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沉没的羔羊
他在阴影里,等了十分久。 很久,很久。 他在等他。 他要杀他。 他是杀手。 他叫沈凄旋。 他的脸很长。 他杀人很慢。 好杀手通常都是杀人于一瞬,也就是说,出手很快。 极快。 但他却慢。 他杀人以慢出名,却有同样功效:他要杀的一定得死。 人死得慢比死得快更痛苦,也更恐怖。 所以他的名头很快的就把许多同行杀手压了下去。 他现在等的是一个名人: 方邪真。 方邪真目前在洛阳城里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就算在武林中,方邪真也是一个新近崛起的天之骄子。 所以他要杀他。 他跟他有仇。 他在等。 等他来杀他。 沈凄旋要杀方邪真。 原因:因为方邪真杀死石断眉。 石断眉是他在“秦时明月汉时关”杀人组织中同门。 他们只有七名同僚,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因为他们的两位领袖都一致认为:人太少,无法办大事,做大案;人太多,也一样守不了机密,太杂芜。所以他们只用七人,也只容七人,淘汰剧烈,过滤森严。不在七人之内的,一概剔除,那就是“杀了”的意思。这么多年来,这组虽只有七人,但几乎(除了一次更替人选之外)从无折损。 实际上,他们也死一个、少一个,彼此之间,联系紧密,虽然勾心斗角,但对外一致,对敌齐心。 所以石断眉死了,他要替他报仇。 话说回来,只有他和另一名杀手心里知晓: 石断眉不是方邪真杀的。 石断眉死的时候,正与追命神捕对敌。 事实上,石老幺死在谁的手里,他们心里有数。 所以他更非得要杀死方邪真不可。 ——因为老大和老总都己下令:为石老幺报仇! 杀手怎可被杀! 这是个好大的侮辱! 对杀手集团而言,足以“身败名裂”。 所以一定要找一个“代罪羔羊”。 在沈凄旋眼里,方邪真就是一只肥腩嫩肉的“羔羊”。 可是这只“羔羊”的战斗力很高。 名望也很大。 所他等。 一直等。 等到有人出价。 而且是高价。 ——等到这个人已德高望重、树大招风的时候,其价值必定大为升高,那时动手,一举两得。 他果然没有失算。 方邪真也没让他失望。 ——他的身价很快就“水涨船高”。 他仍在等。 等人请他动手。 ——不是“请”,其实是“雇用”。 高价雇他去杀方邪真。 他一向很有耐心。 他一面搜集方邪真的情报,一为妒嫉方邪真的种种成就和近日在洛阳种种盛事而咬牙切齿、恨忿攻心,但他仍在忍,仍在等。 终于等到有人聘用他。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高价辗转托人“请”他杀他。 好了。 终于等到了。 他忍到今天。 等到今天。 终于可以动手了。 ——就像果实一样,终于等到成熟了,他才撷取。 虽然,在过程中,他因为嫉恨对方,而诅咒千百回,作出许多疯狂的事,甚至因为要发泄心中的妒嫉和恨意(白衣剑客方邪真窜起太快了,在江湖上赢得多少人的掌声和赞叹,多少少女的梦想和羡艳!),他不惜奸污过十二三名女子,残杀了二十三四个无辜的人。 但他还是一直忍、一直等,等到他高价时才出手杀他。 在这一点上,沈凄旋甚至认为自己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要沉得住气。 生意人就是商人。 商人都得要待价而沽,且晓得讨价还价。 好商人都有独到的眼光,懂得选“货”。 方邪真就是他的“货”。 ——奇货可居。 方邪真也没有使他希望落空,甚至还出色得让他忿恨。 忿怒使他几乎按捺不住:纵没人叫他下手他也要动手了。 ——如果他不是一直在奇怪另一个同僚为何迄今未下杀手,他可能已一早便下毒手了。 没有。 她竟一直没有动手。 似乎,她比他沉得住气。 她,当然是他的同僚。 如果她一旦动手,自己一定抢不过她。 对这一点,他一向有自知之明。 ——那个女子,对任何人来说都看似一个美梦,然而他却深刻的知道,她是一场沾也勿要沾上,一旦沾上一辈子也休想醒来的噩梦。 他初不甚明白:她为何也不下辣手。 那原因却使他更加怒愤。 更妒。 更气。 幸好,出价杀人的“买主”终于出现了。 他果然料中。 ——他就知道那世家的人一定会憋不住气。 由于价格很高,这时候的他,只怕她比他先一步下手。 所以他要立刻下杀手。 幸好,他已一直等着今天。 他一早已准备好了。 一切资料已齐全。 他只等“羔羊”先行动。 行动的结果,往往是胜利。 事实上,最近“羔羊”的出击,无往而不利。 一个人得到胜利,难免就会欣喜。 欢喜的时候,往往就有疏忽。 ——一旦疏忽,他就可以下手了。 他渡江而来,万里晴空,远处只有一卷云气,尚未结集成形。 ——大概在这朵云密厚之时,他便已经得手了吧? 他很喜欢享受提着鲜血淋漓的仇人头跑到江畔草地上吹吹风、看看云的感觉。 然后把他的头一抛,呼、抛入江中,看到一颗叱咤风云的头颅,如何从载浮载沉,沉沉浮浮,而终于沉没、漂远、不见! 他想到这里,就很高兴,仿佛已听到他腰畔峨嵋分水刺,刺入敌人要穴时令他奋亢的声响。 他渡了江。 嫩江。 上了岸。 ——这一带在洛阳近郊,叫“云起坪”。 他一直沿着江畔,走过芦苇密集的所在,往一处叫“樵虎堆”的地方进发。 沿岸芦苇头尽白。 芦苇白头,可是为了忍耐?可是为了等待?可是为了天地无情、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她在芦苇丛中,已等待了很久。 十分之久。 她在等他。 她在等。 她在。 她。 ——她是谁呢? 她穿白衣,衣比芦苇白,肤比衣更白。 她很美。 美得像一个晴天里的梦。 白日梦。 虽然也美得有点苍白。 是日,十月廿三。 秋色渐浓。 芦花白。 水清清。 芦苇、寂寞和她。 她和她的等待。
第二回 武曲煞星
“武曲煞星”回兆电率人冲杀入监军使韦拂柳驻驿的“山海观”,并且控制了局面,只用了很少的人,很少的时间。 人少,但都是精英。 ——那是“妙手堂”的好手,共七人,其中包括了“笑神猴”招展书。 时间少,从杀第一个门房起到攻入内堂胁持韦夫人,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 而且是半柱线香的时间。 保卫韦拂柳的厢军壮勇,大约有二十七人,加上乡兵门丁约十九人,还有韦家能战亲属十二人,以及观里道士庶务杂工十人,合共六十八口,连韦拂柳自己在内则六十九人,全在短短半炷线香的时间内不是少数惨遭屠杀就是多数就范投降。 能这么迅雷不及掩耳,当然要靠里应外合。 “里应”只有一人。 那是韦拂柳一手提携的门生,现已擢升至官拜副参军使的练利矫。 他假使军令,调走了知府派来防护的衙差、乡兵,并在子时一刀砍杀了睡梦中的负责布防“山海观”布防统领言午,又突袭守门的两名戍卫,血溅当堂,他便大开门户,“外合”便一涌而入。 之后,仓惶乍醒中六十七个韦监军的部下亲属,以及寄宿在观中的道士香客,便都难逃厄运。 