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求斗死,不愿苟活
白愁飞突然撤退,往后直冲。 他背后当然有人。 这时候,整个局面,都如同对白愁飞展开了大包围。 守在他背后的,是三名来路完全不同的高手: 杨无邪 莫北神 雷动天 雷动天是“六分半堂”里的大将,在每一次攻打“金风细雨楼”或“迷天盟”的行动里,他都身先士卒。当日,他在雷损总堂主领导下冲入红楼,结果,雷损身残,他留战至最后一人,身负多处重创,养伤迄今,雷纯才准许他重新披甲上阵。 他已久待阵战,蓄锐养精,只求一战,自然尽力而为。 杨无邪是“金风细雨楼”最有暗权的人,因为他掌握了楼子里的一切资料。他也是苏梦枕最忠心的干部,这一辈子他从没出卖过他。他虽为“六分半堂”的雷纯遣人在“汉唐家私铺”救走了他,使他不致于死于白愁飞派人追杀下,但他从未对雷纯或狄飞惊俯首听令。 直俟苏梦枕重现眼前,他这才全力以赴,并决然不放过白愁飞。 莫北神则背叛过苏梦枕。他替“金风细雨楼”掌管“无发无天”部队,举足轻重。要是雷损早一步收买他,说不定在三合楼之役苏梦枕就得全军尽没。他背叛苏梦枕是因为无法忍受自己多年功绩,却敌不过苏公子迅速拔擢白愁飞、王小石,他觉得自己日后若落在白愁飞这等人的麾下,不如早些叛了更好。 而今,他仍认为他自己这个想法没错。现在要他对付白愁飞,他自然不遗余地。 白愁飞想杀出一条血路,首先得要把这三人杀掉。 ——无论是谁,就算是凌落石复生,楚相玉重活,关七重现江湖,要立杀这三人,恐怕都不会是件易事! 三人一齐出招,反击: 雷动天全身骨骼,勒勒震动,打出了他的“一雷天下响”、“二雷一心拳”、“三雷破势步”、“四雷瞬发功”、“五雷轰顶”神功,他要把白愁飞炸掉、粉碎! 杨无邪使的是一种极温和的武功,那就叫做“般若之心”的心法和“般若之光”的黄金杵,这种极温和极温柔的技法和心法,一旦遇上敌人的反击,就可以发出极可怕极强大极无情的杀力,把白愁飞击倒、击垮。 莫北神用的是“大忍之刀”。他右手大关刀、左手斩马刀,发出惊人尖锐的呼啸,要当堂斩杀白愁飞,还要在狂愤的刀法下,把他剁成肉酱、肉碎! 白愁飞面对这三大高手,却是如何突围呢? 他? 他不突围。 他反扑。 他一掠而上。 他如一只白鹤冲天。 他一俯而下。 他像一只巨鹰搏兔。 他跃过雷动天的轰雷,躲过杨无邪的般若心法,越过莫北神的不忍大刀—— 他疾扑向一人: 他的大敌—— 苏梦枕! 他看准了苏梦枕。 他认准了苏梦枕。 ——只要制住了苏梦枕,这儿,至少会有三成的人都会听他的,有三成的人不敢再动手,另外那四成的人,他自然对付得了! 他不甘心。 他不认栽。 他宁可斗死,也不愿苟活。 他不退反进。 他不逃反攻。 他要在强敌寰伺下,擒住苏梦枕,或者,杀掉他。 ——不管玉石俱焚,还是反败为胜,永远胜过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这一下,谁都以为他只求突围逃逸,谁都没想到他的反扑! 也许,唯一想到的是狄飞惊。 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电—— 但雷纯立即摇头。 狄飞惊眼光迟疑了一下,立即垂下了头,全身为真气所鼓动涨满的衣袂,立即又萎然垂了下来。 王小石正要拦阻,但天下第七已拦阻了他的拦阻。 另一个人也要出手。 “惊涛书生”吴其荣。 但“神油爷爷”叶云灭也截住了他。 另外何小河、朱小腰都要出手。 可是还有一个雷媚。 和她的剑。 ——“无剑之剑”。
但求壮死,不肯偷生
看来,这眼下,苏梦枕只有以他自己的能力去对抗白愁飞的攻袭。 但他病得那么重,伤得那么不轻,他只剩下一条腿,他还能对付白愁飞吗? ——不过,老了的狮子毕竟仍是万兽之王,烂船也有三分钉,苏梦枕会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吗? 眼看白愁飞已掩扑近轿子,他三指弹天,就要使出杀手锏,那在轿里阴骛冷沉无比的苏梦枕忽然开口: “你杀得了我?!” 白愁飞一怔,本想只施杀手,并不答话,但以苏梦枕的分量,问出了那么一句话,使他忍不住也禁不住回了一句: “我杀不了你?!” 苏梦枕随即又加了一句: “今天是我杀你,不是你杀我!” “放屁!