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绿和生
一般而言,无情等人经过侦察布署,大约在午时未出发,经历跋涉攀登,大概在申时初已抵独木桥,按照常理,八月天这儿的太阳最早应在西初才开始下山,可是,一过独木桥,天好像黑得特别快,一下子,己入暮了。 夕阳仍在无限好。 向晚只惜近黄昏。 大家发现迅速昏暗的天色,不觉面面相觑。 庙在那儿。 两扇窗像眼。 一扇门似嘴。 ——像一只变身的妖魔,正在待他们永堕地狱。 无情跟聂青走在前面。 聂青道:“大好像黑得特别快。” 无情道:“我想是山势的原故。” 聂青道:“怎么?” 无情道:“我们到了这里,刚好就处身于朝东山峰的阴影下,太阳下到这方位,就几乎完全给遮挡掉了。” 聂青道:“这座山很怪。若不是到了山上,从山下看上来,好像还是一片光亮,其实,那只是阳光的反照,我们真的走上来,反而暗得很。” 无情道:“山怪,只怕庙更怪。” 聂青道:“大捕头刚才是听见了?” 无情道:“听见什么?” 聂青道:“刚才的万鬼齐叫,声音都来自这庙。” 无情道:“我听见是千百道呼声,但又似一声呼啸在千万个孔穴里迸出来,回传不已,但声音来自庙里,这点倒可以肯定。” 聂青道:“只是一座庙,断传不出这么繁复的声响。” 无情点头:“但庙是盖在矿穴上面的。” 聂青问:“你认为声音是来自矿洞里面?矿洞里还有活人?” 他的目光又闪烁着绿意。 他的眼光一绿,脸色便发青。 脸一青,胡子便似破上而出地茁长着。 绿,对他而言,好像充溢着生机。 无情也注意到了。 他对这奇诡的绿似也充满了兴趣。 无情道:“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人,但里面一定有生物就是了。” 聂青也颔首:“有生物,才会叫。” 但他旋即反问:“可是,鬼算不算是生物?” 无情也反问了一句:“僵尸呢?” 两人都只问,没答。 大家都静了下来,就算脸上没有惧意,但至少也有困惑之色。 他们的前方就是: 庙。 一座奇怪的庙。 庙里竟然还升着微烟袅绕。 无情与聂青在低声商讨。 习玫红跟两个小伙子也正在密谋大计。 陈日月大着胆子问:“刚才那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人?啊?” 习玫红道:“你说呢?” 白可儿非常苦恼:“如果它是人……它怎么会那个样子?一蹦一跳的……像一具……” 陈日月试探地接下去:“活尸?” 自可儿一听,吓了一跳,“活尸……会武功么!” 陈日月反问:“它那两下……也是武功么!” 两小都寻思了片刻: 那“家伙”的一举手,一抬足,看是武功,实又大简,太粗陋;若非武功,又如何做到这般精确。有效,一般武功,既没有另。么多破绽,也断不致如此直截了当——要真的是武功,那得要是极高明的上乘功夫,可是,若是一流武功,又怎会空门大开? 习玫红开声了:“如果它是人,就算是一流高手,我那一刀,还有那一剑,怎么杀它不死?” “对!”白可儿补充道,“还有公子的暗器!” 大家不觉都有点脸色发白。 自从大家一同退敌、并肩作战之后,三人都敌汽同仇,彼此间都亲切起来。 陈日月还抱着希望:“如果它真的是僵尸,为何能在大白天出来?” “这儿是疑神峰嘛。”习玫红审慎地道,“在这地方,什么没见过!” “这儿还是猛鬼庙。”白可儿附和道,“猛鬼庙盛产什么,大可顾名思义!” “何况,它看样子像活尸,多于像鬼;”习玫红倒颇有创见,“鬼还说是晚上才出来活动,僵尸可有白天限制外出的法规?我倒没听说过。” “如果独木桥有僵尸,那么,”陈日月思前想后。惴惴不安,“猛鬼庙里会有什么!” 白可儿咕咕浓哦地加了一句:“那么,我们还进去做什么?既已逢着了僵尸迎宾,再来一个群鬼大会不成!?” 说着,自己竟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充满困扰地问: “听说,孙老板的后娘,就叫做……白……” 习玫红替她接下去:“白孤晶。” 白可儿还是很有点苦恼:“而她已逝世的亲娘,叫……叫什么来着?” 习玫红倒挺熟捻:“‘雪花刀’招月欢。” 白可儿没听清楚,又似心不在焉:“嗯?雪花膏?” “雪花刀!”习玫红没好气,“雪花飘飞片片刀:雪花刀。” “哦。”白可儿还是有点神不守舍,“白月欢。” “招月欢!”陈日月用手摸摸白可儿的额角,白可儿一闪身就避过去了:“她可不姓白。” 他狐疑地问:“你不是也撞邪了吧?” 白可儿呻了他一口,道:“你才撞邪……不过,这儿既然那么邪,我们还到庙里去干啥?不如……” 陈日月也明白了自可儿的意思,也扬扬眉毛,道:“不如——” 大家都望向习玫红。 习玫红颇能意会,指指来时的路:“不如一一” 陈日月拼命点头。 白可儿也乐不可支。 他们都服膺于无情,本来是自己央着要上山来的,总不好现在又要公子走回头路一但习玫红可不同。 她是女子。 也是“外人”。 她可不怕无情不高兴。 ——若有她支持,那就下山有望了! 习玫红看看无情的背影,一副众望所归的样子,正待扬声说话,忽然,她脸色大变,刷地拔刀,向庙门冲了过去!
