睡觉。
她重新念了一遍上官婉儿这首诗,不知怎的,上官英杰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的心头了。
心事如潮难入梦
这是一首怀念远方朋友的诗,诗中充满忧郁的情怀。原来上官婉儿的童年时代曾在禁苑之中度过(她的祖父上官仪是太子太傅),七岁随堂兄避祸广元,十四岁方始又再回宫。这首诗是思念她童年的好友王子李逸的。
也不知是否受到这首诗的感染,当她轻轻念着“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的时候,竟是不知不觉的想起了上官英杰来了。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去了安徽的桐柏山,她和霍天云却回到川西的故乡,相隔真是不止万里了。
谷飞霞苦恼之极,心底自己责备自己:“爹爹血迹未干,我怎能还想着他?”于是吹灭油灯,上床睡觉。
可是她躺在床上,也还是辗转反侧,不能入梦。
“霍大哥说得不错,我应该学上官婉儿的模样,只问是非,不计私仇。何况上官大哥和我本来就没私仇,有仇的只是我们的上一代。”
不过不计私仇和爱上与仇人有极密切关系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不禁随即想到:“我违背母亲的遗嘱还有可说,但要是我不肯毅然和上官英杰分手的话,那怎么对得住死去的爹爹?”
跟着又想:“其实我是否真的喜欢他,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的是:他和霍大哥的师妹才是真正彼此相爱的。唉,谷飞霞,谷飞霞,你要是还舍不得在心里放下他,你可真是没出息了!”
她把上官英杰的影子强压下去,让霍天云的影子替代了他的位置。
她不否认,她是越来越对霍天云有好感了。不过,这是否就是爱情,她同样也不知道。
蓦地想起那日霍天云救她脱险之时同使的一招“比翼双飞”,她却是不禁心头一热,脸上发烧了。
按“常理”来说,霍天云的师父师娘和她的父母都有深厚的交情,她要是和霍天云结合的话,那“应该”是“更为适当”的。
但男女之间的情感就往往是不依常理的东西,她虽然是对霍天云越来越有好感,却仍然忘不了上官英杰。
她闭上眼睛,强逼自己睡觉,好不容易,方始朦胧入梦。
一个恶梦
她做了一个恶梦,梦中参加上官英杰的婚礼。
她早已知道新娘子是风鸣玉,她本来不想去的,但霍天云却一定要她陪同去喝这杯喜酒。因为他是师妹的主婚人。
新人出来拜堂了,奇怪得很,却忽然不见了作为主婚人的霍天云。
更奇怪的是,她忽然发现了自己也穿上了新娘子的服饰。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禁害羞起来,赶忙躲在一个角落。
幸亏好像没人注意她,她望着一对新人交拜,心里有说不出的辛酸。
就在此际,又一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对新人拜完天地,抬起头来,面对宾客。不错,新娘子是风鸣玉,但新郎却不是上官英杰,而是霍天云!
霍天云微笑着对她招一招手,说道:“现在应该轮到你们来拜堂了。”
拜堂?和谁拜堂?心念未已,上官英杰已是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笑嘻嘻的将她从角落里拉出来了。
“你拉我干什么?”
“咱们拜堂呀,你不知道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吗?难道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她好像听得见自己的一颗心在怦怦乱跳,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之下被上官英杰拉出去了。
正当他们要拜堂的时候,有个声音厉喝:“霞儿,你抬起头来瞧瞧!”她抬起头,只见她的父亲浑身浴血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母亲也出现了,指着她骂道:“你这不孝的女儿,你忘记了我的遗嘱,杀父之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连忙说道:“女儿不敢忘记!”
她父亲惨笑道:“还说没有忘记,你不知道上官英杰是我仇家的唯一传人吗?他等于是檀家子侄,你怎能与他结为夫妇?”
“是,女儿遵从爹妈的吩咐。上官大哥,恕我不能嫁给你了。”她边说边把凤冠抛下,含泪看她母亲,心想:“妈,你应该满意了吧?”
她的母亲一脚把凤冠踩烂,冷冷说道:“你还叫他大哥,我要你把他杀掉!”
“不,我不能把他杀掉!他对我实在太好了,我下不了这个手!”谷飞霞嚷道。
是梦?是真?
她的母亲越发恼怒,指着她骂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非杀他不可!你不听话,就不是我的女儿!”
她的父亲也走过来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瞪着眼睛看她。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鲜血一点一点的滴在她的脸上。奇怪,血并不热,像冰水一样的冷。
她几乎要疯狂了,一咬牙根,接过了母亲递来的长剑。
霍天云叫道:“你怎能这样糊涂,快,快把剑放下!”
她燃起一线希望,连忙大叫:“霍大哥,你帮我劝劝爹娘!霍大哥,你说话呀!霍大哥……”
就在此时,她忽地打了个寒颤,鲜血滴在脸上的冰冷感觉竟是真的。满堂的宾客不见了,新娘子风鸣玉不见了。浑身浴血的父亲,面色冷若冰霜的母亲,都不见了。拉她拜堂的上官英杰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霍天云在她的面前。
霍天云正在轻轻拍着她,低声叫道:“谷姑娘,醒醒,醒醒!”
她不自觉地摸一摸脸孔,果然还是湿的!
“血,血!”她不禁又惊叫起来了!
“别怕,别怕!这是我喷在你脸上的冻水,你做了什么恶梦了?”霍天云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哄她。
是梦?是真?这眼前的情景令她不敢相信已是醒来。
“我是在做梦吧?霍大哥请你告诉我,我刚才我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霍天云笑道:“我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但你现在却真的不是作梦了。不信,你咬咬手指。”
咬一咬手指,很痛,果然不是梦。
冰冷的感觉还没消失,但忽然她又感到晕眩了。
霍天云道:“别大声说话,快张开嘴巴!”
她才张开嘴巴,还没说话,霍天云就把一颗药丸纳入她的口中,说道:“你含着这颗药丸,就不怕了。”
一股清香的药味驱散了她晕眩的感觉,她是完全醒过来了。
如坠五里雾中
这种清香的药味她是熟悉的,吃了一惊,问道:“这不是碧灵丹吗?”霍天云道:“不错。你别嚼碎,只须含在口中便行。”
证实了是碧灵丹,谷飞霞越发惊诧了。
要知碧灵丹乃是用六十年才开一次的天山雪莲炮制的,当真可说是珍贵无比。那日她中了贺式规的喂毒暗器,就是全凭霍天云给她一颗碧灵丹救命的。
谷飞霞不觉心里想道:那天是用碧灵丹解毒犹有可说,现在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恶梦,他为什么也要给我一颗碧灵丹?”随即想到:“奇怪,我做恶梦,他又怎么知道?难道我在梦中叫他,他听见了。”
暗淡的灯光下,只见霍天云的神色有点紧张。谷飞霞如坠五里雾中,只好请他来打破这个闷葫芦,问道,“霍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天云并没有回答,却忽地拉她伏下,这才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仔细听着。”
谷飞霞已经恢复清醒,心神一定,伏地听声,在黑夜之中,屋外较远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师伯,咱们可以进去了吧?”
谷飞霞又惊又怒,原来说话的这个人正是那个采花贼贺式规。
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那姓霍的小子,当真是天山派的吗?”
贺式规道:“他的剑法精妙无比,料想不假。”
那老者道:“如此说来,一定是你师叔的对头霍天云了。我也曾经听得你的西门师叔说过,这小子剑法不但剑法精妙,内功也很深湛,委实不可小觑的。”
贺式规想起那日断桥之事,心中犹有余悸,说道:“是呀,那天我以为一定可以得手了的,谁知还是给他死里逃生。要不是我逃得快,恐怕早已丧在他的剑下了。”
那老者道:“本来经过这许多时候,他们是应该早已昏迷了的,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咱们是多待一会好些。”
贺式规想起霍天云的厉害,哪里还敢鲁莽,说道:“师伯,你这迷香不知会不会给他们发觉?”
那老者笑道:“我这鸡鸣五鼓返魂香,可不同普通的迷香,不是我夸口,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哪种迷香有我这种厉害!”
鸡鸣五鼓返魂香的厉害
那老者继续说道:“我这鸡鸣五鼓返魂香还有一样‘好处’,它兼具酥筋蚀骨的功能,即使在鸡鸣醒来之后,最少还得有几个时辰方能使出一点气力。除了我的独门秘方,世间无药可解。”
谷飞霞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大悟,霍天云要她口含“碧灵丹”,是用来解这种迷香之毒的。心想:“这老贼忒也见识不广,他怎知天山雪莲有能解百毒之功。”
贺式规还是放心不下,又再问道:“要是对方发觉得早,他假装昏迷,诱咱们进去,咱们岂不上当?”
那老者笑道:“你还不知这迷香的好处呢,它妙在毫没气味,根本嗅不出来的。待到突然感到神思困倦之时,已经睡着了。再说,除非他能够长时间不呼吸,否则如今已过了半枝香的时刻,还焉有不中毒之理?”
谷飞霞想起她本是辗转反侧难以入梦的,忽然就睡了,心想:敢情那个时候,我已经吸进了迷香?
她猜得不错,起初霍天云也不知她中了迷香的,由于霍天云内功深厚,他一觉不妙,立即用碧灵丹替自己解毒。待到察觉外面有人捣鬼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想出去料理贼人,随即想起自己都几乎着了道儿,谷飞霞功力刚刚恢复几天,只怕禁受不起,于是先来看她。果然她是着了道儿。
此际他却不想马上出去了。
谷飞霞在他耳边悄悄问道:“咱们该动手了吧?”
霍天云道:“别忙,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他们此来,好像是和西门化很有关系的。”
贺式规好像不胜艳羡,说道:“鸡鸣五鼓返魂香这么厉害,师祖却只传给师伯,看来师祖当年也是有点偏心呢。”
那老者笑道:“这倒不然,师祖当年对门下三个弟子是各传一项独门本领,你的师父和西门师叔虽然不懂配制五鼓返魂香的方法,但他们却有别样使毒的功夫胜于我的。说到喂毒暗器的功夫,石门师弟可说是天下第一,要比我强得多呢。”
贺式规道:“可惜家师早死,他的独门本领我学不到,学到的只是一些粗浅的功夫。”
闻弦歌而知雅意,那老者笑道:“只要你听话,我会把我的功夫传给你的。”
各怀鬼胎
贺式规喜不迭的道:“多谢师伯。师伯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老者道:“自从你的大师兄去世之后,我也不想再收徒弟了。你好歹算得是个人材,本门的武学,我不传给你还传给谁?”
贺式规道:“多谢师伯看得起我。”
那老者继续说道:“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非但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你,还有功名富贵送给你呢。”
贺式规又惊又喜,说道:“弟子自知江湖上的声名不好,功名富贵我是不敢奢望的。”心里不禁有点怀疑:“师伯,素来不大理睬我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呢?”
那老者笑道:“你莫以为做官的的都是正人君子,私底下比你更坏的有的是呢。”
贺式规道:“我知道,不过他们尽管比我私底下更坏,表面上却十九是装得道貌岸然,哪肯接近我这种早已把名声闹臭了的人。”
那老者道:“啊,你是说你的西门师叔?”
贺式规道:“弟子不敢。不过他确实是曾经警告过我,不许我认他做师叔的了。这几年来我也不敢去见他。”
那老者笑道:“那是因为他要冒充侠义道的缘故。不过,据我所知,最近他的真正身份已经给一帮所谓侠义道的人物揭穿,再想冒充,恐怕是冒充不来的了。所以你和他的关系,也应该可以有了转机啦。”
贺式规道:“师伯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你知道,巴结权贵的手段,我是远远不及你的西门师叔的。他现在可抖得很呢,和御林军统领、东厂总管、甚至瓦剌掌大权的亲王都有交情。我一来是没有他的这种无孔不入的手段;二来索性只是爱好武学,对功名利禄也是比较看得淡的。所以实不相瞒,我说要把功名富贵送给你,那还是要借助你的西门师叔之力的。”
贺式规不禁颇为失望,暗自想道:“倘若真如你的所说,西门师叔如今已肯认我的话,我要功名富贵,还何须求你?”不过为了希望师伯传他本门绝技,他仍是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说道:“师伯愿意为我进言,那也等于是师伯送给我的一样了。”
一举两得
那老者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对啦,你和师叔已经闹僵,即使他想用你,也得有我替你转围才成。”贺式规唯唯称是。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那老者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秘密,你可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肯帮你报仇?又要把这许多好处给你?”
贺式规道:“那是师伯爱护晚辈的心意,弟子感激不尽。”
那老者似乎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的西门师叔是伪君子,我和你可是真小人,大家都不必讲门面话了。贺老侄,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你做的一件事情,是对我有好处的。当然,对你更有好处。”
贺式规笑道:“难得师伯这样坦率,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更加放心了。不知师伯要我做的是何事情?”
那老者说道:“先告诉你另一件事情,今天所要对付的这个姓霍的小子和姓谷的丫头,是和你的西门师叔有关系的。”
贺式规怔了一怔,故意问道:“有关系的?是朋友还是仇人?”
那老者笑道:“当然是仇人了。他们都是你的西门师叔所欲得之而甘心的对头。”
贺式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他们也是西门师叔的仇人,怪不得师伯肯这样大力帮忙小侄了。”
那老者道:“你莫以为我只是为了西门化的缘故才帮你的忙,说起来主要还是为了你的。”
贺式规道:“当然,当然。我知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这“一举两得”四字,说得极为含蓄。得利的双方,可以解释为他和西门化,也可以解释为他和这个师伯,还可以解释为西门化和他的师伯。
老者哈哈笑道:“你是聪明人,想当明白我的用意了。咱们要是能够捉住你的西门师叔这两个对头,我让你去送这份厚礼,还愁他不重用你吗?”
贺式规道:“借这两个人作进身之阶,这点我是明白了。但不知师叔所说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老者说道:“别忙,别忙。最好在你去见西门师叔之前,为他多做一件事情。”贺式规心想怎的有这许多麻烦,当下问那老者究是何事?
上官英杰的消息
那老者说道:“你可不能害怕麻烦,这件事情甚至还要冒一点险的。不过如果成功了的话,你就是西门师叔最亲信的人了。”
贺式规道:“你老人家还没告诉我是要我做什么呢?”
那老者道:“你的西门师叔有三个大对头!霍天云是一个;谷飞霞是一个;不过他最痛恨的却还是第三个要和他作对的人。”
贺式规道:“这人又是谁呢?”
那老者道:“是上官英杰!你知道这个人吗?
贺式规吃了一惊,说道:“我是早已闻名的了。是不是武林天骄这派的唯一传人的那个上官英杰?”
那老者道:“不错。你知道他,那就更好了。”
贺式规道:“听说他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出手狠辣,恐怕比霍天云与谷飞霞更难对付。”
那老者道:“是呀,所以我才要你帮忙设个圈套。”
贺式规道:“请师伯加紧指点。”
那老者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上官英杰也要到这里来的。”
贺式规道:“他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我倒另外听得一个消息,说是他到桐柏山去了。”
那老者道:“也许他一到桐柏山,随即又赶到这里来吧。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所得的这个消息不会假的。实不相瞒,这次我本是为了追踪上官英杰而来,却想不到先碰上了你的西门师叔另外两个对头。要是能够把他的三个对头一网成擒,那可真是好的很了。”
谷飞霞伏地听声,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震,刚才所做的恶梦,梦中的情景突然又在她的脑海出现了。她自己不知道是希望上官英杰来的好,还是希望这个消息不过只是误传的好。
她定了定神,听那老者继续说道:“你这次碰上那姓谷的丫头来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你采花而起,这次要引诱上官英杰上当,还得用这个法子。”
贺式规吃惊道:“上次我几乎死在那丫头之手呢!”
安排圈套
那老者一皱眉头,说道:“你也不是没有经过风浪的人,少年人欲成大事,怎能不冒一点风险?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忧,这次的冒险,和你上次的‘遇险’是不同的!”
贺式规陪笑道:“请你老人家说得更加明白一些,也好让小侄吃一颗定心丸。”
那老者说道:“第一、这次咱们是有备而动,诱使对方上钓,不比你上一次事先是毫没想到,会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丫头来找你的麻烦的。第二、这次有我在暗中帮你的忙,你应该更可以放心了。”
贺式规道:“师伯准备怎样设这圈套?”
那老者道:“这次不是叫你真的去‘采花’,是由你的老搭档叶三娘子冒充大家闺秀让你‘采花’,当然你也不妨假戏真做。”
谷飞霞听到这里,不由得满面通红,心道:“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但这老贼可比这采花贼还更可恶。”
那老者继续说道:“你去采花,我会设法透露风声让上官英杰知道,料想他一定会上当的。到时叶三娘子在叫救命诱他冲进来,你紧紧抱着她,上官英杰怕误伤了她,决不会一剑就斩下去。他还未想好救人的办法,叶三娘子立即就用暗器打他,包管他做梦也料不到。”
贺式规道:“叶三娘子的暗器未必能制他的死命。”
那老者道:“你忘记了还有我吗?我伏在暗处,暗器会和叶三娘子同时出手的!”
说罢这个计划,自夸自赞:“被采花的大家闺秀突然变成了采花贼的同谋,饶他上官英杰鬼灵精,这个当恐怕他也是非上不可。你说我这条计妙不妙?”
谷飞霞听到这里,不禁又怒又惊,心想:“好个毒辣的计谋,幸亏给我听到。不过却不知上官英杰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他会住在什么地方,却怎个给他通风报讯?”
贺式规心里很是害怕,但口里却是奉承师伯,说道:“师伯想的好妙计!”暗自思量:“上官英杰未必会来,当真来的话,到时再和叶三娘子商量吧。冒不冒这个险,可还得听她的呢。”
那老者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继续说道:“你冒了这个险,好处可大呢。第一、西门师叔必定重用你,第二、我会传你本门武学。甚至还可使你成为武林中有数的高手!”
要师侄盗秘笈
贺式规不觉心里冷笑:“你这个牛也未免吹得太大了!”要知在他们这派中,以西门化的武功最高,这老者虽然是大师兄,本领却是不及师弟的。但即使是西门化,也还未能称得上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这老者如何能令他胜过师叔?
当然他不会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但语气间显然已是流露出要相信了。“小侄但求得师伯指点本门武学,于愿已足。至于成为武林高手,实是不敢奢望。”贺式规说道。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敢相信,是吧?不错,说老实话,以我现在这点玩艺,是不能将你变成武林高手的,但有一个秘密,你还未曾知道。说到这个秘密,也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情了。”
那老者一开始就提到有个“秘密”,直到现在,方始透露出来。
“你的西门师叔得到一部古天竺的武功秘笈,这是尚未有人知道的秘密。他不懂天竺文字,目前尚未能练这秘笈的功夫。”
贺式规道:“师伯的意思敢情是要我偷这部武功秘笈?”
那老者道:“不错,你真聪明,一猜就着。你为师叔立了这样大功,他一定会把你当作心腹的。即使他不让你知道他有这部秘笈,你也有许多机会去偷他的。我只要你偷出来一晚,我立即抄个副本就行。”
贺式规怀着疑团,问道:“既然这是师叔不肯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那么师伯你又是从何得知?再说咱们也不懂天竺的文字,抄了副本,也没用呀!”
那老者道:“他虽然多方掩饰,秘不外宣,但还是有一位密宗的高僧已经得知他的秘密。这个高僧本是应他之请来鉴定那部秘笈的,但他临时却又信不过那位高僧,改变了主意,只把一部假的拿出来,推说真的是给别人骗去了。那位高僧自行查探之后,已知他说的才是假话。
“这个消息就是那位高僧告诉我的,他和我约定,要是我有办法取得这部秘笈的话,他会替我译成汉文,并帮我练这秘笈的功夫。
“嘿嘿,要是我练得成功,当然不会少你这份!那时咱们也当然都可以成为武林高手了,这不是对你对我都有极大好处的事情吗?”
各怀鬼胎
霍天云听到这里,已知这老者说的天竺武学秘笈定是那部般若真经了,心里想道:“那个什么精通天竺文字的密宗高僧料想是若波法师,如此看来,他已经相信了我和李浩明的说话,但他对这部真经,他却仍是死心不息,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不过他们鬼打鬼是他们的事,这部真经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上,总得想个法子,帮李浩明取回才行。”
心念未已,只听得贺式规说道:“多谢师伯这样信任我,弟子必定尽力而为。不过西门师叔是个极其精明的人,要是弟子偷不到手,师伯你可也不能怪我!”原来他也是怀着鬼胎,暗自思量:“倘若我真的能够得师叔宠信,我何必现钟不打反去炼铜?”
那老者好像窥破他的心思,冷冷说道:“只要你尽心尽力就行。不过,你若是背叛我的话,我也决不会被你瞒过的。嘿,嘿,哼,哼,我可得和你说在前头,那时可休怪我不客气!只怕你秘笈上的武功还没练成,你已没福享受富贵了!”
贺式规嚇出一身冷汗,说道:“师伯言重了,弟子怎敢对你老人家忘恩负义!”
那老者面色稍见缓和,说道:“你该知道,你的西门师叔心狠手辣,我也不输于他的,谅你也不敢背叛我!”接着转过话题,笑道:“咱们只顾说话,不知不觉又已过了半枝香时刻了。式规,你进去吧!”
贺式规吃了一惊,说道:“我一个人进去?”
那老者道:“你怕什么?要是他们当真在这屋子里的话,饶他们武功再高,亦已是不省人事了。你进去只须把他们揪出来就行!”
贺式规道:“师伯,你呢?”
那老者道:“我给你把风。”
贺式规道:“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两个人结伴同行,并无同党的啊。”
那老者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上官英杰也是要到这里来的。我给你把风,是预防上官英杰万一此时来到。”
贺式规还是有点害怕,踌躇未决。那老者骂道:“你真是胆小鬼,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你都不敢去拿?”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不用你们费神,我自己出来等候你们拿我去邀功了!”声到人到,两条黑影已是扑了出来,说话的正是霍天云。
毒雾金针烈焰弹
那老者早有准备,虽然大吃一惊,倒是并不慌乱。
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烟雾裹着火光,突然在霍天云的面前爆炸开来!烟雾中还闪烁着无数金色的光芒。
这是那老者最厉害的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
烟雾是有毒的,毒性比“鸡鸣五鼓返魂香”还更剧烈,不但能令人昏迷,吸得稍多,还可致人于死。
那金色的光芒则是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针尖也是有毒的。
比较起来,那由火药爆炸飞出的烈火,虽然可以伤人,倒是没有这么可怕了。
一种暗器,兼具三样足以伤人的东西,当真是世上罕见的暗器!
那老者满以为霍天云一定躲避不开,暗器一发,便即冷笑喝道:“姓霍的小子,老夫倒想见识见识你天山剑法的厉害,只可惜就怕你不能施展了。”
那知霍天云亦已早有准备,火光一闪,他已脱下身上的长衫,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跃起一丈多高,竟然硬冲过去。
长衫挥舞,劲风扫荡毒雾散开,金针纷落。虽然长衫也着了火,却没烧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已是扑到那老者的面前。长衫一抛,宝剑出鞘。
“你可惜得太早了,你想见识天山剑法,我成全你的心愿就是!”声出剑发,一招“白虹贯日”,迳刺老者胸膛。
他口里含着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虽然吸进了毒雾,说出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金针毒雾两无功,老者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只得硬着头皮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拚了!”拔出兵器抵挡。
他用的兵器是一柄锯齿刀,武功也委实不弱,霍天云的一招“白虹贯日”居然给他化解开去。
但霍天云的天山剑法何等神妙,他挡得一招,挡不了第二招。使尽浑身解数,勉强化解了十数招,便已给霍天云杀得手忙脚乱。
锯齿刀本来是可以尅制普通刀剑的,但此际的情形却是适得其反。
李大妈叫“救命”
不过十招,只听得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锯齿刀上的锯齿,已是给霍天云的宝剑全都削平。
那老者接了十招,退了七步,锯齿刀变成了普通的钢刀,那里还能招架得住?霍天云唰的又是一招“白虹贯日”,剑锋已是直指那老者的咽喉。
另一边,谷飞霞亦已把贺式规的性命揑在她的掌心了。
贺式规的武功远远不如师叔,败得更为狼狈。
谷飞霞一声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哼,这次看你还能逃跑?”
话犹未了,软鞭一抖,已是把贺式规圈住。贺式规连三招也接不了,只觉喉咙一紧,气也透不过来了。原来谷飞霞决意取他性命,一照面便用“锁喉鞭”的绝招,软鞭勒住了他的咽喉!
忽听得一声“救命!”的呼叫!
但出人意料的是,叫“救命”的人并不是那个老者,也不是贺式规。
谷飞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由得心头大震,登时呆了。
只见在山坡上的一堆乱石后面,突然出现了两个妇人,一个是贺式规的姘头叶三娘子,另一个却是老婆婆,谷飞霞虽然是小时候和她分手,距今已有十年,但这个小时候时常抱她的老婆婆,她还是十分熟悉的。
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谷飞霞的母亲托她照料老家的那个李大妈。
叶三娘子紧紧抓着那个老婆婆,老婆婆在叫“救命”,她在狞笑。
原来叶三娘子用诡计骗李大妈给她带路,一到了谷家后面的松山,她就点了李大妈的哑穴,让贺式规和他师叔去暗算霍天云和谷飞霞,她则抓着这李大妈作为人质,预先埋伏,以防万一。
谷飞霞又惊又怒,喝道:“你这无耻的妖妇,欺负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婆婆,真是太不要脸了!快快把她放开,否则我要你们全都替她偿命!”
叶三娘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要救这婆婆的性命,那也不难。咱们作个公平交易,一命换一命!你先把软鞭松开,咱们再谈如何交换人质。姓霍的小子,你的剑也赶快给我收回去!”
交换人质
其实她提出的交换,不是一条性命换一条性命,而是两条性命换一条性命。那老者虽然尚未受擒,但只要霍天云的长剑向前刺出,这一剑就必定可以穿过他的喉咙!
但在这样情形底下,他们怎忍看见一个无辜的老婆婆,遭受他们的牵累,当然是非救她不可。只有任凭叶三娘子讨价,别无选择的余地了。
谷飞霞气得牙痒痒的,松开了勒着贺式规咽喉的软鞭,仍然抓着他的琵琶骨,喝道:“好,我和你交换人质,你把这老婆婆先放回来,让我看过,她没受伤,我就放他。”
叶三娘子笑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呢。但你大可放心,这老婆婆对你重要,对我却是微不足道。我只要得回我们的人,无端伤她作甚。”
谷飞霞听她说得“有理”,只好再退一步,说道:“好,那么咱们同时放人!”
叶三娘子笑道:“别忙,你们先让式规的师叔回来,然后再退五十步这才可以同时放人!”原来她是顾忌谷飞霞的轻功了得,必须距离远些,她方始放心。
谷飞霞要救李大妈的性命,只好样样依她。
那老者大摇大摆的走上山坡,回到叶三娘子身边,伸出拇指赞道:“到底是你机灵,不愧人家称你为‘九尾狐’,这次的交易,做得当真不坏呀!”
叶三娘子“哎唷”一声嚷道:“丘老爹子,我帮了你的忙,你反取笑我是狡狐,我可不依!”
谷飞霞喝道:“我不耐烦听你们打情骂俏,你们究竟放不放人!”
叶三娘子笑道:“这样着急干吗?好,你现在开始听我数,数到一个‘三’字,大家同时放人。”
虽然同时放人,但一个是年迈的妇人,一个是懂得武功的汢汉,快慢自是大不相同。李大妈还未曾跑下山坡,就摔了一跤,贺式规早已跑上山上了。
谷飞霞连忙飞奔过去,将李大妈扶起。这样的情形,莫说她本来就不打算破坏交换人质协定,为了照料李大妈,根本亦已无暇去追赶他们。
幸好李大妈只是擦破一点皮肉,并没受伤。她抱着谷飞霞,喜极而泣,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如见亲人双泪流
谷飞霞强笑道:“李大妈,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还哭什么呢?”
李大妈道:“幸好你们本领高强,否则这次可真是我害了你了。”
谷飞霞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是怎样落在那妖妇之手的?”
李大妈道:“这一伙人冒充是你爹娘的老朋友,多年得不到你爹娘的音讯,特地从远方来探访你的爹娘的。我告诉他们,谷家的人早已在十年之前离开家乡,他们要求到你的家来看一看,我那知他们是骗子,这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谷飞霞这才明白,怪不得贺式规会找到她的家来,原来是李大妈替他们带路。
李大妈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我给他们骗来,我也不知道小姐你已经回到了家中了。唉,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你们回来,一直盼了十年啦!啊,小姐,你让我仔细瞧瞧。”
谷飞霞笑道:“李大妈,你还这样客气干嘛?叫什么‘小姐’,显得太生疏了。像从前一样,叫我的小名儿吧。”
李大妈道:“好,好,那我就不客气啦。灵姑(谷飞霞小名灵珠),你长得这么高了,想起小时候你拖着青鼻涕老是张开手要我抱你上山去玩,就像还是昨天一样。要是在别处碰上了你,我真不敢叫你呢。这些年你是在那里过的,你的妈呢,为什么她不回来?”
谷飞霞给她重又勾起伤心之事,不禁眼圈一红,说道:“我妈早已死了。”
李大妈呆了半晌,陪她流下泪来,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伤心。”
霍天云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谷姑娘见到了你,也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伤心的事何必再提,应该为今日之事高兴才对。”
李大妈替谷飞霞抹去泪痕,说道:“灵姑,你有了婆家没有?这位相公是你,你的——”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他是我的朋友,姓霍,名叫天云。”
霍天云笑道:“你们久别重逢,料想有许多话要说,还是进屋子里去说吧。”
谷飞霞道:“对,今晚你住在我这里。明天叫李大哥也搬来住。”
“你希望消息是真是假?”
谷飞霞继续说道:“李大妈,多谢你替我照料了十年,以后就请你们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搬过来长住吧。”
李大妈惶然说道:“这怎么使得?”
谷飞霞道:“我这次回来,不过小住几天,不久便要走的。今后也许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我的爹娘又早已死了,你们要是不肯搬过来住,空着它不可惜么?”
李大妈犹有余悸,说道:“那些贼人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谷飞霞道:“昨晚他们几乎丧命,胆子再大,料想也是不敢再来了。你只管放心住下去。”
李大妈道:“我是怕他们日后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谷飞霞道:“这些人消息灵通得很,他们这次是冲着我和霍大哥来的,我们走了之后,他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李大妈经过一晚折腾,也是委实疲倦不堪了,进了屋子,说道:“灵姑,多谢你的好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可真要先睡一觉了。”
谷飞霞笑道:“对,你尽管安心睡觉,睡到日西斜也不打紧。明天我会去找李大哥的。”
安顿了李大妈之后,谷飞霞道:“霍大哥,你昨晚也没睡过觉,应该睡了。”
霍天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倒是担心你呢。你昨晚睡不安宁,做了什么恶梦?”
谷飞霞不愿和他谈梦,笑道:“奇怪,我也一点不想睡。天就快要亮了,咱们随便谈谈,坐待天明吧。”
霍天云道:“你听到他们说的那件事情没有?”
谷飞霞道:“你指的是那一樁?”
霍天云道:“他们不仅是冲着咱们来的,还为着另外一个人呢!”
谷飞霞道:“哦,原来你说的是上官英杰要来这里的事情。不错,我是听见他们这样说了。就不知他们的消息是真是假?”
霍天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你希望是真是假?”
谷飞霞不禁心头一跳,心道:“难道他已窥破我在想念上官大哥的秘密?”说道:“我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等他来找我们!”
霍天云点了点头,说道:“空穴来风,其来有自。那老狐狸如此深谋远虑,千方百计安排圈套等待上官英杰上钩,我也相信这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谷飞霞道:“那咱们怎么办?咱们总不能让上官大哥遭受他们的暗算啊!”
霍天云道:“那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把要暗算他的人,先行替他除去。”
谷飞霞道:“经过了昨晚之战,这伙人当然是要躲避咱们的了,料想他们更加不敢露面。他们来找咱们容易,咱们要找他们可难。”
霍天云道:“第二个办法是让上官英杰事先知道消息,以他的本领,只要他有所提防,就用不着咱们替他担忧。”
谷飞霞心想:“这不等于是废话么?”当下皱眉说道:“难就难在不知上官大哥什么时候来,来了咱们也未必就能够找得着他。却如何给他通风报讯?”
霍天云道:“我有一个想法,用不着咱们去找他!”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等他来找我们?可是——”
霍天云道:“你是担忧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已回家,如何会自动跑来找你,对么?”
谷飞霞道:“你以为他已经知道?”
霍天云道:“否则,他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你的家乡作甚?你曾经告诉过我,他的师父是曾要他发誓向你家报仇的,你的住址他的师父当然是会早已告诉他了。”
谷飞霞心头卜卜的跳,神色茫然说道:“但他,他来找我做什么?”
霍天云笑道:“当然不会是来向你寻仇。或许他也得到了风声,知道西门化有个师兄正在追踪你呢?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自是要赶来给你报讯了。就像咱们现在急于要给他报讯一样。”
谷飞霞道:“他远在桐柏山,我总不信他的消息,就能这样灵通。”
霍天云道:“可你别要忘记,他在桐柏山是会见到丐帮南北两位帮主的,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
谷飞霞半信半疑,心里好像一团乱蔴,低首沉思,默不作声。
霍天云继续说道:“不管他为了何事而来广元,也不管他是否知道你回了家,总之他到了广元,一定会先到你的家里一趟。我敢和你打赌!”
各怀心事
谷飞霞勉强笑道:“但愿如你所言。那么咱们在可以见到上官英杰之外,或许还可以见到一个人了。”
霍天云正是在担着这件心事,忽地听她说了出来,不觉心头一震,呆了半晌,方始说道:“你说的是——”其实他早已知道她要说的是谁了。
谷飞霞果然说道:“不错,我说的是你的师妹。”她也好像早已知道霍天云要说什么,一开始就用“不错”二字。
霍天云道:“按说他们是应该一起来的,但那老狐狸却中提上官英杰一人。”
谷飞霞道:“或许这是因为你的师妹在江湖上的名气还没有上官英杰那么响亮的原故吧。他略而不提,不一定就是你的师妹不会跟来。”
霍天云也是心乱如麻,就像谷飞霞刚才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
谷飞霞抬起眼睛望他,忽地问道:“霍大哥,上一次你在洛阳的时候,你暗中保护邓老镖头,却故意避开上官英杰,甚至连你的师妹,你也避免和她见面。那么要是这次他们亲自找上门来,你是不是还要避开他们呢?”
霍天云苦笑道:“这次和上次不同,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我的朋友和我的师妹,这个忙我也一定要帮他们,当然是不会故意避开的了。”
不知怎的,昨晚梦境中的一幕,突然在谷飞霞的脑海重现出来。那幕梦境,本来是上官英杰做的新郎和新娘子风鸣玉拜堂成亲的,忽然新郎变成了霍天云。
“我为什么要试探霍大哥的口气呢?”谷飞霞不觉悚然自省,心头更感烦恼:“我是害怕见到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在一起,还是害怕霍大哥真正喜欢的是他的师妹,有一天当真可能梦境成真?唉,我究竟喜欢的是谁?”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霍天云也在问她道:“昨晚我和你谈了半晚有关上代恩怨不该牵连到下一代的事情,你想通了没有?这次上官英杰要是跑来找你,你还会不会避免见他?”