今天只有我杀你,没你杀我的事!” “你身陷重围,已死定了,还想负隅顽抗?!” “我身陷重围,决不怕死,要死就一齐死!” “我知道你求壮死,不肯偷生,但你所作所为,只是自寻死路!” “我是个求壮死,不肯偷生,我所作所为,就是自寻死路!” “放下吧,你大势已去,活不出这儿了!” “放下吧,我大势已去,没想活出这儿了!” “你跟我拼,绝没有机会赢。” “我跟你拼,决没有机会赢。” “这日就是你的死期。” “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你自戕吧!” “我自戕吧!” 说也奇怪,苏梦枕那种沉郁阴寒的语音,竟有一股奇诡的力量,使白愁飞一时忘了动手,且一句又一句地把苏梦枕说的话语,在这要害关头,一一接复下去,而且越说越失去了自己的本意。 并且,他在神志迷惚中,真有自戕之意。 就在这时,忽听一娇俏动人的语音大惊小怪地叱道: “什么事啊?!大白菜,你跟大伙儿闹成这样子!大师兄,你……你还没死?!” 这正是温柔的声音。 这一来,白愁飞醒了。 全醒了。 且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乎丧了命。 而且还是丧在自己手上。 ——不,是听苏梦枕之令而死! 那是什么功力,竟不必动一根手指,已可令人为他送命:心丧欲死! 原来温柔和张炭,开始时是被围困于白楼子上,但而后局势急转直下,白愁飞已自顾尚且不暇,张炭便趁机带温柔下得塔来,往那一大班围着的人堆里潜去,却蓦然发现白愁飞目瞪口呆地跟着苏梦枕有一句说一句,是一句跟一句,她甚觉诧异,便嚷嚷了出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 白愁飞立时醒觉。 自拔! ——好险! ——竟差点毁在姓苏的老狐狸手下了! 他这下再不答话,三指急弹,“惊蛰”一式,急射苏梦枕。 但这一指,却如泥牛入海。 不是苏梦枕接住。 他没有接。 他在轿内,甚至没有动。 接的是王小石。 用他的剑鞘。 他已拔剑。 ——拔出了他那把销魂的剑! 剑,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可是眼前的人,却曾是他的兄弟。 王小石是拔出了剑,但他杀不杀得了敌?对这个也是敌人的兄弟,他能不能使出他那绝世的剑招? 他决不让人一指加诸于苏梦枕。 他唯有出剑。 白愁飞反应好快: 他知道王小石来了! 他已不能一鼓作气杀掉苏梦枕! 所以,他要速战速决。 他决意先杀: 王小石! 他猛返身,两指一夹,拈住了王小石的剑! 他的手指就像是铁钳。 他另一只手挥出了“三指弹天”中的第一式: “破煞”! 王小石的剑给白愁飞双指挟着——这虽然是一个事实,但不是一个定局。 以王小石在剑术上的造诣,他大可以他的利剑削去白愁飞双指。 ——削得断吗? 以白愁飞在“惊神指”(他变化另创自“万古神指”)的修为,王小石要削掉他的双指,当然也不是件易事。 问题是: 王小石也不忍使白愁飞断指。 就那么一犹疑间,白愁飞已用左手手指挟住了他的剑,右手挥弹出了“惊神指”里三招威力最大的指功之一: ——“破煞”! 使出了“破煞”,白愁飞已决心要置王小石于死地。 王小石也知道,白愁飞已施展了“破煞”,他已是刻意要自己的命。
苟活不如痛快死
王小石迫不得已。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唯有出刀。 相思刀。 刀一出,破去了“破煞”。 白愁飞指意一变,正待施出“惊梦”。 他还未使出“惊梦”之指,便在这时,温柔已冲了过来,一面大喊,一面阻止: “——你们打什么架!” 她不想也不忍见王小石和白愁飞冲突。 她在白楼上晕过去了,所以并不知道白愁飞对她做了什么事,而张炭也不好意思仔细说明。 所以她几乎以为白愁飞和王小石是因为“争夺”她而战。 她觉得这样不好。 她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 她甚至认为自己责无旁贷要劝这一场架,于是她便冲了过去—— 她原以为她只要一冲近“战场”,王小石和白愁飞就会为她而停战。 她想得美。 不错,王小石是立即住了手。 刀势骤止。 但白愁飞没有。 他一手扣住了温柔。 王小石一见,心就乱了。 白愁飞趁机一扳指,夺得了长剑,剑锋往温柔脖子上一架,吆喝道: “谁过来,我就杀了她!” 温柔又惊又怒。 “你干什么?!” “啪”! 白愁飞掴了她一巴掌。 