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问世间,蠢为何物……
她向他做这动作,已重复做了好几次。 不过,他好像没有留意。 她一再这样做,那已不只是一个暗示,而简直是一个要求了。 不过无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要求。 他一直很忙。 心有旁骛。 他也许有看见。 也许没有注意到。 总之,习玫红一有机会,就向他暗示。 她已经是在公然招呼。 她有时眨眨眼睛。 有时是耸耸鼻子。 有时是冲着他笑了笑,甚至只眨一只眼睛。 无情的注意力却都在小余和老鱼的身上。 他已一夜未睡。 他可不像其他的人——他可没有内功护体,而且,因天生体质赢弱,还特别受不得煎熬消耗。 他没有留意习玫红对他挤眼睛皱鼻子,但另一个却有。 他不但有留意,而且还不住还以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当然就是罗白乃。 她挤眼睛。 向他。 ——他是无情。 他也挤挤眼。 向她。 ——她是习玫红。 可是,无情没看见习玫红的表情。 习玫红也没注意罗白乃的回应。 不过,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阴山铁剑”叶告。 他端详罗白乃。 看了好久。 罗白乃还是向习玫红挤眉弄眼皱鼻子,甚至还不惜抛媚眼。 可借习玫红还是没发现。 叶告看着罗白乃,越看越近,近得长一点的鼻毛已差不多可以碰到他的脸颊了。 罗白乃终于有点不自然起来。 但他还是努力要让习玫红注意到他的七情上脸。 叶告终于忍不住,问:“你有病?” 罗白乃不答理他。 “你发烧?” 说着,要用手去摸罗白乃的额。 罗白乃一偏首,低叱道:“不关你事!” 叶告正色道:“正关我事。” 罗白乃一愣:“关你啥事?” 叶告道:“要是你疯了,说不定也像给鬼迷了一般,到处咬人,或一刀刀研自己,我不阻止你,岂不害了你。” 罗白乃叹了一声:“你这人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我跟你说都白说了。你走开。” 叶告不走开。 罗白乃无奈,仍蹩起一条眉毛,转转睛,努努咀,忽然发现,有了反应。 ——终于有了反应。 对他。 但不是习玫红。 而是习玫红身后的张大妈。 张切切咧咀笑。 血盆大口。 她也向他啄吸咀儿瞪瞪眼,还别过颈项暗示他出去走一趟。 罗白乃呻吟了一声:“我的妈!” 叶告奇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哪一位?半夜洗澡的那位?” 罗白乃长叹一声,别过头去,终于放弃对习玫红的勾引。 因为张切切仍在跟他翘咀已溜眼珠,甚至还用肥大的舌尖舔舔鼻尖。 这时叶告也注意到张切切的表情。 他以为她是冲着他的。 所以他充满诧异,向罗白乃问:“你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 罗白乃没弄清楚:“什么?” “都在发烧。”叶告说,“发烧得脸部直在抽搐?” 罗白乃喃喃自语:“问世间,蠢是何物,直教人哭笑不得……” 叶告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罗白乃转身就走:“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好了。” 叶告转首向陈日道:“你可听见他说什么?我听来听去都不明白。” 陈日月却愁眉深锁:“我也不明白。” 叶告知道陈日月难得有一回同意他的说法,有点惊奇:“你不明白?你……” 却见陈日月正替老鱼诊治,把脉,除了无情替他敷的药膏外,陈日月已在这段时间内替老鱼换过三次药,而且,也跟负责照顾小余的何文田对换过一次药,但毒质依然未能尽去;幸好老鱼皮厚。肉韧。功夫深,他给“鬼”咬了一口,饶是他自封穴脉得快,虽毒不死他,但还是给毒倒了。 他发出粗重的呻吟,时而昏迷,时而惊醒。 乍醒之时,瞳孔全是绿色的:好像里边住了两只绿幽灵。 陈日月看着他起伏不定的病情,眼里的忧虑很深: “他的情形,我有些不明白……得去请教公子。” 叶告这时才弄清楚了:原来他指的是老鱼的医治情况;敢情他是遇上什么难题了,才会使一向开心快活。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陈日月也愁眉莫展起来。 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无情。 无情正在外头。 他用手控制着轮椅,在客栈门前来来回回,来来往往地走动了几次。 木轮发出吱吱轧轧的声响。 有时候,忽然不响了,就是无情停下来,沉思的时候。 有时候他仰脸望着天。 天很苍。 天外有秃鹰翱翔。 天气很寒凉。 这样看去,在椅上的青年,很有点单薄,很是冷峻,很清秀。 清秀得有点像女子。 有时他低着头,俯首沉思,仿佛在研究泥石。土质,就像地底里正冒出一只手来。 他看得很仔细。 也很认真。 有时,他仰面远眺酒旗。 