这是十月廿一的晚上。 这夜,离开沈凄旋步向“樵虎亭”等着杀戮,那美丽而苍白的白衣少女隐身在芦花丛里等待他来,还有两天。 韦拂柳本来尚可应战。 他的“拂旋批荡三节棍”,曾在童贯帐下所设的“擂台大比武”中得过“武榜眼”殊荣,在沙场上、湟州之役,皆立过军功,斩过敌首,绝对能够跟侵犯的敌人放手一战。 ——纵胜不了回兆电,至少,也可以让“妙手堂”的人伤亡逾半,说不定,还可趁乱杀出“山海观”请救兵。 但他不能对抗。 因为他的夫人已给回兆电捉住。 刀,就架在他夫人的脖子上,刀锋已嵌在颈上,血水渗透了衣襟。 想到他跟爱妻的种种恩情,韦拂柳手都软了。 但他的手下爱将练利矫,又在这时候揪住一人,攥了进来,还把两个小孩搡进室内。 攥进来的是韦老太爷。 给丢进来的是他的两个孩子,早已吓个半死不活。 知道大势已去,韦拂柳只有长叹一声,连三节棍都喀叭落地。 “你们究竟要什么,我都给你,就请放了我老爹、荆内和子女。” “好。我答允你,不杀他们。”回兆电说得斩钉截铁,“我们本来就只针对你。” 韦拂柳于是放弃了抵抗,便让回兆电点了他的穴道,问:“王相公上书皇上,保奏你的才能,故而破格擢升你,让你知军监京西路,你为啥要恩将仇报?” “我没有。” 听到是王黼派来的人,韦拂柳已十分绝望,但还是斩钉截铁的否认。 “我一直都感谢王相公提拔之恩,愿微躯以报。” “现在就是你报答他的时候了。”回兆电道,“他派你事州监军招募兵役,你却不把役员壮丁归统王相公麾下,反而藉故截减募兵,选送往京师作禁军者日少,送去也多只是老弱残兵,弄得王相公联金灭辽大计因兵不足竟不得行,防碍国家大事,你可知罪!” “我没有罪。”韦拂柳分辩,“我们为国家募兵,是保护家邦、守护边境,但王相公把这儿戍守疆土的壮丁全都征了过去,为他建筑家宅,装修花园,这儿的人妻离子散,号哭无措,一旦敌寇入侵,又如何抵御家园?以前蔡京当政,也是把强勇的禁军收为他自己的管辖,成为他私人的兵团,现在王相公亦如是,军兵成了木匠、工人。而今金人势壮,锐不可当,辽人狰狞反扑,鏖我仍频,若我把能战的壮丁全调到王家花园修葺工事,那谁来保国安邦?” “说的好,我听了也感动不已。”回兆电赞道,“你不交人,那么,钱呢?我相公也不一定要壮勇,只要输入免夫钱,便可以免役了。” 韦拂柳惨笑道:“交钱可以免夫,这才是大害。王相公、蔡相爷全用这些民脂民膏去建他的豪华美宅,自奉享用,富者缴款以免兵役,但贫者卖田鬻地,不足温饱,括天下夫丁,搜万民钱财,这样一来,官逼民反,揭竿而战,只怕内忧外患,更是祸亡无日了。连云寨、毁诺城、天机、郓州李太子、何子威、密州徐靖、封刀挂剑小雷门、治州张迪、魏博、老字号温家、发梦二党等,皆因而而反,我不敢强缴免夫钱,不予受财贪贿,便是怕扰民过甚,你看,用心良苦社、大名杨天王、济南孙刘整、河北高托山、太行高托天、临河武胡、泊州徐进、五泽盟蔡般若、南天王钟诗牛一一都要反了,这时候不安抚民心,暂予抒缓,一旦群贼齐起,到底还不是害了王相公的大事、大计。” 回兆电听得有点愁眉不展,只问了一句:“你这些话,都跟王相公说了没有?” 韦拂柳见回兆电肯辨是非,大为振奋,“我曾多次报奏,又辗转托人向王相公陈说情由,却不知为何总不见覆,只知他着人催我缴钱交人。” 回兆电鹰眉一扬:“托人?你托过谁?” 韦拂柳道:“我请了许多同侪好友说项,陈述曲折。” 回兆电问:“其中可有知府钤辖英格烈?” 韦拂柳见回兆电甚谙内情,便说:“知府大人安德孙也告诉过我:详情已禀知王相公,他听了也颇为是,却不知因何今日……要这样大动干戈……” 回兆电笑了一笑,道:“也许,你做便做,不该一一老实禀报,让人早有对策吧。或者,你说归说,不应找了些专出卖你、扯人后腿的人来说情。这样的话,只会愈弄愈糟。” 韦拂柳听着,觉得不对劲,便说:“我会自缚赴京,向王相公请罪。或由你们押解上京,我决不抵抗……求你们把我老父、妻子、儿女放了,这事与他们决无关系。” 回兆电道:“你也不想一想,到这样的地步,我能放他们吗?” 韦拂柳这才知道惊恐、绝望,“我们都知道你是名震天下的‘武曲煞星’,在‘妙手堂’里举足轻重,掌权在前三名之内,你既然名动江湖,一定重威信守然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王相公对我有啥不满,我自负荆重囚前往求降罪刑便是了,何必连累家小无辜?” 回兆电咕哝道:“是你连累家小,又不是我连累,更不是我家小——何况,你既知我是‘武曲煞星’,我还能让你活出此地吗?能让你在王相公政敌之前告我一状吗?你听过我‘武曲’之名,也当知我的手段,不如你把你的秘密都告诉我,说不定我还可以下手容情一些。” 韦拂柳开始明白了他的绝境了。 他已放弃求活。 他只求不全死。 明知不能活,只求不全族死绝,这种心情,你可能体会? 所幸这种恐怖的事,近世渐稀,但在古时,却决不鲜见。 古之帝皇、人主,一声令下,动辄屠三族,灭九族,连素昧平生的远房亲属老耆幼儿,全受牵累,死得不明不白,连门人弟子、友朋同僚,都受诛连,有的非但不知其罪,还不明其事,未见其人,其恐怖无辜可想而知。
第三回 一人有一只眼睛
那时候,这种事,是常见的。 所以韦拂柳一旦警觉不妙,他已不求独活,只求人能放过他家人。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我们都知道你原来是王相公安插到这儿来的心腹,如果没有人教唆,决不会如此背叛王相公的。” “我没有背叛他。” 回兆电皱了皱眉头。 他用手指抚平了皱眉时印堂折起的纹痕,道:“我有皱眉的习惯。” 然后他问“妙手堂”的新锐好手招展书道:“相由心生,眉皱太多,隐忧必重。这习惯要改。” 招展书道:“不过一个人的积习难改。” 回兆电道:“那我得要下狠心去狠狠的改一改才行。” 他反问招展书,“只是,什么才算够狠呢?” 招展书不仅是“妙手堂”里的新秀,也是新贵。 ——这一代的“新进好手”很少是不懂得观颜察色、见转驶舵的。 所以“笑神猴”笑说:“要狠?只怕得要闹出人命不可了。” “是的,”回武曲道,“那我大凡皱一皱眉,大家就替我取一条性命可好?” 笑神猴招展书却反诘道:“只不过,用别人的性命来促使自己去除恶习,会不会造孽一些呢?” “对,”回兆电憬悟地道,“那么,就先不取人命,我皱一次眉,你们就替我先刺瞎一只眼睛好了——反正,这儿人那么多,就算有的人瞎了一只,还是一人有一只眼睛,还是能看见该看的,少一只眼,说不定还可以不必看见不该看的,多好!” 韦拂柳痛心疾首,怒道:“姓回的,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你用得着下此毒手,这般不留余地!?” 回兆电皱了皱眉。 他身后一人飞快出手。 血光暴现。 一名韦家亲信一目给刺瞎。 回兆电这才道:“谁跟你是江湖人?你是官我是寇,我留什么余地!” 韦拂柳怒得全身腾颤,“你纵不念同是江湖武林人,也念大家一齐在王相公手下做事,何必逼人于绝!?” 回兆电又皱了皱眉。 