谷飞霞起初是神色茫然的说道:“我,我不知道。”但终于还是说道:“霍大哥,你怎样做我就跟你怎样做吧!”说罢,好像解开一种无形束缚似的,吁了口气。
李大妈的儿子来找母亲
瞧着她脸上的神情,听了她口中的说话,这霎那间,霍天云不觉心头一动,彷佛如有所悟了。
“莫非她对上官英杰的心情,就是像我对师妹一样?我不愿意再见到师妹,但有时却又不禁挂念着她。
“当然他们的情形要更为复杂得多,他们有着上代的冤仇,我和风师妹却只是有恩没怨。不过,我和她都想‘躲避’对方,这一点则恐怕是相同的了。”霍天云暗自想道。
在此之前,他只道谷飞霞是为着上代的冤仇,是以纵然她不想在上官英杰身上报复,也不愿和他见面。但现在他开始发觉,事情似乎不是这样简单。
在开始发觉这一点的时候,他也不觉同时在问自己:“我喜欢的究竟是谁?是风师妹还是这位谷姑娘?”“唉,我怎能够还喜欢风师妹?这是连想也不该再去想的!但我是否真的已经爱上了这位谷姑娘呢?”蓦地又再想到:“刚才我为什么那样问她,难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竟是有点害怕她和上官英杰会面么?”
两人各怀心事,不觉都是没话好说了。
无言相对之中,不觉东方已白。
谷飞霞好像又一次从恶梦中醒了过来,嘘了口气,说道:“天色大亮了,我可得出去走一趟啦。”
霍天云道:“你去那儿?”
就在此时,忽地听得外面有人推开大门的声音,还听得那人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什么没有锁上?”
谷飞霞怔了一怔,随即站起来道:“俗语说,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这次却是刚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霍天云诧道:“谁是曹操?”
谷飞霞笑道:“我还不知道是否准是‘曹操’呢,先出去看看。”
她跑出院子,只见那个人正是迎面而来。是一个健壮的黑小子。
那少年见到了她,呆了一呆,蓦地失声叫道:“你,你是小灵?”
谷飞霞道:“你是小洪!你的面貌可变得多啦,亏你还记得我!”
原来正是李大妈的儿子来找他的母亲。谷飞霞笑道:“我本来要去找你的,你可来得正好。”
三年前上官英杰已曾来过
李洪道:“灵姑娘,你几时回来的?”
谷飞霞道:“昨天晚上。”
李洪道:“怪不得昨天晚上有几个陌生的外地口音客人跑来打听你家,敢情他们已经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后来他们请我的老娘带路,不知已经来过没有。”
谷飞霞道:“你是来找你妈的吧?”
李洪道:“不错,她一晚未归,我有点放心不下。”
谷飞霞道:“她正在里面睡觉,你让她多睡一会,别忙着吵醒她。”
李洪道:“那几位客人呢?”
刚说到这里,霍天云亦已从里面出来,来到他们面前了。
李洪看了看霍天云,说道:“这位客人我好像没有见过。”
谷飞霞道:“你当然没有见过,他和昨天晚上骗你妈带路的人不是一伙的。”
李洪吃了一惊道:“你说他们是骗子。”
谷飞候笑道:“不错,刚才你问那几个‘客人’怎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几个恶客就是给他打跑的!”
李洪更是吃惊,连忙问道:“那么我的老娘——”
谷飞霞道:“你放心,她没事,现在睡得正酣呢。你先进去,我再慢慢告诉你。”
李洪听她讲述了昨晚的经过之后,说道:“三年前我也碰过同样的事情,幸好我没上当。”
谷飞霞道:“哦,三年前那些人就曾经来过?”
李洪道:“不是昨晚那些人,是一个单身的客人。不过,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好是坏,因何而来?”
谷飞霞道:“好,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说来给我听听。”
李洪说道:“那人也是打听你家,他好像知道你的家事,知道你爹已死,你们母女早已离家,是以他只打听在你离家之后,有没有回来过,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同样也希望到你的家里看看。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也没有替他带路。他也并没强求,便自走了。”
谷飞霞心头一动,说道:“这人可是脸上有道伤疤的?”
李洪说道:“不错,原来你是知道他的。这人是好是坏?”
谷飞霞已知是上官英杰,对他这个问题,倒是有点难以答复了。
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
谷飞霞苦笑道:“这可难说得很。”
李洪头脑单纯,怔了一怔,说道:“是好就好,是坏就坏,为何难说呢?”
霍天云忽地插嘴,说道:“这个人我也知道的,他和昨晚那些坏人可是并不一样。”
李洪笑道:“你们读过书的人总是喜欢绕着圈子说话,这么说,他应该是好人了。”
霍天云道:“不错,我和谷姑娘都曾得过他帮忙的呢。”
李洪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怪不得了。”
谷飞霞连忙问道:“为何怪不得,是否还有下文?”
李洪说道:“不错。那天他向我打听,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但在他走之后,我却有点担心,不知他是为了何事找你,也怕他还会向别人打听,找到你的家来。你妈离开的时候,是托我们母子替她照料这个家的,要是有什么损失,我们怎么对得住她的重托?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到你的家来担当看守,半夜时份,果然有人来了,我从门缝里张望出去,来的这个人也果然是他。
“但他却没进来,只是在门前呆立。半晌,我听得他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师父,请恕我不能奉你遗命!’
“我不知是出去的好,还是不出去的好,忽地听得乒的一声,两扇上了锁的大门已是给他一掌打开。
“他看见是我,哈哈笑道:‘我还道是那老贼呢,原来是你。你不负别人所托,是个好人。我倒想交交你这个朋友。’
“我大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
“他答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有人认为我是好人,有人认为我是坏人,到底是好是坏,我当真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这次来找谷姑娘却是并无坏意,我只想告诉她,她有一个仇人叫做西门化。这个人改名换姓,还活在世上。要是谷姑娘回来,你替我告诉她。说完,一幌眼间他就不见了。但我的身边却多了一样东西。”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东西?”
深心感激
李洪说道:“一包银子。”
谷飞霞道:“哦,我明白了。他是怕送给你,你不肯要。”
李洪说道:“不错,我追出去想还给他,那里还见得着他的踪迹。但虽然见不着,却听得见他的声音说话,就好像是在我的耳边说似的。他说,这一点点银子,是我替谷姑娘送给你的。你们母子替她管家,她是应该报答你的。请你莫要拒绝她的好意,收下来吧。”
谷飞霞忍不住心情一阵激动,说道:“啊,他给我想得真是周到!”
李洪怔了一怔,说道:“这银子不是你托他送给我的?”
谷飞霞道:“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
李洪说道:“我也猜想得到他说的是假话。”
谷飞霞道:“为什么?”
李洪说道:“灵姑,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下人,你是自小就把我当作朋友的,是吗?”
谷飞霞道:“当然,离家之时,我虽然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也知道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的。多谢你也把我当作朋友。”
李洪说道:“是呀,你把我当作朋友,岂会用这报答二字?所以我一猜就猜得到他说的定是假话。”
谷飞霞道:“一点不错,这才是好朋友的说话。多谢你这样懂得我。不过我也应该多谢那个送银子给你的人。并非为了报答你,但你家里穷,我是知道的,是朋友就该互相帮忙,我惭愧一去十年,今天才能回家,一直没有机会帮你的忙。”
李洪说道:“你的朋友帮忙我,也等于是你帮忙我了。不过我却有点奇怪,……”
他奇怪的是谷飞霞最初不肯承认那人是她的朋友,甚至现在也还未曾承认。不过现在的口气,则显然是把这人当作知心的朋友来感激了。他当然不懂这里面复杂的原因,自是百思莫得其解。他也奇怪谷飞霞为何显得这样激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也含着泪水。不过,虽然是儿时好友,他却也不便率直的去问谷飞霞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谷飞霞当然并不仅仅是感激上官英杰替她代送银子一事,她是在内心深处,感激上官英杰对她的好处的。
“原来他早就关心我了!”
“三年前我和他尚未相识,原来他已在关心我了。他怕我不知道西门化改名换姓尚在人间之事,怕我不加防备,会遭暗算,不惜违背师父遗嘱,想方设法来通知我。唉,但我直到现在,却还把他当作仇人!”谷飞霞不觉在内心深处,自己责备自己了。
也不知霍天云是否窥破她的心思,跟着叹道:“上官英杰真是难得,以前我还以为他是听从风师妹的劝告,方始抛开上代的冤仇的。原来他早就有心和你化敌为友了。”
李洪听得半懂不懂,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什么上官、上官、(霍天云复述了一次上官英杰的名字)对,上官英杰,可就是我那晚所见的人?”
谷飞霞道:“对,就是你所见的人了。他的师父和我爹爹有点梁子,不过说来话长,你也不必知道了。”
李洪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刚才说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依我看来,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算是好人了。”
谷飞霞道:“你说得不错。”
李洪继续说道:“他送我那包银子,对我们母子,可还真是帮忙很大呢。三个月后,我妈害了一场大病,我不能出去打猎,在家服侍妈妈。就是全靠他的银子给我妈治病和供我们母子过日的。
“不过,那天晚上,他走之后,我却还不敢断定他是好是坏。因为他说过什么冤冤相报的话,我恐怕他是故意给我一点小恩小惠,以后还想从我的身上打听你们的消息,或许会有所不利于你的。但一直过了三年,他没有再来,我才渐渐减少怀疑。
“我妈可没有忘记他的好处,也正是因为有过他这件事情,妈昨晚才会给那些坏人带路的。”
他们不知不觉谈了一个多时辰,李大妈已经睡醒了。
李大妈走进来说道:“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碰上一次好人,跟着又碰上一次坏人,那也并不稀奇。我们用好心对人,也还是值得的。我总相信,这世界上好人是要比坏人多。”
谷飞霞微笑道:“李大妈,你虽然没读过书,说的话可很有道理,我相信你是说得对的。”
李洪跟霍天云练武
李洪这才有空问起母亲昨晚的遭遇。
听了母亲所说的经过,李洪又是吃惊,又是愤怒,说道:“霍大哥,灵姑娘,幸亏你们本领高强,能够制服强盗。可惜我不懂武功。”
李大妈道:“我只是受了一场虚惊,又没受到伤害,事情过了也就算了,难道你还想替我报仇么?唉,我只盼你别给我惹事已是好了。”
李洪说道:“我不是要报仇,但假如懂得一点武劝,以后再有坏人欺负你,我也能够保护你呀。”
李大妈道:“唔,你是这样存心,那还不错。但你想学点武艺,眼前就有明师,为何你不去求?”
李洪听罢,回过头来,对谷飞霞道:“对啦,灵姑。小时候我见你跟你爹练武,我十分羡慕,那时我就想请你爹教我一点武艺,但可没胆子说出来。灵姑,你肯做我的老师吗?”
谷飞霞听他提起父亲生前教她练武之事,不觉又是一阵心酸,不过为了不想扫他的兴,勉强笑道:“李大哥,你想懂一点武功,那并不难。不过,有一位比我高明得多的老师在这里,你应该去求他才对。”
李洪道:“啊,你是说霍大哥?”
谷飞霞道:“不错。霍大哥师父的剑法是天下第一,他是天下第二。谈到武功,天下能够比得上他的人,当真是寥寥可数。”
霍天云笑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好李大哥不是外人,听了不会笑话。”
李洪羡慕之极,说道:“我也不想学得这么好的功夫,只希望学到手一点防身的本领。霍大哥,你肯教我么?我给你磕头拜师。”
霍天云还没答应,他就跪下去磕头拜师了。霍天云也很喜欢他这戆直的性格,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做你的师父我不敢当,我自己也未曾学成,按规矩也不能收徒的。不过,你既有心学武,我就当作是朋友帮你练一点粗浅的功夫吧。”
说是粗浅的功夫,其实他教给李洪的天山派入门功夫,只要练得小有成就,已是足以对付江湖上的一般高手了。
往后几天,霍天云与谷飞霞在家中等待上官英杰找上门来,闲来无事,霍天云就教李洪功夫。李洪虽然没读过书,学武的资质却很不错,几乎一教就会。后来他也成为武林中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那是后话。
上官英杰迟迟不来
他们本以为上官英杰三两天之内就会来到,那知盼了一天,又是一天,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上官英杰还是没见来到。
李大妈非常关心谷飞霞,在这几天当中,她不只一次悄悄的问谷飞霞,问她和霍天云到底是怎么样?
谷飞霞总是答道:“有什么怎么样?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我和他是朋友。”
李大妈道:“唉,我是盼望你早日找到婆家。你妈不幸去世,女儿家自己去找婆家,或许未免有点难以为情,我不关心你还有谁关心你呢?你给我说句心里的话,也好让我替你开口说媒呀!”
谷飞霞道:“唉,李大妈你也真是没事爱找事管,女孩儿家就一定要嫁人的吗?你别替我瞎操心了。”
李大妈道:“真是孩子气的话,女孩儿家总要叶落归根,那有不嫁人的。我瞧这位霍相公人品又好,本领又好,配你正是合适。好孩子,别害羞,告诉找吧,你究竟绝不是喜欢他?”
谷飞霞当然还是没告诉他。
最后一次,李大妈得不到她的回答,就自己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我是老糊涂了,以霍相公的人品、本领,你那有看不中的道理?嘻嘻,恐怕我真是如你所说的瞎操心了,你们如此亲近?还何须我这老婆子来替你们做媒?”她竟以为谷飞霞早已和霍天云私订终身了。
谷飞霞怕了她的罗唆,索性让她胡猜,不加分辩。李大妈越发以为已是事实,避免谷飞霞害羞,以后才不再提。
其实,李大妈要问谷飞霞心里的说话,莫说谷飞霞不会向她言讲,即使要说,也说不出来。霍天云和上官英杰,她的心底里究竟是喜欢谁,她自己也不知道。
等了一天又是一天,这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还是没见上官英杰找上门来。
谷飞霞和霍天云不觉都是有点忐忑不安了。这一天霍天云帮忙她整理父亲的书房,谷飞霞闷闷不乐,忽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霍天云道:“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事吧?”无须她解释明白,霍天云已知她说的是上官英杰了。
忧心如焚
霍天云自己也不免有点担心,但只好安慰她道:“上官大哥本领高强,要是有我的风师妹和他同行,那更不用担忧了。料想他们是不至于在路上出事的。”
谷飞霞道:“明刀明枪咱们当然不用为他担忧,可是姓丘的那个老狐狸和贺式规,却是安排了诡计,要暗算他的啊!”
霍天云道:“他们的计划是在广元布置陷穽,等上官大哥自己上钩的。按照他们的计划,也不可能在途中施行。”
谷飞霞道:“我就是担心他已经到了广元。——”
霍天云道:“要是他当真已经到了广元,他一定先来看你。”
谷飞霞幽幽说道:“他未必一定如你所料。”
霍天云道:“我相信不会料错的,不会料错的!他假如不是为了你,他来广元作什么?”不知不觉之间,声音已是有些颤抖。原来他口里是这么说,信心却已有点动摇了。但另一方面,他也因为发觉了谷飞霞心底的秘密,而不禁惘然了。
谷飞霞继续说道:“也有可能,他是到了广元,是想来看我,但却先着了敌人的诡计。”
霍天云不敢否认没有这种可能,想了一想,说道:“你在广元城里,可有相熟亲友?”
谷飞霞道:“没有。我在广元认识的人,只有李大妈母子。”
霍天云道:“既然如此,咱们出去打听,恐怕也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弦外之音,只能在家中等待了。
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唯有默默整理图书。
忽见谷飞霞在书堆里检出一张条幅,打开来看,突然好像呆了一般,眼角又沁出泪珠了。
霍天云道:“怎的好端端又生感触了?这是——”
谷飞霞把字幅递给霍天云,说道:“这是我爹爹替一位方外朋友写的。但却还未来得及送去,爹爹就、就——”
霍天云连忙转移话题,赞道:“怪不得令尊要你自幼习字,原来他不仅是武学名家,也是一位书法家呢。笔笔铁划银钩,他的字真是写得好!”
条幅写的是柳宗元的一首诗,跋为“书柳子厚晨诣超师院读禅经一诗为无相上人补壁。”
想起无相上人
霍天云轻轻念这首诗: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这首诗用现代语言迻译,意思就是:
“汲起井水来洗漱过寒冷的牙齿,又定了心神拂去衣上的尘埃;我在闲散的时间中拿一本佛经,走到东斋外面诵读。佛经中的真正道理,人们一点都学不到,而妄诞的事迹,却反而为世俗所徵逐。佛经中遗留下来的名言,我固然能夠有所领会,说到修养性灵,又岂是容易成功的呢?道人的庭院里很清静,青苔的颜色接连着深深的绿竹。太阳出来还剩有一点雾露,我见到这种景色,觉得淡然的境界,不是言语所能道出,一种了悟和欢喜的心情,已经感到满足便了。”(此处根据沈云亭“精校唐诗三百首”注释。)
念完了这首诗,霍天云赞道:“柳子厚(宗元)这首诗写得真好,这是真正‘悟道’之语。你看‘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这两句,把一般舍本逐末的所谓佛门弟子讥讽得好惨。‘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和陶诗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意境相通,可说得是当真到达了‘不落言诠’的禅定境界。”
他滔滔不绝的谈诗,其实是用心良苦,是希望转移谷飞霞的哀思的。谷飞霞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议论,好像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呆呆的看着她父亲的遗墨。
霍天云又道:“子厚诗常在出世语中有入世语,例如这首诗就和一般诗人与方外之交的酬唱不同。但妙悟佛理的境界却是更高。你爹爹写这首诗送给无相上人,想必这位无相上人也是一位有道的高僧了?”说到此处,忽地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问谷飞霞道:“你爹和这位无相上人的交情怎样?你可知道这位上人是不是也懂得武功的?”
谷飞霞瞿然一省,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霍天云道:“你刚才说在广元没有相识的亲友,要是这位无相上人尚未圆寂,他是你爹爹的朋友,不也算得是你的相识的上辈吗?”
最后的遗墨
谷飞霞道:“我不知他是否有道高僧,也不知他是否懂得武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上人的。”
霍天云道:“你爹爹和他的交情不是很好的吗?”
谷飞霞道:“不错,我爹隐居此处,绝少和外面朋友往来,但他却是每隔三天两天,就必定要去找这位无相上人的。
“我爹喜欢下棋,听说这位无相上人棋艺很高,和我爹恰好是棋逢对手。每次他从无相上人那里回来,就必定摆开棋盘覆局,兴高采烈的和妈妈大谈特谈他们对局的精采着法,也不管妈妈喜不喜欢听,他一说就可说个老半天。有时我妈实在听得厌烦了,就悄悄叫我和爹捣乱,把他的棋子扫得七零八落。”
霍天云笑道:“任何技艺,想要精通,恐怕也非得着迷不可。好比我的师父,他就是个嗜武成迷的人。为了想一招剑法,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不吃饭的。”
谷飞霞道:“所以我只知道这位无相上人会下棋,别的什么,就不知道了。他们二人结交,只是我爹去无相上人所住的苦竹庵,无相上人是没有到过我家里的。我离家那年才不过十岁,我爹当然也不会带我到苦竹庵去看他们下棋。”
霍天云道:“但最少我们还可以知道一样,这位上人必然是懂得诗文的,否则你爹也不会写柳子厚这首诗给他了。他配得起你爹送他这首诗,料想也必定是非同凡俗的和尚。”
谷飞霞黯然说道:“可惜爹爹给他写了这首诗,却来不及给他送去。
“我还记得爹爹写这条幅那天,是我替他磨墨铺纸的,写好之后,爹爹本想等墨汁干了就送去的,那知墨汁未干,已是祸从天降,檀玄竣和西门化突然杀上门来,这幅字也成了我爹最后的遗墨了。想不到我还能找着它,而它被压在书堆之中,居然也还能保存得这么完整。”
霍天云这才知道,原来谷飞霞的父亲写这幅字的那一天,也正是他遭遇杀身之祸那天。怪不得谷飞霞睹物思人心中悲痛了。
但好在自谷飞霞回家之后,由于父亲遗物所触动的创伤已经不止一次,这次她虽然心中悲痛,却已不如第一天晚上回家,看见父亲血衣那样的激动得几乎失了理智了。
霍天云待她悲痛稍减之后,问道:“你知道苦竹庵在那里吗?”
想找无相上人打听消息
谷飞霞道:“苦竹庵我没去过,在那里倒还知道。它是在县城西郊,和奉祀武则天的‘天后祠’距离不远。先到‘天后祠’,大约再走五六里路,就是苦竹庵了。”
霍天云道:“啊,那可正好!”
谷飞霞道:“什么正好?”
霍天云道:“你不是要和我去天后祠逛一逛的么,咱们游罢天后祠,正好到苦竹庵去拜会无相上人。”
谷飞霞道:“论理我是应该替爹爹了这心愿,把爹爹这幅遗墨亲手送去给无相上人。不过,今天却非其时。”
霍天云道:“你是怕上官英杰恰巧在咱们外出之时来到。”
谷飞霞道:“虽然未必真的就会有这种凑巧事情,但咱们已经等了七天,万一错过,岂不可惜?”
霍天云道:“你忘记了李洪是认得上官英杰的么?”
谷飞霞瞿然一省,说道:“不错,他们三年前见过。上官英杰面有刀疤,最易记认。纵然他不认得李洪,李洪一定还认得他的。不过——”
霍天云道:“你还担心什么?”
谷飞霞道:“不过,李洪才跟你学了几天功夫。”
霍天云道:“贺式规那班人料想不敢再来,难道你还害怕上官英杰对他动武吗?而且咱们这次去拜访无相上人,还可以顺便打听上官英杰的消息。”
谷飞霞道:“他会知道上官英杰的消息吗?”
霍天云道:“他和你的爹爹这样要好,我总有点怀疑,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下棋的原故吧?”
谷飞霞道:“啊,你怀疑这位高僧说不定也是武林中人?”
霍天云道:“不错。倘若咱们料中的话,纵然他以前从未见过上官英杰,也有可能知道有关的消息的。”
谷飞霞给他说得心动,暗自想道:“他这话倒是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广元是一个偏僻的小县份,如今来了贺式规和他的师叔这班人,假如上官大哥亦已真的来到的话,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无相上人纵然足不出门,只要他有武林朋友,消息就会传到他的耳中。”于是说道:“好,咱们和李大哥商量商量。”
苦竹庵拜会高僧
他们当然不便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李洪,只说是想到天后初逛逛,但怕朋友来访,是以请他代为留神。
李洪说道:“但我怎知来的人是不是真的你们的朋友?”
谷飞霞笑道:“我等的只是一个人,这个人你是认识的。他就是三年之前来过,假借我的名义,送给你一包银子的那个人。”
李洪大喜道:“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位朋友。他告诉过我的,他的名字叫上官英杰,对吗?”
谷飞霞道:“不错,你的记性很好。”
李洪说道:“我们母子受过他的恩德,我正盼望他会来呢。灵姑,你放心陪霍相公去逛天后祠吧,要是他今天真会到来的话,我会替你招呼的。”
李大妈也道:“对啦,灵姑,你回家之后,就从没有出去过,这和你小时候喜欢到处乱跑的性情真是大不相同了。难为你在家里呆得这么多天,我真担心你会闷出病来呢。时候不算太早了,你赶快陪霍相公出去玩玩吧。”原来她是在想:“这几天我已经好几次和她谈起她的终身大事,她总是叫我不要多管,但我又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如我所料已和这位霍相公私订终身,说不定她今日约霍相公出去,就是有体己的话儿要避开我这老婆子和他谈吧。”她是巴不得替他们早日撮合良缘的。
谷飞霞也知李大妈的心思,当下对她笑了一笑,便和霍天云出门去了。
出门之后,谷飞霞说道:“霍大哥,我想改变主意……。”
霍天云愕了一愕,说道:“改变什么主意?”
谷飞霞道:“我想先去苦竹庵拜访无相上人,回来的时候,再和你逛天后祠,你说可好?”
霍天云这才知道谷飞霞的“改变主意”,并非是要取消此行,不过是把要去的地方,先后的顺序颠倒一下而已。
“你不说我也要说的,”霍天云笑道:“事有缓急之分,咱们本来是应该先去拜访无相上人。要是时间不够,天后祠明天、后天,那一天去逛也不嫌迟。”
路上虽然不便施展轻功,他们也还是走得比常人快些。约莫中午时分,就来到了苦竹庵了。
僧道争雄一局棋
只见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中数楹僧舍。风过处当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注:古文有用龙凤喻竹的。“凤尾”形容竹叶的形态,“龙吟”形容风吹竹叶的声音。)
霍天云赞道:“好一个幽雅的所在!怪不得令尊要写柳子厚那首诗给他。诗中那两句‘道人庭院静,苔色连深竹。’不啻就是此地景色的写照呢。”
忽见谷飞霞柳眉微蹙,沉吟不语如有所思。霍天云道:“霞妹子,已经来到这儿了,你还在担着什么心事?”
谷飞霞道:“没什么,咱们进去吧。”原来她在担心,已经隔了十年,无相上人年纪比她父亲还大,不知是否还活在人间。
寺院是虽设而常开,不比寻常人家,是先要敲门通报才能进去的。
苦竹庵规模不大,只有几间房屋,绕过大殿,只见一色水磨砖墙,一所清凉瓦舍。瓦舍中有“叮叮”的声音发出来。
谷飞霞低声说道:“里面好像是有人在下围棋。”她知道有种棋子是用黑白两色的小石子琢磨成的,她父亲用的就是这种棋子,小时候她早已听惯了这种敲落棋盘的声音。
瓦舍的门也只虚掩,谷飞霞知道棋战正酣,不喜欢有人打扰,但她特地来拜访无相上人,是非进去不可的。只好先不出声,轻轻推开那虚掩的房门。
只见果然是有两个人在聚精会神的下棋。
一个是须眉皆白的和尚,执的是白子。一个是头发半白,年纪较小的道人,执的是黑子。
“这个白眉和尚想必该是无相上人了。”谷飞霞心想。
和尚道士对他们的进来,都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谷飞霞不敢打断他们的棋兴,悄悄和霍天云走近去看。
道士持黑子有先手之利,此时正在用“双飞燕”的着法,侵扰白眉和尚的左上角。奇兵突进角中腹地,形势十分紧张。
白眉和尚拈着棋子,沉吟良久,迟迟未落。道士笑道:“棋争一劫关全局,何处探骊颔下珠?看来这着棋你是当真难下了!”正当白眉和尚踌躇莫决之际,霍天云忽地在他背后说道:“大死一番,大活现成!”
试对方武功
“大死一番,大活现成。”这是佛家用语,换成现代人的语言,就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意思。但用作围棋术语,却是一种弃子战术。
白眉和尚好像瞿然一省,微笑说道:“施主此言,正合老衲之意。出家人本该避免劫争的。若然勘不破死活之念,就是落入下乘了。”
口中说话,拈着的白子已是“叮”的一声,敲落棋盘。舍角隅而取中原,弃了角中数子之后,腹势大畅。
那道士赞道:“妙看,妙着!嗯,你有此一着,我这盘棋是不必下了!”当下推枰而起,向霍天云点头笑道:“这妙着虽然是和尚所下,灵机却得自施主一言。施主,你观棋的法眼,端的令我佩服!”
白眉和尚接着说道:“施主佛理棋理两俱融通,老衲更是佩服,多谢施主指点。”说话之际,他与那个道士都向霍天云合什施礼。
霍天云合什还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弟子放肆胡言,多谢上人、道长不加怪责。”
他口中说话,掌底已是暗暗发出内力。表面看来是合什施礼,实在却是施展劈空掌的功夫。
原来霍天云是想试一试他们是否懂得武功的。
他这劈空掌用的是内家真力,有伤人五脏之能。对方倘若是武学的行家,非得立即也运掌力抵挡不可。
但和尚与道士都似丝毫未觉,霍天云也没感到对方有丝毫的反击之力。
霍天云甚为失望,心想:“看来是我料错了,他们原来真的是不懂武功。”好在他的内力已练到收发自如之境,一发觉对方不懂武功,立即收回。也正因为他有这把握,有把握绝对不至伤及对方,这才敢于轻试的。
白眉和尚施了一礼,神色如常。那道士身子却是晃了一晃,脸上微有诧异的神情。
霍天云更感诧异,要知霍天云已是试出这道士不懂武功、并无反击的。那么他这身子一晃,就有可能是给自己的内力撼了一撼了。“莫非是我的功夫不够精纯,未能控制自如,以至仍有馀力波及他么?”霍天云心想。心中大有歉意,可又不便明白的说出来向他道歉。
猜不透是否武林人物
谷飞霞跟着上前施礼,说道:“请问这位大师可是无相上人?”
白眉和尚说道:“上人不敢当,老衲正是无相。这位是从昆明太华寺来的一阳道兄。请问女施主,你是——”
谷飞霞报了姓名,说道:“家父十年前是常常到贵寺和上人下棋的,不知上人可还记得?”
无相上人道:“哦,原来女施主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怪不得令友如此精通棋理,敢情他是你的师兄?”
谷飞霞道:“这位霍大哥是我的客人,师门亦有渊源,但却并非一派。我也不知道他精于棋道的。”
无相上人道:“对不住,我猜错了。令师是那一位?”
霍天云道:“弟子霍天云。家师是天山派的创派掌门人霍天都。家师练武馀暇,常以下棋消遣,故此弟子略知一二。精通两字,那是远远谈不到的。”
霍天都是天山派创派掌门,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有点份量的武林人物,是应该一定会知道他的名字的。
但无相上人却是毫无惊异的神色,好像根本就不知霍天都是什么人似的,只是说道:“原来霍施主从天山远来,幸会,幸会。”
一阳道人说道:“名师出高徒。霍施主的棋道如此了得,令师想必可当国手之称了。可惜天山远在万里之外,我们是无缘领教了。”。
霍天云初时听他说了句“名师出高徒”,以为“下文”定是赞他师父剑术的,那知说的还是奕棋。心想:“看来这个道士大概也不是武林中人了。”
无相上人这才有空回过头来和谷飞霞说道:“令尊可好?我许久没和他下棋了。待我算算,啊,恐怕已将近十年了吧?”
谷飞霞道:“家父正是在十年前不幸去世的。他临死那天,曾写了一幅字要给上人,如今我替家父送来,请上人收下。”
无相上人道:“啊,原来令尊业已仙游。怪不得不见他来下棋。”打开条幅,看了谷飞霞父亲给他写的那首柳宗元的诗,愁眉微蹙,若有所思。
只能为故友多念往生咒
半晌,无相上人怃然说道:“对此遗墨,如见故人。只是老衲有一事不明,要向姑娘请教。”
谷飞霞正是巴不得他有此一问,便即说道:“不知上人欲知何事?”
无相上人说道:“姑娘刚才好像说过,令尊仙游之日,正是写这条幅那天?”谷飞霞道:“不错。”无相上人说道:“但看令尊写的这幅字,却是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不似有病的样子。”
谷飞霞垂泪说道:“上人与家父乃是知交,晚辈说也无妨。家父并非善终,实是死于非命!”
无相上人吃了一惊,双掌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谷飞霞继续说道:“就在家父写这幅字那天,他写完之后,正想给上人送去,他的仇人就来了。家父打不过他们,受了重伤,不治而亡。那两个仇人,一个是檀玄竣,一个是西门化。上人想必知道这两个人吧?”
无相上人说道:“令尊与老衲只谈诗画琴棋,从不涉及武林之事。唉,浮生逆旅,有如棋局,令尊的不幸,只能当作是劫数了。还望姑娘不要太过伤心,勘悟色空妙理。”
谷飞霞好生失望,那耐烦与他谈详说理?心里想道:“你不帮我报仇那也罢了,怎的还劝我勘悟色空,那不是要我连父仇也不必报吗?”不过她还是继续说道:“事隔十年,檀玄竣是早已死了,但西门化可还在人间作恶。我不报仇,恐怕他也不肯放过我的。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姓丘的师兄,和一个姓贺的师侄,已经来到广元来了。”
无相上人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佛家本来也有除恶即是行善一义,姑娘要报父仇,老僧也不敢劝阻。不过老僧所能做的,恐怕也唯有替令尊多念几遍往生咒了。”言下之意,竟似生怕谷飞霞要把他牵连进这报仇的纠纷似的。
谷飞霞自是心中不满,想道:“原来你对故友之情,就只止于念往生咒么?”但想到无相上人已是七十开外的老僧,既然不懂武功,那也怪不得他怕事了。
正当她要告辞的时候,霍天云却忽地向那道士问道:“道长来到广元有多少天了?”
游天后祠
一阳道人道:“昨天才到,一到就陪上人下棋,现在还没睡过觉呢。”说罢打了个哈欠,颇似有逐客之意。
霍天云还是问道:“不知道长在途中可曾碰见过形迹可疑的江湖人物?”
一阳道人哈哈笑道:“我只懂下棋,可不懂分别那个是普通人、那个是江湖人物的啊!居士,你问道于盲了!”
霍天云不得要领,也只好和谷飞霞一同告辞了。
出了苦竹庵,谷飞霞道:“看来他们真的不懂武功,也不知武林之事?”
霍天云道:“不错,我曾经试过无相上人,他确实不懂武功。”
谷飞霞道:“那道士呢?”
霍天云道:“道士稍为有点可疑,我不敢断定他绝对不懂武功。但看来即使他懂武功,也是怕惹闲事的。”
谷飞霞闷闷不乐,说道:“什么也打听不到,咱们今日可是白走一趟了。”
霍天云想要为她解除愁闷,笑道:“也不能算是白走一趟,你本来要和我逛天后祠的,如今天色未晚,不正好去逛一逛么?”
谷飞霞无可无不可的说道:“也好,省得明天再来。”
天后祠倚山修建,周围古木参天,泉流萦迥,风景甚为幽美。
祠的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也有牌楼献殿等作它的陪衬。谷飞霞道:“这天后祠分为三部分,前面是待凤轩,正中是大殿,后面是武则天的读书台和梳粧阁,大殿的侧边还有一个圣牌亭。要是仔细浏览的话,恐怕也得一天功夫。今天咱们是只能走马看花了。”
霍天云道:“我是但凭你的带引,要是时候不够,咱们就先往大殿瞻仰天后遗容如何?”
谷飞霞笑道:“其实武则天是改了国号为‘大周’,帝号‘大周金轮皇帝’的。这个祠称为‘天后祠’,其实是不大得体的!”
霍天云道:“广元的百姓,敢为武则天立祠,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还何必苛求?”
