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作者:倪匡  文章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0/20 12:06:06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原振侠明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陡然,也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可是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黄绢已经道:“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自鲁大发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似的声音,算是给了黄绢一个回答。
  原振侠心中奇怪之极,黄绢想问他什么呢?难道黄绢受了他故事的感动,想帮助他?还是准备动用武力去把王妃抢过来?
  动武,那是决无可能的事,两个国家相隔遥远,如何打得起来?就算派出训练有素的突击队,那也是骇人听闻的事,虽然谁都知道,卡尔斯将军的确拥有这样的精税突击部队!
  原振侠向黄绢看去,只见黄绢的神情,充满了关切,他不禁低声叫了黄绢一声。黄绢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她。
  原振侠只好苦笑。黄绢问:“当你看清楚王妃是你心上人的时候,王妃一定也看到了你?”
  鲁大发震动了一下,仍然低着头:“是,当然是,她也看到了我!”黄绢沉声道:“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再震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极之惆然,黄绢再追问:“或者说,你感到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呆了半晌,十分哀伤地摇了摇头:“可是,她见到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少年,我……”
  黄绢大声道:“她甚至不认识你!你十年来对她魂牵梦索,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有你这个人!就算你能把她自土王的身边弄走,你能肯定她一定会爱你吗?”
  鲁大发睁大了眼,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别再胡思乱想了,她可能只不过和你梦里情人长得相似……”
  鲁大发陡然惨叫了起来:“不,不是相似,就是她1就是她!我绝对可以肯定,就是她!”
  黄绢站了起来:“好了!不管怎样,你闯下了大祸,我也为你惹了麻烦……”
  鲁大发喃喃地道:“对不起……其实,让我在看到她的时候,或者在我的手抚摸到她娇俏的脸庞时,就给土王乱枪打死多好,那我就会在极度的喜悦之中死亡!”
  他竟然一点也不感激黄绢冒了那么大的险的相救之情!
  他的话,说浪漫,自然浪漫之极,可是说疯狂,也同样疯狂到了极点!
  不管是浪漫也好,是疯狂也好,原振侠和黄绢都知道他是极其认真的,而有这样心态的人,根本已不把自己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只求达到他要达到的目的!驾驶自杀飞机撞向敌方战艇的。驾着放满了炸药的汽车冲向敌阵的人。把抛弃他的异性杀了然后再自杀的人,全有同样的心态。
  有这样心态的人,会去做他们要做的事,而不惜付出他们所能付出的最高代价一一他们的生命!
  鲁大发的心态竟然会达到这一地步,实在叫人有遍体生寒之感!
  鲁大发忽然笑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确然是在笑着,可是他的笑容,看来却诡异莫名,他道:“我一定要再见到她!”
  黄绢作了一个“如何”的手势,鲁大发道:“我这就去,土王虽然有绝对的权利,可是他的国度,毕竟不是未开化的猎头族!”
  原振侠冷冷地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法律,就算是依法番判,你的行为,也是死刑!”
  鲁大发道:“那不要紧,在收监、审判、执行死刑之前,我或许有机会见到她。”
  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吞下了一口口水。鲁大发实在太疯狂了!
  鲁大发又道:“我也算是一个世界级的名人,必定会有许许多多影迷为我的生存呼唤,甚至可以惊动一些国际上有影响的势力……”
  原振侠道:“是,你有可能得到特赦,驱逐出境,但你还是见不到她!”
  鲁大发又发了一会怔,才长叹道:“真见不到她的话,让她知道我曾为她如何痴恋,也是好的!”
  黄绢斥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王宫的内院是新闻传播学校吗?足不出内院的王妃,对外界的一切,几乎全是隔绝的!”
  鲁大发神情哀伤之至,喃喃地道:“笼子!笼子!这就是她说的笼子!我绝不能让她终身关在笼子之中,绝不能!”