酒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有时,他俯首细察门前的渠道。 渠道是用作暴雨时引导水势,流下山沟的、 山道上,堆着些干草和马粪。 他甚至还用手抓了些艾草、木屑到鼻端去嗅了嗅,还推木轮到了井边,往井里看了好一会:好像里边正有个仙女在洗澡。 他甚至还用手去试扯了扯吊着木桶的绳轴。 习玫红禁不住问:“他不是想投井吧?” 她问的是绮梦。 绮梦用眼波向无情的背影瞟了瞟:“他在找疑问,也在找答案。” 罗白乃也在旁答了腔:“也许,他想要打水洗澡。” “你看他,行动不便,这么瘦弱,文质彬彬的,多可怜。”习玫红眼里充满了同情,“他要真的想洗澡,我可以替他打打水。” 绮梦半倦带情他说:“他要洗澡,倒至少有四五个小跟班会替他烧水,打水。” “对对对,”罗白乃眼里充满热情地道:“我也想洗澡好久了,却没人替我打水。” 习玫红根本没理他。 她眼里好像没有他这个人。 ——至少是自从无情出现之后,这种情形就明显出现了。 她也似没听到他在说话。 至少是没听进心里去。 可是何文田却听到了,她扯了扯罗白乃衣衫,罗白乃“嗯”了一声。 “你真要洗澡,我也可以替你淘点水上来。” 何文田悄声告诉他:“不过,你知不知道:孙老板的娘——也就是那女鬼,在门前洗澡的时候,用的大概就是那井里的水?” 罗白乃马上忙不迭他说:“不必了,不必了。澡,我洗过了,三天前洗了一次,五天前又洗了一次。” 何文田赔笑学着他说:“对对对,连冲凉时唱的歌都让我们听过了。” 习玫红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情。 无情仍推着木椅。 木轮发出枯燥的声响。 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聂青的眼睛也跟着他,瞳子愈转愈明,眼白却愈转愈青。 他脸色愈青,就常不由自主地偷偷去瞄孙绮梦,然后,眼里就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好像一头狼,在荒原的月夜里看到月亮中还有一匹狼。 另一个自己。 谁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神情。
2.以雪埋井
果然,无情推着轮椅,未人客栈,招招手,向陈日月吩咐了几句。陈日月领命出去了,无情背着门口,向绮梦相询: “这儿的水源,不止这一口井吧?” “是的。”绮梦答,“山前山后,各有一道溪流,都离这儿不远,还有一道温泉,却在山谷里隐蔽处,我们不愁食水。” “可是,”无情沉吟道:“到了冬天,这儿会很冷的吧?” “这座山本来就是座很寒冷的山。” 绮梦的语音也有点凉冷。 像这山上的清晨。 “那么,溪流都在冬人结冰吧?水源呢?” “冬天?就靠这井水了。” “井水不封冰吗?” “这井这么深,井里的水都自地底涌上来,带点温。只要我们在井日罩着块圆木盖子,舀水时才打汗,井水就断不会结冰,我们一年四季,还是可以不虞食水的。” 无情却好像还有点不明白:“盖子?” 张切切用手比了一比:“井口大约这么大,”她又用手往客栈里的一张圆桌指了指,“造一块圆木板,一盖,就把它捂柱了,可以保温。井里的水,是山上的地底水,本身就常保温热的,只要雪降不致堆积到井里太厚,那就不会结成冰,不致于以雪埋井。” 无情看看圆桌,再瞄瞄井口,好像有点明白了:“山上的地底水,那就是温泉了?” 绮梦反问:“大捕头对我客栈门前的这口井很有兴趣?” 无情道:“我怕有人在井里下毒。” 绮梦道:“我刚才已跟大捕头提过,我们这儿的杜小月。何文田都是辨毒高手。” 无情道:“我这边的铜剑、小余都善于识毒,此外,聂兄更是用毒高手。” “我是鬼。”聂青咧咧嘴巴,“鬼比毒更毒。” 绮梦道:“那就好了,我们都不怕人下毒。那大捕头还担心井水作啥?” 无情道:“也许,我刚才感兴趣的是:万一我到冬天时还滞留在这儿,会不会缺少食水。现在我感兴趣的是:到了冬天,我会不会一不小心,推车滚落到井里去了?雪深足可埋井,我万一落井,你们可不要下石啊!” 大家听了,都有点笑不出。 四憧尤然。 好一会,何梵才半信半疑地问:“我们……真的要留那么久?” 无情淡淡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就算真的踏雪陷阶,也只是我们办案事了,他日再来此地旅游的趣事而已。” 三剑一刀童听了,这才松了半口气。却听言宁宁道:“要真的误落陷阶,大捕头倒不必怕失足,要担心的只是我们踏错了脚步。” 她原来的意思,本来是把玩笑开下去,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但这样一句话,却变得好像有些儿嘲笑无情不良于行似的,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年来,有谁敢轻蔑、忽视“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的虎威?再说,讪嘲别人人生的残疾,也实非侠道中人作风。 