一时间,温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谁阻拦我,我就杀了她!” 白愁飞边退后,边说。 他退得很慢,天下第七和雷媚自两旁护着他。 看了苏梦枕和王小石的脸色,人人都只得往两旁散开。 ——温柔是苏梦枕的小师妹。 ——她和王小石的关系和情谊,谁都知道。 雷纯一向外柔内刚,心狠手辣,但此际若骤然下决杀令,也不免有所疑惧:一因温柔也是她的好友;二因她也不想苏梦枕、王小石怨她一辈子;三因她也不想得罪洛阳温家。 (怎么办呢?) 眼看白愁飞已慢慢退走。 (该怎么办呢?) 白愁飞已退近黄楼,梁何也望向雷纯,等她下令,他知道今晚万一让白愁飞走得成,日后他的处境可危险了。 (可是该拿他怎么办!) 苏梦枕冷笑道:“你不是说苟活不如痛快死吗?挟持一个女子以图苟存,岂是英雄所为!” 白愁飞毫不动容:“只要今晚我能离开这里,我才不算苟活,我也可以保证你们会死得极不痛快!” 他一路挺着剑,横眉怒目,边退边走。 忽听天下第七沉声向梁何叱道: “你想偷袭?!” 梁何一怔:他可没动手。 但“天下第七”已然动手。 他倏然解开包袱。 不是对梁何。 而是对白愁飞! 太阳! ——千道金光,仿似都在他手里! 这千道太阳,一齐刺向白愁飞! 白愁飞却有提防。 他一向都有提防。 ——经过今晚的事,他更事事提防、人人防范。 天下第七一动手,他的“惊梦”一指已拂了出去,刚好跟那“千道光华”一触,互抵不动。 白愁飞吼道:“难道这都是义父吩咐的?!” 天下第七沉声道:“一个下了台的白愁飞,只会报复,还不如一个死了的干儿子!” 两人功力互抗不下,忽而,倏地,骤然,白愁飞只觉右胁一凉,只见右胁穿过一把细细的、秀秀的、凉凉的、美美的剑尖,一闪不见。 他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一剑。 着了雷媚的一剑。 剑已穿身而过。 穿心而出。 中了剑的白愁飞呆了一呆、怔了一怔,狂吼了一声:“啊……” 郭东神遽然收剑,俏丽一笑,娇巧的身子如一只云雀,腾飞半空,翻上屋脊,在微雪狂风中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想到要阻截她,为白愁飞报仇。 这一刹间,白愁飞已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儿,在今夜,在此际,谁都不是他的朋友,谁都出卖他…… 这时候,他本来还有机会先杀温柔的。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反而放开了她,让她带着惊惶失色闪了开去。 王小石马上护住了她。 白愁飞捂着伤口,血泊泊流淌不止,他吟唱了几句: “……我若要鸿鹄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声音哑然。 他忽然将手一拍。 拍在胸膛的箭尾上。 “噗”的一声,箭穿破胸背,竟疾射入背后梁何的咽喉。 梁何狂吼半声,紧抓喉咙,挣动半晌,终倒地而殁。 白愁飞惨笑,像伤尽了心,他缓缓屈膝、跪倒,向着苏梦枕,不知是吟还是唱了半句: “……我原要——” 嗓音忽轧然而绝。 我活过,他们只是存在! 苏梦枕第一个打破难堪的沉默,问:“他死了吗?” 然后又讽嘲地笑笑:“他是死了的吧!”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喟息:“他既然死了,很快便轮到我了。” 众人一时未明他话里的意思,苏梦枕已清了清喉咙,似要尽力把他的话说清楚,也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 “我死了之后,‘金风细雨楼’龙头老大的位子,就传给王小石,他大可把‘金风细雨楼’与象鼻塔合并,一切他可全权裁定。” 雷纯一听,粉脸煞白,倒白得有些儿似白愁飞。 狄飞惊不惊不惶,不愠不火,嘴角有一丝隐约难显的微笑。 王小石震诧地道:“大哥,你说什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苏梦枕悠然反问:“小石,你以为雷纯会那么好惹,不报父仇,却来助我恢复大业吗?” 雷纯脸色一变,叱道:“公子,难道你忘了咱们的约定吗?” 苏梦枕淡定地道:“就是没忘。”转首向王小石道:“她是救了我。