  他说着,陡然一拳打在墙上,震得墙上挂着一幅画,跌了下来,鲁大发一点也不觉得,又接连重重打了好几拳,直到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一起大声喝止,他的指节骨早已被破损出血,黄绢沉声道:“你唯一可行的事,就是死了这条心!”
  鲁大发凄然欲绝:“心若能死,早已死了!”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鲁大发的情形,真是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他又用力在墙上打了几拳,忽然一咬牙:“公开进去没有用,我就偷进去,偷进王宫的内院去,去见她!”
  原振侠“嗯”的一声:“你可以找两个人帮你的忙,大有成功之望!”
  鲁大发一听,双眼放光:“谁?谁能帮我成功,我愿意跪在地上求他们!”
  黄绢立时叫道:“原,别太过分了,你看不出他是多少伤心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算了,我是开你的玩笑的!”
  鲁大发却流露出了一副希冀的神色来,原振侠长叹一声:“你拍戏拍得大多了,本来我建议你去找占士邦和蓝波!当然,那是开你的玩笑的!”
  鲁大发突又神情黯然,紧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自然我可以找人帮助我的,例如,从现在起,如果我咬紧牙关,去苦学忍术,这种专门功夫的训练,就可以使我有机会进王宫内院!”
  他说得极其认真,而且充满了信心,这种情形,倒令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至少不是冲动到立即要回上王那里去了。
  所以,他立声道:“很好,很好,一切可以从长计议,不能乱来,我看你不能够有太多次失败的机会,一次失败,就等于永无机会了!”
  鲁大发想了一想,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走了几个圈,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抱紧了头思索。
  黄绢看到他的情形己平静了下来,才道:“原,我们总要尽力帮他才行!”
  原振侠惊讶地望定了黄绢,奇怪黄绢何以会对鲁大发的痴恋这样热心。可是他自己并没有问出来,他只一接触到黄绢深邃、忽闪着深情的眼波,便得到了答案:黄绢自己也一直在追求着恋情,可是她甚至不及鲁大发,鲁大发还有一个确切的目标,虽然那目标遥远得近乎虚无飘渺,但是总还是一个目标!
  而黄绢呢?她的目标是什么?原振侠看来就在她的身前,但是只怕从头到尾,她未曾爱过原振侠!卡尔斯将军更是一个令她恶心的闹剧,她根本没有目标可以追求!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空虚的心灵,可以借帮助鲁大发达到目标而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这是相当正常的一种心理现象。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是怕无能为力,你自然可以帮他很多!”
  鲁大发听到他们的交谈,立时用十分感激的眼神望向黄绢。原振侠摇了摇头,鲁大发的疯狂还是虚的,如果和大有实力的黄绢合在一起,实实在在,不知人闯出什么样的大祸出来!
  黄绢挥了一下手:“这时,全世界的记者,只怕都在找你,你必须先找一个妥当的地方躲起来。”
  鲁大发的神情,全然像是一个本来将要溺毙。毫无希望的人,忽然抓住了一只救生圈一样,连连点头,急速地搓着手,充满了希望。
  黄绢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摇头:“我这里?只怕躲不过记者!”
  黄绢道:“只要他肯不出去,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鲁大发连声道:“肯,我肯,我一步也不离开!”
  原振侠没有再坚持,他自然也有点私心,如果鲁大发躲在他这里,而黄绢又一心想帮鲁大发的话,那么,他可以时时见到黄绢了!
  黄绢又道:“我先去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形如何,而且立即着手调查有关玉室玉妃的一切,尽可能取得王宫的建筑图和保卫系统的图则……”
  黄绢一路说着,鲁大发的神情就愈来愈兴奋,站起又坐下了好几次。黄绢最后,指向鲁大发:“你去休息,如果你的情绪一直在亢奋或哀伤之中,你一定支持不到见你的心上人,因为那绝不是三朝两日可以成功的事,而是需要一个极其周详的计划!”
