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宋嫂是一条受伤的鱼
宋嫂真的是去劫狱。 不过她知道就凭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 这时,天气已逐渐有了变化。 雪,渐渐轻了,薄了、快了、密了。 已没有那么寒了。 而是深。 雪终于下成了雨。 偶然仍有片雪,偶尔也有阳光。 正是快雪时晴的天气。 这种天气,刀,应该要拿出来打磨了。 剑,应该要在剑花里求洒脱。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好汉,就是像剑花一般寂寞,只能在刀锋上求洒脱。 这三个在屋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房子就在悬崖边。 上面的峭壁上,至少有二十五块岩石已危危欲坠,而这间房子的地基,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悬在崖外,摇摇欲坠。 可是,他们就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巢穴,这地方就叫做“跨海飞天阁。” 因为这样可以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醒觉;在任何时刻,都当自己是身处险境。 因为他们就是杀手。 好杀手不但能要杀人,还能不为人所杀。 所以他们是杀手中的好手;杀手里的“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就是“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仍留在平江府里,留在这从雪天到雨季都一样倒霉阴湿的地方,只是因为在等。 等一个人。 等着去杀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龚侠怀。 “他还没有放出来吗?” “还没有。” “要是他一直不出来,难道咱们就一直得在这里等下去?!” “他总会出来的吧?” “我倒听说他已死在狱中了!” “龚侠怀会死在牢里?!废话!他连我们的暗杀都可以活下来,却会死于狱中!呸!” “他会不会是……?” “你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会不会是为了躲开我们的暗杀,这才故意入狱的?” “哈!你倒是异想天开,他会怕咱们的暗算?!那一次,他大可一刀宰了咱们,何必闹得个畏首藏尾的!” “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那一次,配合得不够紧密……” “算了吧,咱们是在肚皮里点灯笼--心知肚明了。咱们暗算过他多少次了?哪一次能占着便宜的?” 这是“星星”阴盛男、“月亮”钟夫人、“太阳”牛满江之间的对话。 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突然,他们就“飞”了出去。 “星星”穿瓦而出、“太阳”裂壁而出、“月亮”破窗而出。 屋外有人。 来人步履轻得就像羽毛飘在雪堆上。 可是这并没有瞒过这三名杀手。 来人只听“砰、蓬、隆”三声,自己身后便多了三人,挟带着三道冷风。 来人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只是问:“你们是不是还要杀龚侠怀?” 星星、月亮、太阳都答:“是!”斩钉截铁、决无回回余地。 来的女子又说:“可是他正给人陷害,进了监牢,罪名可能是通敌卖国。” “废话!龚大侠卖刀卖剑卖人头甚至卖屁股,但他说什么都不会卖朋友卖兄弟卖国家民族!”钟夫人说。 “荒唐!又是一场冤狱!”牛满江气忿忿地道,“怎么我们的朝廷老爱坑自己的人!” “你告诉我们这事,为的是什么?”阴盛男阴阴的问了这一句。 “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宋嫂望向钟夫人,像初春时如剪的风。 “我们本来就是姊妹;”钟夫人的语音不再锐利,她柔和起来的时候,每一句话的语音仿佛都可以挤出一匙乳来,“你别忘了,我只是嫁给姓钟的,我原不姓钟。” “对!”宋嫂的语音比钟夫人粗嘎,可是在太阳和星星听来,更有一种决绝的风情,仿佛这女人是用侠烈的情怀做的。“我原来也不姓宋,我们都姓谢。” “谁不晓得你们谢家二小,落花无情春光好,”阴盛男忿忿地冷笑道,“谢红飞和谢梦真,谢天谢地谢家风情,到头来却还是嫁人了。” 钟夫人浅笑道:“那当然是未嫁前的风光了。” 宋嫂道:“女人都是未嫁前风光的。嫁了之后,再风光也不如前时丰采了。” 钟夫人笑了。