2.红和死
庙很残破。 庙门更加古旧,斑剥脱落,半掩半合。 但庙门贴着两幅画。 画很新。 许多人家的门前都会贴上这两幅画,豪门大户尤然。 两幅画画着两个人。 不,两位神抵。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两位名将,由于赤胆忠心,百战百胜,义盖云天,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所以终于给人们奉为神明,只要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扉上,那就神鬼不近,妖邪辟易。 他们就是秦叔宝与尉迟恭。 据说,李世民得成大任,登大位,不得已要先行诛杀他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事后虽然为九五之尊,万国臣伏,但心底时常不宁,常见冤魂相缠,以致寝寐不安,得要尉迟恭、秦叔宝在卧室把守,才能安睡。 可是尉迟恭和秦叔宝贵为大将,各有家室,也不能日夜相伴。李世民无奈,只好着人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模样绘于纸上,贴在门上,以镇妖邪。 说也奇怪,他们俩的画像一上了门,妖魂散消,李世民就得以安枕尤忧、酣睡无扰了。 所以,尉迟敬德和秦叔主,不只是唐朝开国名将,还是后世的镇守家宅庙堂的门神了。 大家敬爱这两位将军,多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 赖以拒妖。 仗以辟邪。 可是,庙门前贴的,却不是他们两位! 庙门前确有两幅画: 两个人。 不。 应该是: 一个美女。 一副骷髅。 ——这是什么门神门 这算是哪门子的门神! 美人很妖丽,在!日黄的画纸中,以及残阳的映照下,一种人骨的娇烧几乎立即消融了大家的腾腾杀气。 那美人美得令人有点眼熟。 像梦里见过? 还是似依稀昔日曾遇? 一时分不清楚。 但美人的对面,是骷髅。 一具白骨。 奇的是,这白骨人人见了,也有点熟捻: 人人的长相面貌,都有差异。 但支撑着整个肉身的骨骼,都一样。 人死之后,皮肉腐蚀,剩下在黄土中的,也不过是白骨一副。 眼前就是这样: 最美丽的女子。 还有一副白骨。 看去好像很突兀。 但细品却又和谐。 美丽和死。 红粉与骷髅。 ——谁说这不是一体两面? 习玫红拔刀掠近庙门,指着门画,刀尖微微颤抖着,看来,她不只是怕,而且生气: “啊,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 画里的女子,居然有点像她! 门里传来一阵诡异低迷的声音。 那是窃笑声?细语声?还是娥着牙在啃啮着棺材的声音? 声音非常诡怪——就像闷在一口淤泥封着的瓮里发出来似的。 习玫红再也沉不住气,一刀砍开了门,加上一脚,叱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本小姐要你即刻现形!出来!” 她这下可是连人带刀,长空掠起,一脚蹋门,攻了进去。 无情想要喝止,已来不及。 习玫红这样,实在有点冲动。 她冲动是有理由的: 人冲动通常都是因为愤怒和骇怕。 ——那庙门画像,的确很像她。 一个艳的,媚的,娇烧全在欲开时的她。 画中人可能不比习玫红更美,但一定比她更妖烧。 可是画像的对面是骷髅。 一副白森森的骨头。 如果画像里的是习玫红,她面对的,就是白骨。 也就是死。 这也难怪习玫红愤怒了: 这两幅画,是明着挑她。 所以习玫红挺刀就闯了进去。 ——也许,她更真实,迫切地感觉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她更立意要面对,且矢志要马上,立即去面对! 无情喊了一声:“慢着!” 聂青也叫了出声:“等等——” 可是习玫红没有慢下来。 她更加没有等。 她刚刚还准备说要走,跟白可儿和陈日月还拟找无情商议往回走,忽然,因为看见门上的画,一切都改变了。 她拔刀。 飞身越过庙前的香炉。 还有残破的石阶。 踢开了庙门,闯了进去。 无情,聂青欲拦不及,两人对望了一眼:她是不是有点急躁得过了分? 可是,这时已不能想。也不能管那么多了! 无情催动轮椅,聂青紧蹑而上。 他们都不想要习玫红落单。 他们都是一道上的人。 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聂青腾升而上,如一只青幅。 他看见习玫红己闯了进去。 庙门立即咐呀合上。 里面立即传出打斗声。 还有叱喝声。 ——习玫红遇敌! 她遇险了! 他心里一紧,已飞越过庙门的铜鼎大炉,比无情还快了一步。 至少,快了一些些。 但他立即发觉:庙门的阶梯很陡,也很斜,既残破,又剥落。 无情若是用轮椅转动辗上来,要辗上这石阶,只怕大是不便。 他决定要暂缓一缓,先行协助他上了石阶再说! 所以他飞掠的身子,微微一沉。 这一沉,他趁势俯身往下一抄手,想要托住无情的肩膊,借力把他推上石阶。 可是,他这一俯瞰才发现,无情之所以比他略迟,不是他行动上不便,或因反应慢了一些,而是无情在经过那口大香炉之际,做了一件事: 他贴近铜鼎香炉,上身挨近,一扬手,像撒豆撒粉似的,往香炉里撒了一把“东西”。 这些“东西”自他指问打了进去,离开指缝的一瞬间,都闪了一闪,亮了一亮。 然后香炉咕嗜嗜了几声,整个香炉似一只大赡蛛似的,蠕动了几下,才静了下来。 无情在出手的时候,正好,那是聂青飞身掠过,腹部向着香炉顶之际。 无情一撤出了手上的事物,身子立即一屈,双手往下一托,也不知他扳住或按下了什么机关,呼的一声,整个轮椅便离了地,斜飞上石阶,竟比聂青还早一步到了庙门。 所以,聂青那一抄手,也捞了一把空。 也就是说:无情不让他扶,也已上了石阶,并且先行“解决”了香炉里聂青所忽略的事物。 ——这残障的人,竟傲慢得不让人相扶!