说话之间,谷飞霞已是带领着他踏上可通待凤轩的石磴,石磴高五十余级,右有巨柏一株,向南斜出,据说是武则天的父亲在她出生那年亲手所植的。两人无暇观赏,直趋大殿。
两首诗的故事
正殿供着武则天的塑像,美艳之中,眉宇间不掩英气,料想是高手匠人所刻,颇能刻划出巾帼须眉的气概。在“天后”像旁边侍立的是上官婉儿的塑像,手捧书卷,刻划得也是神采奕奕。
石壁上刻有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所做的诗,谷飞霞带他去看。霍天云先读上官婉儿做的那首:
“密叶因栽吐,新花逐剪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谷飞霞道:“这首诗有个故事,据说武则天初见上官婉儿的时候,以‘剪彩花’为题,试她的诗才。当时上官婉儿对武则天还不是怎样心悦诚服的,因此就做了这首诗,诗中隐寓讽刺之意。
“她写了前四句,武则天夸赞她道:‘好,对得工巧。’待到她写出后四句时,旁边的文学侍从之臣却是不由得面色变了。不过武则天仍然神色如常,且还微笑问她:‘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这意思是——’上官婉儿答道:‘假的花假得太巧妙了,可以以假乱真。’原来上官婉儿特地借‘剪彩花’的诗题发挥,讽刺武则天不是真命天子,只怕是像纸剪的彩花一样,以假乱真。诗中还特别嵌入唐朝皇帝的姓氏,说她乱了唐室。
“讽刺皇帝,那还了得?要是换了一个气量稍窄的人,这两句诗就足以构成杀头之罪了。但武则天只是一笑说道:‘我懂得你真正的意思,你还在怀疑着我。不过我倒因此更喜欢你。你很纯真,不会做作,心想什么便说什么。好吧,是真是假总会分明的。’”
霍天云叹道:“如此豁达大度,求之历代雄主,也不多见呢!”
谷飞霞道:“后来武则天也做了一首诗,答覆上官婉儿那首‘剪彩花’,就是壁上刻的这首了。”
这首诗题为“咏蜜桃”,霍天云念道:
“蜜桃人所种,人定胜天工。
月照九霄碧,时来四海红。
春华明旦旦,秋实乐彤形。
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
念完之后,霍天云不禁赞道:“好大的气魄,做这首诗的人,果然不愧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女皇帝!”
“圣碑亭”看武则天书法
谷飞霞道:“武则天也是一位书法家呢,侧殿的圣碑亭有她手书的‘升仙太子碑’,你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霍天云道:“既然来到这里,当然应该去看一看的。不过我对书法乃是外行,还得请你为我讲解。”谷飞霞笑道:“那你是问道于盲了,我从描红到临帖,只能说是还在习字的学童,怎谈得上什么书法?”
圣碑亭独自在殿侧一角,被飞檐挡住,要不是熟悉天后祠的人,很容易把它忽略的。霍天云为了转移她的忧思,踏入圣碑亭之后,就不停的逗她说话。
“这碑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妤像是草书吧?草书写的碑文,倒是不多见呢。”霍天云问道。
谷飞霞虽然自谦不懂,还是给霍天云引起她的谈兴,大讲特讲了。“不错,在唐代以前,是极少以草书立碑的。唐圣历二年(按:即公元六九九年),唐太宗书温泉铭,首开以‘行草’立碑的风气。武则天更进一步,以‘章草’书碑,唐以前古碑所重者在‘文’,唐碑所重者在‘字’。古碑所重者在墓中人,唐以后所重者则在书碑人了。”
霍天云笑道:“有唐太宗、武则天两位男女英主提倡书法,焉能不风气丕变。”
谷飞霞道:“不错,这个皇帝重书法的风气还一直传到宋代呢。被金人掳去的那位宋徽宗,做皇帝很不行,但却是创瘦金体书法的大名家。”
霍天云道:“宋徽宗的词也做得很好,不过尽管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或者要比武则天高得多,我还是更喜欢武则天豪气逼人的诗篇和她潇洒不羁的书法。”
谷飞霞道:“武则天敢开风气之先,既以章草立碑,又敢自创新字,例如她给自己命名为瞾,就是把原来的‘照’字改为‘两目当空’的‘瞾’字的。表示目空一切的意思。从这件小事,也足表现她是女中豪杰呢。”
她正在滔滔不绝讲话之际,忽见霍天云却好像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谷飞霞当然不大高兴了。
有人要对付无相上人
原来霍天云隐隐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是从待凤轩那个方向传来的。
踏上待凤轩的石蹬有五十馀级,石级下有巨柏一株,高过待凤轩的屋顶,那两个人是在柏树下面小声说话。
谷飞霞一来是由于内功的造诣不及霍天云,二来她讲武则天的书法,正在讲得高兴,心难两用,在这么远距离的谈话声音,她当然是听不见了。
霍天云凝神静听,只听得一人说道:“苦竹庵离此不远,咱们今晚可以先在这里齐集。”
另一个人笑道:“大哥也忒小心了,对付一个高龄的老和尚,还用得着事先商议吗?”
那“大哥”小声说道:“凡事都是小心一点的好。你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呢?由于他的声音更加小了,霍天云凝神细听,也听不清楚。
谷飞霞发觉他心神不属,很不高兴,说道:“霍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霍天云道:“没什么,我看天色好像暗淡许多,恐怕不知不觉天色晚了。”
其实此时日正西斜,距离黄昏最少还有一个时辰,未能说是“天色已晚”的。不过谷飞霞也是心中有事,听他这么一说,不觉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李洪一个人在家,我实是有点放心不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待凤轩下那两个人不知是否亦已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连忙停止私议,装作游人,嘻嘻哈哈的走上石阶。
“武则天是一代妖后,想必长得很美,咱们看看她的刻像,是否如传说那般冶艳!”那“大哥”的声音说道。
他的同伴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抱着这个歪心思在逛天后祠的,我还只道你是要参拜武则天的神像呢!”
“真笑话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向一个出名淫贱的妖后礼拜。”
谷飞霞听得这两人说话粗俗,出言诽谤她所敬爱的武则天,不觉心怀恼怒,走下石级和他们相遇之时,向他们瞪了一眼。”
“咦,这可奇怪,咱们说武则天,倒好像犯了什么人的祖宗呢?”
那人本来还要撩拨谷飞霞的,但给他的“大哥”拉了一把,他只好把后半段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以谷飞霞的脾气本来也要发作的,不过她也给霍天云的眼色止住。
不能置之不理
出了天后祠,谷飞霞愤然说道:“那两个家伙太可恶了,霍大哥,要不是你阻止我,我真想打他们两个耳刮子!”
霍天云笑道:“你有机会打他们的。”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我以为你是不想我多惹闲事,才催我快走的。要是事情过后,再去找他们的晦气,岂不更是小题大做么?”
霍天云道:“小题当然不应大做,大题就应大做了。”
谷飞霞莫名其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天云道:“咱们要是为了那两个家伙说了不中听的话去打他们,当然是小题大做;但要是他们干了坏事,咱们就不能坐视他们为非作歹了。”。
谷飞霞诧道:“你怎知他们要干坏事?”
霍天云道:“我听见他们偷偷商议,说是要去对付无相上人。那时他们尚未踏上待凤轩的石级,大约是在那棵柏树下面谈的。”
谷飞霞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刚才是凝神偷听外间的私语,我倒是错怪他了。”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去苦竹庵?”
霍天云道:“今晚三更。”当下把偷听到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的说给谷飞霞知道。
谷飞霞甚为觉得奇怪,说道:“他们要去对付无相上人,自必不是什么好勾当了。”霍天云道:“这还用说。难道他们到苦竹庵是要和无相上人下棋么?”
谷飞霞道:“但他们为何要对付无相上人呢?这位老和尚是与世无忤,与人无争的。若说为了谋财,不惜害命,这老和尚又是除了苦竹庵那几竿修竹,就别无所有的了。”
霍天云道:“我也不懂他们为何要去对付这老和尚。但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对这老和尚还颇具戒心呢。”
谷飞霞道:“你不是试过这老和尚不懂武功的么,他们害怕什么?”
霍天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或许那老和尚‘道行’太高,我试不出来。”
谷飞霞道:“姑不论无相上人懂不懂武功,咱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能置之不理!”
霍天云笑道:“这个当然。所以我说你是有机会打他们的”。
不知他们的党羽是谁?
谷飞霞道:“霍大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捉住他们?”
霍天云笑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他们还未做案,咱们就先动手,那就反而是显得咱们霸道了。而且一网打尽,不胜于只捕两条小鱼?”
谷飞霞瞿然一省,说道:“对,他们是还要约人今晚三更一同去的,不知有没有那姓丘的老狐狸和贺式规那淫贼在内?”
霍天云道:“不必心急,今晚三更,到了苦竹庵就知道了。”
谷飞霞道:“你讲得对,要知道他们约了些什么人,如今是不能打草惊蛇的。”忽地想起一事,说道:“霍大哥,依你看来,他们刚才是不是亦已对咱们起了猜疑?”
霍天云道:“你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谷飞霞道:“那个对我冷言冷语的家伙轻佻得很,我以为我不发作,他也还要继续撩拨我的,但他却忽然噤若寒蝉。当时好像他的同伴拉了他一下。”
霍天云道:“原来你也注意到了。依我看他们亦已看出咱们身有武功,不过未必看得出咱们的深浅。”
谷飞霞道:“我如今倒是有点担心,他们的党羽恐怕不少,不知会不会到我的家中生事?”
霍天云道:“依理推侧,应该是不会的。他们要约齐人手,今晚去苦竹庵,不能同时做两件事情。而且他们也不会知道咱们不在家呀。不过,你既然放心不下,咱们就走快点吧。”
回到家中,天色刚刚入黑。谷飞霞见到了李大妈母子,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李洪说道:“灵姑,你那位朋友今天仍是未见来到。”
谷飞霞道:“有没有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李洪说道:“我整天都在家里守候,没出去过。不过我还是留意听外面动静的,一整天都没听见外面有任何人声。”
虽然还是得不到上官英杰的消息,但想到今晚要对付的那班贼人,说不定可以找到一点线索,总胜于老是闷在屋子里。谷飞霞也就比较开心,不像前几天那样郁郁不乐了。
赶往苦竹庵
李大妈见她脸色不同,也很高兴,说道:“是吧,我说年青人是不该老闷在屋子里的。今天玩得开心吧?”
谷飞霞道:“我们逛了天后祠。可惜时间不够,别的地方就来不及去了。”
李大妈道:“老婆子不懂什么,只知道自古到今,从没有女人做皇帝的。有之,就只是这位天后娘娘了。不管别人怎样说她,她总是女中豪杰。霍相公,你说是么?”
霍天云道:“大妈,你有这样见识,许多男人都比不上你呢。还说不懂?”
李大妈笑道:“霍相公,你别给老婆子脸上贴金,我想说的是,我们广元县古时出了一个女中豪杰武则天,现在已经隔了几百年吧?
谷飞霞道:“差不多有一千年了。哦,差不多一千年了,那么现在也该出一位女中豪杰啦!”
霍天云笑道:“李大妈,我知道你要说的是谁。”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向谷飞霞望去。
李大妈道:“不错。我是看着灵姑长大了,她能文能武,品性又好,长得又像天仙一般,女中豪杰四字,应是当之无愧了。”
谷飞霞道:“哎哟,你怎能拿我和武则天相比?”
李大妈道:“我不是比别的,是比才能啊。”
谷飞霞笑道:“大妈,你别误会。我不是恼你将我比武则天,我是配不上和她相比。”
李大妈笑道:“比得上也好,比不上也好。霍相公见多识广,他也说你是女中豪杰,那就一定不会错了。”
原来李大妈很是关心她和霍天云的一段姻缘能否成就,故此言语之间,总是有意无意的要替他们撮合。吃过了晚饭,回到房间,她还絮絮不休的,向谷飞霞问长问短。谷飞霞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睡觉,已是二更时份了。
谷飞霞怕李大妈担心,不敢把今晚要去苦竹庵的事情告诉她。待她熟睡之后,方始告诉李洪。嘱咐他一些应该注意的事情之后,便即和霍天云出去。
幸好晚上可以施展轻功,赶到苦竹庵,月亮未过天心。霍天云凝神一听,悄悄说道:“好在那些强盗尚未来到。”
不怕外敌闯关
谷飞霞侧耳一听,却是不禁有点疑心,悄悄问霍天云道:“我好像听见一声暗器的声音,你再仔细听听!咦,又是一声!”
霍天云笑道:“不是暗器,是棋子敲落棋盘的声音。”
两人穿过竹林,来到那座门虽设而常开的清凉瓦舍,只见蜡光摇曳,无相上人果然还在和那一阳道人下棋。
谷飞霞暗暗好笑:“这一僧一道棋瘾真也忒大,竟然日以继夜,下到三更半夜,兀是不肯罢休。”同时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耳力,隔着一片竹林就能分别出来。
霍天云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谷飞霞说道:“咱们暂时不必惊动他们,免得打断他们的棋兴。待捉了贼人,再博他们哈哈一笑。”传音入密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把声音送入对方耳朵,不让旁人听见。霍天云虽然未曾练到如此境,但谷飞霞就在他的身边,他用了这种功夫,当然是不虞隔墙有耳了。
忽听得一阳道人说道:“你门户大开,不怕外敌闯关而入么?”谷飞霞听他这样说,不觉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我们已经给他发现?”
心念未已,只听得无相上人笑道:“我早有伏着,若敢闯关,我就来个绞封,保管甕中捉鳖,不信你就试试。”
随着“叮”的一声过后,一阳道人说道:“佩服,佩服,原来你还有这着高棋,”
谷飞霞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谈的还是下棋,不觉哑然失笑。
当下两人施展绝顶轻功,各自跃上一枝竹梢。端的有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如此上乘轻功,即使武林中一流人物,若非特别留神,恐亦难于察觉。瓦舍中的一僧一道,却是正在全神下棋,料想他们更无知觉了。
两人居高临下,监视四方。过了没多久,霍天云悄悄说道:“来了,来了!”
这晚月色黯淡,紫竹林中更是黑暗。谷飞霞居高临下,果然看见幢幢黑影,好像有五六个人分头进来。但那些人可就无法看见他们了。
连占山也来了
他们居高临下,矇矓月色之中,只见有一个人打了个手势,叫同伴暂时停止前进。然后和旁边一人悄悄说话。那个人又再把他的话传给旁边的同伴。
谷飞霞道:“天后祠所见的那两个人我已经发现了。”
霍天云道:“说话这两个人,看他们背影我也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他们都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话,不怕那些人听见。
紫竹林中黑黝黝的,霍天云看不清楚他感到“似曾相识”的那两个人,但他们的说话,虽然说得如同蚊叫,霍天云却是听见了。
一个比较苍老的声音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
比较年青的那个道:“师叔,你想起了那两个人?”
霍天云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声音,登时就知道了。原来年青的这个人是御林军的军官“阎王笔”罗大魁,年老那个则是他的师叔连占山。
他告诉了谷飞霞,谷飞霞笑道:“这个罗大魁曾是我手下败将,想不到他也来了。只是姓丘那老狐狸和贺式规没来,倒叫我有点失望。”
霍天云道:“他是朝廷军官,怎的要来对付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和尚,倒是有点跷蹊。不过他这姓连的师叔本领很是不错,咱们可不能轻敌。”
连占山歇了一歇,说道:“小安对我说,他们日间在天后祠碰上一男一女,形迹颇是可疑。我猜那男的可能就是天山剑客霍天云,那个女的则十九是谷飞霞了。老丘告诉我,前几天他曾吃过他们的亏的,料想他们还留在广元。”
罗大魁道:“他们怎知道咱们今晚要来苦竹庵?”
连占山道:“据我所知,谷飞霞的父亲生前和这老和尚交情很不错,或许他们不会来,但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传话之后,六个人分成三路,小心翼翼的搜索前进,渐渐走近那座瓦舍,采取了包围态势了。
霍天云道:“待会儿我对付连占山和罗大魁,你对付其他的人。最好用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不令一人漏网。”
谷飞霞道:“好,可以动手了吧?”
惊人的棋子打穴功夫
霍天云道:“再待会儿。待他们聚拢了来个一网打尽!”
谷飞霞是个武学行家,一听便能领悟,暗暗点头称是。要知对方并非庸手,黑暗中暗器又难取准,要是漏了一两个跑进去的话,无相上人和那道士不懂武功,那就可能要被他们挟为人质了。
幢幢黑影,缓缓移动,一步逼近一步,不久就各自占据了有利的位置,把那瓦舍四方围住了。里面的一僧一道,还在专心下棋。也不知他们是否发觉,看来却似对外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谷飞霞正要出手,忽听得一阳道人说道:“老和尚,看你怎样对付闯关的外敌?”
有两个强盗正在想闯进去,忽闻此语,不觉一愕,缩回了脚步。
无相上人说道:“唔,又要‘打劫’了吗?这个‘劫’只能算是一个‘小劫’!”
一阳道人道:“你先别夸口,你能一口吃掉六子吗?”
门外的强盗这才知道他们乃是谈棋(“打劫”是围棋术语),不觉哑然失笑。但连占山却是不禁心头一动:“一口吃掉六子,我们来的也正是六个人,哼,这老和尚说的不知底是棋子还是我们?”
就在连占山正自动念之际,而谷飞霞也在将出手未出手之时,只听得无相上人淡淡说道:“我也不知行不行,姑且试一试吧!”
说到一个“试”字,陡然间只见他抓起一把棋子,反手一扬!
只听得一连串“哎哟,哟!”之声,来的六个人倒下了五个!
唯一没倒下去的,只是连占山。他武功最高,又早有提防这才没给棋子打着穴道。
虽然没给打着,相差亦不过毫黍。那枚棋子几乎是贴着他腰部的“癒气穴”飞过去的。那股劲力,没打着他,亦已令他的穴道隐隐感到发麻了。
连占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了!他是能够用双笔点四脉的高手,当然知道这一把棋子,要同时打中五个站在不同方向的人的穴道,而且是在黑夜之中,那是多么的困难的!
连占山吓得有如泥塑木雕
无相上人懂得武功,江湖上知者寥寥。不过连占山是曾有所闻的。
但他虽然并非全无所知,却是绝对料想不到这位以精通佛法著名的高僧,武功竟然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饶他老奸巨猾,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了。
“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最初他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但当棋子几乎是擦着他的腰部“癒气穴”飞过,未打着他的穴道,他的穴道已感发麻之时,他知道要想逃跑恐怕只有更加丢脸了!
对方的武功远胜于己,打穴本领又是如此神奇,他正面抵挡,还几乎给棋子打着,转身逃走,那岂不是把背后的穴道“卖”给人家,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无相上人以弹指神通打出来的棋子!
再说,他好歹也算得是早已成名了几十年的武林人物,要是只顾自己逃走,终于逃走也跑不掉的话,那就不如硬充好汉,还勉强可以保持一点“身份”了。
他硬着头皮,冒充好汉,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虽然未给打着穴道,双手还在紧紧握着判官笔,但站在这座瓦舍之前,却已有如泥塑木雕了。结果是想要冒充好汉,也表现不出好汉的气概。
霍天云、谷飞霞藏身修竹之上,目睹了这幕活剧,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又是惭愧。
谷飞霞笑道:“我们真是不自量力,这老和尚的功夫原来远在我们之上,何用我们帮忙?”
霍天云道:“如今是不用咱们出手了,咱们乐得一旁看戏,看看老和尚怎样发付这班家伙?”
只听得一阳道人赞道:“好功夫,果然你这个劫一打,外敌就闯不了关!”
无相上人道:“老了,功夫到底是生疏了。我这一着,只能‘吃掉’五子,叫道兄见笑了。”
一阳道人道:“你准备怎样收拾这一局棋?”
无相上人道:“佛门慈悲,理该善体上天好生之德。棋子可以‘吃掉’,人是不可‘吃掉’的。我看还是由得他们去吧。”
一阳道人道:“那太便宜他们了,要放他们,也得先问一问!”
文过饰非
连占山听无相上人的口气,颇有从宽发落之意,这才心神稍定,喜出望外。他生怕一阳道人作梗,不待无相上人发问,连忙抢先文过饰非,说道:“我们这次是专诚来拜访老禅师的,实在并无恶意。不料惹出这场误会,连某不胜惶恐。”
一阳道人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怪老禅师不该误会你们了?”
连占山忙道:“不敢,不敢。我们不请自来,也难怪老禅师和道长要误会的。”
无相上人说道:“好吧,那我就问你们,你们半夜三更,不请自来,究是为何?”
连占山讷讷说道:“我们想请问老禅师一件事情。”
无相上人道:“何事?”
连占山道:“有关般若真经的事情。”
无相上人诧道:“什么般若真经,老僧从来没有听过。”
连占山道:“既然上人不知,那我就必须请上人恕我们莽撞之罪了。连某告退。”
一阳道人喝道:“且慢!”
连占山不敢逃走,只好说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一阳道人说道:“为什么你们要跑来问无相上人,这里面总有个因由吧?快说!”
连占山道: “实不相瞞,我们是受了一位王子的委托,查究那部真经的下落。有人对那位王子说,苦竹庵的老禅师,或许会有所闻。故此我们姑且来问一问。”
一阳道人说道:“这谣言是谁造出来的?”
连占山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道长明鉴,我们可不便向王子查根问底的啊!”
一阳道人说道:“好吧,就算你们误信谣言,那也该以礼求见才对,为何意图偷袭?”
连占山无可分辩,只好连连赔罪,说道:“是,是,是我们行事错了。我们怕老禅师不肯直说,所以,所以,——”
一阳道人哈哈笑道:“所以你们就要先把老禅师拿下,好逼问他的口供!”
连占山道:“唉,这都是我的师侄出的糊涂主意。不过,我听从他的主意,当然也是有错。请老禅师慈悲为怀,准我们悔过。”
无相上人不为已甚,说道:“好吧,他既然认了错,那就算了。”
一阳道人代做“人情”
连占山忙道:“多谢上人慈悲,不知上人还有什么吩咐?”
无相上人说道:“吩咐不敢,只盼你们别再给我麻烦,我已是感激不尽!”
连占山作出愧悔莫及的样子,正要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说话,一阳道人喝道:“你忙什么,上人和我都还有话要说呢!”
无相上人继续说道:“出家人不打逛语,近二十年来,老衲从未出过苦竹庵一步。外间的事,早已是不闻不问的了。外间的朋友,除了一两位知己,偶而来苦竹庵下棋之外,也没有什么交游的了。他们来也只是下棋,从不涉及江湖之事的。所以我真的是莫名其妙,你们怎的竟会找到老衲头上。嗯,要是当真有如你所说的什么谣言的话,请你回去见到【?】你们那位王爷,就顺便替老衲辟一辟谣吧。”
他说得十分诚恳,连占山也不禁有点相信,想道:“莫非真的只是谣传?”于是说道:“不劳上人解释,我也知道是找错人了。请上人放心,不会再有今晚之事了!”
他正要告辞,一阳道人忽地冷笑说道:“跟你来的这几个人,你就让他们躺在这里,不要他们了么?”
连占山面上一红,说道:“请上人高抬贵手,替他们解穴。”要知他是天下闻名的点穴名家,却没本领替自己人解穴,自是感觉颜面无光。本来他就想求无相上人解穴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一阳道人却道:“老和尚,这个人情让我替你做吧。”
无相上人笑道:“我正是要请道兄收拾残局。”
一阳道人抓起一把棋子,随手一撒,棋子五路飞出,只听得一连串的“哎哟”之声,包括罗大魁在内的那五个人都给棋子打着。不过这次一阳道人打出的棋子却是替他们解穴的,转眼之间,一个个都从地上跳起来了。
这五个人面面相觑,蓦地发一声喊,转身就跑。
一阳道人喝道:“你们懂不懂得江湖规矩?”
这一喝好像是拘魂令,那五个人心头大震,可是却不能不如奉纶音,登时又转过身来,十分整齐划一的停下脚步。
约法两章
罗大魁首先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打了自己几记耳光,说道:“这是我出的糊涂主意,我们不合打扰了老禅师和道长的棋兴,还望恕罪。”其实这次他们来苦竹庵,主持此事的乃是他的师叔连占山。但连占山在他的穴道未曾解开之前,已是先自向无相上人陪罪,把主要的罪过推到他的头上了。他心里虽然不服,可不能不保全师叔的面子,唯有自承过失,按照江湖的规矩,自加惩罚。
跟着那四个人也都学他的模样,噼噼啪啪自打耳光。
一阳道人故意等待他们尽都自行打了耳光之后,这才哈哈一笑,说道:“我并非要你们赔罪,只是我替无相上人做这个‘人情’,按规矩,你们可也得放我几分‘交情’,听我几句话了。”
江湖规矩,领了人家的情,就得按照人家的条件报答。罗大魁等人这才知道一阳道人要讲的是这条“规矩”,后悔自己的耳光打得太早,只能摸着热辣辣的脸孔,齐声说道:“听道长吩咐,只要我们做得到的,决计不敢说半个不字。”
一阳道人说道:“第一件事,今晚的事,不许你们说出去。”
今晚之事,罗大魁等人是当作奇耻大辱的,他们怕的只是一阳道人会说出去,因此对一阳道人所说的第一件事情,忙不迭的都答应了。
一阳道人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情,不许你们再来找无相上人的麻烦,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
连占山说道:“我早已向老禅师许下诺言,决不会再有今晚之事了。我想我是可以代表他们的。”罗大魁等人忙作应声虫:“是,是。不劳道长吩咐。我们绝对不敢再来苦竹 庵骚扰。”
一阳道人冷笑道:“不错,你们是许下允诺的。不过,我可有点不大敢相信你们。所以我要告诉你们,无相上人好说话,我是不好说话的!你们若是倚仗官府之力,欺负他忠厚老实,逼害他的话,他不和你们算账,我也一定要替他找你们的晦气!你们就是躲在皇宫里面,我也有办法取你们的首级!你们不信,先给个榜样给你们瞧瞧!”说罢,把手一扬,这次打出的不是棋子,而是一把只有三寸多长的锋利匕首了。
割发代首
白光如电,罗大魁眼看这柄匕首是向自己飞来,却是无法躲闪。
陡然间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匕首已是飞了过去。一蓬乱发,随风飘散。
罗大魁把手一摸,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头发已是给削得干干净净,变成一个光头了。罗大魁吓得魂飞魄散,无相上人合什念道:“阿弥陀佛!”
一阳道人笑道:“老和尚,我不是替你收徒弟,你不必担心。这一招叫做‘割发代首’,不过既未真的割下他的首级,所以也不用劳烦你念往生咒了。”
老朋友开完了玩笑,一阳道人面色一板,说道:“道人不比和尚,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劝告,我下手决不慈悲。倘不服气,你们也尽可冲着我来,我是昆明太华寺的一阳道人!”
一阳道人的名头,其他四人不知,连占山和罗大魁这对师叔侄是知道的。连占山心里想道:“原来是这个早就在三十年前,已经以辣手著称的老道。当年同道中人谈起这个老道,都说他的拳、剑、暗器,可称三绝,果然名下无虚。但无相上人的本领,却还似在他之上。幸亏我刚才见机得早!”罗大魁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碰上了这个‘魔头’,这口气今生是别想出了。”
其他四人虽然不识一阳道人的大名,但见了他这样厉害的武功,谁还敢道半个“不”字?四人面面相觑,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一阳道人把手一挥,喝道:“言尽于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们好自为之吧!”众人如闻大赦,登时转身就逃。
这班人走得乾乾净净之后,一阳道人哈哈笑道:“贫道献拙了。霍少侠,谷姑娘请莫见笑。”
霍天云和谷飞霞跳下来,主客重新见过了礼。
霍天云道:“上人道长绝世神功,晚辈今日得开眼界,无限佩服。”
谷飞霞则笑道:“两位前辈真是‘真人不露相’,可笑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懂武功的呢。但可惜的是,两位前辈太过慈悲,把这班家伙轻轻放过。”
无相上人笑道:“他们已给一阳吓破了胆,也不能说是轻轻放过了。佛家有好生之德,我总不能擅开杀戒啊!”
说明原委
一阳道人则在哈哈笑道:“霍少侠,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说到武功,我倒是真正佩服你呢!”。
霍天云惶然说道:“道长太过奖了,晚辈何以克当。”
一阳道人笑道:“我说的可不是客气话啊,你年纪轻轻,内力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这就真不容易了。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差得远呢。”
霍天云这才知道日间自己试他们的功夫,他们其实也早已知道。心里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请恕晚辈无礼。道长武功莫测高深,晚辈佩服得紧。”
一阳道人笑道:“你还说呢,你试我的武功,我却给你试得几乎露出马脚。”
坐定之后,无相上人说道:“谷姑娘,老衲不是有意瞒你,我虽然懂得武功,却委实不知武林之事。这些人今晚来找我的麻烦,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谷飞霞道:“我也不是要请上人帮我报仇,不过我想多知道一点家父的事情。”
无相上人说道:“对于令尊当年遇难之事,我倒是要向你稍加解释的。
“令尊生前和我往来最密,当然他知道我懂得武功,但他可也只是和我下棋,从来不涉及武林人事的。
“不过他后来被仇家所害,我倒不是全无所知,不过知道得没有你告诉我那样详细而已。
“或许你会怪我为什么对老友之死如此冷漠……”
谷飞霞忙道:“我没这个意思。老禅师是出家人,自是不便替我父亲报仇。”
无相上人说道:“这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实不相瞒,害死你爹爹那个主凶檀玄峻,他和老衲也是曾经相识的,我知道他是武林天骄一脉的传人。为人介乎邪正之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害死你的爹爹。
“我也曾动过念头,想去找他问明原委。但消息传来,檀玄峻亦已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当年做檀玄峻帮凶的西门化,这人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还不知道令尊遇害之事,是他挑拨檀玄峻干的。”
一阳道人嫉恶如仇
一阳道人说道:“此事我倒是曾听得一位江湖朋友说过,据说檀玄峻是冒险去采天山雪莲,失足跌下悬崖死的。死得很惨。”
霍天云因为檀玄峻之死,涉及自己师父师母的私隐,不便告诉他们,只好装作不知此事。
无相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不知檀玄峻与令尊何故仇杀,但如今既然都已死了,姑娘也不必长记此很啦。”
谷飞霞道:“檀玄峻虽然死了,西门化这老贼可还在人间作恶。这老贼是比檀玄峻更其可恶的。”
霍天云道:“别的也还罢了,最难令人容忍的是他通番卖国,专门谋害侠义道的人物。”当下把他所知道的西门化的罪行,约略说了几樁给无相上人和一阳道人知道。
一阳道人愤然说道:“西门化这厮的阴险毒辣,我也颇有所闻。要是我碰上了他,我非大开杀戒不可。老和尚,你不反对吧?”
无相上人合什说道:“善哉,善哉!”一阳道长道:“什么善哉?难道你以为这样的人还不该杀?”
无相上人正容说道:“除恶即是行善,我说的善哉,只是这个意思。”一阳道人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谷飞霞道:“西门化有个姓丘的师兄和一个姓贺的师侄已经来到广元。如今我们正是想打听他们的动静。”
一阳道人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们日间问我,在路上可曾碰上形迹可疑的讧湖人物,敢情就是指这两个人了?”
谷飞霞道:“不错。”她本来想把要打探上官英杰行踪之事也说出来的,但一想到上官英杰是檀家的唯一传人,自己和他恩仇纠结,可不容易说得明白,终于不说了。
一阳道人说道:“西门化这个姓丘的师兄我倒知道,不过我却不知道他是来了广元。这人姓丘名逢时,擅于用迷魂香害人。我的一位朋友白鹤道人有个徒弟就是曾经被他暗算过的。好吧,老和尚不爱多管闲事,老道士倒是爱管闲事的,我给你们去查探这两个臭贼吧。”
无相上人明白原由
谷飞霞大喜道:“得道长答应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一阳道人笑道:“除了下棋的时侯,我的性子是静不下来的。但可惜我的棋力和老和尚可差得太远,我老是输棋,却也无味得很。如今正好借这个题目,出去溜溜,也好少输 几盘。”
无相上人笑道:“好不容易把你从昆明太华寺请来,你 又不肯陪我下棋,真是扫兴。”
谷飞霞道:“为了我们的事,打断上人棋兴,真是过意 不去。不过,我可以请他来陪上人下棋。”
一阳道人笑道:“老和尚正是想你说这个话呢。不过, 霍少侠的棋力可是非同小可,老和尚,你准备输棋吧。”
无相上人笑道:“我是和你们说笑的,岂能为了要人陪我下棋,我就阻止一阳道兄去做正经事呢。好,现在说正经的,霍少侠愿意来陪我下棋,我自是欢迎之至。但如今我却先要向霍少侠请教一件事情。”
霍天云道:“不敢当。不知上人欲知何事?”
无相上人说道:“老衲近二十年来足不出庵,江湖上的事情,隔膜得很,不知连占山所说的那部什么‘般若真经’是怎么一回事?”
霍天云叹道:“说起来,这部般若真经可也真是一个祸根,为了它已经惹起了不少风波了。这部真经也正是和西门化这老贼有关系的。”
当下,霍天云把由于般若真经惹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
一阳道人比较熟悉江湖人事,听得虎威镖局的李浩明夫妻因失掉般若真经而惹灾殃;龙翔镖局的已经闭门封刀的老镖头邓百川也因而家散人亡,不胜慨叹。
无相上人听他说明了始末因由,闭目细思,半晌说道:“你说这部真经本来是要送去五将山清凉寺的,是吗?”
霍天云道:“不错。托李浩明保镖的是达赖喇嘛的驻京使者。”
无相上人叹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为什么谣言会造到我的身上的原因了。”
一阳道人连忙问道:“啊,那是什么原因?”
清凉寺的主持
无相上人道:“说起来我和清凉寺的主持华岩禅师倒有一段因缘。
“华岩禅师是西域一位汉化的胡人,也是一位修习密宗的高僧,他精通梵文,会说汉语。故此四十年前得布达拉宫册封他为清凉寺的主持。”
清凉寺是在陕西岐县东北的五将山,布达拉宫则是西藏喇嘛教的“圣寺”,霍天云有点诧异,说道:“喇嘛教好像只流行于西藏、青海一带,别的地方很少有的。清凉寺的僧人似乎也不是喇嘛,怎的清凉寺的主持却要布达拉宫册封?”
无相上人说道:“不错,清凉寺并不属于喇嘛教,但 它也不属于中土的任何一个佛门宗派。它建在汉人的地方,僧侣多半也是汉人,但却不是汉人的寺庙。只能说是有几分‘汉化’的‘胡人寺庙’。为什么这样特别呢,这里面有个原由。
“五将山因何得名,你们知道吧?”
霍天云道:“听说五将山本名‘武将山’,据传东晋时后秦符坚兵败逃至此山,被大将姚苌所掳,因此得名。后来不知如何,武将山被念成五将山了。”
无相上人说道:“这清凉寺就是后秦符坚所建的,符坚是胡人,清凉寺的第一任主持是他的国师,所以他当时兵败,才会逃到清凉寺避难的。
“名称的演变无关紧要,我也不想考据它了。要说明的是,由于它的历史渊源,从东晋时候开始,它的历任主持都是胡人。
“到了喇嘛教兴起,西域胡僧不管是否喇嘛,都是尊奉布达拉宫的主持为‘活佛’的,既然清凉寺的主持必是胡僧,是以习惯上就必须得到达赖活佛的同意才能任命。不过它又并不是布达拉宫统属的,故此只能称为‘册封’。”
无相上人讲了清凉寺的历史之后,接着就谈到他和华岩禅师的一段因缘了。
“说起来也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华岩禅师不知怎的谬采虚声,认为我是可以和他一谈佛法的和尚。他请我到清凉寺去,要和我共同探讨般若经的微言奥义。”
谷飞霞不觉一怔,说道:“那时般若真经已经是在华岩禅师的手上吗?”