吃吃地笑,掩着嘴,那柔媚的姿态就像一只优雅的狐狸。看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宁愿相信豆腐比石头硬也不愿相信她就是名厉害的杀手。 “不过,咱们还真不错,”她笑看说,眯着眼竟漾起了微褐的绿,就像不远处有深潭碧波相映一样,“至少,阿男和老牛,还对咱们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可是,自从我加入‘八尺门’之后,他们就跟我反目了。”宋嫂说,“他们现在只迷着你。” “你这话就错了。自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克死了丈夫之后,他们俩对你和我都没死心过。”钟夫人说,“他们要对付的是龚侠怀,主要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你那么崇拜他,宁愿在他那儿当老妈子,折了咱们‘杀人者死,杀手不死’的名头!” “除了这件事,”钟夫人正色的说,“咱们还是好姊妹。” 她敛容起来的时候就像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牛满江上前一步,未说话,脸已红了:“四妹,回来吧,反正姓龚的也已给抓起来了。”话说完,脸已红得发紫。 宋嫂摇头。 她的眼神清亮。 比雪还清。 比刀更坚决。 阴盛男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忿忿与不平。 “没有用的。” “怎么?” “因为她还未死心。” 不死心又怎么?龚侠怀已在狱中了!” “她还是要去救的。” “你是说……?” “她要劫狱。” “什么?!” “劫狱。” 三人望向宋嫂。 宋嫂点头。 眼神明亮。 比刀更清,比冰更坚。 钟夫人吹了一口气,侧着首问:“我没有办法劝你?” 宋嫂仍是摇头。 钟夫人恨恨地道:“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宋嫂眼睛里明明亮亮的充满了感情,“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钟夫人挥手别首道:“你是非去不可的了。” 宋嫂眨着眼睛。她有一双男人的眼,有力、清亮、勇于决断。而且这还是一双美丽的男子的眼。她每眨一下,就像又剪了一大戳太阳和星星的肚肠和神魂,让他们觉得无依和无情。 “那我走了,”宋嫂依依的说。 钟夫人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我是不该有你这样的妹妹的。” 宋嫂满怀歉意的说:“我一直都当不好你的妹妹。” 钟夫人无奈地道:“可是咱们说什么仍是姊妹。” 宋嫂的眼神更亮了,像是白电照亮一把磨利的刀。 钟夫人忽又委婉的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咱们是姊妹,有些话,我反而不便说。” 阴盛男以一种春寒般的薄凉说:“你不便说的话,由我说。” 宋嫂说:“请说。” “我是不是要去劫狱?” “是。” “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救出龚侠怀?” “不能,”宋嫂说,“可是不能不去。” “那人为什么不找人一起去?” “我不敢叫人一起去送死。” “明知送死你还要去?” “人活着只怕找不到值得为它送死的事情,”宋嫂说,“我找到了,便不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不敢。”宋嫂俏丽的唇角已漾起了笑意,“因为你们已暗杀龚大侠多时、多次,你们是龙头的敌人,怎会为他送死?当日,我投身‘八尺门’就是为了保护龚侠怀,不让你们得逞。现在他已人狱了,你们岂不正中下怀?” “你少来激将!”阴盛男阴寒得像在太阳的背面,“他是我们最好的敌人。他要死了,我们找谁暗杀去?有这么好的目标,便可以锻练我们鞭策我们更加强努力!他不能死,他死了是我们的损失。只要他活着,咱们才能达成愿望,终有一天,杀了龚侠怀!” 宋嫂有些哽咽:“你们……” 阴盛男说:“所以我们要去救他。”转首问钟夫人,“我可曾说了你心里要说的话。” 钟夫人点头,“她虽然不把我当姊姊看待,但我总不能不当她是好妹妹。好姊姊是不能眼睁的看着妹妹去送死的。” “什么姊姊妹妹的!牛满江大喝一声,说:“他奶奶的!好汉只问有情无!龚侠怀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冤死狱中!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道义,杀他归杀他,救他归救他!