3.开场黑
聂青冷哼了一声。 无情的木轮,已“砰”地撞在庙门上。 门给撞开。 无情已闯了进去。 那两扇门又迅速合上。 聂青再不迟疑,就在门关上的刹那,他也已闪了进去。 眼前一黑。 黑。 —团黑。 里面一团黑。 整座庙,都一片漆黑。 聂青没想到一照面孔会那么黑。 一开场就是黑。 他神凝八方,气聚一元,小心提防,全面戒备。 他一入庙,第一个反应就是: 马上移位! 他一闪身,已移开了原来的位子。 理由非常简单: 如果庙里有敌人埋伏,在这漆黑一片里,谁也难以辨认敌踪,但最好下手的地方,便是门口。 因为人都是从这儿闯进来的。 所以聂青马上离开了门口。 他一错步,打横迈了六尺,又一长身,往前掠了八尺,再横跨三步,其间他凭敏锐的感觉,避开了四至五件不知是桌是椅还是柱的事物。他双袖鼓起,气守丹田,听聆动静。 一有动静,他就出手。下手。 可是,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动静。 没有动。 一切都静。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可是,无情的呼吸声呢? ——怎么他也像一人庙门,就如泥牛人海,消失。消融在黑暗中了呢? 难道,这片黑是腐蚀性的? 在这一片幽暗里,聂青担心的是三件事: 一,敌人在哪里? 二,敌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三,无情和习玫红去了哪里? ——莫不是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屏息以待,静待敌人露出破绽? 还是:一进门已为敌人所制,现在只有自己孤军作战!? 看不见。 看不到。 黑。 到处是。 到底是。 ——黑暗,无处不在。 无所不是。 聂青己开始渗出冷汗。 汗流泱背。 第一次,他不但与未知的敌人为敌,而且,还与整个黑暗为敌。 空气里,散播着霉。腐的味道。 他连敌人的气味也嗅不着。 如果勉强说能闻得着的——那只有腐尸和腐鬼的味儿。 聂青却不敢妄动。 他不能动。 他在等。 屏息苦候。 敌人只要一动,他就下手。 他已忍无可忍: 他要攻破这一团黑。 他也等完再等: 他只等一点微明: 一次机会! 终于,有了声响。 大概就在聂青左前方八尺二寸之遥,微微一响。 “啪”。 声音很轻。 很低。 恐怕,这要比一只小鼠啃破一颗花生壳的声音还低微吧? 但聂青已然行动。 几乎在声音响起时,他已掠到了发声所在地。 那声音几乎在响起之际,已经寂灭。这一次声响后,只怕就不会再有声息了。 可是,几乎就在响起的同一时间,聂青已出了手。 抓住了“它”。 尽管周遭是那未黑。 那么顽固的黑。 黑得好像是固体。 他仍是一出手,就中:抓住了它。 它冷。硬,有奇特的感觉。 ——但不管“它”是什么,他都决不让“它”溜掉。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出现了一道光芒。 这光亮不寻常。 刀光。 这一道刀光不寻常。 快而厉。 这一刀向聂青迎头研来! 看到刀光时,刀已到。 聂青已来不及避。 刀光灿然,刀气森森,也使他睁不开眼。 但他一出手,就抓了出去。 他用的是右手。 一出手,手就发绿。 他左手是摸住了那件“事物”。 ——那“东西”又冷又硬,又似有一股奇特、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给他抓住了,没弄清楚,他就决不会轻易放手。 这一刀他既已来不及闪躲,他就只有一爪抓了出去。 他在这刹那间已认准刀势。 ——刀口既然是这样劈来,那敌手便一定是那样握着刀,他一手便抓向对方的死处! 就算是对方这一刀把他劈为两爿,他也一样要在对手胸膛抓出个大窟窿来! 他这一抓,对方非得收刀不可,否则,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个大血洞,——我死,你也活不了! 这是聂青的打法。 ——你死我活,最好;要不然,玉石俱焚又何妨! 可是他没想到: 对方也收不了势。 收不了刀。 也收不了招。 因为,在对方闻声出刀之际,好像也在后头吃了一股力量,送了一送,便收势不住似的,这一刀砍下来,已是全力以赴,没有余力后退或撤招。 看来,这大黑暗中电光火石的一击,两人只得两败俱伤。
4.电光火石
就在这时,一缕火光,骤然亮起飞射如电,掠过二人之间。 一人叱了一声:“住手。” 光乍亮,刀和爪都凝在空间。一把边嵌硝石燃料的暗器,就钉在二人之间的柱上。 在全然一片黑漆里,突然点火的人,其实很危险。 敌暗我明。 陡然亮火,形同将自己置身于奇险之中。 但那人一点火,火离手,火石即成了暗器! 火光映晃,爆出花火,嗤嗤作响。 火光把一刀一爪僵在半空的人影,投映墙上。 人已僵住,招式已忘,但墙上的人影仿佛仍在交手,一来一往。 火光青白,掷出火石的人的脸色更白。 他是无情。 火光及时照亮。 聂青看到向他一刀当头祈落的人是习玫红。 习玫红也看清楚:自己几乎一刀研杀的是聂青。 然而,聂青的手不知怎的,暴长了二尺有余,离自己胸脯,只有寸半! 纵然,她能一刀把鬼王研成两半,但聂青的“杀青手”亦必劈在她胸脯上。 现在,因为有光,所以两人的攻势,都凝在那儿,都没有攻杀出去。 有光是因为无情。 他及时打出火硝燃片。 因为有光,两人才不致有悲惨下场。 ——在这全然黝黯里,这一点亮,这一点光,这一点白,竟如斯重要,重要得足以定生论死。 习玫红讶然道:“是你?” 聂青也愕然道:“是你?” 无情轻叱:“还不收手!” 习玫红收刀。 聂青收招。 两人仿佛都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 聂青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要知道,在墨黑中陡然亮火,若非友乃敌,只怕无情已活不过刚才那一刻。 