又一声惨叫,这次是道观里的主持,掺和刚才第一个少了一目的人的痛呼,听得倍令人心酸、颤悚。 回兆电自责地笑道:“我呀!还是太喜欢皱眉了。一时三刻,还真改不了!” 韦拂柳恚怒已极,“你答允过不杀我家人、无辜的!” 回兆电哈哈笑道:“我只不过挖了他们一只眼睛,又没杀死他们!” 说着,居然一连皱了三次眉。 又三个人立即遭殃。 韦拂柳已决不敢再讨价还价,只绝望地道:“你要问什么,我答。” 回兆电笑道:“对了,这才是了。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王相公的事?” “是。” “你是不是勾结他人,阴谋背叛加害王相公?” “我……” 皱眉。 又一人血流披脸。这次是韦拂柳的小儿子。 “是,我意图背叛。” “不,”回兆电耐心的纠正道,“你已经伙众进行了,行动都已展开了,那就不只是意图了。” “好,我进行叛乱。” “那太好了。有这答案。”回兆电拊掌笑道,“那我就可以依法行事,替天行道了。” “那太好了。”招展书道,“既然局面已稳定下来,我便可以回报总堂主了。” “好,”回兆电道,“那你就向回总报告:一切果如他所料,也一如王相公所忧虑的,这姓韦的一家,勾结乱党,又藉蔡太师的名义,暗通‘兰亭池家’等伙,有意要在洛阳、京西一带起事骚乱。” “没有这回事——!” 韦拂柳抗声喊了起来。他这时已自度决无幸理,但总希望这些强盗能放他家人一条生路,对一切冤屈,都唯唯诺诺,只不过那一段话太离谱,罪名也太可怖,韦拂柳忍不住要喊冤。 血光暴现。 韦拂柳要抗辩的话,陡然噎住了。 “啫啫啫,”回兆电向他的手下制止道,“不要刺女人的脸。瞎了一只眼,待会儿就没兴头了。” 这句话要比下决杀令还令人不寒而栗,动向已彰然甚明。 人,都是求生、怕死的。 但到了这地步,他已不求活,只求自己不累死全家以及其他无辜的人。 “嗯?”回兆电侧着耳,凑近韦拂柳,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要我认什么罪名便什么罪名!”韦拂柳惨痛地说,“你又何必问我!”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们可是在诬陷人,硬栽罪!”回兆电义正辞严地怒斥道:“对你,我们可有用刑!?一切,都是你自己敌不过王相公的仁德威仪,诓不过我们‘妙手堂’的公正严明,这才从实招供,直认不讳的,对不对!?” 韦拂柳没话说了。 他只求令这恶兽满足。 ——只要这个执行兽行的家伙满意些,说不定,下手就容情一些。 回兆电这时才扔下纸笔,并不解开韦拂柳的穴道,只嘱练利矫写下韦拂柳一切自供坦招的罪状,然后才签下他自己的花押。 过程中,回兆电提醒道:“你本来是效忠于王相公的,王大人公忠为国,你却暗里搞阴谋叛乱,不用说,是受他人唆教。近日你与‘小碧湖游家’的游玉遮、‘兰亭池家’的池日暮过从甚密,想必是他们给了你不少好处,要你叛变作乱,是不是?” 韦拂柳明白了。 回兆电的用意是要借他“钓”出其他的无辜者。 他们才是“大鱼”。 自己只是“饵”。 “没有的事……” 却见回兆电又欲皱眉,“妙手堂”这位“外三堂堂主”的利害,他早已风闻多时,而今终于见识了,他只好慌忙更正:“你说是就是。” 可惜回兆电还是皱眉。 仍然皱了眉。 一声惨号,又一只眼睛。 “你怎么可以……”韦拂柳气愤已极,“我不是都认了吗?” “我不是要屈打成招,你也没那个分量。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可没打你。就算有人请动四大名捕来给你验伤,也保管找不出你有受过刑的痕迹。”回兆电道,“谨奉王相公嘱示,总堂主之令,要你们这干乱党逆徒,坦诚招供,自行认罪,这才能显示出我们的慈怀仁厚,恩威浩壮!” “所以,不是我说是什么你才认什么,而是我们没明说的,你自己都要去认罪,直认到我们满意为止,招供得我们认为你已罪大恶极为止。”他狞笑着缩回了脖子,“还有一件事:我把这番话说完了,就不会再趋近你身边,免得你突然穴道解了,倏然突袭我,那时,岂不是让你遂了愿?虽然你决非我敌手,但我还是连这样一击的机会都不予你。我不靠近你身边不就可以了吗?而且……” 说道,他出指如风,又加封了韦拂柳身上几处要穴,然后才说: “这样,你就决无脱逃或冲破穴道的可能了,可不是吗?” 说着,又皱了皱眉。 又一个人一只眼睛给毁了。 哭声还甚稚嫩。 那是韦拂柳的长子。 韦拂柳恚怒、心痛、惨嘶道:“你的话我都从了,你怎么——” “真不好意思,这次是误会。”回兆电笑嘻嘻的道,“这次是真的不觉意地皱了皱眉,害了一只眼睛,真是,哎呀——”
第四回 皱眉头
“你跟池家、游家十分熟络,是不?” “是。” “你正与他们进行阴谋,对不对?” “对。” “什么阴谋?” “谋反。” “为何谋反?朝廷恩相,待你不薄。” “我……” 皱眉。 惨呼。 “我要掌权。” “池家、游家予以厚利?” “是……是是是。” “方邪真和崔略商都常与你联络?”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你明知他们是乱党,为何还跟他们频密往来。你们通常谈些什么?他们要你做些什么?” “方邪真劝我既然当官,就要做好官。如果要享受,不如辞官,去做生意,可当富人,有一切荣华富贵。何必当狗官,让万人唾骂,千秋共詈?追命三爷要我把持得住,如今奸佞满朝,因在上位掌权者只知中饱私囊,吏政窳败,弄得天下凋零,大辽金国,均虎视伺夺,各权官皆朝不保夕,人人自危,若我攀权附势,万一时迁势移,大事有变,若恋栈虚位,自己只招祸上身,不如归隐田园,以保家小,但不得人心,垮台指日可期,希望我既在其位,不妨虚与委蛇,把握机会,多作些有益事道,黎民的事。”韦拂柳豁出去了,索性言明,情怀激动,“我跟他们相交,是受方公子高洁不从俗流、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以行侠道的精神感动,也受追命三捕头洞透世故人情、周密圆融的用世态度影响,我不是要作些什么反叛对抗的事……我这样作,反而对王相公声誉大有帮助,他又何必自毁长城、驱尽忠良!” 回电兆皱了皱眉。 韦拂柳的话为惨呼声所切断。 “你是说,”回武曲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虚与委蛇吗?这不就是你们阴谋叛变的约么!嘿嘿,果如所料,只不过池家不是一直都依附蔡家吗?他们凭什么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蔡元长父子为祸贪利好权,蠧国误民,已是元恶巨憝,崔略商是官场中人,助纣为虐,却还有面子教训人哩!” 