咱们可以暗算他,但不可以眼见他给宵小之徒暗算!咱们江湖人,头上有太阳、星星、月亮,死就死,这牢是铁定要劫的!” “馊样的!”宋嫂明亮的眼里翻涌起了泪意,“咱们就在天牢里干一场好戏!” “慢着。”阴盛男眼中仿似燃起两盏地狱里的火。就算是再阴暗的火,也是一种光;在阴盛男脸上多了这两道光,就像一个死人忽然又有了生命似的。 “怎么?” “要救龚侠怀,光我们还不够。”阴盛男说,“大牢不是易劫的,我们还得找各路好汉,一起出手。” 钟夫人哈哈笑了,又回复了她的江湖豪气,“要找齐人马去杀龚侠怀,这算是不易;而今要找人去救龚侠怀,这又有何难?” “浦田一休大师、‘餐风长老’、‘饮露真人’、‘融骨先生’、‘销魂头陀’、‘流云一刀斩’傅三两、‘大击大利’苏看羊、‘单眼挑神枪’霍梦姑、‘妖妇’姚铁凝……这些人,莫不欠了龚侠怀的情,也欠了咱们的义,只要咱开口,他们没有不到的理由!”她说,“还有些人,像‘跨海飞天’刑中散、‘踏雪无痕’巴勒马、‘神通’莫虚洲……这些人也不妨去请一请、试一试……” 宋嫂道:“让我去请刑中散刑老大……” 牛满江沉嘎的说:“我叫巴勒马,没有不来的!” “咱们还是要打探清楚,龚侠怀到底如何了。”阴盛男补了一句。 钟夫人说:“好,咱们分头行事。” 宋嫂忽然唤了一声:“姊姊……” “你少来虚情假义、荡气回顾!”钟夫人骂道,“告诉你,救龚侠怀是咱们江湖人的事,待救得他出牢,要杀龚侠怀又是咱们杀手的事──那时你别来从中作梗!” “……不过,咱们总要先做好一个江湖人,才能当好一名杀手……” 那时天气,快雪时晴。 雪,偶尔还是下的,但下得快停得也快。嘴唇已不常破裂了,墨砚不至于要用力磨搅,桌上的印鉴也不必呵了几十口气才能盖章,老祖母渐渐也咬得动盒里的糖莲子和蜜饯了。虽然一切仍是冰的凉的,指尖触及衣衫时仍是传来冷和硬的感觉,就像抓兵器时一样,但换衣服已不必赶快的把衣服穿上了…… 牛满江心里就清楚不过,虽然他拉下的屎很快就结成了冰,撒尿时也给风吹得斜飞,但是春天,虽然迟来,毕竟来了。 他用不着再把精力发泄在用脚踏碎坚冰用手拔起岸边那一列树用肩去顶住奔马用驼峰去撞那一座铁塔般的墙了。 他不再听自己喘息于过剩的精力和发泄不完的精液了。 他已有事可千。 一件大事。 正事。 劫狱。 “救出龚侠怀”──已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目标。 唯一的惊叹号! 人生一世,至少只求做一件大事。
2、这女子有一双男人的眼
宋嫂真的是去劫狱。 不过她知道就凭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 这时,天气已逐渐有了变化。 雪,渐渐轻了,薄了、快了、密了。 已没有那么寒了。 而是深。 雪终于下成了雨。 偶然仍有片雪,偶尔也有阳光。 正是快雪时晴的天气。 这种天气,刀,应该要拿出来打磨了。 剑,应该要在剑花里求洒脱。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好汉,就是像剑花一般寂寞,只能在刀锋上求洒脱。 这三个在屋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房子就在悬崖边。 上面的峭壁上,至少有二十五块岩石已危危欲坠,而这间房子的地基,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悬在崖外,摇摇欲坠。 可是,他们就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巢穴,这地方就叫做“跨海飞天阁。” 因为这样可以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醒觉;在任何时刻,都当自己是身处险境。 因为他们就是杀手。 好杀手不但能要杀人,还能不为人所杀。 所以他们是杀手中的好手;杀手里的“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就是“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仍留在平江府里,留在这从雪天到雨季都一样倒霉阴湿的地方,只是因为在等。 等一个人。 等着去杀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龚侠怀。 “他还没有放出来吗?” “还没有。” “要是他一直不出来,难道咱们就一直得在这里等下去?!” “他总会出来的吧?” “我倒听说他已死在狱中了!” “龚侠怀会死在牢里?!废话!他连我们的暗杀都可以活下来,却会死于狱中!呸!” “他会不会是……?” “你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会不会是为了躲开我们的暗杀,这才故意入狱的?” “哈!