以讹传讹
无相上人哈哈笑道:“这般若经可不同那‘般若真经’,多一个字的‘般若真经’是武功秘笈,我说的这个‘般若经’却是真真正正的佛经。”
谷飞霞哑然失笑,说道:“原来如此,是我的误会了。”
无相上人继续说道:“对我来说,得与华岩法师共同探讨般若经的上乘经义,倒是胜于得到任何武功秘笈呢。
“他果然不愧是精通梵文的西域高僧,引证梵文原本,给我阐释了许多妙理;我则从玄奘的译本,不揣浅陋,也向他陈述了愚者一得。
“那年我在清凉寺与他闭门研经,历时四十九天,当真得益不少。当我回来的时候,他送给我一部梵文的般若经作为礼物。可惜我虽然自修梵文,但直至如今,那部般若经我还只能看懂一二。”
一阳道人道:“可有人知道你和华岩禅师同研‘般若经’之事?”
无相上人道:“清凉寺的僧侣大概是知道的。外人是否知道我就不知了。”
一阳道人笑道:“或许有人当真因为一字之差,误会你和华岩法师研究的是‘般若真经’呢。”
无相上人道:“我就是恐防有这误会。事隔了三十多年,说不定以讹传讹,那班人以为华岩法师送给我的才是真的属于武功秘笈的‘般若真经’了。”
一阳道人说道:“也或许他们以为由李浩明护送的那部‘般若真经’,是由你和华岩禅师和李浩明串通了,让你中途取去,却谎说是给西门化那伙人偷去的。”
无相上人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猜想,有点不近情理吧?”
一阳道人道:“我是从霍少侠刚才所说的他们两派勾心斗角的情形作这样猜想的。可能这谣言正是西门化散播出来,因为你和华岩法师有过那段交情,这个谣言就容易骗得他们自己人相信。”
无相上人道:“我还是不大懂。”
霍天云道:“一阳道长猜得有理。由于这部‘般若真经’,他们自己人也在作黑吃黑的打算。刚才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待我再详细告诉你们。”
官场中的黑吃黑
当下霍天云把从“怪郎中”邓不留口中听到的有关这件事情的内幕,说与他们知道。
“想要这部般若真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御林军统领李成泰,一个是当今皇上宠爱的七皇子朱建。这位皇子据说深好武学,本身的武功也是相当不错的。”
一阳道人瞿然一省,说道:“怪不得连占山说是奉什么皇子之命,不便透露。想必他所说的就是这位七皇子朱建了。”
霍天云继续说道:“在西门化背后的是李成泰,他指使西门化去劫这部真经,准备取得之后再抄两份副本,然后假作他们是从强盗手中夺回来的,把真本仍然交还达赖的驻京使者,让他送到清凉寺去,这就面面俱圆了。”
一阳道人笑道:“想不到江湖上有黑吃黑,官场中同样有黑吃黑。西门化想的这条计策,倒真是奸诡。”
霍天云说道:“不过西门化可能怀有异心,据邓不留说,那部般若真经确实是已经交给他了,但他却说那是假的,如今还在装模作样的找寻真本呢。他故意制造出来的谣言,也不止一个了。”
一阳道人道:“那七皇子朱建又如何?”
霍天云说道:“最初这位皇子倒是不知有这真经之事,但有个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他是瓦剌派来京师的奸细。在御林军讨了个挂名的差事,但却又并非李成泰的人。”
一阳道人摇了摇头,说道:“这关系也真够复杂。”
霍天云继续说道:“宇文成都怀着更阴毒的图谋,要把真经献给七皇子做礼物,以便他更得明廷重用,才好替瓦剌暗中做事。所以他也在找寻这部真经。但从今晚的情形看来,他却恐怕是上了西门化这老狐狸的谣言的当了。”
谷飞霞道:“依你看,今晚来的这班人是宇文成都一党。”
霍天云道:“我想是这样。”
谷飞霞道:“但那罗大魁却是御林军之官,连占山则是罗大魁的师叔。”
霍天云笑道:“这些人只求功名富贵,他们也会被宇文成都帮七皇子拉过去的呀。”
无相上人叹道:“这些人如此勾心斗角,老僧真是听了也要洗耳。”
一阳道人笑道:“你想把苦竹庵当作世外桃源,对外间邪恶之事不闻不问,可惜麻烦还是惹到你的头上。”
又欣慰又失意
无相上人笑道:“有你出头替我应付,我也不怕麻烦惹到我的头上了。”
一阳道人笑道:“这班人纵然不敢再来,但经过了这次之后,老和尚,你想‘不食人间烟火’,恐怕也是难了。”
无相上人默然不语,半晌念起谷飞霞父亲写给他的那首柳子厚的诗:“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这是“出世语”也是“入世语”,后两句的意思是:“佛经中遗留下来的名言,我固然能够有所领会,股到修养性灵,又岂是容易成功呢?”显然他是由于今晚之事,感慨良深,自己也知道只求“修养性灵”作个“自了汉”,那是不行的了。
谷飞霞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了,一看天色,残月已是西斜,她出来的时候是瞒住李大妈的,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于是便向无相上人告辞。
走出了苦竹庵,谷飞霞闷闷不乐,说道:“还是打听不到上官大哥的消息。”
霍天云道:“虽然如此,也总算有了多少收获了。一阳道人不是已经答应了替咱们打探么?”
谷飞霞道:“但他可不知道上官大哥,他要打探的,只是丘逢时和贺式规这两个人的动静。”
霍天云道:“要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行踪,咱们就可以预备他们暗算上官大哥了。”
谷飞霞道:“就不知道这丘老狐狸和连占山他们是不是一伙?”
霍天云道:“丘逢时是西门化的师兄,连占山这伙看来这一次来广元却是为七皇子朱建办事的。他们各为其主,说不定彼此之间,也还在勾心斗角呢。”
谷飞霞道:“但正如你所曾说过那样,这些人都是为了利害关系,或则明争暗斗,或则互相结纳的。要是利害相同,他们也会联手的啊!”。
霍天云道:“不错,啊,你是担心他们联手对付上官大哥?”
谷飞霞道:“但愿不是如此!”
霍天云听得她这样关心上官英杰,自己不由得是既感欣慰,又不无一点“失意”之感了。欣慰的是,他本来担心谷飞霞为了上代的冤仇,恐怕她对上官英杰还是不能谅解的。如今已证明他的担心,是多馀的了。失意的是,自己这颗心好像空际飘浮,不知着落何处了?
上官英杰已经来过
霍天云唯有苦笑,说道:“上官大哥要来广元的消息也还不知是真是假呢,来到的话,也未必就会立即碰上这些人的。他还未曾来到,咱们就为他设想可能遭遇的各种意外,不是有点傻气么?”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也知道可能只是杞忧。但既然这个消息是西门化的师兄那个姓丘的老狐狸透露出来的,料想不至于是空穴来风。迟到今天,尚未见他来到,你笑我傻气也好,我总是有点放心不下。”
霍天云忽地一本正经的说道:“世事难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说不定回到家中,上官大哥已经在等着咱们了。”
谷飞霞道:“那有这样巧的事,咱们刚好今天晚上不在家,他就今天晚上来到?”
霍天云笑道:“凑巧的事情既然极为少有,那么你也无须担忧上官大哥一到广元就恰巧碰上那班家伙了!”
谷飞霞这才知道他是绕个弯儿说话,来给自己开解的, 不觉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倒宁愿我说的不灵,你说的却刚好猜对了。”
他们却以为天下没有这样凑巧的事,那知就偏偏有这样凑巧的事。
他们回到家中,正是天刚破晓的时份,李大妈还没起床 ,但却见李洪尚在伴着一盏油灯,坐在房中。
谷飞霞吃了一惊,说道:“李大哥,你一晚都没睡觉吗?”
李洪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在同时问她:“你们碰见了他没有?”
谷飞霞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 :“碰见谁呀?”
李洪说道:“他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从这里出去的,我还以为你们可能在路上碰上的。我说的就是你要我等待他的那位上官大侠呀!”
谷飞霞呆在一旁,霍天云又惊又喜,替她问道:“上官英杰已经来过了?你和他怎样说?”
李洪说道:“我挂念你们,不敢熟睡。矇眬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我的房门。我以为你们回来,连忙起身燃灯,灯光一亮,只见一个面有刀疤的人已经站在房中了。他笑着对我说道:‘不要害怕,你还记得我吗?’我当然认得他,他就是上官英杰!”
矛盾的心情
谷飞霞又惊又喜,说道:“他知道我已经回来?”
李洪说道:“他起初并不知道,不过,他说他是路过此地,特地来打听你的消息的。见屋子里有灯光,他就进来了。进了屋子,他就知道你是已经回过家里啦。”
谷飞霞道:“后来怎样?”
李洪说道:“他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笑着和我说道:‘我知道你对谷姑娘最为忠心,不肯把她的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的。不过我不骗你,我和她勉强也算得是朋友的,而且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告诉她……’我不待他说完,就笑了起来,对他说道:‘上官大侠,这次你猜错了,我正是奉了谷姑娘之命,在这里等你来找她的。’”
“他很欢喜,连忙问我你在何处,我告诉他,你们已经去了苦竹庵。”
霍天云听得“你们”二字,心头一跳,问道:“你可有告诉他,是我和谷姑娘同往苦竹庵?”
李洪说道:“不错,我已经告诉他了。”
李洪好像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的,但他注意到霍天云的面色似乎有点异样,话到唇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
谷飞霞问道:“他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这也正是霍天云最想知道的问题之一。此际,他也正是和谷飞霞一样,害怕上官英杰是和风鸣玉一起同来,但又希望能够和风鸣玉相见。说起来似乎极为矛盾,但要知道,他们的心情本来就是矛盾的啊!
李洪似乎有点诧异,说道:“我只见到他一个人,不知他有没有和别人同来?”心中奇怪,谷飞霞一直没有和他提过上官英杰可能和别的朋友来的,不解她何以突然有此一问?
谷飞霞当然不便向他解释,而且她也实在无暇多说了,于是说道:“我现在到苦竹庵找他,要是他先回来,你叫他等我。”她的心里也在暗暗起疑:“为什么他不在家里等我?”
霍天名片刻踌躇,不知该不该和她同去,谷飞霞回头一望,说道:“霍大哥,你在等什么?”霍天云不愿给她说是多心,只好跟她同去。
来到桐柏山
上官英杰怎的会单独来到广元?风鸣玉又到那里去了呢?
这些事情,须得从头说起。
暂且让笔下的时光倒流,回到三个月前的桐柏山上。
× × ×
上官英杰和风鸣玉护送邓百川父女,来到了桐柏山。
桐柏山有丐帮的分舵,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此时正在桐柏山。
邓百川和陆昆仑是老朋友,邓百川在这里养伤、避仇,那是最好也不过了。
陆昆仑一见风鸣玉,知道她是风从龙的女儿,又是伤感,又是高兴,和她说道:“令尊是我最钦佩的朋友之一,那年我得知令尊不幸的消息,也曾派人打听过你们母女的下落的,想不到今天才见得着你。”
风鸣玉垂泪道:“家母亦是早已去世了。”
陆昆仑道:“我都已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得到了凌云凤女侠传授剑法和你爹爹的家传武功。你有这身好本领,迟早必然能够为你的父母报仇的。
“伤心之事,暂且别提。如今,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是从未见过你的师公的,是吧?”
风鸣玉道:“我只知道霍师公在天山隐居,他是不肯下山的。万里迢迢,我还未有机会到天山去拜见他老人家。”
陆昆仑笑道:“不错,你的师公是已经有二十年没下过天山了。但今年他可第一次破例下山啦。
“他是想去收拾爱妻的遗骨,为你师傅迁葬天山的。
“他已和我说好,如果时间允许他的话,他会到桐柏山一趟,否则他也会先回去金刀寨主那儿,等我会面。你要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最好和你的朋友留在这儿,等你师公。要是你的师公不来,待邓老镖头养好了伤,咱们一起到金刀寨主那儿,也可以见得到你的师公的。”。
风鸣玉正愁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当然便答应了。
上官英杰本来想离开的,但在邓百川和陆昆仑的恳切挽留之下,终于也答应了在桐柏山暂且安身。
邓百川想做媒人
邓百川很想替上官英杰做媒,但每当他一露口风,上官英杰便即顾左右而言他,叫他不便开口。
邓百川也曾想过陆昆仑出面玉成此事,有一次和陆昆仑提起,陆昆仑皱眉说道:“霍天都有一位最得意的弟子,名叫霍天云,你知道吗?”
邓百川道:“听人说过。”
陆昆仑道:“据我所知,他们师兄妹是已经相识了的。要是他们师兄妹能够结成夫妇,岂不更好吗?我看,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邓百川道:“你说的道理我懂,你是为了霍天都着想。霍天都当然是希望他的心爱弟子和自己妻子的衣缽传人成亲的。不过,我却是为他们两个年青人着想。”
陆昆仑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知道了他们已经彼此相爱?是上官英杰托你央我出面做媒的么?”
邓百川道:“这倒不是。不过,他们与我一路同行,依我看来,他们的确是情逾兄妹的。风姑娘倒是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她的师兄。虽然我不好意思问她,但依此推测,她喜欢上官英杰一定在她师兄之上。”
陆昆仑道:“对了,提起了霍天云,我倒要问你一件事情了。”
邓百川道:“什么事情?”
陆昆仑道:“我本来叫霍天云去帮忙你的,何以你却没见到他?”
邓百川想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不过那晚连占山等人前来偷袭,倒是有一个人曾经暗中帮过我的。可能就是霍天云也说不定。”
陆昆仑道:“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他不肯见你?那时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已经到了你家吧?”
邓百川道:“不错,他们是同一天晚上来到的。不过他们一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陆昆仑道:“这就更奇怪了。霍天云不肯见你也还罢了,怎的连师妹也不肯见?”
邓百川道:“莫非他就是因为知道师妹不喜欢他而喜欢上官英杰,这才一气跑掉。”
其实他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不知霍天云和风鸣玉本来早就奉了风从龙的遗命定婚,但可惜感情没有进一步发展,其后又因诸多误会,以至霍天云单方面写下了“休书”。
上官英杰的苦恼
陆昆仑为人很是热心,但也老于世故,听了邓百川的话,笑道:“老邓,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儿了,对年青一辈的女孩儿家心事,恐怕不是咱们所能懂得的了。鸣玉这小妞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过她的师兄,也不见得就是她不喜欢她的师兄的明证啊。或许正因为霍天云是她的心上人,她才羞于提及他呢?
“再说,我虽然算得是她的父执长辈,可也不便去问她的心事的。底细未明,就贸然给她提亲,说不定会弄出笑话的。
“不如这样吧,待她的师公来了,我和她的师公商量。目前咱们暂时不要管这闲事。”
邓百川不大同意,说道:“霍天都当然愿意她嫁给自己心爱的徒弟。”
陆昆仑笑道:“或许他可能有这念头,不过,假如鸣玉这小妞不喜欢他的徒弟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强逼他们成亲的。你知道他和他的妻子凌云凤凌女侠的一段故事吧,他自己在婚姻上遭过不幸,我相信他对后一辈的婚姻大事,必定会做到通情达理的。”
邓百川的私心虽然是“偏袒”上官英杰,但听陆昆仑说得有理,而且再一想,也只有风鸣玉的师公霍天都才是最适宜替她主婚的人,也只好听从陆昆仑的劝告,暂且不管这件闲事了。
× × ×
在桐柏山这些日子,上官英杰的心情可一直都是郁闷不安。
风鸣玉和霍天云之间的一波三折,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他也曾劝告过风鸣玉设法向师兄解释误会,但风鸣玉不听他的话。
风鸣玉和他越来越亲近了,不过和他的谈话,也从未涉及男女之情。
她还是像初相识时那样的天真烂温,霍天云单方面给她写下的“休书”,她曾经有过几天气恼,但渐渐也似乎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今年才只十八岁,似乎还不怎么懂得爱情。
但上官英杰却有点害怕,要是继续和她这样亲近的话,恐怕自己的感情不能自拔了。是以他只有逼使自己故意和她疏远一些。
另一樁心事,更其令他苦恼的是,他还是抛不开、放不下对谷飞霞的感情。
风鸣玉说要跟他
这一天,上官英杰,独自在百花崖上。
时节正当春夏之交,桐柏山的春天来得迟,去得晚,尤其是在这名副其实的百花崖上,遍地的野花正在盛开。
是这繁花如锦的美景令他流连忘返么?百花争艳虽然引他注目,他却无心赏花。
他只是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得到安静而已。
花好无人赏,鸟鸣山更幽。但在这样幽静的境界之中?他的心情却是有点异乎寻常的烦躁。
这百花崖也是风鸣玉喜欢常来游玩的地方,昨天,他就曾经和她来过。
而此刻令得他烦躁不安的正是风鸣玉昨天和他说过的一些话。
不过问题却是他先引起的。
他们来到桐柏山已将近有一个月了,风鸣玉的师公——天山派的掌门人霍天都还未见来到。邓百川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
风鸣玉把陆昆仑的意思告诉他,陆昆仑准备再等十天,要是她的师公还没来,大伙儿就要前往金刀寨主那儿了。
他说:“你和陆帮主他们一起去吧,我不去了。”
风鸣玉道:“为什么?难道你还顾虑以往和天山派结下的樑子?”
他说:“不是为了这个。一来我是闲云野鹤之身,一向不受束拘的;二来我也没资格充当侠义道,我知道我在别人心目中,只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而已。何必替我辩解,我倒宁愿别人这样看我,让我独往独来。”
风鸣玉忽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回到金刀寨主那儿,上官大哥,你上那儿,我就跟你上那儿好不好?”
这次输到他吃惊了,说道:“为什么?你不愿和师公见面?”
风鸣玉道:“不是。我只是不愿在金刀寨主那儿见我师公。请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还是为了周剑琴曾经求她做红娘之事么?还是恐怕在金刀寨主那儿说不定会碰上霍天云呢?
过去他曾屡次劝告过风鸣玉设法和霍天云消除误会,但现在他却不便查根问底了。
因为风鸣玉的话令他产生了一种又欢喜又恐惧的怀疑!她这样说是不是向他暗示爱意呢?
误会华玉峰的来意
正在胡思乱想,忽觉背后微风飒然。上官英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得甚为英俊的少年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身法好快!奇怪,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却又想不起是谁?”
“阁下是谁,来此何事?”上官英杰暗加戒备,问这少年。要知此地是丐帮分舵所在之地,突然有个武功高强的陌生人闯了进来,在未明敌友之前,他自是不能不着意提防了。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们是在洛阳见过面的,你不认得我了么?”
原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华玉峰。
那晚在洛阳那家园林式的客店,上官英杰在黑暗中和他交手,对他的面貌未曾看得清楚,但一说起来,可就马上醒起了。
那晚华玉峰是和周剑琴一起“失踪”的,上官英杰虽然怀疑他可能是周剑琴的朋友,但未敢断定,仍然还得提防。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华玉峰说道。
上官英杰心情正自烦躁,一时间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哦,特地来找我的?好,那就请你划出道儿来吧!”
华玉峰已知上官英杰是武林天骄一派的唯一传人,心里想道:“素闻他这一派的武功以奇幻见称,尤其惊神笔法,更是武林一绝。可惜那晚只窥一鳞半爪,未能让他尽展所长。难得有这机会,我暂且莫说明来意,先见识见识他的武学吧。”于是将错就错,哈哈一笑,说道:“那晚多承指教,小弟贪心不足,还想向老兄多领教几招!”
上官英杰哼了一声,说道:“不错,那晚胜负未分,我也希望一窥全豹,与阁下一决雌雄!”
华玉峰笑道:“咱们印证武功,也不必一定要分胜负。请!”
说到一个“请”字,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看似毫不着力,掌力却似汹涌的暗流,上官英杰竟也不禁身形一晃。
“好功夫!”上官英杰喝道,立即以牙还牙,骈指如戟,点他穴道。
华玉峰双掌齐出,左刚右柔,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道生出了一股牵引之力,卷起一道旋风。以掌对指,稍稍占了一点便宜。华玉峰故意喝道:“为什么不用你的暖玉箫,你是存心看不起我吗?”
双雄比武
武学之道,各有所长。上官英杰的玉箫点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而华玉峰则以掌力雄浑胜他半筹。倘若上官英杰只是和他比掌,那就是舍长用短了。
本来武功练到上乘境界,一双肉掌,就是兵刃。上官英杰使用玉箫,也不能算是占对方便宜的。但因上官英杰性情较为高傲,初交手时,见对方不用兵器,他也空手奉陪。待到被逼稍处下风之时,他还不好意思改用他的独门兵器。正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此时华玉峰故意责备他不用兵器就是小看自己。上官英杰是个聪明人,当然立即会意他是有心顾全自己的体面,让自己好有个藉口取出玉箫施展所长的。而且在华玉峰说话之时,他的掌力也恰到好处减了两分,好让上官英杰能够从容腾出手来。
上官英杰心中一动,想道:“看来此人似乎对我并无敌意,莫非他当真是只想和我印证武功?好,那我可也不能让他看小了。”于是虚晃一招,斜退三步,把玉箫拿到手中,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好,我就用玉箫向你讨教吧!你也不用客气!”
他一使玉箫,果然大不相同。一出手就是惊神笔法中疾点奇经八脉功夫,一枝玉箫,盘旋飞舞,闪电间遍袭华玉峰的七处大穴!
华玉峰赞道:“玉箫代笔的惊神笔法果是不凡!”在对方强攻之下,只能回掌护身了。
斗到紧张,华玉峰卖个破绽,让玉箫欺到身前。上官英杰正想点到即止,让他半招,忽地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无声无息的突然来到,把他的玉箫拨过一边。上官英杰忙把玉箫一吹,真气从武林异宝的暖玉箫吹送出去,华玉峰只觉胸口一麻,攻势不能不又收了回来,赞道:“好玉箫,好箫法!”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立心不发挥玉箫的威力,看看是否能够和他打成平手。当下一个移形换位,身法、笔法登时大变法。好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脚步踉跄,玉箫东一指西一划,表面看来不成章法,其实每一招都是变换莫测的最上乘点穴功夫。华玉峰又再改攻为守,双掌使开,只打得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浑身也防护得泼水不进。
周剑琴出现
一个以内力雄浑见长,一个以招数精妙争胜。不知不觉,拚斗到三百招开外,兀是难决雌雄。时间一长,不由得彼此都有了顾忌。
上官英杰暗自思量:“我的内力比不上他,再打下去,只怕难免吃亏。但若发挥暖玉箫的威力,与他拚个两败俱伤,却又非我愿。”
华玉峰则在想道:“他这惊神笔法,奇幻莫测,以暖玉箫代替判官笔,威力更大。看来,目前他这玉箫的威力尚未完全发挥哩。我虽然抵挡得住,但若稍有疏神,只怕也是难免吃亏。”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个少女的声音,娇笑说道:“你们是各有千秋,再斗三天三夜,恐怕也是难分高下。我看还是不必再比了吧!”
上官英杰抬头一看,只见周剑琴已是从野花丛中钻了出来,笑盈盈的站在他们中间了。上官英杰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这姓华的果然是周剑琴的朋友,怪不得他刚才对我手下留情。”不过,对周剑琴和他结伴同来,还是感到有点意外。
华玉峰趁势收场,立即跃出圈子,笑道:“惊神笔法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上官英杰说道:“华兄,你这么说,倒是令小弟汗颜了,要不是你先让一招,小弟早已落败。”
华玉峰道:“你的玉箫威力也未发挥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周剑琴笑道:“你们不必互相标榜了,还是说正经的吧。”
上官英杰说道:“说正经的,我应该先向你们道歉。我不知道华大哥是你的朋友,那次在洛阳还以为他抢了令尊的龙驹呢。”
周剑琴笑道:“你也不知道那个客店的小厮就是我吧?”
上官英杰道:“正是,否则就不至于有那场误会了。”
周剑琴忽地收了笑容,说道:“你误会了华大哥不打紧,但另一个误会却是必须你来设法解除的。”
上官英杰心头一跳,已经猜到几分,但却不能不问:“什么误会?”
周剑琴笑道:“你知道我们的来意了么?”
上官英杰道:“华大哥刚才说了一句……”
质问上官英杰
周剑琴道:“不错,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可并不是为了找你比试武功!”
上官英杰道:“那是为了什么?你不妨直说!”
周剑琴柳眉一竖,说道:“我是直性子,当然要直说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骂你一顿!”
上官英杰苦笑道:“那就骂吧!”
周剑琴道:“你叫我骂,我倒要先问清楚再骂了,免得冤枉了你!”
上官英杰倒是颇为欣赏她这爽直的性格,不过却也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了。苦笑道:“多谢你这位女包公肯讲道理。”
周剑琴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先问你,风妹子是不是和你一起来这里了?”
上官英杰道:“不错!”
周剑琴道:“霍天云呢?”
上官英杰道:“我不知道!”
周剑琴道:“他没来过?”
上官英杰呆了一呆,说道:“没有。为何你有此一问?你知道他要来这里?”
周剑琴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劝他来这里找你们的。当时他不置可否,原来他还是不肯听我劝告。”
上官英杰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周剑琴道:“我要知道的是:有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上官英杰道:“知道什么?”
周剑琴道:“风鸣玉早已和霍天云定了婚了?”上官英杰道:“知道!”
“你知不知道霍天云对他的未婚妻有了误会,而这误会乃是因你而起?”周剑琴再问。
“知道,我还知道霍天云已经给她写了休书。”上官英杰苦笑回答。
周剑琴道:“好哇,你既然知道误会因此而起,为何你不设法消除误会?你应该劝风鸣玉回到霍天云身边才是,你却还是要她跟着你!你这是幸灾乐祸呢,还是你也喜欢她,想要把她从霍天云手中抢过来呢?”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你骂完没有?”
周剑琴道:“骂冤枉了你么?”
上官英杰道:“不敢说是冤枉,不过,你也总得听我表白呀!”
华玉峰笑道:“剑琴的性子是急躁了些,上官大哥,你莫怪她才好。”
周剑琴道:“好,那你就表白吧!”
风鸣玉又惊又喜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我是很喜欢她的,不过,我是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这次我也曾劝过她的。”
周剑琴道:“她不肯听你的话?”
上官英杰说道:“是啊,我已经尽了我的所能了。”
周剑琴道:“对不住,我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样劝她?”
上官英杰说道:“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曾对她说过。我还劝她去你那儿,我以为霍天云可能已经回到你那里了。又即使在你那里见不着霍天云,也可以先和霍天云的师父、亦即是他的师公见面。”
周剑琴道:“对呀,你这主意很是不错。我这次就是要来接她的。”
上官英杰道:“你已经回过山寨了么?她的师公到了你那儿没有?”
周剑琴道:“还没来到,不过已经托人带了口信给我爹爹,很快就要回来了。我性子急,是以先来接她。顺便通知陆帮主快点到我那儿,以免错过和霍大侠见面的机会。”
上官英杰说道:“可是我虽然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却不愿意去你那儿。”
周剑琴怔了一怔,说道:“她不愿意去我那儿?为什么呢?啊,我明白了!”
华玉峰道:“你明白什么?”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我不告诉你!”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风鸣玉的声音远远问道:“上官大哥,你在和谁说话呀?”原来她知道上官英杰喜欢来百花崖游玩,特地来找他的。她远远听见上官英杰好似和一男一女说话,那女子的声音颇似熟人。但一时间却还想不到是周剑琴。
上官英杰笑道:“是你的好朋友来了,你猜猜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风鸣玉已经飞也似的跑了到来,一见是周剑琴和一个陌生少年,不觉又惊又喜,又是尴尬。
周剑琴笑道:“你想不到我会来找你吧?”
风鸣玉道:“的确是想不到。这位是?”
周剑琴笑道:“在洛阳的时候,他曾是你的邻居。”
风鸣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这样眼熟,原来他就是那天晚上住在那间客店里的我们邻房房客。”
深情溢于言表
周剑琴笑道:“也怪不得你们怀疑他,起初我也摸不清他的路道,以为他是坏人呢。”
风鸣玉好奇心起,说道:“那天晚上,你不是和他同走的么?”
周剑琴道:“是啊,他告诉我,他对我并无恶意。奇怪得很,我听他一说,就相信了他的话。”
风鸣玉笑道:“那你们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
周剑琴道:“不,我和他的情形,刚好和你这句话相反。”
风鸣玉诧道:“你不是一认识他就信任他吗,这还不是一见如故?”
周剑琴笑道:“后来我和他说起,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不过第一次认识之时,我们却是从相见到分手一直吵架的,要不是大人喝止,我们还几乎打起来呢。所以只能说是‘再见如故’,不能说是一见如故。”
风鸣玉道:“原来你们的爹爹是好朋友。”
周剑琴道:“你又猜错了。我爹爹喝止我和他打架的时候,正在和他的爹爹打架。”
风鸣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周剑琴笑道:“本来我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你的,谁知我却先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了。也罢,我先把这个故事告诉你。”
边走边说,说完了他们两家的故事之后,周剑琴道:“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离开洛阳之后,你没有见过你的霍师兄吧?”
风鸣玉见她问得态度自然,也就没有感觉那么尴尬了,低声说道:“没有。”
周剑琴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玉峰已经见过了你的师兄了。你的师兄帮了玉峰很大的忙!”
她把华玉峰受伤躲在一家猎户人家,她怎样骑着快马赶回浴阳想请救兵,幸好碰着霍天云,请了霍天云和她一起回去,这才帮忙华玉峰把宇文成都打败等等事情,一一说给风鸣玉知道。
用不着她向风鸣玉诉说她当时的心情,风鸣玉已是体会得到,那时她是怎样为华玉峰的危难而担忧着急了。为了助华玉峰脱险,她一天一夜不眠少食,快马来回,这份情谊,岂是普通的朋友所能做得到的。
解开了心头的结
风鸣玉虽然天真无邪,毕竟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对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比起从前,懂了不知多少。周剑琴对华玉峰的深情溢于言表,她那里还能听不出来?
“世事变化,果然是人所难料,原来周姐姐早已是喜欢上了这位华大哥了。可笑我还在想‘成全’她和霍师兄的‘好事’呢!”风鸣玉心想。
这件心事正是她心头的一个“结”,她一直以为周剑琴喜欢霍天云,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周剑琴的。为了这个原因,她宁愿被霍天云误会;为了这个原因,她避免见周剑琴。如今这个“结”顿然解开,就像阴霾被风吹散一样,她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和她刚刚见面的周剑琴还不觉得怎么样,在上官英杰的眼中,她却是容光焕发,给人感觉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她眉宇间的忧郁也在上官英杰的眼中消失了。
上官英杰瞿然一省,不禁暗自想道:“原来在此之前,她不愿意去金刀寨主那儿,是怕见到了周剑琴难以为情,她以为周剑琴还是喜欢她的师兄。却不知事情已经有了新的变化!但更可笑的还是我的自作多情,我竟以为她是舍不得和我分手才不愿意去的。”
周剑琴说完这个故事,笑道:“风妹子,你的霍师兄真是好人,他本来是和华大哥不相识的,我一求他,他就毫不皱眉的冒险去帮他了。但你可别以为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他是因为知道华大哥也是和他一样,是个侠义道才肯去帮这个忙的。”
华玉峰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幸亏他们两位都不是外人,你给我脸上贴金,也不怕他们笑话!其实我怎能和霍大哥相提并论,他才是真正的侠义道,好生令人欣佩。”
周剑琴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他们两人才真的是一见如故呢,这次他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在桐柏山见着你的霍师兄,才肯陪我来的。风妹子,你有这样一位好师兄,也真是值得骄傲了。可惜在这里见不着他,不过回到我那儿,说不定他已经和他的师父一同来了。风妹子,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风鸣玉踌躇说道:“你刚来到桐柏山,最少也要住两天的。咱们见到了陆帮主再说吧。”
一个消息
陆昆仑见了周剑琴,自是十分欢喜。当晚设宴给她接风。
席上周剑琴免不了要把华玉峰的来历,与及他们结识的经过再说一遍,说给陆昆仑知道。
虽然是再说一遍,但许多事情,还是未曾和上官英杰、风鸣玉二人说过的。那些事情,听得他们又喜又惊。
陆昆仑最注意的却是龙湫道人被害之事,叹道:“龙湫道长也算得一派剑宗,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当今之世,胜过他的实是寥寥无几,是谁将他杀害的?”
周剑琴道:“是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宇文成都的同党除了西门化这老贼之外,还有一个本领十分厉害的人物,叫做连占山。”
陆昆仑道:“白驼山的宇文兄弟,我也曾听人说过。对他们的武学深浅,却无所知。连占山我倒是颇为熟悉的,他就是那个有人誉为天下第一点穴高手,能以双笔点四脉的连占山吧?”
周剑琴道:“不错。但也不见得当真是天下第一。霍天云的天山刺穴剑法就曾胜过他一招。”
陆昆仑听她详细的说了霍天云先后和连占山、宇文成都两次交手的经过之后,说道:“你说起这个人,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了。”
“前两天,我接到川西本帮弟子的飞鸽传书,说是有两帮形迹可疑的人物在川西道上出现,这两帮人都是要到广元去的。”
周剑琴道:“可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陆昆仑道:“第一帮共有三个人,一个是西门化的师兄丘逢时,另外两个是他的师侄贺式规和贺式规的姘头。贺式规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采花贼。
“第二帮的人数较多,大约有七八个人。本帮弟子认识的只有两个,正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连占山和他的师侄罗大魁。其他五六个都是朝廷军官。
“广元是川西一个偏僻的小县份,这两帮人去广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故此虽然与我们丐帮或者并无关系,本帮弟子还是把这个消息,立即用飞鸽传书禀告与我知道。”
其他的人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怎么样,上官英杰可是不由得吃一惊了,心里想道:“广元不正是谷飞霞的家乡吗?”于是问陆昆仑道:“陆帮主,你知道这个消息,准备如何应付?”
各怀心事,一夜无眠
陆昆仑道:“这些人要去广元干些什么事情,我们还未曾弄得清楚。广元没有丐帮分舵,目前我只能吩咐川西分舵的本帮弟子,注意他们的行动。暂时还未曾想到要怎样去对付他们。”
席散之后,已是将近三更,各自回房安歇。但上官英杰却是心事如潮,一夜无眠。
他想起了周剑琴责备他的那些说话。
他在琢磨陆昆仑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谷飞霞的影子不知不觉又在他的心头出现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连带想起谷飞霞的,这些日子里,即使他和风鸣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常常会想起谷飞霞。
不过,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却是不能不越发惦记谷飞霞了!
“广元是飞霞的家乡,只不知她现在是否已经回家?
“连占山那班人到广元去干什么呢?该不会是为了飞霞而兴师动众吧?”
虽然按照情理推测,谷飞霞的身份,似乎还不足以令敌人为她兴师动众的,但他却是不能不为谷飞霞担心了。何况那班人中有一个西门化的师兄丘逢时,而西门化正是谷飞霞的杀父仇人之一。
他又再想道:“剑琴已经来接鸣玉,看她们今日的情形,以往她们之间的芥蒂已是消除了,玉妹料想也会改变主意,跟她的周姐姐一起回去了吧?