韦拂柳听了,开始有些惊疑,但当他看到回武曲身边练利矫一副忠心耿耿弃暗投明的样子,韦拂柳顿明白和一切来龙去脉,只不过,他一手栽培的练利矫,多少人向这个人打过小报告,要他提防,说这人不可信,在外勾结,利用形势,结交权贵小人,他都不处置他,没想到……却还是恩将仇报! “池公子附从蔡京,只是以毒蛇之胆解蛇毒,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而已。”韦拂柳道,“——你你你你你纵不信也勿皱眉,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信你说的是真的,我只不过不相信你所相信的。”回兆电阴恻恻地道:“听说,今晚,或明天,方邪真会过来跟你共商大计以起事是吧?你们这几个乱党,一般都会约在‘樵虎亭’那爿小店见面私会,躲躲匿匿,怕人识破。但只要你没到,方邪真一定生疑,难保不和崔老三来看你,我们为的就是这个!” ——当然又是练利矫提供的情报! 韦拂柳打从心里呻吟了一声:看来,自己还不是“正主儿”,对方要打杀的目标只怕还在后头,现在只是引蛇出洞而已。 “是不是!?”回兆电再问一次,“有没有这回事?” 韦拂柳实在怕他再皱眉,只有答:“是。” “那太好了。”回武曲转首,向身边的招展书道:“一切都可以依计行事了。‘悲回风’大阵一旦布好,杀方邪真如摧枯拉朽,诛崔略商如同狂风扫叶。” “太好了。”招展书也道,“那我可以回报总堂主了,并请他依计大力增援。” “响老二的那回事,”回武曲提醒道,“你已向回总报告过没有?” “报了。” “他的反应是?” “不太为意。” “哼。”回兆电好像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先挥手道:“去吧。” 招展书应命而去,回兆电忽又叫住了他,“你要小心。” “小心?”招展书不明白。 至少他的样子好像很不明白。 “我们回家有内奸,”回兆电语重深长地道,“无论是谁,一定是很内围的人,你要总堂主多加慎防。” “是。”招展书心中也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怀,恭声道:“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我回去禀报回总,他知道你已控制大局,一定很欣慰,再调度内外三堂好手来助你,布成‘悲回风’大阵,务必要铲除那两号强敌再说!” “太好了!” 回兆电还是说他那惯性的话。 问题是说完了之后他还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头。 “笑神猴”离去之后,回兆电就问练利矫:“看来,我们得要等一段时候,可能很快,今晚就来,可能得要一两天,我们要等的人才会来送死,你看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练利矫精明利落,马上说:“当然不能让这干人活出去,让方邪真、追命、游池二家有所防范。” “对。”回兆电嘉许地说,接着又问:“那所以……?” 练利矫依然聪明利索地说:“不予活口!” 韦拂柳哀声愤叱:“姓回的!你答应过我的话不算数!?” 回兆电笑的眉毛一耸一耸的,摊摊手道:“我哪有不算数?我不是杀你们,但杀人的事是由练参军处理的——别忘了,你一死,王相公就安排他来接替你的位置。” 他很愉快的道:“所以,他当然不能让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了。” 然后他更愉快地在韦拂柳睚眦欲裂的激愤中,吩咐下去:“你们不妨慢慢的杀,反正,我们得边杀边等,有人可杀才不觉无聊。” 杀戮还没开始,已有一队人马赶来。那是“妙手堂”的精英,共十二人。 连回兆电也心中赞叹:“笑神猴”走报奇速,援兵来得好快! 回兆电马上布署,把这些高手,各按照方位,埋伏在观中各处。 ——只要方邪真、追命一踏进观门,就会引起埋伏,必杀无疑。 然后练利矫点算人头,发现了一件事: “喂,你女儿去了哪里?” 他最有兴趣提韦明明。 因为韦明明长得亭亭玉立,美丽可人。 他不惜出卖背叛陷害他的恩人,除了要夺权代之外,其中之一原因,也是为了要把这娇丽的玉人占为已有。 可是韦明明却不见了。 不在现场。 ——如在,早就给他们逮住了。 她去了哪里呢? 走脱?怎走得了?何况韦小姐武功不济,轻功不行,能走去哪里? 韦拂柳只呸了一声,啐得练利矫满脸唾液,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练利矫也不发作,只去问韦夫人。 韦夫人詹氏也抵死不答,还紧咬银牙,颤声斥他:“荆夫待你不薄……你为何反背如此,真不怕天诛地灭么!” 练利矫只耸耸肩,道:“我不怕。我只怕朝廷有令、王相公不悦时,我受你们连累罢了——与其受你们连累,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然后他再去问韦老太爷。 韦老太爷原名韦立夫是前朝从七品监察史,颇有作为,深受重用,到了晚年,给排斥为新党,摒弃出局,他年事已高,加上抑郁成病,中风瘫痪,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无法发声已多时。 他当然无法回答。 ——就算能言他也当然不会回答。 他不能言语,这一点,作为韦拂柳亲信的练利矫,是心知肚明的。 “你们都不说,是不是?” 然后他就得到回兆电的允可下,去做了一件事: 那是一系列的行动。 他当众剥光詹氏的衣服,当众人面前强奸了她。 强奸的过程中,他还点了她的穴道,不许她叫喊,还声言就算詹氏此际愿意招供,他也不听。 除非是韦立夫父子自己愿意供出。 当然,韦立夫、韦拂柳都不会忍心说出孙女、女儿的下落,何况,看到詹氏的下场,他们决不忍让韦明明再重蹈此凌辱的覆辙。——事实上,就算韦氏父子说了也没用,练利矫已欲火升腾,非泄不可,何况詹氏徐娘半老、姿色尤媚,练利矫的弓已上了矢,不发不得了。 “谁来第二场?” 惟詹氏已嚼舌自尽。 死前,状近疯狂的詹氏迸喊出:“明明已跟追命、方邪真学艺去了——她一定会替我们报这个仇!” 大家都纵声大笑。 就算年方十六的明明真的追随高人如追命、高手如方邪真学武,恐怕三五年内,就算冰雪聪明,纵然勤奋好学,只怕也仍打不过像练利矫这些实战派的好手。何况,“妙手堂”有的是能手。 但就这样听了,练利矫还是觉得心寒。 畏惧。 詹氏却死了。 咬舌自尽,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死法。 ——有时候,纵咬断的舌头,也不一定就能死得成。 詹氏是流血过多致死的。 ——其实,她在受练利矫凌辱时,她给折腾死了七八成了。 幸好她死了。 ——幸好的意思是说:她这样死去,还算是幸运的。
第五回 大不慈悲