言宁宁马上也省悟自己把玩笑开大了,把话说重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无情却道:“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流自山上的水源。从水源的成分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山上的土质与矿物,刚才你们转述过山上矿洞里的异物奇石,便可从这水里探查出一一个线索来。” 大家这才明白他勘察、细询的用意。 “所以,待会儿,我还得要验验水质一一这点要算白一刀最有能耐。” 白可儿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忍了下去。 绮梦明白了他的用意:“大捕头才一抵?就想到这新法儿,怎么我们在这儿住上数年都想不出来,老是一股脑往山上闯,不会实地勘察!” “能实地观察,那自是好多了,这只是退求其次之法。”无情道:“能多了解一些全面情况才上山去,是好事,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初到贵地,才会用新的方式去查这山里的秘密。就算是圣人,也在烈阳下看不见微菌飞扬;就算是神目,也看不到在眼前的睫毛动一人看自己的事,总不够全面,谁都一样。” 无情像是为绮梦等人作出开解。 绮梦一笑道:“那么,待会儿,我会差宁宁、青青跟你打几桶水上来给你验验看。” “不必了。”无情道:“我遣白一刀去办。他懂得汲多少分量的水才足够检验,旁人还真不知就里,帮着倒忙。” 绮梦也不坚持。 聂青道:“汲水的事,让我来办。” 无情道:“鬼王是抓鬼的,不是汲水的。” 聂青道:“鬼王已给鬼咬,丢人现眼,只好去做汲水洗地的工作。” 无情正色道:“给鬼咬的鬼王,仍是鬼王——一个人给鬼咬了。还能复元得那么快,大底下,看来只有聂兄一人而已。老鱼是‘铁壁铜墙’,几乎刀枪不入;小余反应神速,人称‘急惊风’,但他们现在还在躺着,你却已站了起来。” 聂青苦笑:“我只是憋着一股气,强撑着。我练的功夫是鬼的法门,鬼还毒不倒我,只不过……浑身都有股鬼味儿,不自在,所以才要去汲水,顺便也冲洗一下。” 习玫红捏着鼻子:“你真要去洗澡,我绝对赞成:你太臭了。” 聂青讪讪然地站了起来:“沐堂在哪里?” 张切切道:“后面。” 聂青道:“得先汲水吧?” 张切切道:“浴室缸里贮了水,足够你用的。” 聂肯道:“好,那就相烦了。” 张切切道:“我且来引路。” 说罢,就带聂青向后走去。 聂青甫站起来的时候,还看了看绮梦,脚步有点跄踉。 罗白乃好心,要上前扶持,聂青一斜肩,就闪开了,转过头束,盯了罗白乃一眼。 只一眼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棵千年树精。 罗白乃给他看了一眼,只觉不寒而栗,闪过一旁,让他走了过去,再也不敢搀扶他。 也不知怎的,有一种熟捻而且怪异的感觉,让罗白乃茫然了一阵子。 好一阵子。
3.对琴弹牛
聂青刚走进里面,无情就向孙绮梦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绮梦心想:又是这样,男人总是这样,不是借一步说话,就是另有需索,要求。每个男人来这里,不管看来像个君子、汉子,还是枭雄、小人,到头来,还是好渔色,藉意借故亲近,都为了那么回事,看来,连这年轻冷峻的大捕头,也不例外。 “什么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绮梦趋过身去,凑近他脸前,悄声问:“在这儿无妨,你说吧。” 无情道:“我想要你帮一个忙。” 绮梦等他说下去。 她在盘算着怎么应付。 无情道:“我想要问清楚一些事,但不想有其他人听到。” 绮梦蹩了蹩眉。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不好吗?男女共处一室,总不太好。” 无情道:“的确是男女共处密语,难免招人垢病,但这回是两女一男,我也不要隔室相谈,只请孙老板主持大局,不让他人骚扰我的问话。” 绮梦脸上一热:“哦?” 无情接着说:“我要跟那位小月姑娘和何小姐谈谈话,希望能有你玉成。” 绮梦脸上微微一红,不过谁也未觉察出来。 “这个容易。” 然后她问:“你们想要在哪里交谈?” “炕上便可以了。” “我会请其他人稍作回避。” “谢谢。” 忽然,只听那彪形大汉铁布衫低吼了一声。 无情要跟杜小月谈话,他好像很不开心,甚至十分愤怒。 绮梦连忙低声叱止:“铁拔,不要这样子,让大捕头跟小月、小田谈谈正事。” 铁布衫仍在低吼,可是,对绮梦的话,却不敢不听从。 无情推动椅轮,走向杜小月。 杜小月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犹是那样,一双眼珠仍是很灵。 何文田跨上炕,有意护住社小月,第一句,就问了回去: “你的手下已给鬼咬得神智不清,你不去问他们的病,却来管我们的事!” 无情也不温怒,只道:“好。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事。” 