无情道:“我认得你们。” 聂青斜脱无情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你的眼能在黑里视物?” 无情摇头。 “我跟你们一样。”他说,“但我看不见你们,却认得你们。” 习玫红听得偏了头。 她偏了头去瞄无情鼓起的袖子,表情是茫然。 她也香汗淋漓——刚才一人庙那番格斗,看来决不好惹。 “你……看不见我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但却……认得我们?” “不错,”无情道:“你们很好认。聂兄的眼睛是绿色的,愈是黑暗,愈是明显。习姑娘刚在交手,刀未完全人鞘,刀光裹在衫袖子里,约略映出了一片红。” 他补充道:“我们一人庙里,骤然全黑,定然不能习惯,但只要先闭上眼睛一会儿,再定睛视物,就能在黑里看出点轮廓了。毕竟,闭上眼睛还是要比外边黑些。” “人通常都是要经历绝对的黑暗,才能辨别微明。”他一面说着,一面留意庙里的情形,“所以,就发现那一声响后,那一点白色的红光和那一对绿芒,迅速交逼,我只好亮出火捻子来了。” 幸好他亮了光。 着了火。 “要不然,只怕……”习玫红居然先说了,且嘿嘿嘿地道:“有人得要血溅当堂。” 她口里的“有人”,当然不是说她自己。 聂青双目又是绿光一长。 无情马上问道:“你刚才一进庙门,不是发现敌踪了吗?” 习玫红眼里又掩上了惧色,“是的。” 聂青也问:“交上手了吧?” 习玫红眼里骇意更深:“是的。” 无情追问:“是什么样的敌人?” “敌人……”习玫红有点近乎喃喃自语,神色间有点惊惶的,“我遇上的敌人不是人。” “哦!?” 聂青,无情这回可都完全不解了。 习玫红忿忿地道:“我一走近庙门,就发觉里边有影子闪晃,于是一脚喘门,闯了进去。” 这点聂青和无情都看见了。目睹了。 迄今,他们都还真有点怨责习玫红贸然出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无情真为习玫红提心吊胆,尤胜于为他自己和剑憧。 毕竟,那可是未来弟妇啊! 聂青青着眼睛问:“你进来之后,不是跟人交手吗?” 习玫红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不错,是动起手来。可却不是人。” 聂青。无情面面相觑。 “那是一副白骨。”习玫红说,“我一进门,就看到一副白骨。” 原本,这猛鬼庙里边有白骨,也不算稀奇。 不过习玫红说下去的却更无稽。 “可是那白骨会动,”她说,“它还向我扑了过来。” “什……么!?”无情和聂青只觉匪夷所思。 越是看到这样不敢置信的表情,习玫红愈党委屈,嘟着咀儿道:“它向我扑来,我就挥刀向它祈去,它居然可以招架……” 聂青将信将疑:“你可看清楚了?跟你对打的,是一副骨骼!?” 习玫红咂着咀儿说:“我可没青光眼!我的眼睛比你们加起来都大,还会看错不成!那的确是一副白骨!” 她加重了语气:“是一只白骨精!” 无情看她又要翻脸了,连忙间:“你说他招架……它可是用什么去挡你的刀?” 习玫红说:“它用手。” 无情狐疑地道:“手?” 习玫红比手势说:“是手……就用它那两只白骨胳臂。” 然后她气已巴他说:“它不仅挡,还能反击,反攻我要害!” 聂青和无情又互望了一眼。 “它用的可是招式” “它可会武功?”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问。
5.迎面刀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可是,那的确是一副白骨,”习玫红委屈他说,“连我都差点不是它对手的白骨精。” “我相信你,”无情缓缓地道:“因为我们来到疑神峰,本来就是为了要调查这些千奇百怪的事而来的;而且,我们在绮梦客栈,已听到了而且遇上了大多无法解释的事儿了。眼前的事,已令我们不得不信。” 习玫红听了,就没那么气了,忽然沉默起来,看着那支还在乍乍发光的火捻子。 “只不过,如果你愿意让大家的步调跟得上你一些,”无情道:“也许,我们就可以来得及先揭开香炉盖子,看看里边匿藏的是啥东西了。” “我也信你。” 这次是聂青说的。 他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是鬼王。” “一个真正的鬼王,没理由不信世上有鬼的。”他说,“一个好鬼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恶鬼。” 这是聂青的“鬼王论”。 习玫红忽然问道:“你这种又可当暗器,又可以照明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无情听出她的语音有点悠忽忽的,答:“电光火石。” 习玫红道:“是你自己发明的?” “发明的是诸葛先生。”无情道:“我加以改良。” 习玫红又问:“像这样子的暗器,你有几只?” “六只。”无情道:“因为知道要上山抓鬼,所以特别多带了。” “当然六只显然不够用。”无情补充,“还有十二只,分别在白么儿、陈阿三身上。” 习玫红仿佛这才放了心:“它快点完了,是不?” 这时,火石上的磷硝,己快燃尽了。 无情,聂青、习玫红三人迅快地游目,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形,都不禁有点不寒而栗: 庙内,两排竖立了很多尊神像,还有百数十位罗汉。尊者大约体积借于常人,在殿前更跪着四五十座为民间百姓所仰仪,崇敬的神佛,面目栩栩如生,脸上都呈恐惧。畏怖之色,身带枷锁。刑具,齐匍伏向大殿神龛中心,跪拜叩首。 大殿中心的半空,吊着一口神龛,坛内奉着一位神抵,摇摇晃晃。硕大无朋,但面目罩着一张大红布,大家都看不清楚。 堂前,还整整排了两列的棺木。 