詹氏这样死了,泄了兽欲的练利矫便红了眼。 也红了脸。 他脸红当然不是因为羞赧。 也不是内疚。 而是一种兽性。 兽性大发。 一种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的狠绝和歹毒。 看到练利矫这种脸色,回兆电就觉得开怀。 他就是要练利矫这样子:这样子作恶、这样子兽性,这样子横行无忌、这样子无法无天、这样子赶尽杀绝、这样子泯灭人性——这样的人,才好控制,日后就算当上了大官,也一样有把柄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巴不得练利矫这样放肆,要真的是大公无私、廉正正直的清官,他还真不敢重用——重用了自己也不会有好处,捞不到半点油水! 由于打从心里发出的不安和畏忌,练利矫同时为了获取“妙手堂”的信任,加上“已没有回头路了”的想法,他打算索性把韦氏父子也一并杀了。 “可是他们还没有供出韦明明的下落。”回兆电提醒他,“何况他们大概还有很多叛乱的秘密,还有乱党的名单,一定没告诉我们。反正嘛,大慈大悲没我们的份,不如索性大不慈悲好了——既不能大忠大贤,不妨大奸大恶,省得默默无闻,不死不生度一世!” 韦拂柳当然不说。 他现在只求速死。 韦立夫则想说都不能说。 他中风,失了语言能力。 练利矫明白他的意思了。 “对,长夜漫漫,”他那一张瘦骨嶙嶙的窄长条子脸,禁不住奋亢,“咱们正好可以慢慢逼供。” “那当然是最好的消遣,”回兆电高兴就皱皱眉头,不高兴时也皱皱眉。 现在大殿里已没几双眼睛是完整的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布着‘悲回风’大阵——不管他姓崔的还是姓方的来,都一定教他悲从中来回不得!” 他说着时,“妙手堂”回家总堂主回百应遣来的“生力军”又赶到了! 又来七名。 都是好手。 回兆电一一布置妥定,却听到招展书着人捎来的情报: 追命跟“千叶山庄”的“宰冲”兼总管职务的司空见惯,互拼之下,各受重创,并受到“满天星、亮晶晶”的伏袭,皆不知去向,只知两人都匿伏疗伤,形势危殆。 “那太好了。”回兆电为之雀跃。 他知道总堂主回百应最恨的就是方邪真,还不是追命——而今追命伤重,只剩下方邪真,此魔星虽然剑法妖异、出手诡怪,但比起老江湖崔略商来,还是嫩多了。只要他一个人来,那就好对付多了。 只要能杀了方邪真,他的“外三堂”堂主之职,很容易便调升回“内三堂”,只要把回千风挤出“内三堂”,一切便如探囊取物,离开他主掌“妙手堂”大权的日子,便不会太远。 ——如果他能主控“妙手堂”,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妙手堂”的实力调回京城里去,先行斗倒“金风细雨楼”,扳下“六分半堂”,打垮“迷天盟”,取代“有桥集团”,肃清“发梦二党”,那就必定能成为城中翘楚,联合禁军,勾结权宦。那时候,自然就成为天下第一家,皇城大事,可以引首期盼矣。 “光是这样杀戮,没什么意思,”由于回兆电也觉振奋,所以提出了个新点子,“我听说中风的人容易失掉语言说话能力,据说这位韦老夫子已足有五六年说不成一句话了,而给点了哑穴的人更是作不得声,不如我们就比赛一下,可有意思?” 练利矫当然觉得有意思。 简直是很有意思。 他把现在的主要任务放在讨好“妙手堂”方面,而眼前这个“外三堂”堂主“武曲煞星”回兆电更是他力争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 “一个点了哑穴,一个中风,我们问一个问题:韦明明在哪里?然后用尽方法,让他说话。谁先开口,谁算赢。” “好玩,好玩。不能解穴?” “不能。” “有趣,有趣——不可以过气?” “不可以。” “我一直都好奇一件事,就是风瘫了的人,和给点了哑穴的人,在受到极大痛苦的情形下,会不会、能不能开口说话?”回兆电慢条斯理地道,“知晓这件事,必然很有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练利矫忙不迭的道,“武曲神君要我赌,我哪有不赌的份儿。” “那好,先怎么个赌法?” “先各打十鞭如何?” “如果都不开声呢——我看这两号子的骨头倒是挺能熬的。” “那就再加一百鞭,看他们到底说不说?” “如果还是不说呢?” “那时再看老夫手段如何!” 结果,他们就真的开始了赌注,长夜漫漫,竟以此为娱。 给打了一千余鞭的父子两人,血肉模糊,四肢已近肢离破碎,哼哼吭吭但就是没作声——或许,是真的作不了声。 在又有强援到来之际,回兆电和练利矫是缓了一阵子。 回兆电毕竟是个工作不忘娱乐,但娱乐一定得在工作之后的人。 他对来人迅速作了安排,在道观外头布伏成阵。 这次只来了五个人。 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少,但来的愈少,愈是精英。 来的五人,有三名是分堂堂主,有两人是小组组长。 回兆电知道这些人的分量:这几人已属回百应的近身子弟,乃至亲信,有的人与他虽不甚熟络,但在总堂里,却有相当的分量。 他来者不拒,一一安排伏杀的主力和配合,不怕方邪真敢来,只怕方邪真不来。 然后,安排妥顿后,回兆电又不忘他和练利矫的赌约。 他没忘记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至于其他观内韦监军的人,全给处决了。 他灵机一动,又有新花样。 那两个作不得声的血团,始终没死。 于是回兆电下令:“传出去,韦拂柳夫妇老父因阴谋筹划叛乱而就地接受审讯,若韦家至亲闻讯赶来自首报案,向朝廷表示忠诚,或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回兆电要大家把话传出去。 这时候,“山海观”一切布置已妥定:主要的伏击人手分为三层,观外、观内、殿中四处。 只要方邪真一出现,外围阵势就会发动。 那都是“妙手堂”里的好手:曾经单人骑驴斩杀铲平“梁水三太子”的一奸大师、在“事师山”一口气诛杀四十四大盗的史思诗、被称为“火爆分堂”的“花枪王”孙火炭……全都在其中,他们每一个人的战力,都足以独当一面,单挑一个帮会,然而,如今,他们都只成了阵中的一员;只要观外现敌踪,观外的九个人立即发动。 这九个人联阵之力,等于每人力量加强三倍,成了二十七人。 这可不是二十七个普通人,而是二十七名战力在武林高手中也能以一敌三的人。 万一这外围的九人无功,在观内的九个人立即赶援——就算不作外援,只要那观外九人不敌退回观中,观里九人也马上发动,这九人之力,也绝对增强三倍,加上原先九人如二十七人之力,合共五十四人之威,发动大阵,方邪真只一人一剑,如何为敌? 就算能敌,但殿内仍有九名高手,这九名高手战力更可怕,光是一个“九指老何”,便是一奸大师、史思诗、孙火炭三人的师父,而“一笔勾消”余开花,更是回兆电手上的第一号大将。 这九人之力,岂止于二十七名高手? 就算仅值二十七好手之力,三批合一,也有八十一高手之能,加上回兆电、练利矫,方邪真岂有活命之理? 没有。 一点也没有。 