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小兄弟老远打从台湾过来深圳“龙头小筑”探我,忽然问了我一句: “你甘心吗?” 他阐说的大意是:你在马来西亚九岁开始结义,十三岁开始创文社,十五岁开始办刊物,十八岁成立天狼星诗社,二十岁就拥有十大分社成为大马第一大文艺集团,旋又在二十一岁在台湾创立“神州社”,四年后成为当地第一大纯粹民办的文学社团,直至后来蒙冤离台,五年后在港开始办“朋友工作室”,八九年又再成立跨越地区性的“自成一派文艺创作推广合作社”——到今天,所谓“少负奇志”的我,到底甘休吗?究竟甘心了没有? 言下之意,是提省我:持志不懈。 谢谢。 问题是答案。 我的答案是: 甘心。 ——而且满意。 满意是来自知足。 我为何不满足?人生在世,举世滔滔,有几人能完全控制自己时间的?我可以。有几人能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我能。有多少人能只跟自己愿意交的朋友交往,而可以谢绝一切不必要的应酬的?我可以。浊世横流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无视于别人的脸色做人的?我行。有多少人既极关心潮流趋向但又完全不受趋向潮流的影响?我是其一。有多少人能够随自己好恶、喜乐,在人生道上恒常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而且能保持:要爱,便热烈的去爱;要干,就全力的去干,快意思仇,随缘即兴,如此悠闲但又很奋发、风流而不折堕的、遇挫不折、遇悲不伤的过活?我能,我可以,而且我迄今仍完全能控制这一切。 我仍热爱生命,勇于助人;十分自爱(所以自律),敢于恋爱,恋情仍一次又一次在刀丛里找到了生命的诗! “帝力”于我何有哉? 而且,我所享有的名声,已喜出望外,多于我该拥有的;我获得的支持,包括我的读者和我的兄弟、朋友,远大于我应得的;我得到的利润,亦远超于我的付出和耕耘——可不是吗?当人家都在怨为何中国作家和艺术创作者不像美国、日本那么卖钱、那么有保障的时候,我却一直感谢上苍,何以赐予我那么多忠心、诚挚的读者,使我20年前的作品如《四大名捕会京师》、《白衣方振眉》、《神州奇侠》等作品,仍能一年卖几个版、一年又崭新推出几个版,以致我每部过去的作品每年都有几万元几万元的收入! 别忘了,中国很大,这世上华人很多,何况我不只在一个地区或只出版一次,也不是一个国家只有一个版本,更不是只用一种文字印行,而我也不只写武侠小说,更何况我不止于出版,还有发表、刊登、连载,而且也不是一本小说只登一次——更重要的我不只写了一部小说。 如果以“本”或“部”作计算,迄今“有案可存”的“小说类”大概也有五六百部吧? 别的就不多说了。 对我而言,我从不为“畅销”写作,但“长销”却常使我意外不已。 我曾建立过“知不足斋”,顾名思义,不只对生命的种种欲求“不知足”,而是对求进、求好、求知欲应该“知不足”。 可是,对“收获”,我知足。 知足常乐。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刚届四十,已经“作品集”、“精品集”、“全集”、“作品系列”等出了十几套,每套都不少于七八十种(每种有的一两部,有的十几部),从《诗选》、《散文选》、《评论选》到《小说选》,大概给“国”内外选人二三百次吧?我还能不知足! 我本来当写作是个人兴趣娱乐,当影响他人为中华文化、侠义精神做点事是天生职志,我怎么知道竟会有那么丰厚的版税可拿、稿费可取(甚至连冒我名盗我版的也发了财)、以及有那么多的好友至交、兄弟读者为我打气鼓舞,不惜千里相随不觉远、萧鼓声中惊霹雳的与我同进退、共闯荡、齐甘苦,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满足。一如我二十二岁时写下的《黄河》一诗其中三小节: ……我还是那不应考而为骑骏马上京的一个寒生 秋水成创,生平最乐 无数知音可刎颈 红颜能为长剑而琴断 宝刀为知己能轻用 有女拂袖。有女明灯。有女答客 沏茶还是茗酒 为剑可以白衣 可以飘行千里 而我正有远远的路要走…… 越来越近那吼声了 那是没有终止的冲决 崩却原是苍茫滩上的 一夫当关,狠命一击 气势自出,岁月愈久 我的京试愈垂青史…… 这首诗我不停而写 才气你究竞什么时候才断绝? 水声更近,天涯无尽 在此诀别,红颜知音 那在雁荡飞跃之君子 那烛光中仍独挹清秀的秀颜 几时才在明月天山间 我化成大海 你化成清风 我们再守一守 那锦绣的神州……
我满意,但不代表我不再努力。我离百尺竿头还差岂止十七八步?我还是会好识重友、自寻快活,情不自禁、无乐不作的走我孤身而不孤独、寂寞而不冷漠的人生路。
稿于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三至二十六日连环四天噩耗、冲突、大翻覆,与白灵、家和、应钟凄厉面对、亲爱共度。 校于九六年七月三十一日,温白分诀前夕,仍恩爱逾恒:大使舞刀谁所斩?铁石心肠为花柔;多情总被无情伤,你若无心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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