你倒是异想天开,他会怕咱们的暗算?!那一次,他大可一刀宰了咱们,何必闹得个畏首藏尾的!” “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那一次,配合得不够紧密……” “算了吧,咱们是在肚皮里点灯笼--心知肚明了。咱们暗算过他多少次了?哪一次能占着便宜的?” 这是“星星”阴盛男、“月亮”钟夫人、“太阳”牛满江之间的对话。 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突然,他们就“飞”了出去。 “星星”穿瓦而出、“太阳”裂壁而出、“月亮”破窗而出。 屋外有人。 来人步履轻得就像羽毛飘在雪堆上。 可是这并没有瞒过这三名杀手。 来人只听“砰、蓬、隆”三声,自己身后便多了三人,挟带着三道冷风。 来人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只是问:“你们是不是还要杀龚侠怀?” 星星、月亮、太阳都答:“是!”斩钉截铁、决无回回余地。 来的女子又说:“可是他正给人陷害,进了监牢,罪名可能是通敌卖国。” “废话!龚大侠卖刀卖剑卖人头甚至卖屁股,但他说什么都不会卖朋友卖兄弟卖国家民族!”钟夫人说。 “荒唐!又是一场冤狱!”牛满江气忿忿地道,“怎么我们的朝廷老爱坑自己的人!” “你告诉我们这事,为的是什么?”阴盛男阴阴的问了这一句。 “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宋嫂望向钟夫人,像初春时如剪的风。 “我们本来就是姊妹;”钟夫人的语音不再锐利,她柔和起来的时候,每一句话的语音仿佛都可以挤出一匙乳来,“你别忘了,我只是嫁给姓钟的,我原不姓钟。” “对!”宋嫂的语音比钟夫人粗嘎,可是在太阳和星星听来,更有一种决绝的风情,仿佛这女人是用侠烈的情怀做的。“我原来也不姓宋,我们都姓谢。” “谁不晓得你们谢家二小,落花无情春光好,”阴盛男忿忿地冷笑道,“谢红飞和谢梦真,谢天谢地谢家风情,到头来却还是嫁人了。” 钟夫人浅笑道:“那当然是未嫁前的风光了。” 宋嫂道:“女人都是未嫁前风光的。嫁了之后,再风光也不如前时丰采了。” 钟夫人笑了。吃吃地笑,掩着嘴,那柔媚的姿态就像一只优雅的狐狸。看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宁愿相信豆腐比石头硬也不愿相信她就是名厉害的杀手。 “不过,咱们还真不错,”她笑看说,眯着眼竟漾起了微褐的绿,就像不远处有深潭碧波相映一样,“至少,阿男和老牛,还对咱们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可是,自从我加入‘八尺门’之后,他们就跟我反目了。”宋嫂说,“他们现在只迷着你。” “你这话就错了。自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克死了丈夫之后,他们俩对你和我都没死心过。”钟夫人说,“他们要对付的是龚侠怀,主要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你那么崇拜他,宁愿在他那儿当老妈子,折了咱们‘杀人者死,杀手不死’的名头!” “除了这件事,”钟夫人正色的说,“咱们还是好姊妹。” 她敛容起来的时候就像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牛满江上前一步,未说话,脸已红了:“四妹,回来吧,反正姓龚的也已给抓起来了。”话说完,脸已红得发紫。 宋嫂摇头。 她的眼神清亮。 比雪还清。 比刀更坚决。 阴盛男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忿忿与不平。 “没有用的。” “怎么?” “因为她还未死心。” 不死心又怎么?龚侠怀已在狱中了!” “她还是要去救的。” “你是说……?” “她要劫狱。” “什么?!” “劫狱。” 三人望向宋嫂。 宋嫂点头。 眼神明亮。 比刀更清,比冰更坚。 钟夫人吹了一口气,侧着首问:“我没有办法劝你?” 宋嫂仍是摇头。 钟夫人恨恨地道:“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宋嫂眼睛里明明亮亮的充满了感情,“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钟夫人挥手别首道:“你是非去不可的了。” 宋嫂眨着眼睛。她有一双男人的眼,有力、清亮、勇于决断。而且这还是一双美丽的男子的眼。她每眨一下,就像又剪了一大戳太阳和星星的肚肠和神魂,让他们觉得无依和无情。 “那我走了,”宋嫂依依的说。 