但她用了一种绝毒,叫做‘一支毒锈’,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毒,她叫树大风下在我身上。我虽察觉,但人在她手中也无计可施。她知道我断了腿,功力亦因毒力和病以致消减泰半,她便受蔡京之命,助我复位,她暗自幕后操纵,我只要稍不听从,她日后便可名正言顺纂夺我的权位。她这样做,比杀了我更毒……” 雷纯忽而道:“公子,你既不守信,我就只好请你听歌了……” 她竟唱道:“……一般离绪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苏梦枕一听,连脸都绿了,人也抖哆不已,却见他猛然叱道: “杀了!” 只听“噗”的一声,杨无邪的“般若之光”黄金杵,就击在苏梦枕天灵盖上,“啪”的一声,苏梦枕的额上竟溅出紫色的血,他眼中的绿芒竟迅速黯淡了下去。 王小石大惊,戟指杨无邪;雷纯失惊,尖声道: “你?!” 她没想到苏梦枕求死之心竟如此之决,也没想到下手的会是杨无邪。 苏梦枕大口喘着气,但立即阻止了王小石为他报仇的行动: “——这不关无邪的事。是我命令他的。我着了雷纯的剧毒,只要她一唱歌,我就比狗都不如。我已决心求死,也决心要把‘金风细雨楼’交给你,以发扬光大……” 王小石垂泪道:“大哥,你又何苦……?!毒总可以解的!” “解不了的……”苏梦枕苦笑道,“制毒的‘死字号’温趣,早已给她杀人灭口了。我活着,只生不如死,还会累你们受制……我病,断腿,中毒,功力退减……人生到此,不如一死。世人对末路的英雄,总是何其苛刻绝情。我决不求苟延残喘。我宁死,不受她和蔡京纵控……只要收拾了白愁飞,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雷纯忿忿地道:“杨无邪……他怎知……他怎会……?” 她一直监视着杨无邪和苏梦枕的联系,认定苏梦枕决没有机会向杨无邪说明一切……她原想在今晚一举定江山之后,不会让他们二人再有这种“交流”的机会。 她一切都要等这次助苏夺回大权之后,才慢慢图穷匕现…… ——却是没料…… 杨无邪苦涩地向苏梦枕跪了下来,惨然道:“我今晚一见苏公子,就知道了。我们不是吟了一句诗吗?那是我们的暗号。楼主早就怕自己有这一天了,他早已设好了暗号,我听到哪一句诗,就作出哪一种应变……这是我最不想作出的应变!……南无阿弥陀佛。”说到这里,他垂眉合十,为苏梦枕念起经文来。 “死并没有什么,只要死得其所!我已生无可恋,这是求死得死!我活过,大多数人只是生存!你大可不必为我伤悲。”苏梦枕向王小石道,“你已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要承担下来,你不要让我失望……蔡京和雷纯,始终虎视眈眈,你要……” 他招手叫王小石俯耳过来,细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雷纯没有阻止。 她已阻止不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 在杨无邪以一种出奇平静的语调念经之际,苏梦枕,这一代绝世枭雄,已快死了。 这使她想起:当日雷损命丧前,曾跟她耳语的那一幕。 她偏过头去,信手抹去眼角边上的一滴泪,忍住激动,问狄飞惊:“你有什么感想?” 狄飞惊仍低着头,仿佛对自己的影子远比一切活着的人还感兴趣: “人生下来不是求谅解与同情的。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有些人活着是要做最该做的事,并且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然后他说:“苏梦枕就是这种人。他做不到、做不来的时候,他宁愿选择了死亡……” 雷纯略为有点浮躁与不安:“我不是问这个——今晚我们该不该与王小石对决?” “只怕对决对我们不利,人心俱向王小石,”狄飞惊的回答也很直接,“人在危难时,就当扶一把;人得志了,就该让他走。知道进退,可保平安。王小石很幸运,但他的斗争还没有完呢……” 他说着,一失神间,白色的手绢让风给吹走了。 风很大。 雪飞飘。 手帕给吹得很高,夜里看去,在众雪花片片里特别地白,就像白愁飞在施展轻功,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想飞之心,也许真的永远都不死、不息、不朽吧。