另外,在下面的紫檀判官大桌后,坐着一个阴影,罩着灰袍,就是纹风未动,其阴森之气,已袭人而来。 众人触目自是心惊。 但并不算意外。 因为,他们一早已听孙绮梦和张切切说过,猛鬼庙内,确有如此场面。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无情感觉到:习玫红温香的气息。她悄悄地向他肩腰挨过来。 此际,他们都有同样的冲动: 挑开红布、灰袍,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物?还是哪路神抵?有没有切切、绔梦她们所说的那么唬人,那么惊怖! 就在此时,火舌一长,然后,熄了。 庙里恢复一片黑暗。 庙里有一大群匍伏忏悔、跪拜求饶的神抵,还有两具“不知是什么东西”,以及,还有三个人: 无情。 聂青。 习玫红。 这次眼前一黑之时,大家可都完全有了防范和戒备。 他们三个人迅速走在一起。 所谓三人“走”在一起,其实是习玫红和聂青,就在火捻一熄之际,已迅快地左右围拢向无情。 无情在核心。 他虽然残废,但在三人之中,依然是龙头,是领袖,也是重心。 聂青很冷酷。 习玫红很骄做。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瞧不起无情。 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有残缺的人。 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需要壮胆,或是为了温馨,习玫红偷偷伸出了手。 她要伸手去握住无情的手。 可是就在她指尖沾着了无情手指的刹那: 无情缩了手。 ——无情地缩了手。 习玫红的手指,一直就僵在那里,像一只死了的手,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火光又亮了。 第二度火光。 火,这次就在无情手里。 他燃着了火捻子。 庙里又重新有了火光。 亮光。 “你身上的火器可真多。” 这是火光亮起后的第一句话,是聂青对无情说的,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赞誉,或是讽嘲,抑或是嫉妒。称羡。 “你身上的毒味很浓,”无情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兵刃暗器味更重。” 聂青的脸又青了。 眼更绿了。 他看那些诡怪神像的眼色,就像僵尸遇着了人。 至少,是僵尸闻着了人味儿。 但在火光重燃后,无情视线第一眼就落在聂青的手上。 他手里拿了一件东西。 无情还没有问,聂青就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习玫红也向这事物注目。 他只好先行说明:“刚才,还没有亮光的时候,这儿‘啪’的一响,我立即抢了过来,就抓住了这件玩意儿。可是,习姑娘的刀也就到了。” 习玫红点点头:“我也是听到这一响。我原跟那白骨精打了几个回合,忽然,整副白骨就不见了。然后是门给震开,有人冲了进来。我一时不知敌友,只知那副白骨就在眼前消失,就一直留意声响,一有动静,立刻下手,结果一一” 聂青苦笑道:“结果是给我迎面一刀。” 习玫红没好气他说:“你的鬼爪子也不饶人。” 无情解围道:“习姑娘可不止给过你当头一斩。” 习姑娘咀里可不饶人:“你的头壳可也硬朗得很。” 幸好火焰晃动,不然,无情这次红了脸,难免让人发现。 他清了清喉咙道:“所以,这一件事物,是敌人故意发出来的。” 聂青道:“他的目的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习玫红伸了伸舌头:“幸好我收下得快,没真的一刀所了下去,否则,你可鬼头不保。” 聂青本来要接下去,但用一对鬼眼去瞟了瞟习玫红尖挺的胸,就只阴阴地笑了笑,没把话说出了口。 习玫红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霎地红了脸。 她的刀,在火光映照中,仿佛更白。 无情也感觉到了,他连忙说:“那像一块石头。” 聂青沉重地道:“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 习玫红这才转移了忿葱,好奇的俯视,饶有兴味地端详,然后疑惑地道:“这么清,这么晶莹,又透着爆彩,难道是水晶?” 无情看着聂青。 聂青的脸发青。 两人一齐点头。 “水晶。” 两人都说。 两人都想起一个人。 ——谁都不希望会遇上这个人。 尤其在此地、这时候!
6.棺棺相护
习玫红的神情是不明所以。 她大概弄不明白: 一颗小小的水晶石,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值得沉重的? 她反而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语带担忧地问:“可儿和日月,他们还在外边,岂不危险?” 无情看了她一眼。 眼色里,有感谢之意。 “不碍事的。”他的话是开释对方,但语气也有点沉甸甸的,“我一早已跟他们约好,我闯进来,他们守在外边就好。” 习玫红依然不放心:“我看,外面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确然。 无情同意:“所以,我们越快出去越好,不过,再快,也得办完事才能走,不然,就是白跑这一趟。” 这一趟,路不好跑。 所以决不能白跑。 “看来,如果要不白跑一趟,”聂青脸色森然发青,“还是要去揭一揭这些布幕后面的真相才行,” 说的时候,他盯着那悬挂着的神龛。 无情点点头。 他明白聂青所指的“布幕”的意思。 他盯着的是判官桌后面的阴影。 