  鲁大发咽了一下口水:“十年都熬过了,再等……一些时间,自然不……要紧。”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实际上,从他见到了玉宝王妃的那一刻起,一分钟对他来说,就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黄绢走向门口,打开门:“等我消息,原,你照常去医院,别对任何人提起!”
  原振侠想要对黄绢的一连串吩咐反对几句,可是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黄绢关上了门,他才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情,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始终黄绢是在主宰的地位!鲁大发这时心情不好,居然道:“怎么样?你们两人有麻烦?”
  原振侠立时道:“理你自己的事吧!”
  鲁大发苦笑:“我的事……是两个人根本不能见面。我绝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能在一起的话,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原振侠只是苦笑。鲁大发还在等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无可奈何地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爱情——其实我知道没有,不过又不肯承认!”
  鲁大发也叹了一声,过来轻拍着原振侠的肩头,表示对他的同情。
  下面传来跑车的呼啸声,那是黄绢驾走了鲁大发的车子。
  ——车子后来被发现弃于荒郊,至少有三百名以上的记者想找出鲁大发来,但也不成功,这也是后话了。
  当天,原振侠照常上医院,鲁大发乖乖地在原振侠的住所,一步不离开。
  他当然无法睡得着,他甚至无法坐上一分钟,就会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去,回忆着他看到玉宝王妃站起来,回忆着他不顾一切扯下了她的面幕,看到了她晶莹如玉的脸容,看到了她和夏日星星一样的眼睛,看到她诱人的嘴唇因为惊讶而略向上翘……
  那神情,就是十年前,她在海滩边上,忽然看到了眼前多了一个少年人一模一样!
  鲁大发把她那时的神情和昨夜的神情来印证,更绝对可以肯定,他苦苦思恋了十年的好看女人,就是玉宝王妃,她还是那么好看,只有她,才是鲁大发心中的女人,其余的,和树木石头,没有多大的分别!
  想到甜蜜处,鲁大发无缘无故笑出来;想到茫然时,他唉声叹气,想到她形容自己是在笼子中,鲁大发的心中,又一阵绞痛,想到她身形如此娇小绣嫩,而土王又那么魁梧粗鲁,他忍不住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呼叫声来。
  他自己全然不知时间是怎么过的,一直到原振侠下班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原振侠开门进来,看到他正在喃喃自语,手在无意义地挥动着。
  原振侠暗叹了一声,心想,思恋一个异性到了这一地步,大约可算是颠峰了!
  他大声问了两次:“有没有新消息?”
  鲁大发才如梦初醒一样,怔怔地望向他。
  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原振侠拿起电话来,就听到黄绢愤怒的声音:“怎么一回事,一下午没有听电话!”
  原振侠道:“我才进门,鲁大发他……”
  鲁大发摇头:“我没听到电话声。我……只是在想她,或许,想得太出神了。”
  黄绢也听到了鲁大发的回答,闷哼一声:“我很快就来,有一点消息带来。”
  原振侠由衷地道:“欢迎之至!”
  鲁大发的神情十分紧张!
  “你猜,黄将军的计划是怎么进行的?”
  黄绢是那么美丽非凡的一个美女,可是在鲁大发的心目中,她只是“黄将军”,那个“好看女人”,才是女人!
  原振侠感到相当疲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鲁大发又开始不停踱来踱去,黄绢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来到,她带来的消息相当好。秘密的严重强硬抗议起了作用,消息说,土王开始暴跳如雷,愤怒之极……
  (黄绢讲到这里时,鲁大发十分紧张:土王会不会迁怒于玉宝王妃?)后来,土王经过考虑,不但怒意平消,而且,基于两国交好,可以有非常好的利益,所以上王认为黄绢的行动,非但不足以责怪,而且还值得赞扬,因为若不是黄绢行动快捷,把鲁大发带走,鲁大发自然已被上王亲手击毙了。
  虽然土王仍然认为鲁大发罪该万死,但是总不免影响他的声誉云云。自然,这全是门面语,为了政治上的利益和巨大的经济利益,颠来倒去,怎么说都可以的。
  土王也十分会“做戏”,他又公开邀请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一起到他的国家访问,作为他的贵宾,表示他对黄绢的行动,确确没有见怪之意。
  土王的声明己发表,本来狂测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会迅速降至零点的各类政治行情观察家,都大叹自己观察错误。
  卡尔斯将军还未曾公开答覆,黄绢道:“我一定要他去,而且尽快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着鲁大发,鲁大发立时兴奋得连脸颊都现出了红晕来,他毕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黄绢的意思。
  原振侠也明白了,失声道:“天!你在玩火!”