“剑琴说得不错,她和霍天云才是合适的一对,我是应该设法为他们消除误会的。但要是我不和她分开的话,恐怕只能破坏他们的和好了。”
他知道风鸣玉舍不得和他分开,他也有点舍不得离开风鸣玉而去的。不过比较起来,他对谷飞霞的关心还是更胜于与风鸣玉分开的伤感。何况风霍二人的误会既是因他而起,他又怎能还做他们之间的绊脚石呢?
一夜无眠,终于在将近天明的时份,他偷偷的写了一封信留给风鸣玉。
× × ×
风鸣玉也是一晚无眠。
不过她并不是独自在想心事,而是和周剑琴谈到天明的。
周剑琴一劝再劝,劝她和霍天云和好如初。
风鸣玉初时不肯听从,说道:“周姐姐,你不知道。我是只能把他当作师兄看待的,别的就说不上了。而且我已经决定在十年之内,不再见他!”
二女谈心
周剑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霍师兄留给你的那封信,伤了你的心!”
风鸣玉羞得满面通红,却又不禁心里起了一点猜疑,暗自想道:“霍师兄连这件事情也告诉她了,想必他们的交情已是今非昔比啦!”
“是啊,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怕和你说心里话了。他都不要我了,难道我还能厚着脸皮缠着他么?”
周剑琴“噗嗤”一笑,说道:“是吧,可见你心里还是喜欢霍师兄的!不错,他是不该未分皂白,就给你写下休书,但这只是一个误会,误会消除,你们为什么不可复合?”
风鸣玉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是寻常的误会!”
周剑琴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叫霍天云向你叩头认错,如何?”
风鸣玉正容说道:“其实,即使没有他给我写下休书这回事情,我也觉得我们未必适宜于做夫妻的。不错,我尊敬他,我觉得他像是我的兄长。但我们的性情却好似不怎么合得来的。”
周剑琴笑道:“你今年多少岁?”风鸣玉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是早已和你说过的吗,去年,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未满十七岁,如今已经是十八岁零两个月啦。”
周剑琴也正容说道:“只是十八岁多一点,那你的年纪还是未免太轻,你的想法未必是可靠的。这种事情,我有过经验。”
风鸣玉好奇心起,说道:“你的经验如何,那我倒要向你讨教了。”
周剑琴笑道:“你是该向我讨教,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例子。
“小时候,我和华玉峰第一次见面就吵架,我以为我和他的脾气一定合不来的。去年初,我认识了你的霍师兄,我自己以为喜欢了他,这才有求你给我做红娘那回事情。
“但当我再见到玉峰的时候,相处了一些时候,我们好像重新相识。我才知道,虽然我们的脾气还是未必一样,但我已是确实知道,我和他是要比和你的师兄更适合了。好妹子,我也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了,你不会笑我脸皮厚吧?”
风鸣玉想不到她说得如此直率,不觉呆了。
说服风鸣玉
过了半晌,周剑琴轻轻说道:“风妹子,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呀?”
风鸣玉瞿然一省,笑道:“我听到这个好消息,高兴得傻了,都忘记向你贺喜啦。周姐姐,恭喜,恭喜,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周剑琴道:“我也应该向你贺喜,只要你和霍师兄的误会消除,你们不也正是一对佳偶么?”
风鸣玉迟疑片刻,说道:“我的情形和你不同。”
周剑琴道:“有什么不同?依我看可正是一样!你对你的霍师兄,就好像我最初对华玉峰一样,至于上官英杰——”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上官大哥并没什么。”
周剑琴道:“那更好了,你还有什犹豫?”
风鸣玉道:“不过我当初和霍师兄的婚约,也只是奉父母之命。”
周剑琴道:“拿他们二人比较,你喜欢谁更多一些?”
风鸣玉道:“我不知道。只不过上官大哥为人比较随和,我好像和他更说得来。”
周剑琴道:“那么,我为你设想,最好的办法是你先回去和你的霍师兄见面,相处一些日子,看看是否他和你更为适合?我刚才说过,你现在年纪还轻,想法未必可靠的。要是你和霍师兄相处较久之后,你还是觉得欢喜上官英杰多些,那时再作决定也未为迟!”
风鸣玉暗自想道:“这话也说得不错,我和霍师兄是该‘重新相识’的。反正如今我和他的婚约已解,将来怎样,大可从头做起,顺其自然。”于是说道:“好的。我答应和你回去。不过,明天我得先向上官大哥说一说。”
周剑琴道:“你希望他和你一起回去?”
风鸣玉道:“你不欢迎他吗?”
周剑琴道:“好吧,要是他愿意到我那儿,我当然欢迎他的。”其实她的心里却是颇为有点担忧,恐怕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缠不清。不过转念一想,姻缘之事勉强不来,自己已经为霍天云尽了最大的努力,是否能够替他们撮合成功,那也只有听其自然了。
不料待到天明,她们已是找不着上官英杰了。
来到广元
原来上官英杰一夜无眠,在经过反覆思量之后,终于决定离开。他留下一封信给风鸣玉,便即悄悄走了。
他没有告诉风鸣玉他是去什么地方,只是向风鸣玉表示歉意,他不能和她一起到金刀寨主那儿了。
他请求风鸣玉代向陆帮主告不辞而行之罪,并且预祝风鸣玉和她的师兄和好如初。
最后他说,他今后将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他叫风鸣玉不必打听他的消息,到了他认为可以和风鸣玉重新相见的时候,他自己会来找她。但不管以后是否能够重逢,他都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的。
读了这封信,风鸣玉自是不免有几分伤感,但她也知道上官英杰的脾气,他一经决定了做什么事情,那就不能轻易令他改变主意的。莫说找不到他,纵使找得到他,他也不会和自己见面的。无可奈何,风鸣玉只好和周剑琴先回她的山寨了。
× × ×
这一天上官英杰来到了广元。
三年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如今旧地重来不觉更增感慨。
三年前他和谷飞霞尚未相识,他去找她,只是盼望能够解开上代的仇冤。
如今他和谷飞霞不但已经相识,而且有了一段很不寻常的交情。
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同过悲欢,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彼此都感觉对方好像是自己的亲人,但却又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中间,令他们觉得是这样“亲近”,又这样“疏远”!
上代的仇冤是解开了,但他知道,蒙在谷飞霞心上的阴影还没有消除。虽然她不再把他当作敌人,但也没有把他当作朋友。(但是否真正如此呢,他可猜不透谷飞霞的心事了。)
当他来到谷飞霞门前,他的心在卜卜的眺。
看迹象,屋子里似乎有人居住,只不知是否谷飞霞?
上一次他没有找着谷飞霞,这一次呢?
他希望见到谷飞霞,又有点怕见到谷飞霞。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这样?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他真正所爱的人不是风鸣玉,是谷飞霞!
发现了心底的秘密
他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同时也发现了谷飞霞心底的秘密了。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莫非也是和我一样,恐怕坠入情网么?”
他想起了那次谷飞霞不告而别的前夕,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我违背爹妈的遗命已是心中有愧,你对我的好处我很感激,但可不能再欠你的人情了。我不要你帮我报仇,你我之间的恩怨,只能到此为止,一笔勾消。你已经替檀家还了‘债’,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了!”
当时他还只道谷飞霞是因上代的冤仇一时未能尽都化解,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未敢想到在谷飞霞的心坎深处,可能亦已滋长了情苗。
当时他曾向她“开解”,并且告诉她,西门化固然是她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联手报仇,说不上是谁帮谁。但谷飞霞听了,只是苦笑。
他也想起了谷飞霞那晚在和他分手之前,她那迷茫的目光。
如今,他站在谷飞霞的家门之前,却是轮到他感觉一片迷茫了。
他懂得谷飞霞的心情,他也知道谷飞霞的性格。“不错,她可能是喜欢我,但她也一定为了喜欢我而感到苦恼。假如她真是已回到家中,那就更容易触动她过去的创伤,以她现在的心情,恐怕她还是不愿意见到我的!唉,我是进去见她不见?”
随即想到:“纵许她不愿意见到我,但我总得把西门化的师兄和师侄都来到广元的事情告诉她,我岂可因为怕招她的烦恼而不进去呢?”跟着心中苦笑:“其实她是否现在家中,也还是未可知之数呢。谜底还未揭开,我何必先自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下了决心,终于踏进谷家,打算先看个究竟再说了。
他担心又是像上次一样找不到谷飞霞,但想不到踏进了谷家,他发现的情形,却是自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
他发现了李大妈母子,他发现了霍天云住的那间客房。虽然最初他尚未知道这个客人是霍天云,但从房间留下的衣物来看,却知道是个男子。
他也在谷飞霞的卧房发现谷飞霞的衣物,知道她确实是已经回家了。
她到那里去了呢?住在她家中那个客人又是谁呢?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吗?
赶往苦竹庵
这许许多多的疑团,在他见过了李洪之后,一一都明白了。
他知道了是霍天云和她一起回来,而且从李洪的口气之中,他亦已听得出他们是一对情侣了。
李洪还告诉他,在谷飞霞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当她看到当年她父亲的血渍还在留着之时,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李洪说道:“我知道她的爹爹是给仇人害死的,但她却不肯告诉我她的仇人是谁。今晚她和霍大哥去苦竹庵,听说也是为了打探仇人的消息的。可恨我毫无本领,不能助她一臂之力。上官大侠,你是她的朋友,你的本事又这么了得,你这次来,一定会帮她报仇的吧?”
上官英杰唯有说道:“我会的。就不知她肯不肯要我帮忙她了。”心中苦笑:“你那知道,我也曾经是她的仇人!”
李洪说道:“你是她的朋友,她怎会不接受你的帮忙?上官大侠,请你快去苦竹庵帮她的忙吧。要是你能够帮她报得了仇,我想你还可以留在这里等着喝她的喜酒呢!”
上官英杰道:“你是说她和霍大侠——”
李洪说道:“是呀!我妈已经问过她了。她大概是想在报仇之后方谈婚事。”其实这是李大妈母子的揣度之辞,但上官英杰却怎能不相信为真?
他匆匆忙忙向李洪问清楚了苦竹庵的所在,便即离开谷飞霞的家。
× × ×
此刻他正在向苦竹庵走去,心中一片茫然。
“我还在想成全风鸣玉和霍天云的好事,那知霍天云已经是和飞霞谈婚论嫁了。早知如此,我也不该到这里来了。”
“唉,看来这一次又是我在自作多情了。不过,这也怪不得飞霞,纵然她曾经有点喜欢过我,但谁叫我的师兄是她的杀父之仇呢?她既然不能和我结合,她喜欢上霍天云那也是情理之常啊!
“霍天云给鸣玉写下休书,这固然是个误会,但事已如斯,这误会也不该再向他提起了!
“不过,为了把丘逢时和贺式规来到广元的消息告诉她,我还是应该去见见他们的。”
他心乱如麻,不住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走到苦竹庵前面的竹林了。
他走的是李洪告诉他的捷径,李洪本来是希望他们早点见面的,不料却是适得其反,令得上官英杰错过了和他们碰头的机会了。
碰上一阳道人
上官英杰虽然没有到过苦竹庵,却也曾经听人说过,知道苦竹庵有个老和尚,法号无相上人。是个有道高僧,戒律精严,数十年足迹未曾出过寺门的。
“奇怪,飞霞为什么要到苦竹庵打听仇人的消息?据我所知,那老和尚可不是武林中人啊!”
跟着不觉又再想到,那年他听人家说起无相上人之时,无相上人已经是七十开外的了,如今又过了几年,“会不会是这老和尚已经身故,如今是另外一些武林败类冒充僧人藏身庵内呢?那西门化的师兄,我一路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莫非他也就躲在这里?飞霞和天云已经得知风声?”
这也怪不得上官英杰胡思乱想,他本来曾经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对江湖的奸诈奇诡等等事情看得多也听得多了。这样的猜测并非没有理由的。
由于他有了这样的猜疑,于是在踏进竹林之后,份外小心,加意提防。
果然还没有深入竹林,便忽地觉察微风飒然,似是有夜行人来袭。上官英杰早有准备,忙把玉箫向风声来处虚点,喝道:“是那条线上的朋友,为何——”
“鬼鬼祟祟”四字,未曾出口,只见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道人。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心道:“这道人身法好快。只凭他这份轻功,他的本领恐怕已是不在西门化那老贼之下!”不过由于这道人并非“鬼鬼祟祟”,这一句他没说完的话语只好把最后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那道人性情似乎也甚急躁,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冷笑喝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倒盘问起我来了。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原来这个道人不是别个,正是最近从昆明前来,特地来陪伴无相上人下棋的那位一阳道人。
一阳道人是曾经答应过谷飞霞,替她打听丘逢时和贺式规这些人的消息的。霍天云和谷飞霞走了之后,他放心不下,恐怕还有坏人在外面窥伺,于是出庵巡查。无巧不巧,恰好就碰上了上官英杰。
上官英杰在紫竹林中游目四顾,落在他的眼中,倒是有点“鬼头鬼脑”的可疑迹象。
各自怀疑对方
上官英杰气往上冲,峭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上官英杰!”
一阳道人吃了一惊,说道:“你就是檀家衣钵传人的那位上官英杰吗?”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怎么样?”
一阳道人忽地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也配自称是大丈夫!”
原来一阳道人虽然不似无相上人那样数十年不出寺门,但这几年来他也是在太华寺清修,少理外事。是以对江湖上的事情隔膜得很。
他只知道檀玄峻是害死川西大侠谷神秀的主凶,上官英杰既是檀玄峻父亲的关门弟子,料想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却不知道恰恰和他料想的相反,上官英杰竟会是谷飞霞的朋友的。
上官英杰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性格,而且他也和一阳道人误会他一样,以为这个一见面就对他恶声相向的道士一定不是好人,甚至可能就是西门化的师兄那一伙。
他忍受不了一阳道人的奚落,立即反唇相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在你的眼中当然不会是大丈夫了!哼,要是你居然看得起我,我岂不变成了混蛋一名?”
一阳道人大怒道:“我只再问你一句,你到苦竹庵来干什么?”按他以往的脾气,本来就要马上出手教训上官英杰的,总算这几天来受了无相上人的薰陶,方始准备问清楚了再说。
上官英杰冷笑道:“你又是从那里钻出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一阳道人双目一瞪,喝道:“我来这里不关你的事!”
上官英杰道:“这苦竹庵是你的么?你又凭什么管我!”
一阳道人喝道:“你不敢说是不是?哼,你不说只有自误!”
上官英杰也是本来就要发作的,但转念一想,他来的目的既然是找谷飞霞,那也不妨告诉对方,问个清楚再说。于是冷冷的盯着一阳道人说道:“谷飞霞姑娘是否在苦竹庵,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他和一阳道人大声争吵,心想谷飞霞和霍天云若在庵中,也该听得见他的声音了,不见谷飞霞出来,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是以说话之时,冷眼旁观一阳道人的神色。
箫剑交锋
月色朦胧之下,陡然间只见一阳道人须眉怒张,猛地喝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声出招发,二话不说,唰的一剑就向上官英杰刺过来了!
要知他知道是上官英杰之后,本已疑心上官英杰是要来伤害谷飞霞的了,如今听得他亲口说了出来,果然是来“找”谷飞霞,他怎能不把上官英杰所说的“找”字当成恶意?
在上官英杰来说,一阳道人未加解释的“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也是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他只道一阳道人是西门化的师兄师侄这伙,西门化当然知道他是要帮谷飞霞的,故此与西门化一伙的人一知道他是上官英杰,一知道他是来找谷飞霞,自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一阳道人心里想道:“你这厮竟要斩草除根,忒也狠辣!”故此他在一气之下,这一剑也是狠辣非常。
上官英杰亦在心里想道:“这牛鼻子贼道与我素不相识,一见面就施杀手,不用说自是要取我的性命去讨好西门化了!”
莫说是误会加深,即使他是想向一阳道人说个明白的话,在一阳道人这样凌厉的攻势之下,亦已是没有说话的余暇!”
接招还招,上官英杰毫不示弱,出手同样狠辣!
箫剑相交,只听得“噹”的一声,火花四溅。
幸而他的暖玉箫是件异宝,坚逾金铁,这才能够化解一阳道人凌厉的先手攻势,而且立即反攻。
一阳道人却是在兵器上吃了一点亏,手中的青钢剑,竟给玉箫碰损一个缺口。
大怒之下,一阳道人喝道:“好,你倚仗有武林天骄传下的玉箫,老道也不怕你!看你有什么本领逃出我的掌心?”
上官英杰心高气傲,立即“还敬”,“我又怕你不成?哼,你以为我只凭玉箫么,我不用毁坏你的兵刃,也能胜你!”
说到一个“胜”字,招数立变,避免硬碰一阳道人的长剑,玉箫飞舞,招招指向他的要害穴道,他把本门绝技的“惊神笔法”使出来了。
一快一慢俱臻佳妙
其实这正是上官英杰避重就轻的打法。要知一阳道人的功力在他之上,他在兵刃上虽然占了便宜,但和对方硬碰硬接,却是难免消耗内力,久战下去,还是他要吃亏的。
上官英杰变了打法,一管玉箫,盘旋飞舞,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当真是瞬息百变,变化莫测,一阳道人好几次险些给他点着穴道,不禁心内暗惊:“武林天骄的惊神笔法果然名不虚传!”
“牛鼻子,臭道士,你服不服?快把谷姑娘交出来,否则我决不能饶你!”上官英杰不见谷飞霞踪影,只道她和霍天云已是失陷在苦竹庵里了。
一阳道人勃然大怒,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剑法也是蓦然一变,明知上官英杰的玉箫是件宝物,他的长剑却偏偏寻瑕抵隙,找玉箫硬碰!
原来他险些吃亏之后,忽然醒语:“这样打法,我岂非舍己之长?暖玉箫纵然能够砸损我的宝剑,我以无锋之剑料想也能制服这个小子。”
剑法一变,不过片刻,只听得“噹”的一声,玉箫和剑,果然又碰个正着。这一次剑身不过出现了一丝连肉眼都几乎看不见的裂纹,连缺口也没有了。原来惊神笔法虽然厉害,但有一利却也有一弊。轻灵迅捷,瞬息百变,固然利于攻敌;但既要轻灵,打击在对方兵器上的力道却是不免减弱了。
一阳道人为了加重内力,剑招越展越慢。上官英杰的惊神笔法却是越展越快。不过一快一慢,都是上乘武功,并臻佳妙。在对方这样快攻之下,一阳道人若是稍有不慎,也是危险非常的。
双方全神接战,不知不觉过了一百多招,上官英杰渐渐感到气力不加,一颗颗黄豆般的汗珠不住的从额角滴下来了。
一阳道人以为时机已到,长剑蓦地一伸,用重手法将玉箫压住。不料这却是上官英杰意图败中求胜才故意卖的一个破绽。不错,他的内力是比一阳道人消耗得多,但尚未至于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卜”的一声,一阳道人的一处穴道给玉箫点个正着。但上官英杰给对方的猛力一压,玉箫也是几乎掌握不牢,踉踉跄跄的退出几步,竟然似有虚脱之感。
双方苦斗
一阳道人幌了几幌,咬牙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拚啦!”一挺长剑,迈步向前,又和上官英杰厮杀。
上官英杰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老贼道功力竟是如此深厚,我已经点着了他的穴道,他居然视若无事!糟糕,这次恐怕我不但帮不了谷飞霞的忙,反而要折在这贼道手里了!”
殊不知上官英杰固然是吃惊非小,一阳道人也是有苦说不出来。
原来他虽然仗着深厚的内功,运气冲关,解开了被封的穴道,但亦已元气颇伤,但觉脚步虚浮,浑身乏力了。此时他的功力已不到原来的一成,急切之间,那能恢复。
本来在这样情形底下,若要避免两败俱伤,他们便该立即罢手,各自调养精神的。但由于误会未消,彼此都在恐防对方乘机杀害自己,在这样情形底下,他们又怎敢罢手?
再度交锋,双方都是气喘吁吁,只能勉强遮拦格打,拖着沉重的脚步,大家都在作着捱得几时就是几时的打算。
上官英杰更多担着一重心事:谷飞霞和霍天云不知究竟怎样了?倘若自己支持不住,伤在这道人之手,还有谁人能够去救他们?
苦斗中,上官英杰忽地心念一动:“霍天云本领非凡,他和谷飞霞联手,未必就会失陷在这苦竹庵中吧?即使他们中伏被擒,这伙人是要把他们献给西门化的,也未必就会把他们杀掉吧?”
既然无法摆脱一阳道人的缠斗,上官英杰只有抱着万一的希望,姑且一试,提一口气,大声叫道:“霍大哥,谷姑娘,你们在那里?”心想:“只要他们是在庵中,纵然被擒,他们也总会出声回答我的。”
过了一会,果然有声音传出了:“是谁在找谷姑娘?”但可惜并非霍谷二人的声音。
声到人到,一个老和尚已是走进了紫竹林,也开始看见他们了。
这老和尚不用说当然是苦竹庵的主人——无相上人了。
原来无相上人在连占山那些人走了之后,便即闭门在静室坐禅。这是他每晚例行的功课。此时刚好做好“功课”,不过假如未听到上官英杰的呼叫的话,他还是不会出来的。
无相上人分开恶斗
无相禅师见一阳道人和一个少年打得气喘吁吁,不禁甚为诧异,“咦”了一声,问道:“这位居士是谁?道兄何故与他动武?”
一阳道人道:“这小子正是檀家的传人上官英杰,他居然有这胆子找上门来啦!”
上官英杰虽然不知无相上人身具深湛武功,但他如今已是精疲力竭,对方只须多个帮手,纵然丝毫不懂武功,也可制他死命。一听得和尚、道士原来乃是一家,心中不禁暗叫糟糕透顶!
不料无相上人却道:“上官居士,你是来找霍天云和谷飞霞的吗?”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无相上人忽地哈哈一笑,身形晃处,已是插在他们中间,双手一分,就把他们分开。
“没什么样。不错,他们是在苦竹庵,后来有连占山一班人来过,他们二人便即回家去了。你有什么事情找他们,应该到谷姑娘家里去找才是。为何在我庵前吵闹?”无相上人说道。
上官英杰被无相上人分开之际,彼此掌心相触,只觉一股热气从对方的掌心输入自己的掌心,瞬息间,已是流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
上官英杰这才知道这个白眉和尚竟是有难测深浅的上乘内功,非但对他并无恶意,而且以本身内力帮他收敛真气,恢复精神。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老和尚,若是坏人,一定不会如此。看来,恐怕我这次又是做错了事了。”
“多谢上人指点。”上官英杰说道。跟着转过身来,向一阳道人道声“得罪”,便即迈开大步,飞跑出林。一来因为他急于见谷飞霞,二来也是因为听得有连占山来过的消息,无暇向无相上人多问,心想先去向霍谷二人报讯再说。其他事情,待见到了谷飞霞自然可以问个清楚。问明之后,要是当真自己错了,那时回来向一阳道人陪罪也还不迟。
一阳道人见无相禅师放走上官英杰,他的诧异比上官英杰更甚。
“老和尚,这小子是谷姑娘仇家的弟子,他来找谷姑娘,不用说是要来伤害她的了。你怎的这样胡涂,非但放他,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坠入奸人陷阱
无相上人说道:“我正是因为听见他在叫唤谷飞霞和霍天云才做这个和事老的。”
一阳道人诧道:“为什么?”
无相上人说道:“你试想想,假如上官英杰真的是谷飞霞的仇家,此来是为了伤害谷飞霞的话,他和你已经斗得筋疲力倦,还怎敢叫谷飞霞和霍天云出来?不怕他们和你联手杀掉他吗?而且我听得他的叫声充满盼望之情,只有对好朋友才会这样呼唤的。”
一阳道人道:“但檀玄竣可是谷飞霞的杀父仇人啊!”
无相上人道:“那是上一代的事情,而且檀玄竣也早已死了,上官英杰虽然是檀门弟子,却未必就是谷飞霞的仇人!”
一阳道人方始恍然大悟,苦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次可是我的糊涂了。”
跟着不禁为上官英杰担忧起来,说道:“他和我斗得精疲力竭,你虽然助他凝聚真气,恢复精神,但他本来的功力,一时间还是未能恢复的。要是他碰上连占山这班鹰爪孙,那怎么办?”
无相上人道:“这班家伙已经被你打得怕了,谅他们也不敢在苦竹庵附近逗留。上官英杰一到谷家,一定会和谷飞霞、霍天云再来此地。我看是不用替他担心的。倒是你恶斗了一场,却是应该先去歇息歇息了。”
那知无相上人只料中了一半,不错,连占山这班人是不敢在苦竹庵逗留,但上官英杰在归去途中,却碰上另外的强敌。
上官英杰急于去见谷飞霞报讯,抄捷径匆匆赶路,经过一座山岗之时,忽听得树林里有女子的声音气喘吁吁,尖叫道:“救命,救命!”
跟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哈哈笑道:“在这荒林,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懂事的你乖乖依从我,否则我占了你的身子还要杀你!”
那女子哭喊道:“你这采花淫贼,我做了鬼也要报仇!”
上官英杰一听,这采花贼竟要“先奸后杀”!虽然他急于去会谷飞霞,但碰上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岂能坐视不救?
这一来他可就坠入奸人的陷阱了!
三面夹攻,暗器齐发
上官英杰早已在路上听说这一带有采花贼出现,想不到竟然给自己亲身碰上。
激于义愤,他忘了苦斗之余,功力都还未曾恢复两成,立即一声斥叱,闯进林中。
“快快放手,否则要你的命!”上官英杰喝道。大怒之下,一股劲的向前冲去,虽然此际不过恢复两成功力,亦是跑得飞快。
这采花贼是早已知道他是谁的,但却不知他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见他来势凶猛,倒是不禁心惊胆战。当下按照他们这伙原定的计划,把那妇人一推,迅即滚过一旁。心里还有点害怕上官英杰倘不中计,紧追自己,那可就要糟糕。
那妇人裸着上身跌跌撞撞,作出受伤的模样,几乎就要扑入上官英杰怀中,尖声叫道:“好汉救我!”
救人要紧,上官英杰赶忙脱下上衣,待要给那妇人蔽体,再替她治伤。那知就在此时,那妇人忽地把手一扬,发出了一把喂毒的梅花针。与此同时,前后也都有喂毒的暗器袭到。
原来这一伙人正是西门化的师兄丘逢时,和他的师侄贺式规,与及贺式规的姘头叶三娘子。
贺式规在前头反手发出毒蒺藜,丘逢时则是埋伏在后面,打出他的独门暗器透骨钉。
三面夹攻,料想上官英杰不死也要受伤,丘逢时发出暗器,冷冷笑道:“上官英杰,你也太好管闲事了。哼,哼,你这次可是自寻死路啦!”
好个上官英杰,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就把脱下的上衣当作武器,一个旋风疾扫,居然把叶三娘子的毒针荡开,但贺式规的毒蒺藜,他只能扫落两枚,第三枚还是打在他的身上。
最厉害的还是丘逢时的透骨钉,未曾打到,上官英杰已是闻到一股腥风,胸口剧闷。而且听得暗器挟风之声,虽然透骨钉体积比毒蒺藜小得多,但打来的力道却是比贺式规的毒蒺藜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瞬间,不必丘逢时通名道姓,上官英杰亦已知道他是西门化的师兄了。若在平时,上官英杰要抵挡他的暗器不难,此时只剩两成功力,却如何能够?
上官英杰中毒昏迷
上官英杰听那暗器破空之声,自忖难以抵挡,不觉心中一凉:“想不到阴差阳错,今日我竟命丧宵小之手!”
心念未已,只听得两个人的叫声和暗器挟风之声,同时传入他的耳朵。
一个喝道:“鼠辈敢尔!”这是霍天云的斥骂声。
一个叫道:“上官大哥,留心暗算!”这是谷飞霞焦急的叫声。
原来他们二人回到家里,听得李洪告诉他们上官英杰已是抄小路去了苦竹庵之后,他们立即也走这条小路赶来苦竹庵,恰好及时赶到。
可惜谷飞霞还是迟了片刻,当她出声提醒上官英杰之时,丘逢时的暗器已是发出来了。
不过,好在霍天云的暗器却是后发先至。
霍天云平素本是不用暗器的,此时听得丘逢时打出的透骨钉破空之声,人急智生,立即摸出三枚铜钱当作暗器,以弹指神通的功夫,急弹出去。后发先至,半空中撞上了丘逢时打出的透骨钉,三枚铜钱和三枚透骨钉恰好撞个正着,同时坠地。
霍天云和谷飞霞同时来到,这下子可是轮到了丘逢时吓得魂飞天外了。
明知不是霍谷二人对手,他只能发出最后一件防身法宝了。这是他最厉害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
此弹一爆,火光涌现,迅即烟雾迷漫,烟雾之中,又夹有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对武功高明之士,梅花针济不了甚事;“烈焰”烧不着敌人,很快也会熄灭。但最厉害却是毒雾,吸进一点,就会昏迷。
不过霍天云却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能祛邪毒,霍天云也早已防备他会使用这种邪毒暗器,他和谷飞霞都是早已含着一颗碧灵丹的。
但在烟雾迷漫正中,霍谷二人虽不至于昏迷,却给丘逢时乘机溜走了。
这霎那间,上官英杰听到了谷飞霞的声音却是不禁又喜又惊,忽地浓烟扑面而来,他只觉一阵眩晕,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醒来之时,已是发现自己身在苦竹庵中了。
丘逢时害了自己人
上官英杰张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谷飞霞正是坐在他的面前,替他换上敷伤口的金创药。上官英杰情不自禁的说道:“飞霞,想不到我还能够活着见你。”
霍天云笑道:“上官大哥,你不知道,谷姑娘已经是在这里服侍了你一天一晚了呢。”接着说道:“飞霞,我叫你不用太过担忧的,你瞧上官大哥好得多快,他一醒来,说话的声音已是这么响亮了。”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霍大哥,你也是和我一样啊。昨晚你也没有睡过觉。至于说到担心,一阳道长可比我还更担心。”
上官英杰这才注意到霍天云和那个昨晚曾经与他交手的那个道士也都同在房中。此时他才知道这道士道号“一阳”。
上官英杰道:“多谢你们。”
谷飞霞道:“我可没有什么功劳。你最该多谢的是霍大哥和无相上人。是霍大哥给你服了碧灵丹,无相上人又以本身内力助你凝聚真气的。”
上官英杰道:“那三个奸贼怎么样了?”
谷飞霞道:“贺式规和那妖妇已经死掉。丘逢时那老狐狸害死了他们,却一溜烟的跑了。可惜我们没抓着他。”
上官英杰诧道:“你说他们二人是给丘逢时害死的?”
谷飞霞道:“不错,说给你听,也好让你痛快。这姓丘的老狐狸是害你不成,反而害了他的自己人。”
原来丘逢时在发出“毒雾金针烈焰弹”后,他在烟雾掩护之下逃走,但贺式规和叶三娘子却因吸进毒雾太多,被毒死了。
当时上官英杰早已昏迷,霍天云把一颗碧灵丹叫谷飞霞嚼碎喂他服下,就近抬他到苦竹庵医治的。
一阳道人说道:“只有我最惭愧,上官大侠,我几乎害死了你。”
上官英杰笑道:“不,说起来我还应该最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和我打了那么久,我一出去就遭暗算的话,那时霍大哥和谷姑娘可还是在路上啊。”
谷飞霞道:“我们已经回去见过李洪了,多谢你这样关心我,赶来给我报讯。”
问起风鸣玉
上官英杰苦笑道:“本来是我恐怕你们遭受暗算,来给你们通风报讯的。谁知结果适得其反,是我遭受暗算,是你们救了我。”
霍天云道:“我们不过偶然碰上,你却是千里奔波,特地来给我们报讯的。说起感激的话,我们更要感激你这份深厚的情谊。”说到此处,忽地笑了起来。
谷飞霞道:“咦,霍大哥,你怎的无端又笑起来?”
霍天云道:“上官兄,你在未见李洪之前,大概不知我也来了广元吧?”
上官英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谷飞霞,说道:“我的确不知。”
霍天云笑道:“那么我刚才那番说话,是应该由谷姑娘和你说才对。不过她大概也只敢在心里说,那就只好由我代她从口中说出来了。”
上官英杰不禁又惊又喜,暗自思量:“他怎的竟然拿我来开飞霞的玩笑?难道他们并非、并非和我所想的那样?但李大妈的儿子为何又那样说呢?”
谷飞霞面上一红,只好勉强笑道:“霍大哥,你这话可不对了。上官大哥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他知不知道是另一件事,难道你就不该感激他的情谊?”
霍天云适可而止,笑道:“应该,应该。那么请你让我今晚替你陪伴英杰兄吧。你一日一夜,衣不解带,却是应该先回家了。也免得李大妈母子担心。”
谷飞霞道:“也好,那么我先回家。”忽地好似想起一事,将要走出房门,又再回头,说道:“上官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再走,你不嫌我多事吧?”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笑道:“我还未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呢,怎会嫌你多管闲事?你先说吧。”
谷飞霞道:“你只一个人来吗?”
上官英杰道:“是呀,你以为还有谁?”
谷飞霞道:“风姑娘呢?”
上官英杰道:“哦,原来你要问的是鸣玉,她已经和周剑琴一同回去金刀寨主那儿了。”
谷飞霞道:“哦,这可真想不到。”
上官英杰道:“她回去是有原因的,不过,现在我还不想告诉你。”
谷飞霞心想定是和霍天云有关,于是笑道:“好吧,那你留下来说给霍大哥听。”
谷飞霞走了之后,不久,无相上人做完功课,也来探视上官英杰。
解开心上的结
无相上人替他把了把脉,说道:“贵派创派祖师真不愧有‘武林天骄’之称,传下的内功心法端的是另辟蹊径。老弟中毒本来甚深,虽说有天山雪莲制炼的灵丹祛毒,倘若换了个人,也不能恢复这样快的。可见贵派的内功确有独到之处。”
霍天云听得此言,比上官英杰还要欢喜,连忙问道:“老禅师,那么依你看法,上官兄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无相上人道:“三天之后,可以行走。最多十天,便可恢复如初。”
上官英杰等到他们的说话告一段落,才有机会向无相上人道谢,谢他不惜耗损本身真力,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驱除毒质;并助自己凝聚真气之功。
无相上人说道:“老弟,你不知道,由于老衲的糊涂,几乎累了你呢。一阳道兄本来颇虑到你有可能在途中遭遇贼人袭击的,是老衲掉以轻心,以为连占山那些人不会再来,却不知还有另一帮人要暗算你。略尽绵力,老衲只是为了补过而巳。”
一阳道人笑道:“说起糊涂,我才是最糊涂呢。你不必问明,已知上官老弟是谷姑娘的朋友,我却还把他当作谷姑娘的仇家。”
上官英杰道:“那也怪不得道长。谷姑娘的尊人本是因敝师兄而死。”
无相上人说道:“上一代的冤仇何必再提?前天谷姑娘和霍少侠第一次到苦竹庵来,向老衲打听可有一些江湖上可疑的人物来到,就是为了怕你会遭暗算呢。可惜她当时未能说得十分清楚,而老衲也不知道外间消息。否则就没有昨晚你和一阳道兄那场误会了。”原来霍天云已经把他们那晚来苦竹庵的目的,告诉了无相禅师与一阳道人。
上官英杰这才知道谷飞霞竟是这样关心自己,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激。
无相上人再为上官英杰做了一次推血过宫的手术,这才和一阳道人离开病房,让他歇息。
歇息过后,上官英杰的精神又好几分。这晚他和霍天云抵足而眠,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大家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首先是霍天云问他道:“上官兄,你病好之后,作何打算?”