暮鼓,晨钟,红鱼,青磐……
这时际,趁着大风小雪,雷媚(郭东神)轻若飘雪般地飞逸到痛苦街尾的小庙里。 阵阵鼓声,如暮鼓敲起心里的宁静…… 袅袅钟鸣,似晨钟摇响神魂的清醒…… 庙里有香烟氤氲。 雪意也氤氲。 青磐红鱼,蒲团幡帐,坛前端坐着一个星目月眉、脸如冠玉的玉面公子,半合着眼地安然等候她来。 “辛苦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问候。 “得手了吧?” 这是他第二句问话。 雷媚笑笑。 很妩媚。 “我杀了白愁飞。他没防着我。他真以为我这个叛逆女子,已天下无处可容。他没想到我还有你的怀抱可投……” 她轻抚方应看那张细致的脸。 方应看一把搂住了她——用他那只刚杀了“无梦女”的手。 雷媚发出一声轻吟。 荡人心魄。 “你为什么要叛白愁飞?”方应看用热烈的唇去寻找她的衣香、体香、温香,“你真的完全是为了我?” “谁知道?”雷媚依旧荡气回肠、直可教人醉死地说,“也许我是个天生的反骨女人,我喜欢背叛,我以背弃人为乐……你也得小心,说不定我对你也——” 方应看笑了,一头(至少用嘴)埋进她的胸脯里,含糊地道: “你敢!” 她敢? ——她不敢吗? 目睹王小石等人为重会苏梦枕而狂喜、为苏梦枕的死而恸哭,狄飞惊叹息之余,正指挥部下悄悄退却。 ——人心都向着王小石那边,哀兵必胜,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惹着王小石。 雷纯显然也不愿意。 她悄然退走,雷动天仍在断后,莫北神则为他们开路。 “六分半堂”在雷损殁后,非但不是一盘散沙,反而更加组织严密,进退有度。 莫北神显然很有点惭愧,所以脾气非常暴躁。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梦枕。 ——尤其在苏梦枕逝世后,完全没有了敌我之分,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杨无邪则留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属于“六分半堂”的。 ——他生为“金风细雨楼”而活,死亦是“金风细雨楼”亡鬼。 他跟郭东神是两种人。 ——雷媚不住地背叛,也许她天生就喜欢背叛。 ——杨无邪有足够的智谋与实力,作任何叛逆之举,但他却尽职尽忠。 雷纯不免有些感叹: “白愁飞死了,这却是他自找的。” 狄飞惊也有感慨: “苏梦枕死了,却是死而无憾!” 雷纯淡淡地道:“他有杨无邪这样忠心的干部,才可以死而无怨……我也有幸能有你这样的战友在身边。” 狄飞惊垂着的头显然扬了扬眉:“雷总堂主一手栽培我,你也一向待我甚厚……” 雷纯拍着心口,吁了一口气说:“这一次,我多怕你会稳不住、守不住,那时,我只好迫得与你为敌,或者杀了你,那多不好啊……” 狄飞惊目光一闪:“——这一次?哪一次?!” 雷纯不经意地说:“这一次:就是日间白愁飞约你上三合楼,劝你背叛我加入他的阵容的这一次啊——幸好你马上回绝了,要不然,我们就是敌非友了……那真是件遗憾的事。” 狄飞惊蓦然一惊: 怎么今天白愁飞曾私下找过我的事,她也一清二楚,了如指掌,难道她一早已……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且不禁抬起了头。 惊是一种突然的醒觉。 他忽然想起了白愁飞所着的那一箭…… ——那一箭,定必是伤了他的心,而且是伤得很伤很伤、很痛很痛,就算他还能够活下去,心里头也定然很空洞很空洞的吧?
── 温瑞安《伤心小箭》全书完 ──
稿于一九九二年三月至一九九三年二月:“自成一派”各路新秀高手大汇集、相激励、猛增进时期。 校于一九九三年初小倩儿七来港终于进入“中文世界”并肩创新尤期间。 三校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二日:万声影视欲拍“小雪初睛”。 修订于二零零四年七月底:在北京演讲及记者招待会后,《北京青年报》《新京报》《华夏时报》《北京信报》《北京晨报》《人民铁路报》《时代人物周刊》等连续多天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