之后的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谁都听不清楚。 习玫红很留意无情跟杜小月、何文田的对话。 李誉青和言宁宁也是。 言宁宁问:“为什么他只问她们两个,不问咱俩?” 李青青道:“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问:“是不是这大捕头知道了一些秘密,是我们两姊儿不知晓的?” 李青青还是答:“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忍不住抗声道:“要是这大捕爷把援手全带到山上庙里去冒险,万一我们客栈这儿出了事,谁来救援?” 李青青垂下了头,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言宁宁这回禁不住问:“那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知道的?” 李青青仍含羞答答他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外面刚有人汲了一桶水。” 言宁宁“哦”了一声。 她只注意里边的情形,没留意外面。 正如习玫红只留意无情跟何文田。杜小月谈话,三人渐投入,至少,杜小月已把脖子伸出了被裳,一面说着一面哭泣,然后,无情好像还拿着一些事物,何文田俯首细察,三人交谈密斟,但习玫红却也没有注意到罗白乃正在看着她的侧面,而且还正“哎”了一声。 叶告没好气,又白了他一眼:“你又发高烧了?” 罗白乃感叹十足地道:“你看你看,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侧影。” 叶告抬目看去,只见晨曦将习玫红的侧身轮廓嵌镶了一层薄薄的雾影。 饶是他这个少年一向对女性全无兴趣,也不禁打从心里赞叹了一声,但他却看到门外有人向他招招手。 “王八蛋!” 他骂了一句重的。 罗白乃吓了一跳:“你骂她?” “对,”叶告没好气,“我骂他!” 罗白乃勃然大怒:“她得罪了你什么了,你竟骂她那么粗俗的话!” 此时习玫红在他心目中,好似仙女一样,岂可容让叶告冒读。 “他!?”叶告忿忿,“他对我作了个不文手势——简直讨打!” “她!?几时……”说到这里,罗白乃才发觉叶告说的是门外的陈日月,正对叶告作表情。做手势,一副轻桃的样儿,这才明白叶告骂的是他的同门,当下为之气结,悻悻然道: “跟你这种慧小子谈话,简直是——” 何梵已不得有人替他骂骂叶告消消气,因为叶告老是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斗志昂盛来欺负他,所以乐得把话接下去,虽然他也不明事情始未就里: “一一对牛弹琴。” “不。”罗白乃宣称,“简直是对琴弹牛!” “对琴……弹牛?”何梵比较拘泥,一时无法接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告这时却已离开了,走到门前,跟陈日月似是争执,又似是讨论,吵了一会,越来越响,可是用的好像是一种密语,大家都听不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不过却惊动了无情,他停止了跟杜小月,何文田的谈话,推动木轮,到了门外,这时白可儿、何梵也趋在一起,大家都俯首静聆无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无情才吩咐得告一段落,忽见白可儿向他扬了扬眉,他也没回头,只淡淡地道:“你刚才找我有事?” 只听在他背后的人说:“你倒是瞧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只是不良于行,原来还是瞎的呢!” 话说的当然是习玫红。 她的话说的很尖酸。 很刻薄。 也很不客气。 她的尖酸刻薄是来自于忿怒。 ——愤怒是源于刚才无情一直不睬她。 可是,一听之下,三剑一刀憧都很生气。 要不是习玫红是个女子,他们已拔剑的拔剑,抽刀的袖刀了。 不过,乍听还是憋不住,四人七嘴八舌,叫的叫,吼的吼,咆哮的咆哮,但无情一句话就压下去了。 “你们先到一旁去。习姑娘只怕有话要跟我说明白。” 四憧无法,只好快炔行开一边去;但也走得不远,生怕刁玫红会出手伤害他们的公子。 习玫红仍有点余怒未消:“他们可真有你的心,就算走开了,眼睛也还是往这儿看,怕我吃了你。” 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是看见我们在谈话,却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话。” 他望人习玫红一双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的大眼睛里,“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尽管可以放心说了。” 习玫红冷晒:“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活要跟你说,我要说的,只不便让她们听到。” 