打开天窗说亮话
上官英杰微喟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打算。”
霍天云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和谷飞霞作伴?依我说,明天你就应该搬到她的家里。”
上官英杰道:“为什么?”
霍天云笑道:“你好意思老是麻烦无相上人照料你么?与其在和尚庙里养病,不如在朋友家中养病。也省得飞霞跑来跑去。”
上官英杰道:“我住在她的家中恐怕不方便吧?”
霍天云道:“有什么不方便?难道你以为她仍然把你当作仇人吗?你不知道她前几天左盼右盼,等不见你来,有多焦急!”
上官英杰道:“我知道她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不过,不过——”
霍天云道:“不过什么?上官兄,我知道你一向是个爽快的人,为何今晚说话吞吞吐吐?”
上官英杰道:“我感谢你们关心我,不过我的病已无大碍,我不想麻烦她照料我,她也无须我留下来陪伴她的。”
霍天云笑道:“你有句心里的话没说出来,我替你说吧,你是想说:有你陪伴着她,何须我呢,对不对?”
上官英杰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你很爽快,不错,我是想这样说的。难道你要抛弃她吗?”
霍天云哈哈笑道:“你这样想,那你就真是傻瓜了。你以为她是喜欢我吗?她是喜欢你呀!这次我陪她回家,是因为上个月她的伤还未癒,我才和她暂时作伴的呀。难道你竟然因此误会我吗?”说至此处,不觉心中有点惭愧,因为在这一个多月和谷飞霞相处的时间,他确是有点心事迷离,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爱上谷飞霞的。不过现在他是确切知道了,他们的感情虽然有些微妙,却还不是爱情。
大家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上官英杰心上的阴霾也好像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霍大哥,那你又作何打算呢?”上官英杰问道。
“我也还未知道,依你说我该怎样?”
这次轮到霍天云向他试探了。
上官英杰道:“你要不要知道你的师妹为什么要回到金刀寨主那儿?”
霍天云道:“是为了和我的师父见面吧?”
上官英杰道:“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更紧要是她要见你!”
都是傻瓜
霍天云似乎有点不大相信的神气,说道:“她要见我?我以为——”
上官英杰道:“你以为怎样?”
霍天云苦笑道:“我以为她不痛恨我已经好了。唉,你不知道——”
上官英杰笑道:“我知道,你写给她的休书我也看过了。”
霍天云面上一红,说道:“或许是我做得鲁莽,我、我一直以为——”
上官英杰说道:“你一直以为她是喜欢我,我也喜欢她的,对么?你是为了‘成全’我们,才写那封‘休书’?不错,我是喜欢她,但我可是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她也不过只是把我当作兄长。”
说至此处,在他内心深处,和霍天云刚才一样,也是不禁有点惭愧。因为在他和风鸣玉相处那段时间,他是曾经为风鸣玉的纯真所吸引,连自己也难以捉摸自己那迷离飘忽的感情。不过现在他是可以确定了,他对风鸣玉的感情,尽管有过一段时期甚为微妙,究其实质也还只是兄妹的感情。他说这话,不能算是欺骗霍天云的。
上官英杰继续说道:“我不怪你误会我,你误会我们,就正如我误会你和飞霞一样。不过,你刚才笑我傻瓜,现在我可要用你的话‘还敬’你,你是比我更大的傻瓜!因为你比我多写了那封休书,我可还没有像你这样,伤了自己心爱的少女的心!”说至此处,哈哈大笑。
霍天云可是笑不出来,说道:“是呀,我现在后悔也莫及了。她能够原谅我吗?”。
上官英杰笑道:“要是她不肯原谅你,她也不会和周剑琴一起回去了。说起来,你最应该多谢的是这位周姑娘,是她替你劝服鸣玉的。”
霍天云道:“你们的热心,我都十分感激。不过——”
上官英杰道:“又有什么不过?”
霍天云道:“你和飞霞的性情,依我旁观者清的看法,是甚为投合的。我和风师妹却有点不同。”
上官英杰笑道:“你的这个顾虑,周姑娘也早就替你们想过了。你别瞧她好像是个直肠直肚的鲁莽姑娘,在这方面,她倒是很有见识的。她说你和鸣玉以前是父母之命,但从今之后,你们却正好可以重新开始!”
安心睡觉
霍天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这才说道:“不错,我是应该回去金刀寨主那儿的。和风师妹将来如何,那是另一回事,最紧要的是我总得赶回去和师父见上一面。”
上官英杰笑道:“是啊,你是应该赶回去了。说不定有比你认为‘最紧要’还更紧要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呢。”
霍天云笑道:“你绕着弯儿取笑我,我可没有你这张油嘴会说俏皮话儿。不过我知道我就是想留在广元,你也要赶我走的,是么?”
上官英杰佯嗔道:“你这是什么话?”
霍天云道:“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可不能认真起来。”
上官英杰噗嗤一笑,说道:“你才认真起来呢,我可正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们早已把心事说个明白,谁还会心存芥蒂呢?”
霍天云笑道:“不,说正经的,你和飞霞经历过这许多风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当你们情话喁喁之际,有一个第三者在旁岂非大煞风景,纵然这个第三者和你们都是朋友。”
上官英杰道:“去你的,你和鸣玉经过这场误会,才是不愿意有旁人看见你向她求饶呢。”
霍天云道:“好了,好了,夜已三更,咱们要说的话也都说了,你该可以安心睡觉啦。”
上官英杰解开心上的结,这一觉果然睡得香酣。待到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份。
他睁开眼睛不见霍天云,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已不辞而行?”
他走下床来,打开窗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有说不出的舒服。此时他才蓦地发觉原来自己已经能够行走,精神比起昨天更是不知好了多少了。
他大为欢喜,正想出去找霍天云,忽听得苦竹庵外面似有车轮辗地戛然而止的声音。他不觉又是一怔,心想:“佛门静地,有谁赶车来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三个人的脚步声已是走了进来。跟着听得霍天云说道:“待我先进去看看,看他醒了没有?”
上官英杰知道另一个人必然是谷飞霞,但第三个人是谁,他却一时猜想不到。
李洪驾车来接
上官英杰笑道:“喜鹊叫,贵客到。你们来得早啊,请恕有失远迎。”一面说,一面迈开大步,走出病房,上前迎接。只见那第三个人原来乃是李洪。
谷飞霞又惊又喜,说道:“上官大哥,你走得动了!李洪还担心你未能起床呢。”
上官英杰道:“李大哥,多谢你来看我。”
李洪说道:“前天你走了之后,直到天黑都未见你回来,连灵姑和霍大哥也不见回来,不知你们出了什么事情,真是令我担惊受怕。我本该早就来苦竹庵打听的,只是——”
谷飞霞道:“是我那天临出门时,交待过他,不许他离家的。幸亏昨天他没来,否则见你昏迷不醒,他一定要留下来伴你的。只剩下大妈一人在家,更要令她担惊害怕了。今天我本来还不许他来的,但他非来不可,我后来想想也好,因为我不会驾车。”
李洪说道:“谷姑娘叫我驾车接你回家养病。我还担心你的病体搬动不便,谷姑娘说你多半能够起床了,果然她料得不错。”
上官英杰笑道:“我不用坐车,走路去也行,不过,可真不好意思去麻烦你们。”
霍天云笑道:“还说什么客气话呢?飞霞,昨天晚上,我劝他到你家养病,他已经答应了的。”上官英杰不禁脸上一红。霍天云接着又笑道:“你瞧,这件事我还没告诉飞霞,她已经来接你了。可见你们当真是可以说得心有灵犀一点通哩。”
谷飞霞不觉也是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李洪和他妈也盼你换个地方养病,在我家中,彼此也好有个照料。”
李洪一本正经的说道:“妈那年得病,都是多亏你给我的银子医好的。我妈还没见过你,她真的是急欲早日拜见恩人。”
上官英杰对他纯朴的感情甚为感动,说道:“多谢你们都对我这样好,这是千万两银子也买不来的。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咱们这就去向无相老禅师和一阳道长辞行吧。”
可他们走进禅房,却只见到无相上人,没见一阳道长。
缘尽则散
无相上人说道:“一阳道兄今天一早就出城去了,我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事情。”
上官英杰道:“多谢上人施救,我已经好许多了。佛门净地,不便打扰上人清修。我想暂时搬到谷姑娘家里养病,特来告辞。一阳道长回来,请代转告。”
无相上人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打扰,我正巴不得你和霍居士都住在这里呢。不过,你到谷姑娘家里养病,是要方便一些,我也不勉强你了。”
接着又对霍天云笑道:“这两天你没功夫陪我下棋,待到上官居士痊癒之后,你再来吧。”
霍天云道:“倘若有缘,下次晚辈当随家师前来谒见。家师的棋力比我高出许多,或许可以和老禅师作个对手。”弦外之音,他这一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了。谷飞霞心念一动,不过当着上官英杰和李洪的面却是不便问他。
无相上人说道:“也好。凡事讲究一个缘字,缘至则聚,缘尽则避。那你走吧!”上官英杰和霍天云听了,都是如有所悟,作了一个会心微笑。
出了苦竹庵,霍天云扶上官英杰登车。谷飞霞道:“你怎么不上来?这辆车子足够坐三个人的。”
霍天云道:“我不陪你们回去了。”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你去那儿?”
上官英杰笑道:“他是要赶回金刀寨主那儿,去会他的师妹呀!”
谷飞霞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才和无相上人那么说。”当下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可不敢再留你了!”
三人互道一声“珍重!”便即分道扬镳。霍天云跑得比他们的骡车还快,转眼不见背影。
谷飞霞目送他的背影没入竹林,想起这一个多月的旅途作伴,心底波澜,亦自不禁有许多感慨。
不知不觉,已是回到家门。谷飞霞跳下车来,只见李大妈已在门前等待着他们归来了。
李大妈絮絮叨叨,少不免对上官英杰有一番感激的话。
盘根问底
李洪向母亲使了个眼色,说道:“妈,你帮我刷车喂驴好吗?上官大哥今天才好一些,他也该早点歇息了。”
李大妈瞿然一省,说道:“是呀,我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恩人尚未痊愈呢。”
谷飞霞笑道:“你不是老而糊涂,你是欢喜得变糊涂了。”
李大妈道:“对,还是你懂得我的心事,我真是早就盼望恩人来了。”
李洪皱眉道:“妈,你有话明天再和他们说吧。”
上官英杰说道:“不要紧的,我的精神好得很,我也喜欢听大妈说些家常话呢。不过恩人二字我可不敢当,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李大妈道:“不,不,你还是应该早点歇息好。洪儿,那间书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带上官相公进去吧。”
李洪心道:“妈可真是老糊涂了。”忙道:“我不是刚刚和你说了,我要你帮我刷车喂驴吗,让灵姑陪——”
他的“上官大哥”四个字还未曾说出来,李大妈已是抢先说道:“我瞧你也糊涂,刷车喂驴是小事情,也不用费多少功夫的,待会儿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你服侍上官相公要紧。灵姑,我和你说几句话。”她好似全不懂得儿子的用意是要她识趣一点,好让谷飞霞单独陪伴上官英杰,说些体己的话儿。她反而把谷飞霞留在外面了。
李大妈把谷飞霞拉到院子的老槐树下,悄悄说道:“灵姑,你欢喜的原来是这位上官相公,对吗?”
谷飞霞红了脸不作声,半晌说道:“大妈,你怎的老是喜欢问这种事情?”
李大妈道:“我是想见你早日有个归宿啊。我过去糊涂,还以为你和霍相公好呢。不过也还是问清楚一点的好,你究竟喜欢谁?免得以后我又说错了话。你不打紧,上官相公听见可是不大妥当。”
谷飞霞只好说道:“以前都是你胡猜乱想的,我几时说过我喜欢那位霍相公。我一直不过是把他当作兄长一样。”
她们虽是小声说话,在书房里的李洪听不见,但上官英杰却是听见了。她只说并非喜欢霍天云,弦外之音已是答覆李大妈她喜欢的是谁了。
心神如醉
上官英杰禁不住心头“卜通”一跳:“原来她真的是喜欢我!”要知他虽然不是不相信霍天云对他所说的话,但无论如何,总是比不上他亲耳听到谷飞霞表达对他的心意。
李洪带他进入书房,就出去了。书房外面是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有棵桂树,此时已是深秋九月,枝头还有迟开的桂花。清风吹过,幽香扑鼻。上官英杰独倚窗前,不觉心神如醉。
忽觉香气有点特别,似花香又不似花香。上官英杰回头一看,只见谷飞霞已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书房来了。
这一瞬间,两人但觉心里都是有着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谷飞霞低声说道:“上官大哥,你还恼不恼我?”
上官英杰说道:“我只是怕你还在恼我,我怎么会恼你呢?”
谷飞霞道:“你几次救过我的性命,那日我却不辞而行。你口里不说,心里只怕也会怪我、怪我寡情薄义吧?”
上官英杰说道:“我欠了你家的债,这是没法还的了。啊,飞霞,真想不到你还对我这样好!”
谷飞霞道:“我不许你再提这个,那是我以前的糊涂,欠债的根本不是你。”上官英杰说道:“好,我听你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提了。”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已是握在一起。
谷飞霞脸上发热,轻轻把手抽了出来,说道:“这是我爹的书房,前两天才整理好的。是不是还有一点霉烂的书卷气味。”原来她并不知道霍天云要走,所以才把这间书房收拾充作客房。不过由于霍天云睡的那间房间是她父亲在那里去世的,虽说如今她心上的结已是解开,但也还是不愿意说给上官英杰知道。是以尽管霍天云走了,她仍然按照原来的安排,请上官英杰住在这间书房。
上官英杰笑道:“我读书读得少,倒宁愿多闻一点书香。”
谷飞霞道:“干嘛和我客气,你的惊神箫法可正是最有书卷气的。明天我还想你帮我整理整理这些未收拾好的图书呢。”
上官英杰说道:“我也希望,明天我就帮得上你这个小忙。”
一幅古怪的画
谷飞霞道:“那你就该早点歇了,明儿咱们再见。”
这晚上官英杰睡得很酣,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他试试伸拳踢腿,打出去虽然还不是怎么有力,但练完了一趟拳,却已是并不气喘心跳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见李洪进来,也没见谷飞霞的倩影。上官英杰独坐无聊,就把堆在屋角的十几卷图画,逐一打开赏鉴。
谷飞霞的父亲虽然性喜字画,但因并非富有,收藏的也没有什么精品。他正想出去找谷飞霞之时,忽然给其中一幅画图吸引住了。
这幅画也并非出于名家手笔,技法也是普普通通,但画中那座山峰,却是甚为特别。好像一头秃头的大鸟,张开两只翅膀,光秃秃的山头,两边有横峰伸出。
就在此时,谷飞霞走进来了。
谷飞霞道:“我和李洪都曾来过,你还未醒。我想你多睡一个时辰才唤醒你的,原来你已经在这里赏鉴了。”
上官英杰笑道:“我还打了一趟拳呢。”
谷飞霞喜道:“好得这样快!如此看来,再过几天,说不定你就会恢复如初了。”
上官英杰道:“我只盼明天就能够和你再去苦竹庵。”
谷飞霞道:“为什么?”
上官英杰道:“我和一阳道人是不打不成相识,昨天没有向他告辞,很想再见他一次。”
谷飞霞道:“反正你也没有别的地方要去,养好了病,见他十次八次也都可以。”
上官英杰道:“但只怕一阳道人要回昆明呢。”
谷飞霞道:“他难得来这里一次,无相上人要过棋瘾,也不会就放他走的。咦,你在想些什么?”
上官英杰正想和她说那幅画,李洪已把早点端来了。
李洪对他病体甚是关心,首先问道:“昨晚你睡得好吗?”
上官英杰笑道:“整晚都没做过一个梦。”
梦随心变
李洪见他比昨天又好了许多,甚为高兴,回过头又问谷飞霞道:“灵姑,昨晚你睡得好么?”
谷飞霞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红,轻声说道:“也还好。”上官英杰看在眼内,不觉有点奇怪。
李洪出去之后,上官英杰说道:“飞霞,昨晚你恐怕是睡得不好吧?都是我累您为我挂虑了。”
谷飞霞道:“没什么,不过我昨晚做了个梦。”
上官英杰道:“什么梦?”。
谷飞霞似乎有点忸怩,避开上官英杰的目光,说道:“不告诉你。”
上官英杰笑道:“好姐姐,告诉我吧。你不说,我可没心情吃早饭了。”
谷飞霞道:“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其实也不是什么怪梦,我只是梦见我的爹妈。”
上官英杰心头一沉,说道:“他们在梦中对你说了些什庆,”
谷飞霞道:“没说什么,你也在这个梦中出现的。我爹和我妈对你很好,你们三个人都是在脸上露出笑容的。”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了。
原来她昨晚梦见自己做了新娘,母亲给她披上头纱,父亲携着她的手,亲自把她交给了上官英杰。这个梦和她回家第一天晚上所做的那个梦刚好相反,在那个梦中,她的父母是不许她和上官英杰成婚,还要她亲手杀掉上官英杰的。
俗语说得好:“梦随心变”,其实这两个不同的梦乃是由于她的不同心境而造成的。但在她的下意识中,却看作是父母在天之灵,已经对他们的事情谅解。是以心里也有一份难以名说的喜悦。
上官英杰也松了口气,说道:“你的爹娘肯原谅我,那我也可以心安了。飞霞,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谷飞霞道:“什么事?”
上官英杰道:“你看这幅画,似乎有点古怪。画中这座山峰不知是那座名山的?”
谷飞霞接了过来,说道:“咦,这幅画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不过,你还是快点吃早餐吧,再迟就要凉了。”
上官英杰吃早餐的时候,谷飞霞细心看这幅画。待到上官英杰吃完早餐,她亦似乎已有发现,说道:“上官大哥,你过来,的确是有点古怪。喏,你看画中这块石崖。”
想起无相上人懂得梵文
上官英杰粗粗一看,还看不出所以然来,说道:“这座山峰的形状好像秃头展翅的猛禽,的确十分特别。但这块崖石有什么特别,我还看不出来。”
谷飞霞道:“你再仔细瞧瞧。”
上官英杰定睛朝她所指之处仔细察视,这才发现那块石头上有两行小字。字体古怪,笔刻纤巧,若然不是细心观察,很容易被误认为工笔所绘的石纹。
谷飞霞道:“这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弯弯曲曲,不知是不是蝌蚪文?”
上官英杰说道:“总之不是汉字了。但蝌蚪文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唔,好像是梵文?”
谷飞霞道:“你认识梵文?”
上官英杰说道:“我和你一样,一个也不认识。不过我曾经在西域的一些喇嘛寺见过梵文碑刻,似乎和图中的字体相同。”
谷飞霞好奇心起,说道:“爹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有这幅画。这两行梵文不知说的什么?要是有一个懂得梵文的人解给咱们听那就好了。”
上官英杰笑道:“眼前就有一个懂得梵文的人。”
谷飞霞道:“谁?”
上官英杰说道:“无相上人!”
谷飞霞瞿然一省,说道:“对,我真糊涂,把这位老禅师忘了。那天他和我说过,四十年前,清凉寺的主持华岩禅师曾送给他一部梵文的‘般若经’。那时他是不懂梵文的,但现在已经大致看得懂这部梵文的‘般若经’了。”
上官英杰说道:“连占山那班人跑去找他麻烦,也就是以讹传讹,以为华岩禅师送给他的那部‘般若经’就是达摩祖师当年携来中土的那部‘般若真经’。却不知一字之差,天渊之别。‘般若经’讲的是佛经道理,‘般若真经’才是武林秘笈。但无论如何,我想无相上人一定是懂得梵文的了,咱们何不去求他迻译?”
谷飞霞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过两天你病好了再去吧。”
上官英杰说道:“我现在已经好了,不过尚未恢复原来武功而已,要去今天就去。你知我是个性急的人,心里怀着一个闷葫芦,可不舒服!”
一阳穷追丘逢时
谷飞霞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一方面你固然是急于揭开画图之谜;一方面也是想早点去见一阳道长吧?”
上官英杰笑道:“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给你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好姐姐,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谷飞霞道:“别姐姐妹妹的乱叫了,叫李洪听见了笑话。”
上官英杰道:“他才不会笑话我们呢,他是巴不得我们——”
谷飞霞嗔道:“叫你不要胡说你还要胡说。好,走吧,走吧!”
到了苦竹庵,只见一阳道人正在和无相上人对奕。
一阳道人高兴得推枰而起,说道:“上官老弟,我正想下了这盘棋就去探望你的病,想不到你已经能够自己走来了,这可好啦!”
无相上人说道:“一阳道兄可真是惦记着你呢,他是刚刚回来的。你猜他昨天去了那里?”
上官英杰道:“我怎么猜得着,还是请老禅师告诉我吧。”
无相上人道:“他是为你的事情奔波了一天一夜。”
一阳道人这才说了出来:“上官老弟,这次你受伤乃是因我而起,你虽然不责怪我,我不为你出一点力却是难得心安。昨天我就是去打探那班坏人是否还在广元,特别要找那个暗算你的姓丘的老狐狸算账。”
上官英杰道:“不错,这姓丘的老狐狸是西门化的师兄,最为可恶。你不找他,我病好了也要找他算账的。但不知道长你找着他没有?”
一阳道人说道:“连占山罗大魁那班人是早已走了。但丘逢时前天晚上却还是躲在广元的一个小客栈里。他发现我追踪他,赶忙逃走。”
上官英杰笑道:“他怎么跑得过你?”
一阳道人说道:“你也不能太小觑他,他有一手功夫,会放妖烟邪雾。”
上官英杰知道一阳道人说的是指丘逢时的独门暗器——烈焰金针毒雾弹。说道:“他这暗器虽然歹毒,料也难奈你何。”
一阳道人说道:“奈何是奈何不了我的,不过他放了几次妖烟邪雾,却使得我追到一百里开外才追得上他。那时他的暗器也已经用完了。”
碰上宇文成都
谷飞霞道:“那你怎样惩戒这老狐狸?”她听得一阳道人说到丘逢时已是用完暗器,自是以为一阳道人定必手到拿来了。
一阳道人说道:“正当我就要追上这老狐狸的时候,却碰上了他的一个同党。这人一半似胡人,一半似汉人,本领十分了得,我和他比剑,斗了三百招开外,才不过赢他一招!”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说道:“丘逢时有这样厉害的同党,我却不知。”
谷飞霞道:“我知道他是谁。”
一阳道人和上官英杰齐声问道:“是谁?”
谷飞霞道:“你们听人说过白驼山的两兄弟吗?”
一阳道人很少涉足江湖,摇了摇头。上官英杰则是瞿然一省,说道:“你是说白驼山的山主宇文子都和他的弟弟宇文成都?”
谷飞霞道:“不错。道长,你碰上的那个人大约有多大年纪?”
一阳道人道:“大约不过三十来岁。”
谷飞霞道:“那么,想必是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了。他是西门化从西域请来的,如今已是混进御林军中,有个挂名的差使,其实则是充当瓦剌的坐探的。霍天云也曾经和他比过剑,施展天山剑法把他吓走,想不到他又到广元来了。”
一阳道人继续说道:“他大概不会到广元来了。他输给我一招,以为我是住在广元的,说道:‘老道士,我不是怕你,只因三个月前,我的功力受损才输给你一招,你若怕我报复,此刻你可以杀我,否则三年之后,我必定到广元找你再比。’一来我见他剑法练到这样地步十分难得;二来斗下去我纵然可以杀他,自身只怕也难免要受重伤;三来我看出他的确是功力似乎受损,胜之不武。因此我就答应了他。告诉他三年之后可以到昆明太华寺找我。约期是三年之后,此刻他知道我是在广元,料他当然不会来了。”
上官英杰想了起来,说道:“不错,我曾听得周剑琴说过,这个宇文成都在三个月前,曾经先后和华玉峰和霍天云恶斗过一场,他之所以输给霍天云,就是因为先与华玉峰斗成两败俱伤,耗损了他的三年功力的。”
藏边灵鹫峰
一阳道人叹道:“如此说来,我还多亏这位华少侠帮了我的忙呢。要不是他在三个月前耗损了宇文成都的三年功力,这一战鹿死谁手,实属难料。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老话,当真说得不错。数日来我耳闻目赌,最少已经知道了有三位少年英杰,是令我自愧不如的了。除了上官老弟和霍少侠之外,还有一位是我未曾见过面的华玉峰。”
上官英杰说道:“道长你太自谦了,说起来,要不是我前两天和你恶斗一场,你也用不着在百招开外才能胜宇文成都的。”
一阳道人笑道:“这话也可算得说对一半。我和宇文成都彼此都曾耗损功力,昨日之战,其实是谁也没有占谁便宜。”接着又道:“昨日我虽然没有抓着那姓丘的老狐狸,但吓走了他与宇文成都,上官老弟,你也可以安心养病了。”
上官英杰道:“我的伤已经养好了。”
一阳道人道:“纵然好了,你伤病初癒,也还应该多点歇息。其实你今天不该来这里的,你不来我也会去探望你的。”
上官英杰笑道:“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既然能够走动,为什么还要躺在床上?而且我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来看你呢。”
一阳道人瞿然一省,说道:“对,我真糊涂,说了老半天我还未曾问及你们此来何事?”
谷飞霞这才有机会说道:“一半是为了上官大哥挂念你;另一半实不相瞒,我是有一幅自己看不懂的画,想向老禅师请教的。”
无相上人道:“对书画鉴赏之道,我可并不是很内行呢。”
谷飞霞道:“我只希望老禅师能够说明画中这座奇峰是那座名山的,和解释画中文字。老禅师,你先看看这幅画再说。”
无相上人打开画来一看,首先说道:“这不是中土的名山,怪不得你们不知。”
谷飞霞道:“不是中土是那里的?”
无相上人微露诧意,说道:“是藏边和天竺交界之处的灵鹫峰。这幅画你怎样得来的?”
谷飞霞道:“是我爹爹留下的,但爹爹生前却没有给我看过。”
般若真经藏之名山
上官英杰说道:“图中有两行文字,似是梵文,请老禅师法眼鉴定。”
无相上人看了一会,脸上不觉露出惊异神色。他是“有道高僧”,按说是早已勘破色空,不至喜怒形之于色的,如今看了这幅图画,惊异神情却是不自禁流露出来,谷飞霞料想与梵文有关,正要问他,无相上人却先说道:“啊,老衲想起来了!”
谷飞霞道:“上人想起什么?”
无相上人说道:“令尊遇害的前两天,曾来苦竹庵与我下棋。那天他似乎心神恍惚,下了两盘,他都输了。罢奕之后,他忽然问起我与清凉寺的华岩禅师切磋佛学的往事,问我是否懂得梵文?我说华岩禅师虽然送我一部梵文的般若经,但至今尚未能看懂。我问他何以有此一问,他说他新近正是从清凉寺回来,也曾见过华岩禅师。我只道他是因华岩禅师谈起我他才提起那件往事,因此我没再问下去,他也没说下去了。
“如今想来,可能这幅画就是他从清凉寺取回来的,他已经发现上面文字,故此问我是否懂得梵文?那时我对梵文确是只识之无,他见我说不懂,就没把这幅画给我看了。”
谷飞霞已是急不及待,无相上人说话告一段落,她便即问道:“那两行梵文究竟是说什么?”
无相上人缓缓念道:“般若真经,中土失传。藏之名山,留待有缘。”
这四句诗一念,谷飞霞和上官英杰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上官英杰说道:“如此说来难道那部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天竺武学秘笈,就是藏在灵鹫峰这块岩石下面?”
无相上人说道:“根据诗句推测,恐怕是了!”
谷飞霞道:“那就太过古怪了。第一,这幅图画若是华岩禅师送给我的爹爹,那未免不近情理,他怎肯把这秘密给我爹爹知道呢?若说是我爹爹从清凉寺偷来的,我相信爹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无相上人道:“令尊并没对我说过此画来历,他从清凉寺取得,不过是我推测之辞。当然我也绝对相信令尊不会胡乱要人家的东西,或许是其中另有别情。”
商量去取真经
一阳道人笑道:“这般若真经害苦了不知多少人,连你这位足不出庵的老禅师,也被累得惹了一场无妄之灾,看来它倒真是不祥之物,理合永埋地下呢。”
谷飞霞道:“宝笈长埋,那岂不有点可惜?依我说,老禅师既然因它而惹无妄之灾,何不索性就真的把它取来,也免得它落在坏人手上。”
无相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此经不同彼经,在我眼中,这部武学宝典的‘般若真经’怎比得上我那佛门宝典的‘般若经’?我只愁尘根未净,岂能妄起贪嗔?”
一阳道人想了片刻,说道:“不过谷姑娘的话也说得很有道理,这是中土失传的武学秘笈,我们不取,万一落在坏人手上,岂不糟糕?上官老弟,不如你去取来,好为武林放一异彩。”
上官英杰笑道:“你都说这是不祥之物,我何必还去取它?”
一阳道人说道:“谷姑娘的话提醒了我,如今我的想法却不同了。武学秘笈等于是一把宝剑,拿在坏人的手里可以作恶,拿在好人的手里则可行善。作恶不祥,行善却是顺乎天心的,何不祥之有?”
无相道人合什说道:“善哉,善哉!道兄此语可说是深得上乘要义了。”
上官英杰说道:“灵鹫峰这么大,纵然图上是有标记,要找这块岩石也不容易。不过这件事情是值得一试,待我回去仔细想想吧。”
回到家中,谷飞霞和上官英杰再把那幅画图打开,一面看一面商量。
谷飞霞道:“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不仅仅是因为这幅画图来历不明,而是我不知孰真孰假。”
上官英杰道:“你的意思是指西门化已经得到了般若真经?”
谷飞霞道:“不错,据那怪郎中邓不留所说,他从李浩明手中骗取来的那部梵文真经确实是已经交给了西门化。西门化后来却说是假的,他还认为西门化是要独占秘笈,杀他灭口呢!”
上官英杰道:“说不定西门化所得的那部‘般若真经’当真乃是假的。”
谷飞霞道:“那么这部‘真经’的原主——达赖喇嘛的使者何必要花重金雇李浩明夫妇保镖呢?”
又作风砂万里行
上官英杰道:“或许那位原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谷飞霞道:“那么你是想去灵鹫山找这部真经了。”
上官英杰说道:“邓老镖头为这部真经累得家破人亡,李浩明也给这部真经累得镖局关门,要是限期交不出来的话,还要有缧絏之灾。我并非要把这部武林秘笈据为己有,但为了朋友,最少我也应该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谷飞霞道:“我也隐隐有点疑心,疑心爹爹之死,或许和这幅画图也有一点关系。说老实话,我也希望找到这部真经,查明底细的。官府给李浩明的限期是多少?”
上官英杰道:“最初限期三月,已经过了。李浩明得镖行的同业帮忙,凑了十万两银子作担保,方始得再延期半载,不过这半载之期,如今也过了一个月了。”
谷飞霞道:“好,那么待你养好了伤,咱们就去。”
上官英杰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迟。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三成武功,走路是不会妨碍我复原的。不如咱们明天便即动身。”
谷飞霞只好依他,第二天一早,拾好行囊,方与李大妈母子道别。
李大妈大吃一惊,说道:“你们怎么这样快就要去了?上官相公,你的伤——”。
上官英杰说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我们是有件紧要的事情,非得赶快去办不可的。”
李大妈把谷飞霞拉过一边,念叨:“灵姑,我只盼能够喝到你的一杯喜酒,如今只怕是没有这个福份了。”
谷飞霞心头一酸,顾不得羞惭,低声说道:“大妈,你老人家身子硬朗,你这个心愿,我一定不会,不会让你落空的。”
李大妈这才笑逐颜开,说道:“那敢情好。其实我即使喝不到你这杯喜酒,如今能够听你亲口说出这话,我已经开心得很了。”
李洪已知道他们是要赶去救人,说道:“妈,你不要罗唆了,他们真是有急事呢。”李大妈这才依依不舍的和他们告别。李大妈母子的情谊,令得他们都是深为感动。
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到了陕西岐县。
谷飞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清凉寺谒高僧
“清凉寺是在五将山上的,对吗?”谷飞霞道。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五将山在岐县北边,用不着再走一个时辰,你就可以望得见山上的清凉寺了。”
谷飞霞道:“上官大哥,咱们到清凉寺去一趟如何?”
上官英杰已知其意,说道:“你是想去谒见寺中的主持华岩法师,问一问他有关这幅画的来历吧?”
谷飞霞道:“是呀,不问清楚,我心里总是怀着一个闷葫芦。”
上官英杰道:“假如真是他们寺中之物呢?这幅画你打算……”
谷飞霞道:“那我当然要交还给他,不过,我要请他出面,帮李浩明说明真相,免使虎威镖局的一众镖头同受缧絏之灾。华岩法师是得道高僧,想必他也会答应的。”
上官英杰心里也是有许多疑问,须得向华岩法师问个明白,于是说道:“好吧,反正也躭搁不了多少时候,既然到了此地,咱们也是应该去谒见一次这位高僧的。”
那知他们到了清凉寺,却是见不着这位高僧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披着喇嘛服饰的胡僧。寺中的僧人,则好像是汉胡参半。那些僧人见一个漂亮的少女和上官英杰同来,似乎都是有点诧意,不过由于戒律谨严,那些僧人纵有窃窃私议,却也不敢偷听他们的谈话。
上官英杰首先说明来意:“我们是广元苦竹庵无相老禅师的晚辈,不久之前,刚和他老人家见过面的。老禅师和贵寺主持是多年知交,我们想贵寺主持或许也想知道无相上人的消息,故此我们不揣冒昧,希望能够谒见华岩法师。”
那知客胡僧说道:“无相老禅师好吗?说起来我们也有四十年没和他来往了。”
上官英杰说道:“很好。不过,据我所知,他这四十年也是足不出苦竹庵的。”
那胡僧道:“老禅师想必是在虔修佛学?”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他正在精修梵文,研读贵主持送给他的那部般若经呢。”
他正在奇怪这知客僧为何老是和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却不答覆他们是否可以见到华岩法师。那知客僧说话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华岩法师已圆寂
那知客僧道:“四十年前,无相上人光临敝寺,与先师切磋佛学,阖寺僧人都是得益不少。那时我还只是十多岁的小沙弥,随侍先师,也曾亲聆馨咳。可喜老禅师老而弥健,佛学修为,日益精进。只可惜他老人家托两位前来问好的厚意,先师是不能面领了。但小僧定当焚香禀告先师,好让先师也为老朋友欢喜。”
他左一个“先师”,右一个“先师”,把上官英杰和谷飞霞听得呆了。
吃惊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问道:“华岩法师,他、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么?”