刁玫红却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她还不等聂青和无情回答,自己已抢着说了:“这儿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连蟑螂和耗子也没一只;跟张大妈、孙老板说的不一样。” 一言惊醒梦中人。 无情、聂青对习玫红不免有点刮目相看。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怎会没有蛛网灰尘!? 无情向聂青点点头,然后才道:“你说得对。这儿的确常有人来,而且打扫干净。看来,这庙里牛鬼蛇神,啥都不缺。” 聂青向无情打了一个眼色,道:“我看不只是庙里闹鬼出神,主要是在洞里更有好戏上场。” 习玫红也有点斗志昂扬:“猛鬼洞就在庙的后院,我们要不要先去那儿一探究竟?” “要!” 两人都异口同声他说。 “不过,要探猛鬼洞,得先做好一件事。”聂青又向无情眨了眨眼里两丛绿火,“我们可不想给人兜截住后路。” “什么事” 习玫红问。 “揭黑幕!” “找真相!” 无情、聂青各发出一声断喝。 聂青叱声一起,人已飞掠。 无情语音未了,双手一振,夺夺夺夺夺夺夺,又笃笃笃笃笃笃笃,连声,十四道暗器,七道金光,三点星火,四簇银光,分别直打那龛里的神抵,以及判官桌后的阴影! 快。 而且出奇不意。 待习玫红发现他出手时,他已出了手,而且暗器已经打着了目标。 而且是两个目标。 无情的意思,是要先钉死这两处可疑的物体,然后,让轻功极好的聂青,去攻取其一,揭露真相。 他旨在替聂青护法。 他没料到的是: 聂青果然急掠而出。 果然及时配合,而且即时发起了攻击。 但他不是向神龛和判官发动攻势。 而是像一条青翼飞龙,飞旋至殿堂之上,平平掠起,背上腹下,双掌平平向下推出,青焰狂飚,“砰砰”二声,震开了两口棺木的盖子。 殿内总共有十六口棺木。 分左右两排平放。 聂青左手攻前排第四口棺木,右手攻后排第六口棺木。 棺盖震飞。 他居然发现棺木有异。 而且,在他出手前似已准备:那一口棺木内会有异物。 他一出手便认定了,而且跟无情的设想不同:聂青志不在神像、神龛和判官桌后的阴影。 而是棺木! 棺盖震开。 里面各升起一道紫烟,一蓬蓝雾。 但烟雾为聂青掌力的绿意所摧,飞刮四散。 无情捂鼻,向习玫红呼唤了一声:“别吸入” 忽然,一股剧烈的阴风袭来,“噗”的一声,无情手上的火捻子,只剩下几缕焦烟。 庙里又全归于黑。 但在这一回乌暗未全面侵占视野之前一霎,无情仍清楚地瞥见,那两口棺木里,陡地急弹出两件“事物”: 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一副白骨! 真的是腐尸! 真的是白骨! 腐尸和白骨,一齐向聂青发动了攻击。 聂青仍在半空,居高临下,袭击棺榔! 那腐尸和着恶臭,一动则发出肌肉撕裂的声音,身上的霉肌与烂肉,每一下舞动时都扯裂了几块,像暗器一样,连同它的残肢败肉,一起攻向聂青。 那白骨则发出吱呀难听的怪声,像机件少了滑油剂,一边发出暗哑折裂的声音,一边骨打胳撞,攻向半空中的聂青! 腐尸真的会动! 白骨真的会武功! 两口棺材里的“异物”,竟会互相卫护,联攻来敌! ——聂青可应付得了这两件非人非鬼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火捻子熄了。 腐尸和白骨的残像,仍停留在一片漆黑时的眼瞳里。 火光一灭,无情马上省觉:只怕聂青要遇险了! 因为在黑暗里,聂青定比不上那两只怪物对周遭环境的熟捻! 无情急忙要打着另一片“电光火石”。 火石才掏出来,忽然,他警觉到有一道金风。 刀风。 当头劈下。 刀风未至,刀意已伤人。 这一刹那间他至少有十六种方法。十二种暗器,能在刀锋劈到之前,把对方杀死。重创,至少也可以将之逼退。 可是他发现,这当头一刀,不是主角。 要命的一击在刀风扑面之侧,一股尖锐但完全不带破空之声的细长事物,正斜里刺到! 无情及时一侧身,推动轮椅,往前一冲! 那一刺,“嗤”的一声,在他脑后,险险掠过。 然后,他鼻端里闻到一股香风。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接着下来,有“吱”的一声,刀风突然在极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一折,又追砍无情的后颈! 刀口未落,刀气已煞人。 无情至此,忍不住叫了一声:“是我——” 话未说完,忽然,身下一悬,轮椅一空,整个地方忽然往下坍塌,轰地一声,无情只觉整个人往下落翻,仿似要落到一个无底深渊去!
7.落场白
刀风自头上划了过去,但无情连人带椅,已往下翻落。 下面到底是什么世界? 人间?地狱? 无情无疑是着了陷阱。 ——如果他双足能行,说不定,这一下便埋伏不着他。 但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黑暗里,危险中,感应只要稍有疏失,即易为人所趁,无情在还未及燃着另一次火光之前,就是这样往下沉坠。 他连人及椅往下翻,只听上面焦急地传来了半声:“小心——” 但语音已给切断。 因为那地板的机关已迅速合上,密无缝隙。 最令人意外的是: 无情在全然的黑暗里,往下翻落,下面却不是黑。而是光。 无情眼前一亮。 接着,是刺眼的光。 令人乍然间完全无法睁开眼来的大光大亮! 纯然的黑暗下面,居然是一片光明。 而且是如此刺目的光。 杀人的明。 ——真要人的命! 无情翻落而坠,竟落在一片光明里。 在极度光灿里,他全身都暴露在强光里,而且,还正是失去重心,往下翻落之际。 也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要是别的高手遇上这种失足场面,就算再慌惶,狼狈,也会设法先让双足沾地,立稳桩子,先图防卫,再行反击。 可惜无情不能。 他的脚无法站立。 轮椅翻落。 