回兆电身边还有三个人:一个叫“倏忽”司马爱恩,他轻功高,专门负责外内里三层传信通报;一个叫“莫测”司徒诗坦,他身法轻,就负责探守有谁逼近“山海观”;一个“穿山炮”卜易生,他不止轻功好,连嗓门也大,说话多,负责传话——要韦家余孽自动投诚就交由他做,不消片刻,便传了开去,沸沸荡荡,连市里、街上、全城的人都知晓了。 但回家的人在做案,又有上头的指令,谁敢干扰、抗议? ——韦家到底会不会有人来自首,回兆电不太关心,也不抱指望。 他只关心方邪真会不会来。 ——以方邪真的为人,听了,一定会来。 就算他怕了,退缩了,日后,他们就可以此来讥笑他、打击他,让他的声誉侠名,在洛阳武林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如果他居然没听到,那好,按照情报,依照约定,方邪真也是会先来“山海观”走一趟的,这就更好了,他们可以猛下杀着,把这小魔星杀得个措手不及。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他是血洗“山海观”,布下这个杀阵,方邪真或是追命,都必死无疑。 这是个必杀大阵。 ——而他的任务其实是“必杀方邪真”,“誓诛崔略商”,韦拂柳全家子弟,只是他“顺手翦除‘的人物。 要做好人,就应该大慈大悲。 可是,做不成好人,要当恶人,就得要害人、杀人,那就一定要大不慈悲,否则,不愠不火,不汤不水,如何当得成大人物! 所以,回兆电决定要痛下杀手。 正如一把利器出硎,少不免要以鲜血祭祭剑;回兆电也正想要找活人来壮壮胆气,开开杀戒。 ——而他自己正要藉此杀戮来平衡内心的紧张。 大敌当前,要冷、要酷,不能紧张。 只要把诛杀视为平常,那么自然就不会紧张了。 以杀制杀。
第六回 看她一眼便发烧
杀戒,正如许多“戒”一般,是开不得的;一开,会上瘾的,停不了手的。 最后,杀戮不息,自己也可能成了屠刀下的祭品。 回兆电眼前就有了祭品。 “我们尽情折磨他们,”他跟练利矫说:“你用利锯锯头,我用火烧他——还是看谁先出声叫痛。” “三堂主的点子真妙。”练利矫还是有点耽心,一面又不忘大事奉迎阿谀:“真不知怎么想得出来的。” 回兆电一面动手,一面不忘说明:“那可不能算是我独创的。三国时东吴皇帝孙皓,对付他自己不喜欢的正直忠臣谏官时,就暗中下令逮捕,不问情由,把他们押进藏酒地窖,封住他的嘴,用火烧炮烙,扯发拔甲,再用利锯锯头,他在一旁观看,还很得意洋洋的说:‘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劝我!’像东吴的中书令忠臣翼邵,因年老中风而不能言,就是给孙皓这样活活锯死烧死的。” 说到这里,练利矫手上正血花四溅,血涌如泉,还真有点心悸,不禁问了一句:“后来……那皇帝的下场呢?” “下场?” 回兆电笑了。 “好得很。东吴虽然给晋灭了,可是司马炎故示宽大,饶恕了他,还亲解缚在他身上的绳索,封他归命侯,赏赐他衣服、车轮、农田、米谷、薪饷、绸缎,待遇甚厚。亡国之君中,他的下场好得很,算是善终。”回兆电说,“这个人,虽然身败,但依然凶暴。晋帝司马炎传见他。孙皓登殿,司马炎对他说,‘我设这座位,等你久矣!’孙皓居然回了一句:‘我在南方,也设有座位,等待殿下。’晋臣贾充故意诘难孙皓:‘听说你常挖人眼珠,剥人面皮,这算什么刑法!’孙皓竟然回答:‘做人臣属,背叛他的君王,奸邪之辈,就用这种刑罚对付他。’孙皓至死不悔,也不觉内疚。——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报应吧?你看孙皓就是好例范。那你还怕什么?” “怕?”练利矫陡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怕了。有历史的教训,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不就是喽。”回兆电心里却想:历史的确是一面镜子,但常藏污涂垢,把人看脏多于看清了。 他心里想着,下手可不容情。 先是他用火烧韦拂柳,练利矫则用锯锯韦老爹,两个受害者都没出声。 然后两人交换用刑。 这时候,卜易生迅速走报:“有人来了。” 回兆电住了手,拍了拍腰间缠着的“紫电神鞭”,问:“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卜易生道,“只知道是个白衣人。” ——白衣人!? 回兆电目亮如电,眉皱如绞,下令:“快去查,一有异动,外围九人即行发动!” “是。” 卜易生即去。 “来了。”回兆电向殿里的人说。 各人马上各据方位匿伏起来,只剩下回兆电、练利矫几个人。 三清像给殿中的十二支巨烛映得一明一灭,像仙又像妖,壁上还绘有一幅“山海观”腾鹰日出图,那只鹰眼和红日,就像一只凄厉一只染血的眼珠。 “来了。” 练利矫既有点担心,又有些振奋。他习惯沙场杀敌——他杀敌的方式很简单,打不过便逃,打得过——只要把最能杀敌的自己人扎一刀(通常,在战场上杀自己人要比杀敌轻易一百倍)就行了,对方的功劳,可全变成了他的了。可是,绿林、武林间的阵战、械斗,他倒极少见闻,更从没有参与过。 ——方邪真来了? 方邪真是怎么一个样子? 他有三头? 有六臂? 青脸? 獠牙? 又有人走报。 走报的是“倏忽太保”司马爱恩。 “来的是个女的。” “女的!?” “很漂亮的女子。” “女子?” “少女,年纪很轻,很美。” 练利矫很有点失望。 回兆电又皱紧了眉头,他连眉毛都是失望的。 “去查。” “是。” “倏忽太保”倏忽不见。 ——莫非是…… 回兆电向受刑的人嚣笑道:“没想到,令千金真的胆敢回来。” 说完了,这才发现,韦立夫已然断了气,而韦拂柳正一息尚存,死不瞑目的呻吟着…… 却还是出不了声。 ——要是他能作声,你说他想说的是什么? “查到了。” “谁?” “是韦姑娘。” “韦明明?” “她说要来代父受罪。” “什么?”回兆电呆住了,仔细的再问一次,“代——父——受——罪!?” “是。” “莫测太保”司徒诗坦还加了一句:“她还很漂亮,很好看——她哪,有一股气质,是任何女子都没有的。” “代……父……受……罪——!”一下子,回兆电爆笑了起来。 大殿的人,也都一齐哄笑。 笑声回荡于大殿。 “要不要……”司徒诗坦不怀好意的问:“让年轻姑娘进来这儿……?” “你说呢?”回兆电鬼鬼的笑了起来:“难道对她发动‘悲回风’大阵?” 美丽的姑娘给“引”进来了。 左右押她进来的是司马爱恩和司徒诗坦。 ——就像一只小鸡走入了豺狼穴一般,也像一只羔羊正步进了虎穴中。 人人都狞笑着、以野兽的眼光,往年轻、羞怯、姣好、清秀得有点冷冽的姑娘身上瞟着、打量着、狎侮着。 只怕,比起待一会儿的行动,这些眼光和调笑还不算什么。 韦明明见了地上的尸体,眼中便眨起了一阵光。那像是两点很晶莹的泪,但并没有淌出来,反而使她白皙、精细的脸貌,更凭添了一阵狠意。 这使得她更绝色。 也使得大家只看她一眼,就有一种燃烧的感觉。 ——给冰燃烧的感觉。
第七回 岂有此利?