无情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孙老板她们听了担心。” 习玫红倒很是诧异,她的双眸也一直望人无情眼里,灵敏坦荡,一点也不退避:“你也知道我的用意?” 无情道:“我不止知道你的用意,还知道你的好意。”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好意?” 无情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上疑神峰,扔下这些需要援助的人不理,率众上疑神峰去,是不是?” 习玫红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古岩关,带点薄荷叶的沁凉,空气里还有点苦涩。 她偏着头,斜脱无情,侧看无情,最后,再正视他。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重估她眼前的人。 “我这样做,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猫?”习玫红可更不明白了,“蝴蝶?” “猛鬼庙是花,”无情道:“绮梦客栈是蝴蝶。” 习玫红可从没想过山上那座庙居然是“花”,眼前这爿客店居然称作“蝴蝶”。 “那我们呢?” “我们?”无情笑了笑: “我们是猫。” “猫!?” 习玫红更瞪大了眼睛,望入他的眼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无情居然还向她问了这么一句。 而且还用同样的眼神回望。 对望。 习玫红头上,飞翔着几只小黄蝶。 晨光渐亮,一束一束的光线剪开了紫色的雾。 干涸的荒山石砾间,犹生长着一处又一处的小黄花,迎风招曳。
4.青色的人,绿色的水
聂青已经回来。 他挽了一桶水。 水还滴着。 他的人也似淌着水。 水自他身上流下来,仿佛也是惨青色的,渗透了他的影于,渗人了地底里去。 等他离开所仁立的位置之后,那地上仿佛也惨绿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儿竟长了一片绿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来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绿色的眼光,去看习玫红与无情的对话。 远远望向两人的,不只是聂青,当然还有三剑一刀懂,以及罗白乃。 几个少年人,着晨光中的男女明净的轮廓,看晨风中男女飘飞的衣袂和发丝,看他们相互对话时口里轻吐的薄雾,都似有点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罗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赞羡:“他们两个,都好漂亮。” 罗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过去,你会大开眼界。” 陈日月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对。” 罗白乃气虎虎地:“登对?” 陈日月遥指道:“你看你看,他们真是一对壁人。” 罗白乃冷笑一声:“壁人?习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传言里的一对儿吗?却怎么换成了他师兄!搞不好,壁人当不成,要变成壁虎了。” 陈日月也没听懂:“壁虎?” 罗白乃道:“壁虎常为了争夺雌虎而在壁顶上打架。” 叶告咕吨道:“那就坏事了。” 罗白乃以为叶告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坏了什么事。” 叶告道:“你就要糟了。” 罗白乃指着自己鼻子:“我糟?” 叶告但言不讳:“你要遭殃了,冷四爷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顺眼,一剑便了结了你,省得你在那儿哩里吧咳的!” 罗白乃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白可儿脱口说了一句: “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罗白乃这可迷糊了。 一一若说“好看”、“好美”,“好开心’,罗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儿的意思,可是如果说是“好像”,罗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儿“像”了。 所以他问:“什么好像?” 白可儿犹在入定:“他们好像。” 罗白乃看来看去,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看不出有哪一点像。 “他们?”罗白乃没好气,在他心目中,三剑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无比的小孩子,他才是有良好鉴赏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话!” 白可儿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好精,”白可儿继续赞羡不已,“好明。” “好美丽,”白可儿说一句形容就顿了一顿,“而且好相似!” 罗白乃正要运出目力看去,却听聂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这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对绮梦,他正眼不瞧,话也没多说,却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词。不过,听了他的话,罗白乃更为之气结。 他气得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 ——个认为他和习玫红是“绝配”的知己。 最好,还是红粉知音,那就更妙不过。 所以他去找绮梦。 ——幸好还有绮梦。 就算失去了习玫红这样的红颜,但若有孙绮梦这样的绝色,那也不在来此荒山野岭一行了。 他正寻思如何接近绮梦,却见绮梦看着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悦。 本来,自他上古岩关以来,绮梦一直就是带点倦、有点俯,常有点元奈,随随便便的美丽着,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总似有两汛汪汪的水,红唇也亮浦湘的,使得她更媚更艳,美绝人寰。 习玫红也许比她清,但绝不比她艳。 可是,除了当日初见时,她向他刺出一枪时:那一霎间,所有的艳,都成了煞。 连眉心也赤红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杀气。 不过,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时间,绮梦又回复了她的艳,她的缮,她的厌,还有她的倦。 她美得来很不经意。 她艳起来很无所谓。 罗白乃很欣赏她。 他一向很珍爱女人。 总之,是女人他就认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弥足珍贵。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来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厌她所恶。 也憎她所恨。 更爱她所喜的: 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见绮梦生气,他也就无缘无故地患怒了起来。 何况,还有另一个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这时候,何文田已离开了炕床,倒是铁布衫,走了近左,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之门,斥责了她几句,: 杜小月就哭了。 边哭,边缩回了被窝里。 绮梦显然也察觉了,望向那儿,眼坐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眉心一点赤红,带点悄煞。 罗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过去,问铁布衫: “你干吗欺负人!?” 要不是他一向对这个又臭又脏的铁布衫着实儿有点畏惧,他早就一把推过去把他给揉倒了再说。 其实,他走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他怕这洪荒野兽般的家伙忽然反扑,他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但那“野兽”并没有反击。 他只在喉头里咆哮了一声,而且还退后了一步。 这使得罗白乃胆气更壮,转头过去问杜小道:“他骂你什么!?” 铁布衫低着头,嘶吼了半声。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语不成音。 罗白乃又转过头来,对铁布衫就锻指怒骂:“你骂她什么!?” 铁布衫低嘶了半声,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罗白乃大着胆子进逼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铁布衫鼻子上去了:“你凭什么骂她!?” 