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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高曾花的独白:女人是不可以虚掷光阴的 | |
作者:温瑞安 文章来源:温瑞安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6/22 16:06:55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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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焰焰都不能杀冲寒! 冲寒不该死,该死的是我们。 ──焰焰;还有我。 我一向都是个恩怨分明的女人。一向都是。这一刻也是。 我初与冲寒相识的时侯,佩服他已到了崇拜的地步。其实谁都一样,孤山一脉──不管是“大孤山派”还是“孤山门”的妙龄女子,有谁能不对“大折枝手”戴冲寒芳心默许?尤其在他孤身奋战,七度退敌的那段光辉岁月里,任何女子只要给他看上一眼,心里难免都会失声惊呼。 就算是“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女子,又有哪个不为戴冲寒这个名字而心头一热过? 我也是。 ──在“孤山门”里,我的“小桃花剑”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但每遇大战,只要是戴师哥一上阵,我的“小桃花剑”当真只能挑挑花,不能算剑,更不能算是剑法。 ……戴师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汉子哪! 我在这么想的时侯,绝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是他的妻子,也永远没有想到,今天会闹成这样子。 那时候,我有个师妹钦小佩,她佩服钦羡戴师哥一如她的姓名一样。她常常对我谈起:戴师哥怎样怎样……戴师哥如何如何…… 不管如何怎样,我都是个爱恨分明的女人。我们门规严峻,禁忌繁多,男女之防,尤其苛厉。但谁让我们都是同一门里的人呢?有次我见他在人群里看着我愣愣的,也不知是不是看着我。我想:要是看到我这样一个美丽女子又怎会这样愣?一时好玩,便过去逗他:“喂,你在看我?” 哈!他竟傻大个儿的红了脸,愣了半天,我我我我我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觉得好笑,就学着他的声调跟他胡闹:“大大大大大大大哥万岁!” 他大概给我吓傻了吧!哪里跑出来一个痴女孩? 次日,我奉命去徐家屯、万家岭、阎家店征收茶与香药的交引,以瞻京师。不料,在半径上,戴师哥突地跳出来,拦住了路,我还以为是山里哪一头给果子打晕了的蠢老虎,或是哪座山头上的哪根葱的拦路劫匪,却不料是他! 他拦只为了说:“我……我我我……我昨天是在看你。”以一种认错的口吻。 他还反问呢。“你为什么要叫我做大大大大大大大哥?”他记性可真好,我总共叫了七个“大”字,他如数记住了。 笑得我。 连我同行的师弟妹们,也笑得前俯后合。 没料,我们在那一条路上,后来真遭了劫。来的是“猛鬼帮”的七名好手,杀了我们三人,伤了我们两人,就只劫了我去。 我们的人马立即回去孤山请救兵。路上正赶上怏怏回山的戴师哥。他马上单人匹马反扑“猛鬼帮”,连毙敌六人,剩下一人,因为一直是那人力阻别人玷污我,我叫戴师哥不要杀他,他就饶了他。 他可不止一次救了我。 每次我有难,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在做什么,一定都是他第一个飞骑来救我。他像一棵古树,托着我头上的半壁山,让我遮风避雨,让我攀附缠绕,让我觉得,今生何妨就这样过! 唉,就是这样,我在别人的艳羡中,以及钦小佩的妒恨里,和他成了亲。 从此以后戴冲寒和高曾花就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是这样的吗?故事都这么说。传说也这么说。可是,事实并不。 也许,戴冲寒不是跟我成亲,而是选择了厮杀做伴。