看到这个送上门来的美少女,回兆电便陡生起一种感觉: 他今晚一定会过得非常欢快,而且还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欢快。 他的感觉一向非常灵验。 他笑着问她:“韦姑娘,你经人事没有?大概还是处子吧?经过了今晚,你就会长大了,长大得很懂人事了。” 大家听了,都迸喷似的诡笑了起来。 姑娘终于看到了伏在地上血泊中的韦拂柳,她眼里即时漾开了眼花。 有泪光的她,看来更俊秀而忧悒。 她细细声的哀哀的叹了一声,好像低低说了句什么。 回兆电没听清楚,凑过去“嗯”了一声。 姑娘没有回答,回兆电这时才省觉那姑娘原来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哼着一首不知什么的曲子。 那首歌有点寂寞的意思。 再仔细听,曲子还十分凄凉而优美。 回武曲心中一奇,只见这姑娘无论一举手,一投足,一舒展,一转眸,都有说不出的傲岸和忧愁,就像寒峰皑雪,遗世独立,不求世间同情的寂天寞地。 尤其那一双眼睛。 像忧悒的星星,却充满了不在意、不在乎。 就在这时候,练利矫忽然趋近跟他说了一句:“她不是韦明明。” 回兆电诧问:“那她是谁?” 练利矫怔怔地道:“我也……” 话未说完,回兆电已看到电光! 那是电光。 不是剑光。 因为剑光没那么快! 世间决没有那么快的剑光! 回兆电的反应也快。 极快。 回兆电原名回兆涛,由于他出手太快,人们就按照当年“妙手堂”中“四大金刚”的称讳,以“电”取代了“涛”,皆因他出手太快。 他的鞭也是“电鞭”。 但此际他再快,也来不及抽鞭。 鞭仍在腰畔。 他已经发现不对劲,还在练利矫知会之前,那是因为他发觉了一件事: 眼神。 ——那姑娘看韦拂柳的眼光,是悲悯,有哀伤,但并没有太多的激情、震动。 ——韦拂柳看到自己女儿竟入虎口的眼色,竟然是欣慰、意外,大于痛苦、激动! 这是何故? ——莫非…… 他还没有想下去。 因为来不及。 剑光已起。 他仍来不及拔剑。 但来得及反应。 他大叫一声,一招“春雷乍响”,以攻代守,反攻了出去。 剑光一起,殿中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双方已交手一招。 一招甫过,回兆电大喊了一句:“快——” 剑光又起。 这是电光。 ——理应不是剑光。 因剑光决不会那么亮。 亮得大殿巨烛,全为失色,壁上绘的山海观图,海如腾,日欲跃,鹰欲破壁飞出。 回兆电反应快似电。 但鞭仍在腰畔。 不、及、拔、出! 他一招“电掣星飞”,反攻了回去,一面大叫:“——布——” 这时他身旁的练利矫已发现变异。 他是第一个抽出兵器的。 他使的是曲刀。 曲刀就是“吴钩”——一种春秋时吴国人初使用的曲线形刀刃。 但他还没来及出招、不及出刀,回兆电与那姑娘又过了一招。 ——这是第二回合。 第二回合刚过。 回兆电第三个字的咆哮这时才嘶吼了出来: “——阵!” 但剑光又生。 那决不是剑光。 剑光岂有此利! 断无此利! 剑光飞了起来。 回兆电胆战心寒,狂吼一声,这时,已不知他怪叫些什么了,不过,他一招“雷电交加”还是反击了过去。 剑光寂寞,且有点哀艳。 剑芒滟滟。 发剑的人,眉目间还带点郁、带点怨,仿佛她是在无奈中才出剑,出剑是一记很悲凉的手势。 像一个美人落江前的手势。 这一招一过,司马爱恩和司徒诗坦都已亮出兵器。 一个使子母鸳鸯钺。 一个用乾坤乌龟圈。 都是近距离使用的短兵器。 两人都冲近那美丽的姑娘,闯进战圈,试图把回兆电隔开,让他缓得一口气。 但已不必。 不及。 ——更无须了。 因为那姑娘已自行跳开。 “她”跃到东北角,很快的,她身形游走,又到了西北角。 只听回兆电吼着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那姑娘又闪到了正北角,悠然回了一句:“你们不是一直在等我来吗?……” 练利矫一听,如一记晴天霹雳: 莫非他就是……!? 只听回兆电一声惨嘶: “你——是——方——邪——真——!?” 这时,那“姑娘”已滑到了西南角。凡“她”所到一处,原来匿伏在那儿的人必发出惨叫。 叫声短促。 一叫即灭。 只听那“姑娘”幽幽一叹:“可惜我还是来迟了。” 他说。 “来得还是太迟了。” 他说完这一句,回兆电忽然嗥天狂吼了一声,全身一阵震颤,身上分头、胸、腰三处均一并喷射出血泉,血泉冲天之际,就是他倒下之时。 方邪真那三剑,他毕竟一剑也没躲过,一招都接不住。 他身上三处要害鲜血狂喷,以致他忽尔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诡异的、前所未有的欢快。 然后就失去了感觉。 完全没有了感觉。
第八回 山海观海山
来的的确不是韦明明。 而是方邪真。 方邪真当然不是女人。 他只不过化妆成女子,直捣黄龙,直接攻进敌阵的核心,要打从核心起,将敌方阵容摧毁瓦解。 回兆电中剑。 死。 他是“妙手堂”回氏家族崛起时五大元老之一。 当时的五大元老,武林中号称为“五大金刚”,分别是:大当家“天狼搜魂叟”回亿雨、二当家“破军不死龙”回万雷、三当家“武曲电鞭王”回兆电、四当家“廉贞通臂虎”回千风以及五当家“七杀木鱼僧”回一铭。 ——他们之间姓名里的“数字”:例如“兆”、“亿”、“万”、“千”、“一”并不标志着他们在堂里乃至在江湖上的排名与地位。 回亿雨就是现在“妙手堂”总堂主回百应的父亲。 ——当时,“妙手堂”便是由回亿雨发起,由他招揽人马,由他艰苦创立,而回兆电、回千风、回一铭、回万雷就是与他并肩作战、筚路褴褛创帮立业的大功臣。 闻说“七杀”回一铭已然叛离“妙手堂”;“破军”回万雷已因方邪真身负重伤,养伤堂内,下不得床;“天狼”回亿雨早于跟“不愁门”林凤公的斗争里,壮烈身死。现刻,仍在“妙手堂”主掌大局的当然就是“老公子”回百应,以及这位“元老级”的耆宿:“武曲”回兆电和“廉贞煞星”回千风,以及近日由“老公子”回百应一手争聘回来重用的“贪狼煞星”林乃罪、刚因崔略商追捕而丧命的“断眉”石老么,以及新进高手“笑神猴”招展书、胞弟“飞廉神枪”回百响、子侄“大胆乾刀”回送灯、新秀“大命神剑”刘晴虎等人撑住了“妙手堂”近日的大局。 现在回兆电已死。 “妙手堂”当然受到重挫。 可是“重挫”并没有因为“武曲煞星”的死而停止。 方邪真只身闯入“山海观”,为的就是要重创他的敌人。 他决不手软。 他知道救人恐怕已来不及。 所以他选择了报仇。 回兆电一死,阵容就为之骚动。 不过大殿原先埋伏的九人,仍窜了出来,要发动“悲回风”大阵。 但没有用。 核心已让人占领。 主帅已死。 ——何况,“伏兵”一跃而出,不但发现主将已殁,自己人也已折损了四名,只剩下了五人。 原来方邪真三剑杀了回武曲后,曾东跃一下,西掠一遭,便是挥剑间已诛杀了四名埋伏的人。 那五个人,溃不成阵。 有的想战。 有的要逃。 有的想大声呼喊,把外面的人叫进来一齐合攻方邪真。 