铁布衫抬目涩声低吼:“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忽听绮梦唤了一声:“罗少侠。” 罗白乃一听,只觉柔情万端,柔肠寸绞,马上回首,整个人都酥了一大半,指在铁布衫脸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了: “什么事?” 他这时当然未曾注意:铁布衫眼里已发出凶光。 像一头困兽。 正要反噬。 绮梦柔声道:“你……过来。” 罗白乃马上收回了手指。 其实,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挪”向绩梦那儿,那么一移转问,距离铁布衫那儿已有十二尺余之遥了。 不过,他的手指依然竖在那儿。 只是,并没有指着铁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绮梦身前。 还贴得很近。 来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于前额的一络发丝,飘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会那么快,快到离奇。 连逃命的时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轻功来。 绮梦黑眸如昼。 她呵气若兰。 她那一声呼唤,对他而言,犹如玉旨纶音。 “来了。” 他报到。 且十分有军气。 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绮梦展颜一笑:“来了就好了。” 罗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绮梦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铁拔一向不高兴杜小月跟外人谈话。” 罗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态,一指在后头翘着。一手倒提于腰,充满骑士魁力豪气他说:“他凭什么那样骂她?他又不是她老子!” 绮梦静了下来。 罗白乃怕她不高兴,改而骂别的对象:“都是无情大捕头不好,作威作福,把小月姑娘逼哭了。” 这时,无情已跟聂青会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陈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质。自聂青提来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细察水里发生的变化,之后,把水泼了,又用另一个小碗,再筛人不同的粉未,来看水里产生的反应。但大家在低头审视的时候,聂青仍不时抬头向绮梦这里望过来,目光青得电镀过似的。 罗白乃越发不明白他们在于什么,在看啥。 绮梦悠悠地道:“大捕头这样说,是想找线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气够响罢了,”罗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盘都交给我办,会更快破案的。他的身体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着的好。” 绮梦笑笑:“他倒是心细如发。” 罗白乃不服:“我更细心。” 绮梦说:“他也胆大。” 罗白乃更不服气:“我更大胆。” 绮梦忍不住故意数落他一句:“胆大?却又不上猛鬼庙去?” 罗白乃一呆,他口齿便捷,马上说:“若果人人都上了疑神峰,谁来守客栈这里啊!谁来保住这世外桃源呀!” 绮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人冷森森地道:“这算世外桃源?我看是世外逃原才对—— 人人都逃到这儿避难来了,结果,这儿就成了杀戮战场。”说话的人是聂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绮梦身边,像只挥不去的绿头苍蝇。绮梦听了就说:“你不去,也就罢了,还是在这儿上面安全些。” 罗白乃听了,却在心中叫屈:如果大家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一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呀!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上疑神峰呢?) (不可以给人小觑了!) (不入猛鬼庙,岂不是孬种!) 正寻忖间,忽地,放于背部的指头,有点凉飒飒的,猛回头,却看见一条肥大的舌头,正在舔他竖着的食指头。 舔他的是张切切。 他一回首,张大妈就对他一线,问: “你干吗对我翘起手指头?” 说着,再度伸出了肥大的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