那知客僧黯然说道:“先师不幸,三年前业已圆寂。现今的主持是小僧的大师兄觉涵法师,但主持师兄亦已去了拉萨的布达拉宫,尚未归来。招待不周,还请两位恕罪。”
华岩法师已经去世,现任主持又不在寺中,他们自是不便向这知客僧打听那幅画的来历,于是只好在致悼之后,便即告辞。
出了清凉寺,谷飞霞说道:“想不到咱们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上官英杰说道:“华岩法师和无相上人的年纪差不多,他三年之前圆寂,亦当是在七十开外了。他的圆寂,其实也不能算是意想不到的事了。”
谷飞霞道:“但这幅画的谜底却是无法揭开了。”
上官英杰说道:“所谓‘来历不明’,只是我们未曾知道而已。你和我都绝对相信得过令尊决不会擅取别人的东西,那么我们去取这部真经,也就大可以心安理得,何需再去追究它的来历。”
谷飞霞道:“话虽如此,但这个闷葫芦未能打破,我总是难免好奇。”
上官英杰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但既然没人能够打破这个闷葫芦,那当然也只能由它去了。”
谷飞霞道:“现任主持觉涵法师是华岩法师之弟子,咱们到了拉萨,假如他还在布达拉宫,倒不妨找他问问,或许他知道一点也说不定。”
上官英杰笑道:“你当布达拉宫是可以轻易进去的吗,它一年只开放一次的。而且是不是应该把这幅画的事情告诉他,我以为也还当三思而行呢。”
一个老和尚追来
谷飞霞道:“为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般若真经是武学异宝,觉涵法师是华岩法师弟子,按说我们是可以相信他和师父一样,也是一位有道高僧的。不过,我们到底还是丝毫未知他的为人,这个秘密应否向他泄露,那就难说得很了。”
谷飞霞道:“你是怕他顺风使舵,本来他不知道来历的,但见咱们有所怀疑,他也就将错就错,说成是清凉寺之物,要据为己有了?”
上官英杰学无相上人的模样,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要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人心难测,异宝当前,只怕高僧也难保不会动心,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须知这是中土失传的秘笈,一旦出世,恐怕也难保不惹起你争我夺的灾殃呢。”
谷飞霞笑道:“你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你把人心想得太过险诈,我还是不敢苟同。”
上官英杰说道:“好,那么我替你请菩萨保佑,但愿有个人能够给你打开这个闷葫芦。”
谷飞霞嗔道:“油嘴滑舌。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却大开玩笑。”
两人谈谈笑笑,不知不觉,离开清凉寺已有三五里之遥。忽听得有人叫道:“两位请等一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和尚正在飞步向他们追来。
这老和尚相貌清癯,年纪大约也在七十开外。看相貌似是胡人,汉语却说得甚为流利。不问可知,自必是清凉寺的老一辈僧人了。
谷飞霞心念一动,便即止步,说道:“老禅师有何指教?”
那老和尚说道:“老僧是华岩法师的师弟,法名心岩。请教两位居士高姓大名。”
上官英杰与谷飞霞老老实实的告诉了他,心里想道:“想来他不会是因为他的那位充当知客的师侄,刚才未曾问我们的名字,特地赶来补问的吧?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这样匆匆忙忙的来追我们呢?”
心岩法师清癯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神情,说道:“听说你们是从四川广元来的?”
谷飞霞道:“不错,我是广元县的人。”
问及怪画
心岩法师问道:“广元有一位川西大侠谷神秀,不知谷姑娘和这位谷大侠是怎么个称呼?”
谷飞霞道:“正是家父。”
心岩法师大喜道:“那我可是找对人了。”
谷飞霞道:“法师有何赐教?”
心岩法师道:“听说令尊已经仙逝,令堂亦已搬往别处。谷姑娘是最近回家的吧?”
谷飞霞道:“不错。家父遇害,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心岩听得“遇害”二字,吃了一惊,说道:“令尊行侠仗义,积德甚多,想不到竟然命丧宵小之手。那奸人是谁?”
谷飞霞道:“一个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还有一个活着的是西门化。”
心岩道:“哦,是西门化?”
谷飞霞道:“法师知道此人?”
心岩说道:“十多年前,曾听得师兄说过此人。但我只知他是武林败类,却从没见过他的。”
说至此处,方始话入正题:“请恕老僧冒昧,令尊既已仙逝,这件事情我只好请问姑娘你了。”
谷飞霞道:“大师欲知何事,我若知道,自当奉告。”
心岩说道:“不知令尊是否有一幅画留下来?”
谷飞霞道:“是什么样的一幅画?”
心岩道:“这幅画我没见过,先师兄是见过的,听他说好像画的是灵鹫山。”
谷飞霞略一迟疑,心里想道:“有是没有,我暂且不告诉他。”于是先问心岩法师:“法师有此一问,想必知道这画的来历?”
心岩法师摇了摇头,说道:“老衲不知。”
谷飞霞道:“纵然不知来历,但令师兄当初提及此画之时,总会有几句话交待的吧?我只想知道,此画是否贵寺之物?”
心岩法师道:“我也不知是也不是。但不管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这幅画是早已属于令尊的了。我并无讨回之意。”
谷飞霞诧道:“此话怎说,恕我钝根难解,务求法师明示。”
一件凶杀案
心岩法师说道:“谈到这幅画的出现,得从十二年前我们寺中发生的一件事情说起。”谷飞霞心中一动:“十二年前,可不正是爹爹遇害那年?”
“十二年前,我们寺中有一个看管藏经阁的僧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师兄检查阁内藏书,并无损失。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偷偷离开清凉寺的。这个僧人平日沉默寡言,尽忠职守,是以他的职位虽然不高,却是很得同门好感。但四下打探,始终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隔了大约半年之久,我们已经放弃打探他的消息了。有一天却忽然有一个人光临敝寺,带来了他的消息。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令尊了。”
谷飞霞有点诧异,问道:“我爹爹是怎么知道的?”
心岩法师说道:“那日令尊光临敝寺,只是先师兄单独与他晤谈,老衲并不在场。我只能就师兄事后告诉我的,略知概梗,转述出来。
“先师兄告诉我,据令尊所说,他那年远游西域,是在白驼山的山脚,发现敝寺那位僧人的。
“当时他正在遭人暗算,恰值令尊路过,听见他大叫救命,这才发现他的。但可惜已是迟了一步了。”
谷飞霞吃了一惊,问道:“救不活了么?”
心岩法师叹口气道:“要是能够救活,我们早已去追究这件凶案了。如今却连凶手是谁,我们也只能胡乱猜测。”
上官英杰忽道:“行凶的人,是否有一个剑术甚为高明的?”
心岩法师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白驼山上,有宇文子都、宇文成都两兄弟,自称白驼山主。据我所知,这两兄弟剑术很是不错。不过,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宇文成都那时还在天竺学艺,据此推测,假如凶手当中,当真有个剑术高手的话,那就多半是宇文子都了。”
心岩法师道:“我们也曾这样猜测过的,不过主凶恐怕还不是他。”
上官英杰道:“那又是谁?”
心岩想了一想,说道:“还是让老衲先转述令尊所说的当时情形,然后再请两位参详吧!”
疑凶是谁
谷飞霞道:“对。我们是该先知道当时的情形。这件事情,爹爹也从未曾对我说过的。”
心岩法师于是继续说道:“令尊赶到现场,只见敝寺那位僧人躺在地上,行凶的人,也只逃剩一个蒙面人了。
“这个蒙面人正如上官居士所料,剑法甚高。据令尊说,他当时自忖:纵然胜得此人,恐怕最少也得在百招开外的。但这蒙面人只和他斗了十多招,便即说道:‘我没工夫和你纠缠,有本领的你救活他吧!’可能他是因为自知不敌,故而不待败象显露,便即逃之夭夭,保全体面。
“令尊一想救人要紧,只好让他逃走。回头察看,这才发现敝寺那位僧人果然是身中剧毒,令尊虽然备有解毒良药,亦是只能为他苟延残喘,无法挽救他的性命了。”
上官英杰心念一动,问道:“贵寺僧人中的是什么暗器?”
心岩法师说道:“他中的是一枚小小的毒针。”
谷飞霞失声叫道:“西门化这老贼正是擅于用毒针的。”
心岩法师道:“不错。后来令尊来到敝寺,和先师兄说起当世擅用毒针的人,也曾怀疑是西门化所为。不过由于没有真凭确证,西门化的行踪又是无人知道。十二年前,先师兄已是望七之年,早已不出寺门的了。这件事他交给他的大弟子,亦即是现今的主持觉涵处理,觉涵师侄打听不到西门化的下落,只好把这件事情搁置起来。如今过了十二年,这件事情,亦早已为人逐渐淡忘了。”其实真正的原因他尚未说出,那是因为这个看守藏经阁的僧人,在寺中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他虽然没有从口中说出,语气间却已透露出来。上官英杰不禁心里暗自慨叹:“佛法本是众生平等,对同门更该一视同仁。如此看来,这位现任主持,恐怕是要比起他的师父差得远了。”
谷飞霞道:“疑凶是谁,咱们暂且别忙猜测。但我想知道,这件事情和那幅画又有什么关系?”
心岩法师说道:“现在就要说到这幅画了,这幅画是那僧人送给令尊的。”谷飞霞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心道:“原来是送的,那我倒可以取之无愧了。”
睹怪画高僧心绪不宁
心岩法师继续说道:“令尊赶跑那个蒙面人,敝寺那僧人已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只能断断续续告诉令尊两句话,一句是:‘我是清凉寺的逃僧,如今后悔莫及。’一句是:‘多谢你为我出力,这幅画送给你。请——’第二句话未曾说完,他就咽了气。
“令尊在他身上搜出这幅画,把他躯体焚化之后,便带了他的骨灰和这幅画赶来敝寺找我的师兄。
“先师兄看了这幅画,说道:这幅画我未见过,我也不知是否本寺之物,但既然死者送了给你,那就是你的了。当时令尊曾推辞不受,说是救人未曾救彻,何得妄取。但先师兄说:依佛祖教义,居士曾发善心,无须定结善果,已是行了善事。即使死者没有遗言,居士为本寺所尽的心力,贫僧无以为报,这幅画也应当送给你的。令尊推辞不得,这才收下。”
谷飞霞思疑不定,说道:“家父把这幅画交给令师兄之时,是否曾对画中有甚不明之处,求令师释疑。”
心岩法师说道:“我已经说过,当时我并不在场。有无此事,我不知道。只知道先师兄曾告诉令尊,把苦竹庵的无相上人和他的一段渊源说给令尊知道。”
谷飞霞心里想道:“如此说来,猜想爹爹和华岩法师当时恐怕亦已发现画上的梵文了。华岩法师将他和无相上人的一段故事告诉爹爹,可能就是暗示爹爹可以去找无相上人释疑的。”
心岩法师继续说道:“令尊走了之后,我见师兄在禅房里来回踱步,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以他的修为,何事能令他烦恼,这就不禁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于是我问他,令尊此来何事,问他的烦恼是否因令尊而起。
“当时先师兄先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也看出我有心事了吗。我虔修数十年,自以为已到了‘能所双忘,色空并遣’的境地,谁知依旧尘根未净,实是惭愧。他把令尊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我,我以为他是因为本寺僧人遭遇不幸而致心绪不宁,但后来仔细想想,却又不似仅是这样简单。”
谷飞霞道:“你以为令师兄还因何事烦恼?”
四句偈语
心岩法师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在先师兄说完了这幅画的事情之后,却作了四句偈语。偈语云:‘此经胜彼经,有真未必真。明心自见佛,三戒戒食嗔。’老柄钝根,这四句偈语的禅机我至今未懂。”
心岩法师不懂,谷飞霞却是一听就懂得了。心里想道:“原来他的师兄华岩法师的想法乃是和无相上人一样。所谓‘此经’料想是指讲佛学的‘般若经’,‘彼经’则是讲武学的‘般若真经’。在这两位高僧的心目之中,‘般若真经’都是比不上‘般若经’的。所以华岩法师的偈语说:有真未必真。”
心岩继续说道:“这幅画的事情,以后先师兄就没有再提。直到三年前他圆寂之时,方始将一事付托与我。”
谷飞霞道:“是什么事情,法师可以告诉我么?”
心岩法师说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才踏出寺门,想向谷姑娘问个明白的。”
谷飞霞道:“好,那么法师请说。”
心岩法师说道:“先师兄圆寂前对我言道:‘你要是有机会见到谷大侠,请问一问他,那幅画他是否还保藏着,在那幅画上是否有甚所得?要是他仍无所得,请他付与有缘有德之人,却千万不可落在坏人之手。’不过他说的话?我可还是不很明白。一幅画就是一幅画,能在画上有什么所得呢?但可惜我要向他问个明白之时,他已经登上西天极乐世界了。
“我受了师兄所托,也曾派过一个师侄到广元打听令尊的消息,打听的结果,不用说姑娘自是知道了。”
谷飞霞道:“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推算时间,家父正是拿了这幅画回转家中不久就遭惨祸的。我可以替家父回答法师。家父在这幅画上并无所得,甚至我还猜疑,可能这幅画也是令家父遭祸的原因之一。”
心岩法师道:“那么我要把先师兄交待的话,转而付托谷姑娘了。虽然我不明其意,但请谷姑娘善自珍藏,别让这幅画落在坏人之手。”
心岩法师突遭暗算
谷飞霞道:“多谢法师提醒,晚辈自当谨记。”
心岩法师道:“老衲尚有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
谷飞霞已知其意,说道:“法师可是想看一看那幅画么?”
心岩法师说道:“不错。这幅画曾令先师兄牵挂,老衲亦是难免有点好奇,要是姑娘带在身边的话,请赐老衲一观。”
谷飞霞本来是要给他鉴定的,便拿出来,说道:“请老禅师法眼一观,这幅画家父当年本来就是想交给令师兄的。要是老禅师看过之后,觉得这幅画还是藏之贵寺的好,我也可以——”
心岩法师不待她把话说完,连忙摇首,说道:“三戒戒贪嗔,先师兄临终的偈语,这一句我还懂得。只求一看奇画,于愿已足。”
他把画展开,看了一看,忽地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谷飞霞料想他已经发现那两行梵文,但还是不便自行说破,先问他道:“不知法师明白什么?”
心岩法师神情甚为兴奋,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此经胜彼经,有真未必真’是这样解法。先师兄的修为当真——”
就在此时,上官英杰突然把谷飞霞推开,同时叫道:“法师小心!”话犹未了,心岩法师已是一声惨呼,倒在地上。
原来正当心岩法师聚精会神的看这幅画时,有人向他突施暗算。谷飞霞陪他看画,亦是毫无所觉。
幸而上官英杰有所戒备,一听得微风飒然,立即就把谷飞霞推开,否则谷飞霞只怕也难幸免。
意外突如其来,上官英杰首先想到的当然是保护谷飞霞,这就迟了一步,当他跟着想拉开心岩法师时,已是来不及了。
上官英杰大怒喝道:“无耻匪徒,敢施暗算,有胆莫逃!”
谷飞霞忙道:“救人要紧!”上官英杰只好暂且放弃追凶,回过头来,和谷飞霞一同扶起心岩法师。
只见心岩法师黑气满面,已是气息奄奄了。上官英杰连忙以掌按着他的后心,为他推血过宫。
先追凶还是先报讯
上官英杰见他嘴唇微动,连忙把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大声说道:“法师,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么?”
不料心岩法师说的却是:“师兄为什么不要这幅画,现在我才懂得。嗯,‘有真未必真!’这般若真经,果然真是不祥之物!”
这几句话他是断断续续说的,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气若游丝。
谷飞霞情知已是回天乏术,茫然说道:“怎么办?”
上官英杰道:“只好先把他送回清凉寺了。”
心岩法师忽似回光返照的模样,声音提高一些,嚷道:“不,你们快走!我那师侄,他、他——”
上官英杰道:“他怎么样?”凝神细听,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原来心岩法师已是死了。
谷飞霞说道:“是先追凶,还是先去报讯?”
上官英杰江湖经验较为丰富,想了一想,说道:“心岩法师临终叫我们快走,想必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先追凶吧。”边说边把那幅画卷起来。
谷飞霞道:“但法师的遗体怎么办,总不成把它留在这里被鸟兽残害?”
上官英杰心里有两重顾虑,一是恐怕现在不追,就要迟了。一是恐怕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心岩法师的遗体送回寺去,而自己又说不出凶手是谁,说不定反而会惹猜疑。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谷飞霞忽道:“大哥,你看这枚暗器。不像是西门化这老贼惯用的暗器!”
原来他们刚才忙于救治心岩,尚未有空察视他中暗器的所在。此时方始发现心岩法师的颈背钉着一枚小小的蝴蝶镖。
上官英杰撕下一幅衣袖,裹着掌指,把那蝴蝶镖拔出来,只见这蝴蝶镖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蝉翼的双翅,是用极细的绣花针拼合的。
上官英杰沉吟道:“这两排绣花针料是毒针。不过西门化却确是似乎没有这种功力。”要知这枚暗器是从树林里射出来,上官英杰那么眼快,也看不见人影。估计发射之处,最少也在五十步开外。一枚小小的暗器发射得这么远,其人功力可想而知。
把上官英杰当作凶手
谷飞霞道:“如此说来,那更不会是丘逢时了。奇怪,擅于使用喂毒暗器的人,除了他们,还有谁人有此功力呢?”
上官英杰毅然说道:“咱们胡乱猜测,于事无补。依我看还是快点去追凶吧!”
谷飞霞道:“但心岩伯师的遗体——”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大叫道:“心岩师叔,心岩师叔!”正是刚才接待他们的那个知客僧的声音。
上官英杰抬眼望去,只见那知客僧一马当先,飞快的向他们这边跑来。后面还跟着一羣黄衣僧人,少说也有十个八个。
谷飞霞松了口气,说道:“好了,他们来了,省得咱们去一趟清凉寺了。”
上官英杰提高声音叫道:“你们快来,心岩法师刚刚遭人暗算!”
那知客僧法号觉玄,在寺中地位仅次于四大长老与及主持(心岩是四大长老之一),大惊之下,飞快跑来,叫道:
“是谁暗算他的?啊呀,师叔,你,你死得好惨!”
上官英杰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要赶着追凶,请你把令师叔的遗体先搬回去,回头我们再和你说。”
不料觉玄却陡地喝道:“你们害死我的师叔,还想跑么?”大喝声中,不由分说,提起碗口般粗大的镔铁禅杖,朝着上官英杰搂头就打下来。
上官英杰反手一扌履,使出个“卸”字诀,把禅杖拨过一边,但觉玄的内力也好生了得,上官英杰虽然能够化解,却也给他带动,不由得身形一个踉跄。
谷飞霞大惊之下,连忙叫道:“大师,你误会了。凶手不是我们?”
觉玄气呼呼的喝道:“你们还想撒赖,师叔为什么要追你们?哼,你们一来,我就疑心你们不是好人了!”语气之中,显然是认为心岩法师是因为知道他们乃是坏人才追他们的。
谷飞霞道:“你听我说,令师叔来追我们,是因为有一桩事情,他想知道——”
觉玄法师怒气冲冲,竟然好似不想听她细说原因,便即喝道:“任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信你们,快来擒凶!”他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松,转过禅杖,又向谷飞霞打去。那羣僧人也跑来了。
对觉玄起了疑心
觉玄禅师喝道:“布八门大阵!”在武学中,“八门”是指八个方向,用“八卦”的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命名八个方位,即四个“正方向”和四个“斜方向”,八个僧人,各守一门,觉玄居中策应,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此攻则彼守,彼守则此攻。这阵势的威力发挥出来,果然非同小可。
谷飞霞怒道:“你们好糊涂,真凶不追,却来冤枉我们!”
觉玄冷笑道:“我亲眼看见师叔被你们所害,你还想花言巧语矇骗我们,常真可笑!不过念在你是女流之辈,你抛下兵器,束手就擒,我不要你的性命!”
谷飞霞一听此言,不由得疑心大起,喝道:“你亲眼看见?佛门弟子,戒说谎言,你先就犯了戒了。哼,我倒要问你,你栽诬我们,是何居心?”,
觉玄喝道:“岂有此理,我想饶你一命,你反倒打一把。师叔是在你们身边倒毙的,你们在他身上拿了一件什么东西,我虽然看不清楚,但总之是看见了。”
刚才谷飞霞卷起那幅画的时候,在这八个僧人之中,还有三个是见到了的。不过因距离颇远,和觉玄禅师一样,他们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此时听得觉玄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起了疑心,有个僧人便道:“不错,他们准是谋财害命!心岩师叔虽然没有金银珠宝,但焉知不是什么难得的宝物?”
本来谷飞霞是要把真相告诉他们,但此时她对觉玄业已起了疑心,心里想道:“这个和尚恐怕并非糊涂,而是意欲夺取我这幅画吧?这和尚貌似高僧,心实奸诈,我如何可以给他?”而且此时她在羣僧围攻之下,亦已分不出心神说话了。
倒是有一个僧人比较稳重一些,说道:“师兄,这位姑娘刚才说是心岩师叔要问她一桩事情,不如让她先说一说那是什么事情吧?”
觉玄冷笑道:“你想听她编造故事,我可没有这个闲功夫!嘿嘿,他们是从未到过咱们的清凉寺的,心岩师叔能和他们有什么瓜葛,要去问她事情?”清凉寺戒律森严,主持不在,他在同门中地位最高,那个僧人虽然对他已是有点疑心,也不能不听他的命令了。
闯出八门大阵
上官英杰说道:“这班秃驴,不可理喻,霞妹,你还和他们客气做什么,闯出去就是!”
觉玄冷笑道:“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闯得出去!”
阵势逐渐收拢,越围越紧,上官英杰还可以抵挡得住,谷飞霞的软鞭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上官英杰忽地朗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群僧正自觉得奇怪,奇怪上官英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居然还有闲心吟诗。倐然间只见一片绿影,耀眼生缬。原来上官英杰已是取出了他的暖玉箫了。
首先是觉玄感觉一股炙人的热气向他面上吹来,他大惊之下,只道上官英杰是使用什么邪门暗器,生怕给他弄瞎眼睛,连忙斜窜三步。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外八个僧人都觉得绿光刺眼,上官英杰那枝玉箫点到面门。有两个僧人闪避稍为慢了一些,登时就给点着穴道,跌倒地上。
原来上官英杰的暖玉箫是件武林异宝,他从箫管中吹出的是股纯阳罡气,虽然不致伤人性命,却也能令敌手骨软筋疲。除非这个敌手功力和他不相伯仲,方能抵敌得住这般罡气。
罡气还在其次,他以暖玉箫使出的“惊神笔法”乃是最厉害的点穴功夫,更是非同小可。每一招都以唐诗一句命名,暗合诗中意境的。这八个清凉寺僧本领虽然不弱,却那曾见过这等迅如闪电、奇诡莫测的点穴手法。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自是一击即溃了。
缺口打开,上官英杰和谷飞霞立即闯出了他们的“八门大阵”。
觉玄大叫道:“快把三位长老请来!”他只敢大呼小叫,可不敢去追了。
三位长老未曾请来,上官英杰和谷飞霞早已跑得远了。
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外,不见后有追兵,方始放慢脚步。
谷飞霞道:“给他们这么乱搞一通,真正的凶手还那里能找得到?”
上官英杰说道:“我倒是有点疑心——”
谷飞霞道:“疑心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那知客僧我看不仅只是糊涂。”
谷飞霞道:“你疑心他是凶手?”
上官英杰说道:“凶手虽然不会是他,不过他显然不想咱们追凶,说不定和凶手是有牵连的。”
探访良朋
谷飞霞道:“这秃驴如此可恶,大哥,你说应该怎样对付他?”
上官英杰说道:“未曾查明凶手之前,咱们有理也难和他分辩。而且,咱们对他只是猜疑,尚未拿到他和凶手有牵连的凭证,清凉寺的僧人,当然只能相信他的说话,不会相信咱们的揣测之辞的。”
谷飞霞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不过,咱们平白受他诬陷,这口气我可是咽不下去。”
上官英杰笑道:“是非真假,总有水落石出之日,何须急在一时。再说,李浩明夫妻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咱们也不能为了这件无妄之灾躭搁太多的时日了。还是先到灵鹫山取那部真经吧。
“咱们暂且把这秃驴搁过一边,不过在路上倒是应该多加小心,提防那人暗算。”
“好,咱们回来再和他理论。”
谷飞霞一口气虽然还是难平,也只好如此了。
一路上不见有清凉寺的僧人追来,也没有发现那凶手的踪迹。
接连走了几天,出乎他们意料,却是平安度过,无浪无风。他们本来准备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的。
这一天他们已经踏出了雁门关,金刀寨主所在的那座山头,已是遥遥在望。
谷飞霞道:“大哥,你知道金刀寨主的山寨所在么?”
上官英杰道:“他的山寨是时常搬迁的,不过我曾经来过一次,总在此山之中,相信是可以找得到的。你是想去见一见霍天云吗?”
谷飞霞道:“你不也想去见见风鸣玉么?”
上官英杰心头怦然而动,他的确是很想和风鸣玉见上一面,当下笑道:“如今她和霍天云想必早已和好如初了,咱们应该去听听他们的好消息啦。”
谷飞霞噗哧一笑,说道:“你何须多加注释,难道我还会怀疑你有什么非份之想吗?”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说道:“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咱们路过此地,也该去拜见金刀寨主和霍大哥的师父才对。”
谷飞霞道:“但愿霍大哥和风妹子还在山上。”
不料他们到了山上,想见的人,却只有一个金刀寨主还在山上了。
见不着想见的人
金刀寨主的“总舵”果然已经搬迁别处,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不过却还有巡山的啰兵,发现他们在原来的营地徘徊,立即过来盘问。在他们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便即快马回报,并且派人给他们带路。
新舵址设在后山,他们加快脚步,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谷飞霞满怀兴奋,说道:“霍大哥和风妹子一定想不到咱们会来,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哈,你瞧,他们来了。”
上官英杰定睛一看,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好像不是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人已是转过山坳,现出身形,距离近了许多,谷飞霞抬眼望去,也看得比刚才清楚多了。
不错,来的是一男一女,但却不是霍天云和风鸣玉。
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华玉峰和周剑琴。
“上官大哥,谷姐姐,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真想不到你们会这样快来到这里呢!上官大哥,听说你受了伤,我以为你还在广元养伤的。”周剑琴人还未到,就高兴得像只画眉鸟的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上官英杰虽然有点失望,但听到她的话语,一颗心却是落实了。想道:“她得知我受伤的消息,当然是霍天云告诉她的了。或许天云和鸣玉不是和她同在总舵,故而尚未得知我们来到的消息吧?”
他还未来得及问周剑琴,周剑琴又已抢先说话了。
“谷姐姐,你还未见过玉峰吧?〖燕注:此系梁老忘记了前情。其实在前文中,谷飞霞抢了周剑琴的坐骑后不久,就被华玉峰转夺而去,因此这二人不但见过,也是曾经交过手的。华玉峰将坐骑归还周剑琴时不可能不说及此事,故周剑琴应该知道华谷二人是见过的。〗说来有趣,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玉峰和你的上官大哥也是不打不成相识的。那次在洛阳的事情,想必上官大哥已经对你说过了吧?”
谷飞霞笑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华大哥间接帮了我的忙呢。周姐姐,那次我抢了你的坐骑,真是不好意思。”
周剑琴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吗,咱们现在都是好朋友了。”
上官英杰和华玉峰说起那天晚上的误会,两人也都不禁哈哈大笑。
谷飞霞却是急性子,说道:“往事慢慢再谈,怎的不见霍大哥和风姑娘?”
他们都已走了
周剑琴这才说道:“可惜你们迟来了三天,霍天云已经走了。”
上官英杰听她只提霍天云,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发问,谷飞霞已先说道:“风姑娘呢?敢情也是和她的师兄一起走了吧?”
周剑琴道:“这倒不是。风妹子是和她的师公一起走的。”
上官英杰诧道:“她为什么不和霍大哥一同回去天山?”
周剑琴道:“风妹子和我回到山寨的时候,霍大哥还未来呢。他来的时候,风妹子也是恰好已经走了三天了。”
谷飞霞不觉有点自咎,说道:“如此说来,他们是未曾见着面了。早知如此,霍天云一到广元的时候,我就应该催促他赶来你这里的。”
周剑琴笑道:“这不关你的事,假如他这次不是在广元碰见上官大哥,恐怕他还不好意思回来我这里找风妹子呢。”
周剑琴是爽直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上官英杰却是不禁有点尴尬了。说道:“但风妹子为什么不等霍师兄来了才走?她的师公为什么也不等爱徒?”
周剑琴道:“一来风妹子不知道霍大哥是否会来?二来她也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要到和林去的。”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说道:“和林,那不是瓦剌的京城吗?我还以为她是和霍天云的师父一同回转天山呢?”
周剑琴道:“不过他们也还是要同走一段路程的。我爹就是因为有霍大侠带她走过戈壁,这才放心让她去的。”
上官英杰说道:“是什么事情她要赶往和林,你可以告诉我吗?”
说话之间,他们已是走进主寨,金刀寨主已经打开寨门来迎接他们了。周剑琴道:“这件事情,待会儿让我爹爹告诉你吧。”
金刀寨主十分欢喜,携着上官英杰的手哈哈笑道:“上官老弟,上次你过门不入,这次可得多留两天了。老弟,你大概不至于还怪我吧?”
上官英杰说道:“那是我处事不当,我应该向老伯陪罪才对。怎能怪老伯呢?”原来那次他是被周剑琴误会为奸细的。
瓦剌人当中也有朋友
金刀寨主哈哈笑道:“说老实话,从前我是把你当作邪正之间的人物,如今才知道我错了。那次你帮我们除了娄烈,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向你道谢呢。来,来,来,往事不必提了,咱们喝酒!”
在金刀寨主为他们而设的“接风酒”上,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风鸣玉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离开山寨的。
“上官老弟,你曾经到过回疆,有一位马老英雄马寿昆,你可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知道,他是回人,以前是一个小牧场的场主,虽是回人,但对汉人却毫无歧见的。听说他行侠仗义,我久慕其名,但可惜还没见过。他怎么样?”
金刀寨主说道:“他几年前早已搬到和林定居了。但在十多天之前,却曾到过我这里一趟。”
上官英杰说道:“哦,他敢到这里来,那可算是难得了。和林是瓦剌的京城,瓦剌人是把你恨得如同刺骨的,他和你来往,不怕有人知道,回不了和林吗?”
金刀寨主笑道:“实不相瞒,他不但是我的老朋友,而且是帮我在和林打听瓦剌的动静的。我和瓦剌作对,他们固然要派细作来侦查我,像以前的西门化就是一个例子;我也要有人帮我打听他们的动静的。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周剑琴笑道:“那次咱们虽然上了西门化的当,但毕竟他还是给咱们识破了。马老伯在和林以慷慨好义的豪客身份出现,瓦剌的权贵都还把他当作朋友呢。这一交手,说来还是咱们占了上风。爹爹,我贺你一杯。”
金刀寨主掀须笑道:“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只顾称赞爹爹。”
周剑琴道:“上官大哥和谷姐姐可不是外人。”
上官英杰说道:“对,周老伯请你把我们当作子侄一般,千万别要客气。”
金刀寨主想了一想,笑道:“好,那我就先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上官老弟,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问道:“是那一句?”
金刀寨主道:“你说瓦剌人都把我恨得如同刺骨,这个‘都’字说得不对,瓦剌人当中,也有反对他们可汗来侵略中国的,这些人可是把我当作朋友呢。”
两百年前的渊源
上官英杰悚然自省,说道:“多谢寨主指教。”
金刀寨主继续说道:“马寿昆给我带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越发使我相信,瓦剌人当中也有咱们的好朋友了。”
上官英杰道:“这位好朋友是谁?”
金刀寨主道:“是瓦剌一位手握兵符的将军,名叫阿璞。瓦剌统兵万人以上的称为‘万夫长’,他是八个‘万夫长’之一。”
谷飞霞诧道:“他是瓦剌的大将,竟然肯站在咱们这边,那可真是更加难得了。”
金刀寨主说道:“也还不能说是完全站在咱们这边,不过他是希望和汉人友好,反对他们的可汗侵略中国的。”
上官英杰道:“能够这样,已经算得是朋友了。”
金刀寨主道:“当然。所以当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颇为感觉意外,不大敢相信一个瓦剌的将军竟然有这样的见识。他非但不敌视我,还要和我交朋友。后来听了马寿昆说的关于他的一个故事,才知道其中缘故。”
跟着金刀寨主就转述这个故事。
“阿璞知道马寿昆曾经到过中原,他与汉人中的武林人物又颇多熟识,于是有一天就把马寿昆请去,密室相问,他问马寿昆知不知汉人中有一位风从龙风大侠?”
上官英杰道:“啊,他说的风从龙大侠,不就正是鸣玉姑娘的爹爹吗?”
金刀寨主说道:“是呀,所以风鸣玉就是因为要替父亲赴约,方始急于前往和林的。”
上官英杰道:“风大侠生前和他有约?
金刀寨主道:“不错,这是二十年前,风大侠在瓦剌的地方和他订下的约会。那时阿璞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他们两家的渊源却是早在二百年前就开始的了。”听至此处,上官英杰忽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剑琴道:“上官大哥,你想必知道风妹子的身世?你告诉谷姐姐吧。”
代父赴约
上官英杰道:“这位阿璞将军,可是阿盖的后代?”金刀寨主道:“不错。如此说来,你是知道风大侠和这位瓦剌朋友上代渊源的了。”
谷飞霞道:“阿盖又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说道:“事情可得先从风大侠的先祖说起,南宋年间,武林中有号称‘风、云、雷、电’四位英雄男女。‘风’就是风大侠的先祖风天扬,‘云’是风天扬的妻子云中燕。”
谷飞霞道:“听说云中燕本来是蒙古当时的一位公主?”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阿盖是当时蒙古的一位出名勇敢的猎人,他的妻子是唱歌唱得最好听的被人称为‘草原之莺’的一位漂亮姑娘。他们夫妻也是云中燕最要好的朋友。据说风天扬和云中燕这段姻缘,他们夫妻也曾帮过忙的。”
谷飞霞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说是二百年前的渊源了。”
上官英杰说道:“我听得风鸣玉说过,据说她的先祖和阿盖约过,以后世世代代要致力于汉蒙友好的事业的。虽然隔了二百年,这条家训还是代代传下。不过一在中原,一在漠北,他们两家则是久已断绝音讯了。想不到二十年前,风大侠还能和阿盖的后代见过一面。”
金刀寨主继续说道:“风大侠和阿璞见过面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那年风大侠本来想先到我这儿然后去和林的,想不到他在路上出了事,身受重伤。前年刚刚养好病,又遭西门化的暗算,终于不幸去世。
“不过马寿昆却不知道风从龙已经去世的消息,他答应来一趟中原,给阿璞寻访。在他和阿璞谈话的当中,阿璞也曾提及我,原来他也知道风从龙和我是有交情的。他向马寿昆表示,希望和我也能交个朋友。可能的话,他还希望今后双方能够暗通消息。
“马寿昆带来了这个消息,我自是不能不说给鸣玉知道。她一知道,就自告奋勇,要做我的使者,同时也是为父亲完成生前的心愿,而要赶往和林的。”
周剑琴道:“我劝过她等待霍天云来了再走,但她说一来是不知她的师兄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二来更不想为了私事躭搁公事。我听她说得有理,也不便强留她了。霍天云的师父也是因了此事,提早和她一起走的。”
考虑派谁去接应风鸣玉
上官英杰虽然知道了风鸣玉有不能不走的原因,但他见不着想要见的人,心中总是不禁有点惆怅之感了。
周剑琴似乎窥破他的心思,却和父亲说道:“爹爹,你不是打算派人去接应风妹子吗?”