钟夫人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我是不该有你这样的妹妹的。” 宋嫂满怀歉意的说:“我一直都当不好你的妹妹。” 钟夫人无奈地道:“可是咱们说什么仍是姊妹。” 宋嫂的眼神更亮了,像是白电照亮一把磨利的刀。 钟夫人忽又委婉的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咱们是姊妹,有些话,我反而不便说。” 阴盛男以一种春寒般的薄凉说:“你不便说的话,由我说。” 宋嫂说:“请说。” “我是不是要去劫狱?” “是。” “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救出龚侠怀?” “不能,”宋嫂说,“可是不能不去。” “那人为什么不找人一起去?” “我不敢叫人一起去送死。” “明知送死你还要去?” “人活着只怕找不到值得为它送死的事情,”宋嫂说,“我找到了,便不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不敢。”宋嫂俏丽的唇角已漾起了笑意,“因为你们已暗杀龚大侠多时、多次,你们是龙头的敌人,怎会为他送死?当日,我投身‘八尺门’就是为了保护龚侠怀,不让你们得逞。现在他已人狱了,你们岂不正中下怀?” “你少来激将!”阴盛男阴寒得像在太阳的背面,“他是我们最好的敌人。他要死了,我们找谁暗杀去?有这么好的目标,便可以锻练我们鞭策我们更加强努力!他不能死,他死了是我们的损失。只要他活着,咱们才能达成愿望,终有一天,杀了龚侠怀!” 宋嫂有些哽咽:“你们……” 阴盛男说:“所以我们要去救他。”转首问钟夫人,“我可曾说了你心里要说的话。” 钟夫人点头,“她虽然不把我当姊姊看待,但我总不能不当她是好妹妹。好姊姊是不能眼睁的看着妹妹去送死的。” “什么姊姊妹妹的!牛满江大喝一声,说:“他奶奶的!好汉只问有情无!龚侠怀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冤死狱中!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道义,杀他归杀他,救他归救他!咱们可以暗算他,但不可以眼见他给宵小之徒暗算!咱们江湖人,头上有太阳、星星、月亮,死就死,这牢是铁定要劫的!” “馊样的!”宋嫂明亮的眼里翻涌起了泪意,“咱们就在天牢里干一场好戏!” “慢着。”阴盛男眼中仿似燃起两盏地狱里的火。就算是再阴暗的火,也是一种光;在阴盛男脸上多了这两道光,就像一个死人忽然又有了生命似的。 “怎么?” “要救龚侠怀,光我们还不够。”阴盛男说,“大牢不是易劫的,我们还得找各路好汉,一起出手。” 钟夫人哈哈笑了,又回复了她的江湖豪气,“要找齐人马去杀龚侠怀,这算是不易;而今要找人去救龚侠怀,这又有何难?” “浦田一休大师、‘餐风长老’、‘饮露真人’、‘融骨先生’、‘销魂头陀’、‘流云一刀斩’傅三两、‘大击大利’苏看羊、‘单眼挑神枪’霍梦姑、‘妖妇’姚铁凝……这些人,莫不欠了龚侠怀的情,也欠了咱们的义,只要咱开口,他们没有不到的理由!”她说,“还有些人,像‘跨海飞天’刑中散、‘踏雪无痕’巴勒马、‘神通’莫虚洲……这些人也不妨去请一请、试一试……” 宋嫂道:“让我去请刑中散刑老大……” 牛满江沉嘎的说:“我叫巴勒马,没有不来的!” “咱们还是要打探清楚,龚侠怀到底如何了。”阴盛男补了一句。 钟夫人说:“好,咱们分头行事。” 宋嫂忽然唤了一声:“姊姊……” “你少来虚情假义、荡气回顾!”钟夫人骂道,“告诉你,救龚侠怀是咱们江湖人的事,待救得他出牢,要杀龚侠怀又是咱们杀手的事──那时你别来从中作梗!” “……不过,咱们总要先做好一个江湖人,才能当好一名杀手……” 那时天气,快雪时晴。 雪,偶尔还是下的,但下得快停得也快。嘴唇已不常破裂了,墨砚不至于要用力磨搅,桌上的印鉴也不必呵了几十口气才能盖章,老祖母渐渐也咬得动盒里的糖莲子和蜜饯了。虽然一切仍是冰的凉的,指尖触及衣衫时仍是传来冷和硬的感觉,就像抓兵器时一样,但换衣服已不必赶快的把衣服穿上了…… 牛满江心里就清楚不过,虽然他拉下的屎很快就结成了冰,撒尿时也给风吹得斜飞,但是春天,虽然迟来,毕竟来了。 他用不着再把精力发泄在用脚踏碎坚冰用手拔起岸边那一列树用肩去顶住奔马用驼峰去撞那一座铁塔般的墙了。 他不再听自己喘息于过剩的精力和发泄不完的精液了。 他已有事可千。 一件大事。 正事。 劫狱。 “救出龚侠怀”──已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目标。 唯一的惊叹号! 人生一世,至少只求做一件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