每晚睡前,每晨醒后,他都不在我身边。他还在为“孤山一脉”的前景和将来去冲、去撞、去闯、去继续他的一仗功成万骨枯。然而他的功未成,骨也没枯,只常带回来一身的血和不吭一声的伤口。 原来他是留不住的。来是像一个混沌,去时如一道旋风。 我怕冷。可是在秋天,他没有留下来伴我,温暖我。我畏寒。可是他在冬天里也没有来过,以呵暖来呵暖我已结冰的指尖。我已像一只残蝉,可是他甚至听不到我微弱的呼唤。 初时不是这样子的。他如火如荼的铁髭老爱印戳在我的颈上,我在他的手里是一只鱼网里的一只虾。他用狂烈写下了我的空虚、我的寂寞、我的冷。他那温柔的凶悍,使我快乐的痛楚。我们就在那时侯有了鹰鹰。 但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子呢?有了孩子的前后,我已懂得做为一个妇人的欢愉了。我常在狂欢中覆身于他,可是他总在躁郁和沮颓中二选其一。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金戈铁马,决战江湖,这样一个汉子,竟只能赴沙场,而不能去面对一张床? 我想他还是疼我的。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但当我做得更好的时侯他怒气冲冲的就走了,宁可带着伤和伤口回来,不痛呼半声。那时侯——那段日子里,我真是……我以为我不是一个女人。 我大概不是一个女人吧。或许我只是一个在风中哭泣的女子,在风中啜泣的女子。我不能说予人听,只能说予小小的鹰鹰听。鹰鹰是不会明白的,但小小而可怜的他,曾用他小小而可怜的手来触摸他娘亲的眼泪。我跟鹰鹰说,是因为冲寒每次回来,都不看我,宁可去看鹰鹰,搂他、啜他、吻他、把他抛高又接住,在小孩一次又一次惊笑声里他像一个男子汉的呵呵大笑着……鹰鹰可曾把娘的话告诉了爹? ──孩子的爹,到底你生气我什么? 谁能拒绝岁月无情?我的眼角已开始有鱼笑纹了。就别让我盼到白首吧!我们为何渐渐变的沉默?难道我们已无话可说?你在弹指千里取人头,而我正红颜弹指老。时间总是掳走希望的劫匪,我的岁月已印在眉间。你不是要我老时才来对我作迟到的关注吧?哎,女人是不能虚掷青春的。 我要撕裂空虚,击碎寂寞、燃烧冷。我明明是当年多人追求的一个女子,为何却让你不当是一个妇人!就在这般岁月里,记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我见到戴冲寒常常在嘴里提起,十分倚重的──战焰焰。 ──一个这么美艳的男子,却有这么忧伤的眼睛。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该穿蓝色的衣裳,唱起歌来一定很好听。我想到他的歌声的时侯,他还没有开口跟我说一句话。第二个想法是,这样一个男子,可以提笔画画、可以弹琴赋诗,但不像是拿刀杀人的武林人。 但他确是!而且还是同为一脉却为宿敌──“大孤山派”近年来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武功听说直接威胁到戴冲寒的战焰焰。他秀气、斯文。但同门里正流传着他杀敌如一朵艳丽的火焰。 这真是一种潇洒的不幸。 更不幸得是我看出了他看我的眼神,似怀着伤心的牵痛,那正是映照着我,燃烧不息的旧梦前景。 不幸虽然不幸,但不一定就会发生──如果那晚,冲寒不顾我的挽阻,一听到钦小佩被“衣冠帮”的人掳走,他立刻便要去救的话…… 我不许。我知道小佩的为人。她是个为了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她根本跟“衣冠帮”的钟擒、钟授有交情,是不是真得被人劫走还不晓得,但要引冲寒去救她倒是肯定。她一直都在妒忌我和冲寒在一起,她想尽办法让冲寒注意她,舍弃我。 我拦住冲寒的马。那匹枣骝马长嘶起来,像它踏着的是火的盖子,要衔住自己马尾一般的回旋踢着蹄,不知道为什么这般愤怒。冲寒问我:“你要干什么?”我说:“不许你去救她。”冲寒烦燥起来,就像他胯下的马:“她是我们的人,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蛮起了心:“她会没事的。”他虎虎地问我,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凶过:“你怎么知道?”