黑暗地狱一面竟一片光明。 光夺视线。 地板复合。 ——只要地板的机关一旦重新接样,无情就算是插翅也再飞不上去了。 而且,无情只要翻坠下去,地上一定有更凶险的东西正在张嘴吞噬他。 无情此际,上无去处,下临绝境。 ——也许,只有这一瞬间,无情在往下翻坠,上不到天,下不抵地的情形下,还有瞬间的安全。 只是,这种“半天吊”的情势,又岂可延宕,焉能长久? 世事就是这样奇诡。 也许,无情正是因为这半坠不堕的情况,最是安全,所以,他就在半空凝住了,既不往上翻,也未再向下坠落。 ——为什么竟可以这样子!? 原因只有一个: 地板一塌,无情虽然连人带椅往下翻,他也无法止住丛势——轮椅毕竟不是双足,无法藉力翻腾而上——但他却在临危中做了一件事:他的左手往上一扬。“嗖”,长袖洒出。 当机关回笼,原来地板即将复原之际,他的袖子已拂了上去,于是,地板一旦飞快接缝,就夹住了他的袖子。卡住了。 机关夹住了袖子,无情的整个人,也因为袖子之故,在半空中,离地板(现在成了天花板了)不到二尺之遥,顿住了。 人是陡然顿住,没再往下坠但在胯下的轮椅,当然不会因而也凝在半空,所以继续往下坠落。可是问题是: 无情不良于行。 如果他的轮椅一旦离开了身,他又以何代步? 何况,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带大多的兵器、暗器,他大部分的暗器,都装在轿子上,或藏于轮椅中,一旦他的人与轮椅脱落,遇上敌人,又如何反击? 所以,就算他不往下翻坠,就只轮椅脱落、对无情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 不过,轮椅也并没有往下坠。 因为无情还有一只右手。 他在翻倒下坠之前,按了一个扳掣。 这掣一按下去,轮椅立刻弹出一个皮索,拦腰扣住了无情,使得他的人,已连着轮椅,而因为他的左手袖,给L面的机关卡住了,所以,他的人既不往下翻,轮椅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往下坠。 现在,“半天吊”的无情,在一片满溢的强光中,就看他的袖子,能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扯力了! 说也奇怪,无情身上着的看似普通,凉快。单薄的衣衫,居然能经受得起这相当沉重的牵扯力,一点也没有崩断,撕裂的情形。 莫非是,无情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早已换好了看似平常实殊异的布料,来挽救自己于危劫中? 可是,谁又会料到自己有日会遭受这样奇特的危局? 如果能预料自己会处身于此劫局,那又何必身堕劫网之中? 无情就是不落下去。 他撑住了。 也给卡住了。 一时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他该怎么办? 一一人生,不是常有这等情状? 就在这时,尖锐的呼啸急剧响起。 十数,乃至数十道银芒,在强光中自下而上,飞射向无情。 射到一半,相互撞击,再在强光中发出银光星花,变成从四面八方,疾射无情。 此际,无情一手指天,身连轮椅,上不到天,下不及地,最难设防,最是尴尬狼狈之关头!
8.半天吊
百数道飞针,撞出星花,分不同角度,甚至在死角楔入,射向无情。 无情一已翻坠下来,好像心里早有了准备。 他好像早已知道,必会面临这种攻袭。 他已算准了会遇上这种危机。 他临危不乱。 只不过,他一手撑天,双足苦不能移,下半身连着轮椅,全身部暴露在强光中,不乱也没有用。 与他一起攻进庙里去的习玫红,聂鬼王,全部在上面作战,谁能分心过来解他之危? 没有。 人生有很多重大战役,都得要自行孤军作战的。 有时,是你选择战役,有时,却是战役选择了你,你又没有了选择。 你只能好好地打完这一场战争。 并且要打胜仗。 更重要的是,不管胜败,都得要活着回来。 活着才有希望。 敢于应战的,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战争选择了你,是因为敌人要你怕他;你选择了战争,是因为你要敌人怕你。 无情现在的处境,当然不是他的选择。 也许,他既已跌坠下来,何不任其落地,反而不像如今半天吊那么危艰、惨情。 强光中,无情已无所遁形。 无处可躲。 无地可容。 无法可施。 无以自存。 有。 无情一拍轮椅。 “波”的一声,轮椅周遭,突然升起了一个罩子。 几近透明的罩子,一下子充了气,银针全刺在上面,它不知是用什么质地做的,竟完全没有给戳破。 无情就在罩子里。 他人在安全套里。 针纷纷落下。 针落地之后,忽然发出嗤嗤滋滋的声音,迅速溶解,发出臭味。 也就是说,如果无情直直跌坠下强光地面,会发生什么事,那是可以想像,但不敢想像的。 不过,他的一劫是过去了,但劫难并没有过去。 忽然,强光更加强烈,简直足以焦金熔石;每一道光,部那么锐厉,比刚才更强十倍,二十倍,乃至三十倍! 强光像暴徒一样、暴行一般,一起爆炸般向无情激射过来。 本来,连飞针也刺不透的安全罩,竟因这强烈的光和热,而开始消融了。 且正在迅速融解中! 这安全仑一旦消融,无情又得重新暴露在危劫中,而且,强烈的光线将会炙伤他,就像火焰会无情地焚化一个人一样。 对仍在半天吊的无情而言,这是极可怕的事。 那会使他失去了设防。 他深知从轮椅中绽发出来的安全罩“杜雷氏天衣”的优点和缺陷: 原来诸葛先生好友挚交中,有一位复姓哥舒的,生性风流,出身名门,除夫人元配之外,妾侍也有十几个,还常出外风流快活,寻欢作乐。哥舒本身却不欲多生养孩子,但避孕元方。尽管他年事已高,但仍身壮力健,精力无穷,行房交欢,乐此不疲。为此,颇费踌躇。 他的其中两位小妾,杜氏和雷氏,却联合想到一法子,就是用羊胎衣。牛胎披,制作了一种套子,在行房时套于哥舒那阳物上,如此非但万保不愁受孕,更可保哥舒出去寻欢作乐时,不受脏病所染。 