金刀寨主说道:“是呀,但我还未曾想到有谁是适当的人选。”
他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本来最好是霍天云陪她一起去的,但可惜她急不及待,先自去了。”
谷飞霞道:“天山派的霍掌门是她师公,不可以陪她一起去和林吗?”
金刀寨主说:“一来霍天都潜心学武,数十年来都是不问外间之事的,我不好麻烦他;二来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树大招风,一到和林,行迹怎样隐秘,只怕也会给人知道。弄得不好,反而可能误了大事。须知她此行是要和瓦剌的一名将军会面,行事必须机密,武功高强与否,那倒不是最紧要的事情。”跟着说道:“当时我没派别人和她同去,也就是为了顾忌这个。不过,在和林有马寿昆照料她,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周剑琴道:“我担心的是风妹子毫没江湖经验,不识世途艰险。可惜你又不许我去。”
金刀寨主笑道:“你行事莽撞,你去,我是更放心不下了。这几天我正在想派什么人去接应她最好——”说至此处,望了上官英杰一眼。
上官英杰也已知道他的用意,但却好生为难,一时未便回答。
周剑琴是个急性子,抢着就问上官英杰:“上官大哥,你和谷姐姐准备上那儿?”
上官英杰说道:“我们准备到藏边的灵鹫山去。周寨主,多谢你的好意留我们在这里住,但我们却必须明天走了。”
金刀寨主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上灵鹫山干什么?”
上官英杰道:“是为了李浩明的事情。”当下把发现般若真经藏在灵鹫山的事情说给大家知道。
金刀寨主又惊又喜,说道:“李浩明的岳父前虎威镖局的张总镖头是我好友,他的这件事情,我本来也该帮他的忙的。可惜的是帮不上忙。既然你帮得上他的这个忙,我自是不能躭搁你了。”
名驹赠客
周剑琴道:“你们前往藏边,是否可以取道和林?”
上官英杰说道:“那可要绕一大圈,多走两千里路。”
周剑琴忽道:“爹爹,我想慷你之慨,送一件礼物给谷姐姐。”
金刀寨主笑道:“你说吧,我拿得出的,无有不依。”
周剑琴道:“你舍得吗?我要送的是你那一匹枣红马。”
金刀寨主已知其意,哈哈笑道:“对,还是你够聪明,这件礼物送给他们正是最好不过。”
谷飞霞忙道:“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受不起。”
周剑琴笑道:“谷姐姐,你客气什么,那次你帮忙我打败罗大魁,我本来就想送给你的。只是未曾问过爹爹,我不敢擅自作主而已。你不会是还在怪我小气吧。”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也不会抢你的坐骑的。不过,你要送给我,我可真是不敢当。”
周剑琴道:“算是送也好,借也好,你先骑去。”
接着说道:“上官大哥,我自己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是一匹黄膘马,比爹爹那匹坐骑虽然稍差一点,一天也可以跑个五六百里。”
上官英杰笑道:“你是不是想我们先去和林一趟?那么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周剑琴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猜对了。你们骑上这两匹马,说不定还可以追上风妹子。追不上风妹子,最少也可追上霍天云。那时,你们要是不愿躭搁行程的话,把爹爹这匹坐骑转借给霍天云也行。”
金刀寨主道:“你们去取般若真经,这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到了和林,只要知道鸣玉平安,就可以了。”
说好之后,第二天上官英杰与谷飞霞便即跨上名驹,离开山寨。
有了骏马代步,行程大大缩短,不过七天,他们已是穿过了大戈壁,踏进回疆了。可是,他们却没有碰上风鸣玉,也没有碰上霍天云。
碰上狂风沙
这日他们从蒙古的库里戈壁经过。漠漠黄沙,一望无际。风过处流沙四散,俨若惊涛。在沙漠上阳光也好像染成了一片黄色。这天天气倒是很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因而在黄沙漠漠造成的迷离烟雾之中,也略略带着一些淡紫色的轻蓝。把晴空染得更加彩色绚烂了。
谷飞霞赞道:“这沙漠上的奇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真美,怪不得古人称沙漠为瀚海,远远望去,那遥远的天边,当真就像是一个浩瀚的美丽海洋。”
上官英杰笑道:“幸好今天没刮风,否则只怕你要在这瀚海之中沉没了。我可没有这样心情观沙漠奇景,但愿早早跑过这个戈壁。”
谷飞霞道:“有这么可怕?那么来往的客商怎办?”
上官英杰道:“要是大队客商的话,他们的骆驼排成圆阵可以抵挡风沙。”
谷飞霞道:“单身客人呢?”
上官英杰道:“有经验的旅人,善避风头,可以减少危险。不过假如碰上特大强风的话,骆驼队也好,有经验的旅人也好,在沙漠中的死活,那还是只能靠运气了。”
正在说话之间,大风突然刮起!
霎时间不见天日,眼前唯见一片黄沙。
狂风呼啸,卷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黄沙就像海洋里的波浪似的,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无休无止的向他们扑面打来。
谷飞霞毫无行走沙漠的经验,气也几乎透不过来。幸而她的内功造诣颇深,闭住了气,一时也不至于窒息。
上官英杰叫道:“往高处跑!”一马当先,带她避开正面的风势。饶是如此,谷飞霞还是几乎坐不稳雕鞍。好像随时都会被狂风卷上半天。
幸而他们的坐骑乃是骏马,在狂风沙之下,虽然跑得比平时慢许多,但毕竟还可以跑得动。
忽听得有人叫道:“救命,救命!”说的是蒙古话。上官英杰听得懂蒙古话,不觉好生踌躇,救他呢还是不救?
谷飞霞虽然听不懂,也知他是在叫救命。把眼望去,那人就在她的面前不远。一大片黄沙卷来,已经把他的下半身淹没了。
冒险教人
谷飞霞好生不忍,叫道:“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上官英杰一咬牙根,从马背上腾身飞起。就这眨眼之间,那人已是被黄沙淹没整个身躯,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条手臂。这条手臂是他在大呼“救命”之时就高高举起的,幸好尚未埋在沙中。
上官英杰凌空跃下,一抓抓住他的手臂就拖。可是身子悬空,难以用力,一拖只把他的上半身拖了出来,自己却也无法不落下去了。
脚底下并非实地,而是浮沙,他拖着个人,多好的轻功也是使不出来,如何能够立足?狂风挟着泥沙又卷过来,上官英杰登时也是泥足深陷!
谷飞霞这才知道上官英杰刚才不是不想救人,而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救人,比落井救人还更危险。
幸而她还未吓得昏了脑袋,心念电转,立即把软鞭疾挥过去。
上官英杰一手抓着软鞭,一手抓着那人,这才能够把那人拖出沙堆。谷飞霞的坐骑仍是向前奔跑的,软鞭吊起两个人,令她感到吃力非常,险些支持不住。
上官英杰叫道:“撒手!”借力使力,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抱着那个人刚好跳下自己的马背。这手轻功身法超妙非常,但谷飞霞已吓出一身冷汗,要喝采也叫不出声来了。
上官英杰的坐骑多了一个人,那匹马越发跑得慢了。谷飞霞的马比较好些,但她吃亏在从无碰上沙漠风暴的经验,内功的造诣也比不上上官英杰,情况比上官英杰还糟。两匹骏马给狂风沙打得昏头转向,谷飞霞已是无力驾驭坐骑。
忽地一大片黄沙当头罩下,谷飞霞给打得倒卧马背,眼睛睁不开来,只感觉到那匹马似乎亦已倒下,暴雨般落下的泥沙正在向自己的身体堆上一层又是一层。不禁心头一凉:“想不到我竟然丧身异城,埋骨黄沙。”
就在此时,“奇迹”忽然出现。谷飞霞但觉身子一轻,似是腾云驾雾般的又给那匹马驼着向前跑了。
原来沙漠上的狂风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虽未完全静止,风尾已是大为减弱。她骑的这匹久经训练的名驹冲出了沙堆。不过她的神智还是未能立即清醒过来。
劫后馀生
迷糊中隐隐感觉一条有力的臂膀抱着她,马蹄声戛然而止。耳边却响起了上官英杰的声音:“霞妹,醒醒!风已停了,咱们脱险啦!下来歇歇吧。”
谷飞霞张开眼睛,只见自己靠在上官英杰怀中,那两匹坐骑卧在地上嘶嘶喘气。她是给上官英杰抱下马背的。
谷飞霞面上一红,轻轻推开上官英杰手臂,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上官英杰道:“他在那边,昏迷未醒。”谷飞霞定了定神,把眼望去,这才发现那个人躺在地上,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蒙古少年。
死里逃生,谷飞霞只觉浑身乏力,说道:“我的喉咙里好像要冒出火来,嘴巴干得难受。”
上官英杰也感口渴,说道:“你待会儿,我拿水给你喝。”
他去拿水囊,一看之下,不由得叫声“苦也!”
本来他是携有两个盛满水的大皮袋的,足可供给他们走过这个大戈壁所需的食水有余。但如今这两个本来是圆鼓鼓的大皮袋却已变成扁平的皮夹子,软软的挂在马鞍上。
那两个皮袋是因受不住狂风沙的压力穿了孔的,此时方始察觉。
沙漠中最宝贵的是水,此时他们虽然已经走出沙漠,但极目远眺,还是不见人烟,眼前也是一片不长草木的黄土,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得着水源。
但救人要紧,以后的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上官英杰把一个皮袋翻转过来,用力绞它,挤出几滴水滴进谷飞霞口里。
谷飞霞精神稍振,说道:“大哥,留一点给你自己用。”
上官英杰道:“先救那个人。”
那个人已是气息奄奄,上官英杰把几滴水挤进他的嘴巴。当真是“渴时一滴如甘露”,过了一会,那人亦已悠悠醒转,用蚊子叫似的声音说:“多谢恩公救命。”他已经知道救他的乃是汉人,说的是汉语了。
谷飞霞喜道:“原来他会说汉话的,咱们请他带路吧。”
上官英杰苦笑道:“咱们都走不动,他那里还走得动,别先烦他,让他先歇一会。”
谷飞霞道:“如今只盼这两匹马还跑得动了。”
送蒙古少年回家
只见那两匹骏马瘫在地上,口吐白沫,看来比他们还更萎顿不堪。
上官英杰细加视察,两匹马身上都有不少伤痕,虽然不过是给细碎的砂石刮伤,但狂风卷来的砂石可是非同小可,比受利刃所伤也差不多。
上官英杰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匹马恐怕不行了。”
谷飞霞道:“那怎么办?金刀寨主的坐骑毁在咱们手里,咱们拿什么赔给人家?”
上官英杰苦笑道:“人的性命都还不保,如何还能顾得及马?”
忽见那少年向他招一招手,上官英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只听得他说道:“我家离此不远,我爷爷懂得医马。但可惜我现在还走不动。”
上官英杰精神一振,说道:“好,我背你回去。霞妹,你怎么样,走得动吗?”
谷飞霞道:“现在好了一些,要走是勉强可以走得动的。不过,这两匹坐骑怎办?”
上官英杰把另一个皮袋的馀沥都榨出来,两匹马分得几滴。翻转的皮袋还有一点水气,就轮流用皮袋去摩擦马鼻,让它们多少可以吸收一点水份。
谷飞霞拍一拍马背,说道:“没办法,你们勉为其难吧,要命的跟我们走。”她双手各执马缰,那两匹马果然如有灵性,站了起来,跟着他们走了。
上官英杰背着那个少年,虽然吃力一些,好在他的功力也比较深厚,一步一步的捱下去,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在那少年指引之下,终于走进了一个山谷。
山谷里有一间孤伶伶的“拂庐”,(蒙古一种具有地方色彩的房屋建筑,石砌的墙壁,用羊皮覆盖作为屋顶。门是用毛毡作为帐幕拉开的。)一个老人正在“庐”前负手徘徊。一见他们,登时发一声喊,连忙跑上前去迎接。
上官英杰约略听得懂他叫喊的蒙古话,原来这老头正是少年的祖父,他在风暴过去之后,正在心急如焚的等待他的孙儿回来。
那蒙古少年说道:“爷爷,这两位汉人朋友是孙儿的救命恩人。爷爷,你先招待客人吧。”他说的是汉语,由于他是被上官英杰背着来的,歇息了一个时辰,精神已经好了一些,说话是比刚被救醒之时响亮多了。
懂得医术的蒙古老人
那老头听到了孙儿的说话,这才稍稍放心,连忙把他的孙儿接了过来,笑道:“我真是糊涂了,两位恩人请进。”他说的汉语比他的孙儿还更流利。
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跟他走进“拂庐”,把两匹马留在外面。可怜这两匹骏马已是疲不能兴,倒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
一进入屋内,老头连忙倒水给他们喝,跟着给他们把脉。看来这老头不但懂得医马,还懂得医人。
谷飞霞饮了两大碗水,精神好了许多,说道:“我们没有什么,老伯,你先照料令孙吧。”
那老头道:“你们是在狂风中骑着马急跑的吧?”上官英杰道:“不错。”
那老头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原来你们都是大有本领的人,老拙失敬了。若是换了普通的人,骑马与狂风相抗,五脏六腑定必要受内伤。你们好在没受内伤,不过精力耗损太甚,恐怕最少也得歇个三五天。实不相瞒,我这孙儿受损尚未如你们之甚呢。他只要歇息两天就会好的。目下他不过因为本领不及你们,所以才显得更加不济罢了。”
上官英杰放下心上的石头,说道:“令孙没事,那就好了。听令孙说,老伯懂得医马,我想请老伯在料理好令孙之后,帮我们看一看这两匹坐骑。”
那老头说道:“你不说我也要替你们医好这两匹坐骑的。说老实话,我们蒙古是产马的地方,我见过的良驹也很多了,可还没有比得上你们这两匹坐骑的。尤其是那匹枣红马,一看就知是干里龙驹。”
上官英杰佩服之极,说道:“老伯真是今之伯乐。伯乐是——”
那老头笑道:“我知道伯乐是你们汉人传说中的古代最懂得相马的人。我怎么比得上他呢?”
“你们的坐骑,刚才我已经约略看过一下了。”那老头继续说道:“它们受的好在也还只是皮肉之伤,先给水给它们喝个饱,洗刷乾净之后,我再替它们敷药,养息个三五天,大概也可以好了。”
他本来就想去倒水给马喝的,上官英杰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说道:“这些事情让我做吧。我替它们洗刷干净,再请老伯用药。”那老头虽知孙儿并无大碍,但还是急于料理他的,于是也就不和他们客气了。
曾经救过一个汉人
那老头把两个皮袋给他们,说道:“山后面有道清泉,两位不必担忧食水,尽管用吧。”
谷飞霞把皮袋盛满了水,和上官英杰一起出去料理马匹,那两匹马喝过了水,这才渐渐有了生气,挨擦着主人嘶鸣。
谷飞霞见它们遍体鳞伤,十分疼惜,说道:“幸亏碰到这位老伯,否则咱们纵然能够活命,这两匹马却是一定保不住了。不过,它们遍体鳞伤,看样子,恐怕当真得要调养几天,才能走路。咱们怎么还能够赶得上风妹子?”
上官英杰笑道:“人贵知足,咱们能够绝处逢生,已是喜出望外了。别的事暂且搁在后头吧。”
谷飞霞一面帮他洗刷马匹,一面说道:“也幸亏你救了那位少年,这才得此好报。”
忽见上官英杰停下手来,似乎在静听什么。
原来在屋子里面,两祖孙正在用蒙古话交谈。
谷飞霞低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上官英杰摇了摇手,神色越来越显得紧张。谷飞霞吃了一惊,在他耳边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上官英杰道:“别乱猜疑,他们是大大的好人。他们正在说起一个人。”
谷飞霞道:“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个汉人。他们曾经救过这个汉人的性命的。”
原来正是无独有偶,谷飞霞在外面谈到做好事有好报的时候,那老头儿在屋里边也刚好是对他的孙儿这样说。不过祖孙俩一个年纪老迈,耳力衰退,一个精神尚未恢复,他们却是听不见外面的谈话。
他说:“咱们前两天救了一个汉人的性命,今天,你的性命也是汉人救的,说起来可也真是巧事呢。”
那少年道:“汉人有两句老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前我是不相信的,如今我可是信了几分了。”
那老头道:“你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对你好。这倒不是迷信。”
少年说道:“是呀,许多人都说汉人十九是坏蛋,不能和汉人交朋友。只有爷爷你一生都把汉人当作朋友,如今可以证明,爷爷你是对的!”
听到霍天云的消息
那老头缓缓说道:“汉人和蒙古人都是一样,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过也总是好人的多,坏人的少。其实,不论什么地方,什么种族的人也都是一样的。”
上官英杰心里想道:“难得这个老人如此明白道理,看来他恐怕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呢。”
他把这祖孙俩的对话悄悄告诉谷飞霞,谷飞霞又喜又惊,说道:“他说的那个汉人,莫非、莫非就是——”
话未说完,那老头已是走出来了。他把两瓶药膏分给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说道:“这是治刀伤的良药,只要用指甲挑一点敷上伤口就行。待会儿我再用草药混在饲料之中,为它们外敷内服,那就更易复原了。”
两匹马遍体鳞伤,不过有三个人替它们敷药,也用不了多久,便即竣事。那两匹马疲倦不堪,靠着墙壁,便打起鼾来。
谷飞霞道:“老伯,你的医术真好,懂得医马,也懂得医人。要是碰不上你,我们真不知道怎样办。”
那老头笑道:“这算不了什么,你们的人和马受的伤虽然不能说是很轻,却也尚非严重。我和草药打了几十年交道,再重一点的伤,我自信也还可以医得好的。你们救了我的孙儿性命,我才真是要感激你们呢。”
此时他们方始有暇互通姓名,这老头名叫戈古朗,他的孙儿名叫戈密特。
上官英杰忽道:“戈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戈古朗道:“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汉人,他是我们的好朋友。”
戈古朗道:“我正想告诉你们,前几天有个汉人到过我这里。我也猜想你们是可能和他相识的了。”
谷飞霞连忙问道:“这汉人叫什么名字,曾告诉你么?”
戈古朗道:“他姓霍,名叫天云。”
谷飞霞欢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对了,这霍天云正是我们想要寻访的朋友。”
戈古朗道:“可惜他前天已经走了。”
上官英杰问道:“他是怎么来到老伯这儿的?”
戈古朗道:“那天我的孙儿发现他在谷中昏迷不醒,将他背回家的。”
同样的蝴蝶镖
谷飞霞问道:“不知他是何原故昏迷不醒?”
戈古朗道:“他是中了剧毒的暗器!”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暗自想道:“霍天云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他人又精明能干,怎的会着了别人暗算?”于是问道:“他可曾言及用暗器打他的是什么人吗?”
戈古朗道:“据他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连这个人的面目都未看得清楚,就着了暗器了。”
谷飞霞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说道:“有这样的怪事,莫非那人——”
上官英杰道:“咱们还是请戈老伯先说一说那天的情形,再来推测是谁下的毒手吧?”
谷飞霞道:“对,当时他是怎样着了暗算的,他可曾告诉老伯?”
戈古朗点了点头,说道:“他经过戈壁那一天,和你们一样,也是恰巧碰上风暴。不过,那天的风暴比今天小得多。他是将近走出沙漠的时候,方始碰上危险的,对他来说,虽属不幸,却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
上官英杰有所感触,叹口气道:“人往往是在危险的境遇中加倍留神,在自以为危险已过的‘平安’时候,不自觉的就疏忽了。”
戈古朗道:“不错。贵友可能是对沙漠的旅行没有经验,一个疏忽,在即将走出沙漠之时,忽然身陷流沙。
“其时有一人骑马跑来,他大声呼救,那人非但不加授手,反而就用暗器打他。
“幸好那时风暴已过,他着了暗器,负痛跃起,但打他的那个人早已去得远了。他跑到山边,毒发昏迷。”
上官英杰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暗器?”
戈古朗道:“那暗器我已经给他动了手术,取出来了。请你们进来看吧。”
上官英杰跟他走入“拂庐”,他的孙儿戈密特已经熟睡。
戈古朗把那枚暗器拿出来给他们,他们一看之下,不禁都是啊呀的叫了起来。
原来这暗器是一枚蝴蝶镖,正是那日清凉寺长老心岩法师所中的同样暗器!
赠与解药
戈古朗道:“你们识得这种暗器?”
上官英杰道:“清凉寺有位高僧就是在十多天之前中这种暗器毙命的,当时我们恰好在场。”当下把心岩法师那日惨遭暗算之事,说与他知道。
戈古朗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毒药暗器,比见血封喉的毒箭还更厉害得多。幸亏贵友的功力极其深厚,又给发现得早,我才能够替他医治。”
上官英杰道:“这是用什么毒物制练的暗器?”
戈古朗道:“沙漠上有一种毒蜘蛛,全身雪白,名为雪蛛,是天下五大毒物之一。其他四种是天蚕蛊、黑心莲、血蟆涎和金线蛇。这四种毒物我都未曾见过,只有雪蛛是曾见过的。也幸亏我在前些时候刚好采得可以克制这种雪蛛的药物,否则只怕任何灵丹都难救治。”
上官英杰矫舌难下,说道:“怪不得以清凉寺长老心岩法师那等深厚的功力,也是中了这种毒镖,便即毙命。”
戈古朗继续说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话是不错的。产毒蜘蛛的地方,必定长有一种红色的野草,用这种野草制炼,研成粉末,刚好就可以克制这种毒蜘蛛的毒性。”说罢取出一个盛满这种解药的银瓶,分了一半倒进另一个空瓶,送给上官英杰。说道:“想不到有人用这种毒蜘蛛制炼暗器害人,可惜我没本领除他。但说不定你们日后还会碰上这人的,解药带在身边,有备无患。”上官英杰大喜接过,连连道谢。
戈古朗却一皱眉头,说道:“你救了我的孙儿,我无以为报,好在有这解药你们合用,聊表心意。你和我客气,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谷飞霞有点担心霍天云,说道:“这人行踪诡秘,心狠手辣,看来他是有心要害咱们的。霍大哥单身一人,要是再碰上他——”言下之意,恨不得就去追赶霍天云。
戈古朗道:“你们那位朋友,我也送了他半瓶解药了。你们必须养息几天,才能走路。”
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这才稍稍放心,心想以霍天云的本领,有了解药,即使碰上那人,也不容易再遭暗算。于是只好安心在戈家养伤。
戈家和阿璞是世交
一来是戈古朗的医术高明,二来也是他们的功力深厚,歇息了三天,便即恢复如初。比原来的估计,早了两天。
不过他们那两匹骏马,由于遍体鳞伤,伤口有些还未能癒合。他们疼惜良驹,只好多耽搁两日,仍然要等到第五天方始能够离开戈家。
这五天当中,他们和戈家祖孙已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临行前夕,戈古朗说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
谷飞霞道:“戈老伯,你对我们大恩大德,我们之间,还需什么避忌?有话你但说无妨。”
戈古朗道:“你们老远的跑来蒙古,不知是为了何事?”
上官英杰心念一动,说道:“戈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这人在贵国很有名的。”
戈古朗道:“哦,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一位名叫阿璞的将军。”
戈古朗怔了一怔,说道:“你认识他,”
上官英杰说道:“我听说这位将军一向对汉人很好,我希望到了和林,能够和他见上一面。”
戈古朗笑道:“你问的若是别的贵人,我不会知道。这位阿璞将军,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戈密特接着说道:“阿璞未做将军之前,和我们是住在一个地方的。后来他到京城做官,我们才搬到这里。不过他的儿子还时常来探望我们,上个月就曾经来过一次。”
戈古朗继续说道:“阿璞本是要请我到他那里去的,上个月他的儿子阿坚又来旧事重提。不过,我本性淡于名利,最怕的正是和贵人周旋。虽说阿璞和一般贵人不同,但在他那里,也少不免是要见许多我平素讨厌的人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肯答应。宁愿在这人迹罕见的荒谷潜心研究草药,或许对人对己能有较多好处。”
上官英杰肃然起敬,说道:“老伯如此襟怀,真是令人钦佩。”
戈古朗道:“你们去求见阿璞,想必是为了希望汉蒙两族,能够化干戈而为玉帛的吧?”
上官英杰道:“不错。实不相瞒,我们是代表金刀寨主去见他的。”
异国友人的情谊
戈密特又惊又喜,说道:“金刀寨主是汉人中的大英雄,我们虽然僻处荒山,亦是闻名已久的了。原来你们是金刀寨主派来的使者,怪不得会这样好!”
上官英杰笑道:“金刀寨主和贵国不知打了多少次大仗、小仗,你们也佩服他吗?”
戈密特道:“我们蒙古人最佩服勇士,我们的骑兵数十年来无敌天下,听说曾经打到过很远很远的叫做什么欧洲的地方。但金刀寨主在雁门关外,兵比我们少,粮草也不及我们多,居然能够打胜我们。所以谈起他来,我们的武士也都是佩服他的。”
戈古朗道:“这是一种想法,但更多的老百姓的想法是,我们去打中国,本来就是我们不对。其实打胜打败,对我们的老百姓也是没有好处的。”
上官英杰说道:“不对的其实只是你们的一部份的王公贵人,老伯,你前面说的这个‘我们’,其实是并不包括‘你们’在内的。”
戈古朗哈哈大笑,说道:“你说得对,是我说的用辞不妥,把部份的王公贵人和我们自己老百姓混为一谈了。”
上官英杰笑道:“其实这并不是我的见识,是金刀寨主的见识。以前我也是胡里胡涂,分不清楚的。”
戈古朗说道:“要是天下的老百姓都像一家人的相亲相爱,那有多好!上官兄,你有这样的抱负,我更是佩服得很。因此我虽然不愿去和林跟阿璞将军,我却愿意帮你一个小忙,让你可以比较容易的见到他。”
他拿出一个药囊,说道:“这是我用了几十年的药囊,阿璞和他的几个亲信卫士都认得的。我把这药囊给你,就当作是你替我送他几样药物吧。还有你懂得蒙古话,最好你们换上蒙古人的服饰,这就更能够避免给人注意了。”
上官英杰大喜道:“老伯,你替我们想得真是周到。不过蒙古人的服饰——”
戈古朗道:“我这孙儿的身材和你差不多,你可以穿他的衣裳。谷姑娘也可以女扮男装,今晚我替她修改几件衣裳也就行了。”
这晚祖孙俩连夜替他们修改衣裳,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离开戈家了。戈古朗和他孙儿直送出谷口,方始依依不拾道别。
惦记风鸣玉
那两匹骏马,养好了伤,跑起路来,更见精神,转眼之间,出了山谷。
想起戈古朗祖孙的深厚情谊,两人都是感叹不已。
上官英杰说道:“如今我才懂得‘得道多助’这句老话是当真不假的了。所谓‘道’就是正当的行为,符合百姓利益的‘道理’。那样老百姓是一定会帮忙你的。”
谷飞霞笑道:“你和戈老爹子相处几天,明白这个大道理,虽然耽搁了这几天,也算是值得了。”
上官英杰道:“可不是吗,说老实话,以前我对身为‘敌国’的蒙古人是不是肯真心帮忙咱们汉人,还是有点怀疑的。如今可是有点信心了。”
谷飞霞道:“你说得对。不过咱们可也不能忘记,瓦剌国的大权还是操在蒙古的王公贵人手中,他们的手下,也并非每个人都像戈古朗老爷子那样明白道理的。一路上咱们可还得多加小心呢。”
上官英杰道:“这个当然。”
谷飞霞道:“咱们躭搁了五天,风妹子恐怕是已经到了和林了。不过霍大哥或许还可以追赶得上。”
上官英杰道:“按说是应该追得上他的。我听得戈老爷子说,霍大哥那匹坐骑已经倒毙在沙漠之中了。”
谷飞霞道:“霍大哥有了解药,是否可以在路上碰上他,我倒不大担心,我最担心的还是风妹子。虽然我只和她见过两次面,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天真无邪小姑娘,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
上官英杰道:“以前她是这样的。不过,如今她也经过许多磨练,还有这次是她师公送她来的,霍大侠自必会把江湖上的险恶说给她知道。料想她也当会比从前懂事得多,不至于轻易就上坏人的当了。”话虽如此,其实他是比谷飞霞还更担心。
× × ×
他们在惦记风鸣玉,风鸣玉也在惦记他们。
风鸣玉早已过了大戈壁,此时正在草原上独自策马前行。
她的师公霍天都是在送她过了大戈壁之后,方始和她分手的。
“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的壮丽景色,令她胸襟豁然开朗。
不过也还有几分怅惘的心情。
迷茫的少女心情
虽然在她父亲临死之时,曾经嘱咐过她代为完成心愿,但这次塞外之行来得如此匆忙,却是她意想不到的。
忽地她在内心深处,自己向自己发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急不及待的赶来蒙古?不错,我是要完成爹爹的心愿,但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原因呢?”
本来金刀寨主父女都曾劝过她在山寨多留几天,等待霍天云回来,也好有个伴的,但她却还是要立即起程。
当然她是有她的理由,因为按周剑琴到桐柏山找她回去的时候所言,她的霍师哥是早就应该在山寨等她回去的。但结果适得其反,是她回到了山寨,却等不见她的师哥回来。怎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错,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不能因私废公,她才不再等待师哥。但如今她仔细思量,却不由得蓦然想到:“是不是我还要躲避师哥呢?”
少女的心事是很难猜测的,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
风鸣玉此时就正是如此了。
她倒不是因为退婚之事感到羞辱,因而不肯原谅师哥。也不完全是因为性情不同,不愿与师哥重修鸳盟。那么是为了上官英杰吗?不错她是把上官英杰当作哥哥,甚至感觉上官英杰更为可亲的。不过她也没想过要嫁给上官英杰,并非是为上官英杰躲避师哥。那是为了什么呢,或许这三样原因都不是但又都有一点吧?
她想起了她师傅的悲剧,她的师傅并非不爱她的丈夫,却因性情不同,抱负有异,终于各不相让,黯然分手。待到他们各自后悔之时,已经迟了。
她想起了前两天师公和她分手之时,对她说过的一段意重心长的说话,“其实我和你的师娘当年并不是非要分手不可的,我们虽有歧见,但无论如何也还是一条路上的人。彼此发现性情不同,本来也可以互相迁就。唉,弄到后来的不幸结果,这都是因为少年时候,未能平心静气的互相忍让之过。”
她不知道师公是否知道她和霍天云那段婚变的事情,但这段话却好像是为她现身说法。长幼两代的情形,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也还是可以作为前车之鉴的。
“师哥不知已经回到金刀寨主那儿没有?”她不知不觉的想起了霍天云了。
幽谷仙境
“霍师哥不知道已经回到山寨没有,他会不会也到和林来呢?”想至此处,不觉又是一阵迷茫,不知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
像以往一样,她想起了霍天云,跟着就会想起上官英杰。
不过这次却多想起了一个人,是谷飞霞。
虽然她和谷飞霞只是见过一次面,但谷飞霞那种爱和恨都是十分强烈的性格,却已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位谷姐姐的性情和上官大哥倒是一对,可惜他们却是冤家。我曾劝告过她不要记着上代冤仇。不知她肯不肯听我的劝告?
“听周姐姐说,似乎他们的梁子已经化解,但也似乎只是限于化解而已,尚未化敌为友的。真相到底如何,我可还未知道。要是他们能够进一步的化敌为友,那就好了。”风鸣玉心想。
风鸣玉那里知道,事情的真相比她所期望的还好得多,上官英杰和谷飞霞不仅早已“化敌为友”,而且是已订鸳盟了。
当然她更加想不到的是,她所怀念的这三个人,如今都已到了蒙古,跟在她的后面。
× × ×
心潮起伏,不知不觉已是日影沉西,风鸣玉已是走过那片草原,踏进一个山谷了。
山风陡起,明月与积雪争辉。风鸣玉正感到些些寒意,忽听得前面嘶嘶声响,转过一个山坳,天气突然变得温暖如春。
把眼望去,只见前面地形宽坦,岩石缝间,喷出一团团蒸气,灼热的水花,飞溅空中,在明月积雪的映照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色和浅红色的“花朵”,俨如元宵佳节所放的烟花,十分美丽。
原来高原地带,到处都有火山,有些喷发出来,成为喷泉。喷泉的温度有高达华氏一百五十度以上的,当地土人非常珍贵这种热水,常把风乾的肉块系在绳子上,放入喷泉的热水里,就可将肉煮熟。
喷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息之所。风鸣玉下马步行,满怀喜悦的欣赏这高原奇景,同时也找寻一个可蔽风雨的宿处。
深入幽谷,忽地眼睛一亮,面前的景色是更加奇丽无俦了!
高原冰湖
把眼望去,只见在羣峰环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
四面山峰之上,冰川交错,宛若银龙。想必是因地气温暖的缘故,下面的冰层已有部分融化,化成千百条大大小小飞珠溅玉的瀑布,注入湖中。山顶的雪花,一片片轻飘飘的下着,像白纸屑、像水晶末一般,洒落冰川。
冰川的奇景,已是令她目眩神迷。但更吸引她的眼睛的,还是湖边的景色。
湖边绿草如茵,杂花生树。风鸣玉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花,有碗口般大的像是大红玛瑙的花朵;有一枝笔似的,桃红花瓣包着金丝花蕊的花朵,有红里参白的绒球也似的花朵,有像散开的拂尘似的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的花朵。这许许多多千姿万态色彩绚丽的花朵,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知叫做什么名字。
风鸣玉满怀欢喜,缓缓的向那冰湖走去。越近湖边,地下的花瓣积得越厚,双脚就像踏在软软的垫子上,有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是否花香太过浓烈,风鸣玉竟然有点喝醉了酒的飘飘然之感,这感觉初时十分美妙,渐渐就不那么美妙了。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花径”,胸口竟然感到作闷了。
风鸣玉瞿然一省,心道:“莫非这是像‘桃花瘴’之类的瘴气么?”她的师公霍天都曾经和她说过在荒山幽谷之中行走所应注意的一些事情,那些堆积地上的落花往往会酿成一种瘴气,可以伤害人畜。云贵高原一带的苗区有一种“桃花瘴”尤其厉害。有一次她的师公遇上桃花瘴就几乎中毒,幸亏他随身携带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含在口中,这才得以无恙。
师公和她分手之时,曾送给她三颗碧灵丹,不过风鸣玉知道这种药丸十分难得,却是舍不得服用。心里想道:“师公也曾说过,花卉酿成的瘴气多是发生在高原山区潮湿的谷底,这个地方虽属高原地区,却并不潮湿。或许虽有瘴气,也不至于像桃花瘴那样厉害吧?”于是她把碧灵丹舐了一舐,碧灵丹的清香透入鼻观,果然精神为之一爽。她运用师公传授的上乘内功心法,吸一口气,让这股清香直透丹田,再嗅那些野花的浓烈香气,也不觉得作闷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了。但见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中有随波逐流的花瓣,有片片发光的浮冰。未喝冰湖之水,已是感到遍体清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