我只能说:“就你不知道。”他用力鞭鞑他的马,我叫了起来:“你就撇下我在这里么?”他已远去,声音透过渐远的蹄声逆风传过来:“你有武功,你会照顾自己。” 于是我想起他的绝情。难怪他会冒死去救钦小佩!想到他以前为了救我而流的血,而今却正为另一个女子流了,我就恨不得让他回来的时侯只看到江边我的尸体。──至少,这样也许能换来他一时的伤心吧? 这时侯,上天和月亮却偏偏让我遇见焰焰。 我没有办法去抵受他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清俊纯情的脸孔却有这样一双忧伤的眼神?大概是他对我的相思已到了一定火候之故吧,眼里有着千般痛苦和恨──我在他眼中照出我自己的。 他碰触我的时侯,我已忘记了感动,忘记了感觉。我接触到他身子的时侯,忽然,发现他两肋之下有气穴鼓荡,那正是练“神手大劈棺”的征兆。-莫非他……“神手大劈棺”正是足以克制“大折枝手”的独门绝招! 刹那间我有这样可谬的想法,如果我随他的心愿,想他这样一个为我而活的男子,他日我去求他不要跟冲寒决战的话,他理应会答应我的吧……? 就为了这样一个可为自己解脱的藉口,我仿佛有了一切理由,做一个有反应的女人吧……我以自己也觉得吃惊羞耻的热烈,使我迷眩于自戕一般的欢狂和狂欢中。 “做出这样的事……”我曾饮泣着说:“……我们都不要活了……”我不知道焰焰有没有听见。他像一个大孩子,以依依不舍和一心待我来变成一个成长的汉子。 经过这件事之后,我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回到家里,连鹰鹰在啕哭我也不敢去抱他。冲寒一夜没有回来。到了第二天,钦小佩却回来了,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在我面前大骂冲寒不是人,而且还不是男人。 我刮了她一巴掌,冲寒刚好回来,看也不看钦小佩,只跟我用诚挚如耕地的声音说:“对不起,她的确是诱我过去,我错看她了。” 但愿我不曾听到这应该由我表达的歉意却出自他的口。这样只证明了:他跟她是没有暧昧的,但我跟焰焰已…… “孤山门”和“大孤山派”的人怎能容得下我们?冲寒怎么容得下我和他?我自己心里……又怎容得下自己!!天哪,我原只想使他伤一回心,结果我伤了谁? 如果我只为冲寒不该把我的深情置诸不顾,而一时行报复之念,往后我跟焰焰的偷欢又怎能作何解释呢?啊,我竟是这样一个妇人──我竟是这样一个忘形的女人!在惩罚降临之前,我应该当先行灰飞烟灭! 我每跟他好一次,就想,我要求他跟冲寒交手时认栽……好像这样想着,心里就会好过一点似的。我今晚主动去找他,就是要说明这一切的。我觉得已经有人在留意我们的事了。沈戚亲和五角儿这两个家伙,神神秘秘也鬼鬼祟祟的,常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这样的关系不可再继续……今晚他又来了,我要对他说清楚,他欠我的情,就还给冲寒,他不能施展“神手大劈棺”……我们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没想到,门突被踢开,冲寒冲了进来,连同一阵杀气腾腾的寒意。焰焰马上拦在我身前,向我丈夫出手,以他的“神手大劈棺”。 不行,他不能杀他。我跟他好,那是我错,我还是支持我的丈夫,我突然拔剑,刺进他背后,也许也刺进他的心房吧,他很痛的回过头来望我,大概没意料到我对他以这样绝情的答谢,而且我们是这样的未曾深爱已绝情。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痛心的凄艳,但很快又捂着胸,安详地闭上了眼、平和地逝去。他是伤心而死的吧?大概没有人像他死得那么伤心了吧?死得像在一个伤心甜梦中,所以也那么地安宁。 唉,人生不外是在寻找一个简单而美好的结束。“我只是要你伤心刺激;”我告诉像当年拦路时愣住了一般的戴冲寒说:“但他不可以杀你。他要杀你,我就杀他。”我知道已失去的和即将逝去的都不能再作挽留……然而,鹰鹰还在床褥上,安详地恬睡,他的好梦犹未惊醒呢…… 他知道他醒来之后就是个失去娘亲的孩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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