诸葛得悉此事,曾托哥舒向杜雷二氏请教制造这安全套子之秘法,然后,他便用在防御的武器上,给无情的轿子、轮椅的机关内,都各装上一个罩子。 是名为“杜雷氏天衣”。 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使无情躲开了一劫。 惟杜雷氏天衣怕热。 目下这光和热,正好熔解了天衣。 天衣已消融。 这还不打紧。 一时间,无情身上的火石。火折、火燃子,全都在滋滋作响,冒出了烟。 在高温下,这些起照明作用,有石硝、磷粉的器具,全要着火了。 不好。 要是一旦着火,东西全在无情衣衫内,岂不正好把无情点成了一团火球了!? 炙热。 高温。 天衣安全网已消融。 无情摹地看到强光的中心,有一点点、一节节的白光。 他在炽光中强凝视聚视,那白光慢慢还原为一个人形。 不过,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副骷髅。 强光中的白骨。 那白骨正在他对面,大约丈余之地,而且,也是悬在半空。 无情更惊讶的是: 那白骨也是盘膝而坐,只不过,身下并没有轮椅,而它的一只手,也是高举着,在半空摇摇欲坠,总之,跟无情现在的姿势,几乎完全一样! 莫非,这白骨就是无情!? 无情,已变成了白骨!? 人,变成了骷髅,当然就己失去了生命。 ——难道,这就是无情下一刻的写照K 敢情,无情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还是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下场? 人,在半天吊。 心,更悬在半空里。 上不去。 下不来。
9.当头斩
身上的火器,快要爆燃开来了。 对面的枯骨,却在强光中迅速迫近。 保护自己的安全天衣,已完全融解。 这时候,无情却做了一件事: 他发出了暗器! 他发出的暗器,数目惊人的多,种类也惊人的多! 大部分暗器,是射向骷髅。 ——这白骨,是不是习玫红一进庙门,就力斗过的那具,还是刚才聂青发掌,在棺梆中迫出来的那副, 他不知道。但只知道不管神还是鬼,是敌人就打,决不束手待毙。 小部分暗器,是往四周发了出去。 四面都是强光。 强光尤处不在。使人无处遁形。 仿佛,光无垠,强光无限。 也许,无情发出这些暗器,其目的就是要试一试: 这些光的来源! 这光束的底线!光度愈来愈强,越来越烈,有的暗器,从打出去,打到一半,发出尖啸,化作轻烟,就像射向太阳的箭,就算有这等开天辟地的腕力,但也难免为热力所消融一样。 可是,大部分的暗器,仍是发生了效用,而且还非常及时。 有的暗器,打了出去,发出碰撞的声音,又激荡了回未。呼啸的,旋转着,激颤着,从奇诡的角度,反打向那具白骨! 无情在发暗器之前,已算准了力道与角度,变化及回挫。 暗器既然这么快就落了回来,也就是说,这光芒满溢的大地,只不过是一间大一点的房子,甚至只是为光所充满的斗室或地窖而已! 对方只是用一种将光和热集中的办法,去照明这房间,使得人在耀眼生花之际,丧失了判断、应敌能力,为他所趁。 这决不是非人间。 而在人间。 此处更非地狱。 真正的地狱也在人间。 这儿更不是天庭。 ——天庭没这副阴险倏忽的白骨! 那具白骨似是开始着了无情的暗器,姿态变了,像要挣扎。闪躲、呼叫、痛楚的样子。 ——原来白骨还是有生命的! 可是无情身上的火器已开始着火了。 无情大叫一声,全身一抖。绝大部分要着火,已着火的器具。用品,全都甩了出来,然后,他借力一扯左手衫袖,整个人,不,应该说连人带椅,撞上一翻,“砰”地一声,椅底撞在夹着他衣袖的天花顶上! 那儿是一个机关。 若不是那儿有机关,无情也不会掉落这强光密室了。 无情用袖子卡住了机关的关阎。 他现在就借袖子牵扯之力,猛一翻身,以椅底砸机关。 要知道,无情本身井没有什么功力。 他天生残疾,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 可是,他这一翻,是按下了一个机关,整个轮椅便变,骤倒竖葱的一翻力量还挺猛的。 更猛烈的是椅底骤弹出一个厚重的铁锤,“砰”地击在那机关上。 那机关弹簧立时折断。 无情借这一翻之势,倒冲上地面。 ——就是原先无情落下来的地方。 不过,无情虽然以椅底弹锤砸破了机关,但他的真力不继,是不是能翻得上来,还是一个疑问。 正在此时,却有人扯着他的衫袖。 然后,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香味。 无论在多龌龊的环境中,在多恶毒的决战里,在多丑恶的斗争问,这香味,依然恬淡,依然幽菠,闻得人很是陶然,很是恰然,很是舒服。 那人扯着他衣袖,使他能借力上了去。 机关虽给砸开,但在无情一旦窜了上来后,复又弹阅遮盖住绝大部分的缺口。 无情犹如死到绝处又还生。 犹有余悸。 他尚未喘定,连人带轮椅依然坍倒于地,一人已靠近了他,他正想感谢,但,突然,一道刀光,当头斩落! 这刀来得好快! 而且来的何其突I! ——扯他上来的人岂不是为了救他么?怎么却出刀要他的命! 他的身体仍斜躺在地上。 因为人和椅仍系在一道,他仍没来得及翻转轮椅,翻身坐起。 可是刀已来了。 杀着己至! ——难道,他不死于强光夺目中,却自送上门,死在这漆黑的庙字里! 幸好,他侧翻了轮椅。 敌人无论如何出手,要砍下他的头,就一定得要俯身才能下砍。 无情没有闪。 他闪不开。 他没有躲。 他躲不掉。 他也没有招架。 因为招架不及。 他只反击! 他只是一拍轮椅藤垫。 “噗”的一声,椅侧扶手弹出一截五尺来长的尖刃,间不容发地刺了过去! ——只要对方仍执意要砍他的头,就一定得要再趋凑身躯,只要再凑前俯砍,那么,就一定形同把身子送上轮椅边上的刀锋去,就像是自杀一样。 说是送死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