  黄绢挥了一下手:“除了这个方法之外,还有什么更容易的方法可以使大情人鲁大发先生进人土王的宫殿?卡尔斯有十二个女侍卫,可以增到二十四个,鲁大发是其中的一个!”
  鲁大发有点担心:“我只怕扮不像!”
  黄绢道:“所有的侍卫全穿传统的阿拉伯妇女服装,你就一定扮得像!”
  鲁大发喜欢得搔耳挠腮,黄绢道:“进了王宫之后,我就不能帮你了,你必须自己找到内,自己找你的意中人!”
  鲁大发连声道:“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的帮助!”
  原振侠摇头:“这是把他推向死亡!在王宫中,有那么多警卫,他寸步难行!”
  黄绢冷笑:“总要冒点险的,而且,他如果见不到意中人,根本生不如死,是不是?”
  鲁大发挺着胸,一副慷慨就死的神气:“是,当然是,死,算什么!”
  黄绢盯着鲁大发:“有一点,必须说说明白,在王宫中,你如果失手被擒,绝不能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而我们也不能帮你,我们不要紧,没有人会去数在将军身边的女侍是二十三个还是二十四个的。”
  鲁大发连连点头。
  原振侠苦笑:“两个疯子!”
  黄绢道:“一个人一生之中,总要有做一次疯子的时候,只要他敢于去做!”
  黄绢的话,令原振侠听来,感到相当刺耳,黄绢是不是在说他没有勇气进行疯狂性的活动呢?或许是由于性格不同,也或许是由于认识不同,原振侠就想不出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疯子?疯子应该怎么做?像他——原振侠,就应该冲进卡尔斯将军的堡垒去,把黄绢救出来吗?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你们是用生命的代价,在玩游戏!”
  鲁大发十分兴奋:“是的,朋友,太值得了!”
  黄绢又道:“在这之前,你们躲在这里,半步也不能离开,我会设法弄到王宫的平面图,好让你研究如何在王宫中行动,会供给你适当的武器,和一切想像中可能要用到的工具,这些工具都不是普通人怕能得到的!”
  鲁大发简直感激涕零,几乎没有立时跪下来向黄绢叩头道谢!
  在黄绢离去的时候,原振侠送她出去,两人先是默然,后来原振侠先开口:“为什么?”
  黄绢像是早在等着原振侠有此一问,连半秒钟也没有想就回答:“我欣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这种程度!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痴情只是神话世界或文学作品中的事,谁知道现实世界也有!”
  原振侠道:“鲁大发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对方如果根本不爱他,他能得到什么?”
  黄绢冷然:“先用计算机来计较一番得失,那还会有什么爱?”
  原振侠只好默然无语!
  还是和他刚才想的一样,他是一个疯不起的人!
  他可以跟海棠一起,到新几内亚的蛮荒去冒险,由于蛮荒虽然危险,但总是一个实际的存在,他决不是一个想到了一个抓不到的幻像而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黄绢叹了一声,轻轻握了一下手,声音十分黯然:“其实,你如果有了真爱的对象,你也会和鲁大发一样的,我和那位海棠,大概都不是你爱的异性!”
  原振侠除了苦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黄绢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之后离去,原振侠一个人在黑暗之中,伫立良久,才黯然上楼。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