可是他们又发现了一件事: 司徒诗坦和司马爱恩,正要联手并攻这妖物,不过,两人忽然间都倒了下去。 同时间倒了下去。 但方邪真只举起了剑。 并没有发剑。 他还微微仰首,遥遥注目,仿佛,他望的是壁上那幅“山海图”,而他自己仿佛就是山是海,正在遥望青山、观看着海。 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动武。 更不似在杀人。 可是人却死了。 如假包换。 ——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一下子,能主掌大局、发动大阵的精锐高手,全死光了。 剩下的人,一时都惶然失去了主意。 这时候,守在“山海观”里的高手,都发觉殿中有变,生了警觉,其中四五个好手,还离开了岗位,掠进大殿来看个究竟。 那些惶怖中的“妙手堂”徒众,一见援军到,又有了一拼的信心。 他们的阵是布不成的了。 但他们还可以众击寡。 不过他们还未及聚集,方邪真已然发动:他一人一剑就杀了过去。 以寡击众。 剑光飘起。 寂寞的剑光。 鲜血迸喷。 凄厉的血光。 由于方邪真一出现,便是从外面直走到“山海观”的内殿,而他又在殿内发动攻击,一出手先杀主帅,再打散内殿的埋伏。 观里的人,乍闻内殿有异,再急回援,而在殿外的高手,这时也发觉观内有变,反扑入殿,一时间,抢入内殿的“妙手堂”高手愈众,但却不成阵势。 方邪真只一个人。 他只做一件事。 由内至外、由身边到外面,一路杀了出去,一直杀了过去。 很快的,惨嚎声此起彼落,不住有人扑倒踣地,他那一身白衣很快便为血水染红。 人人拼红了眼。 杀昏了头。 也许,只有一人是例外。 对这人而言,简直是喜出望外。 这人当然就是参军副使练利矫。 他为了要冒升,所以要讨好王黼。 为了要在王相公面前讨功,所以要跟“妙手堂”的人合作。 所以他才要害死韦拂柳。 ——既然坑杀韦拂柳,又怕人报仇,那只好害死他全家,殃及徒众。 一不作,二不休,他准备连这“恩师”的家财和美丽女儿,一概照单全收了。 可是他望穿秋水等到的“韦明明”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明明。 而是一个煞星。 他可没见过方邪真。 他对韦明明自然十分熟稔。 回兆电可没见过韦明明。 也没见过方邪真。 ——事情就坏在这里。 问题也出在这里。 方邪真一动手就杀了回兆电,而且稳住了上风。练利矫操着刀,却出不了手,那一刻间,他面对这个煞星,自度必死,还生起一丝悔意。 早知道,又何必做那么多害人的事呢!不作孽,至少,自己还是个参军副使,仍大有自己作威作福、呼风唤雨的余地。 可是现在却……! 却没料到方邪真并没有对他下手。 不对他出手,还迳自杀了出去。 那太好了。 练利矫决定: 走! 不,那应说是: 溜! 走得快,好世界! 一个懂得怎样出卖、陷害人的人,一定十分懂得如何把握机会——逃生! 练利矫的逃生法门是: 他听到那儿有杀伐声,他便以相反方向跑! ——方邪真再利害,也只是一个方邪真。 只要那魔星只一个,他便有机会逃得了、溜得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到了“妙手堂”,有一日定能叫这小魔星割腹开膛!
第九回 喜有此厉!
杀声一阵急、一阵缓、一阵凄厉。 练利矫停停逃逃,几次起伏,等杀声一响、惨叫声一起,他就没命的逃。 别人的惨叫,对他而言,如同玉旨纶音:方邪真既在那一边杀人,他这一方面就一定安全了。 杀声渐远。 他已逃出了“山海观”,心里大宽,再听,夜风也无杀声了,想必是已离太远了吧? 练利矫把握时机,狠命的逃,风自脚下生、腋下生、脑后生声。 倏地,他陡然止步。 月色下,前有一人。 白衣染血。 长剑指地。 竟是方邪真!!! 他不是还在相反方向大肆杀敌吗?怎么却会在这儿出现!? 一见这阴魂不散的白衣血衫人,练利矫脚也软了,一把吴钩,呛然落地。 月光下,方邪真身上的女儿妆已完全不复存,衣襟敞开,衣衫遍血,散发飘扬,杀气森寒。 “你叫练利矫?” “是你诬陷韦监军的吧?” “你跟我回去!” 练利矫狂嘶了起来。 他拳打死穴、掌劈要害、飞蹴过顶、肘冲倒撞,情急中什么也不理了,靴尖弹刃,指甲喂毒,一低首,还是炮子匣弓弩,连发一十六矢,人也如箭,飞掠而出,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跟方邪真揽着一并儿死。 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时候,他只看到眼前一厉。 那不是剑光。 肯定不是。 因为剑光才不会那么厉。 那就像正义一样, 但比正义更厉! 正义,有时候,在人间里,是挺钝的,在江湖上,也是相当柔弱的,在武林中,更是十分焙蚀的。 所幸,决不是方邪真手上的这一把—— 剑! 练利矫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人又回到了“山海观”,还正在大厅里,他给重重的摔了下来,砰地跌到了地上,直痛得金星直冒,却见面前有一个垂死的人。 另外一个人,正蹲了下来,踎在他和韦拂柳之间,正在看一份韦拂柳画下花押的文件,脸色寒的发冷,正是方邪真。 练利矫吃力地半撑了起来,他本来还待挣扎,当他发现殿内布满了死人——“妙手堂”那三十余名高手几乎无一不死在殿中的时候,他连最后抵抗的意志力也已消弭于无形。 方邪真说话了。 “他是不是练利矫?” 问题还是那一句,只不过这次已不是问他,而是问那快要断气了不成人形的人。 “是不是他陷害你的?” 答案是浓浊、无力的: “天……有……眼……!” 但却是欣慰的。 ——韦拂柳终于说了话。 在他死前。 “你放心去吧。”方邪真的话,简直要比他的全还利,“‘樵虎堆‘的计划照样进行。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明明我会托人照顾。” 听完了之后,受尽荼毒忍死不去的韦拂柳,终于死了。 有方邪真亲口答应他,他也死得瞑目。 天有眼。 ——天,毕竟是有眼的。 然后方邪真徐徐的站起来。 亮出了绿滟滟的剑。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 “说。” “你别得意!”被恐惧折磨得快要发疯了的练利矫尖声喘叫:“我们这个埋伏杀不了你,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杀了你,将你剁千刀。斩千剑的不得好死……” “听到了。”方邪真冷冷地回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加了一句: “不过先死的是你。” 剑光旋又亮起。 ——何等历目! 人间喜有此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