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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刀一在手人便狂
作者:温瑞安  文章来源:温瑞安全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6/24 14:27:26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棺里的人是师无愧,连雷纯也感到震愕。
  她绝没有想到苏梦枕会警觉得那么快。
  她更没料到棺里的人竟不是自己的父亲!
  苏梦枕的眼却红了,一向稳定的手,也震颤起来,他的人也变得摇摇欲坠,但出手仍快如电。
  他解开了师无愧被封的穴道。
  师无愧的下身已被砍去。
  他憋住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不关你事,为我报仇……”
  就在这时候,屏风裂开,一人飞射而出,全场都似骤然暗了下来。
  这人右手急扣苏梦枕背后七处要穴,他的手指伸缩吞吐,苏梦枕霍然回身,刀光如雪花飞起,那人一伸手,就扣住苏梦枕的红袖刀,那只扣刀的手,只剩下一根中指、一根拇指,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
  天下没有人能一出手就扣得住苏梦枕的刀。
  但这只手是例外。
  谁的手挨上他的刀,纵不断臂也得断指。
  但这只手只有两根手指。
  这只剩下两只手指的手,无疑要比五指齐全都可怕,更难以对付。
  那人一招扣住了刀,迎着苏梦枕,暴雷似地大喝一声: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
  苏梦枕犹似被迎脸击中一拳。
  这一声断喝,犹如一道符咒,一针扎进了他的心窝,把他所有的隐疾,都引发了出来。
  苏梦枕立即弃刀。有的刀客,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苏梦枕却不是。刀是刀。没有了性命,刀又有何用?
  ──一刀砍落,对是对,错是错。
  ──一刀砍下去,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可惜他砍错了。
  他砍杀了自己的兄弟。
  他错以为敌人匿伏在棺中!
  这一个打击,比重伤还使他心乱。
  雷损的惊现,他并不震愕,但雷损的断指所发挥的功效,却足以令他心惊。
  他弃刀,并急退。
  他只求缓得一口气。
  缓得一口气就可以作出反击。
  他背后有人。
  薛西神。
  薛西神立即如一个铁甲武士,就要迎击雷损,但莫北神倏地一反手,黑桐油伞尖弹出利刃,没入薛西神背脊的命门穴,那是薛西神“铁布衫”的唯一罩门。
  苏梦枕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
  所以他能先雷损而争取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这是“金风细雨楼”在近日激烈的斗争中获取上风的主因之一。
  但任何人都难免会犯上错误。
  苏梦枕也不例外。
  他把亲信手下薛西神安排在敌方阵营,对手一样把心腹派到“金风细雨楼”卧底,那一次在苦水铺,虽然格杀了古董和花无错,但更重要的内奸,并没有被掀出来。
  他就是莫北神。
  莫北神一招得手,那送屏风来的少年人也动了手。
  他的手一抖,拔出了剑。
  剑仍在他腰畔,他掌中却无剑。
  ——明明是没有剑,可是他的手一挥,刺出七八式剑招,把前来抢救的杨无邪逼退。
  杨无邪额前的发全部散披,状甚狼狈,怒叱道:“雷媚……”
  那少年发出一阵清如银铃的脆笑,大堂上至少有一半的来宾相继发动,拔出兵器,剩下的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帮哪一边是好。
  杨无邪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大堂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雷媚带来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雷媚,而负责守卫“金风细雨楼”的“无发无天”部队,也正倒戈相向。
  他现在看出来了。
  他痛悔刚才居然没有发觉这危机潜伏。
  ──事实上,许多危机的可怕就是在于潜伏的时候难以察觉,一旦发生,已无可补救。
  杨无邪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召集“金风细雨楼”的高手来援,一面尽力营救苏梦枕。
  杨无邪一连八次抢攻,都被对方的剑气逼回,这种无剑之剑,除了“无剑神剑手”雷媚,天下还有谁?
  ──雷媚来了!
  ──雷媚还与莫北神联上了手!
  杨无邪连中三剑,血流如注,他只剩下两个寄望:
  王小石和白愁飞,这两个新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强助!
  还有轿子里的人,这位多年来一直暗中匡助“金风细雨楼”的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本来正与温柔和雷纯谈话,大变就猝然发生!
  王小石立即回援。
  背后急风陡至,那气势有如排山倒海。
  王小石曾经感受过一次那种压力。
  他绝不敢怠慢的压力。
  那是雷动天的“五雷天心”!
  五雷一出,天崩地裂。
  王小石刀剑齐出,往雷心刺去。
  他坚信:“敢于应战的,不死于战争。”
  他希望凭自己敌住雷动天,而由白愁飞去救苏梦枕。
  可是他又马上发现了一件事。
  白愁飞似并没有出手之意。
  一点都没有。
  他只是凝神聚精,盯住场中一样事物:
  那顶轿子!
  听说里面有朱月明送来的一名美女的轿子!
  难道白愁飞也是敌方的人,所以他才不出手相助?还是他发现了轿子有更可怕的敌人,才保持实力、蓄势以待?
  王小石一面苦斗雷动天,一面困思着。
  由于他心念场中变故,未能专心应敌,所以很快地便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轿子裂开,掠出一位古服高冠、神容清癯的老人,长空一闪,已到了雷损身前。
  这人的目的,显然是要让苏梦枕缓一口气,要敌住雷损的攻势。
  以这人的身手,绝对不在雷动天之下,雷损要以“快慢九字诀”取下他,只怕也非要在一百回合后不可。
  所以雷损拔出了他的刀。
  刀一在手人便狂。
  苏梦枕已退到王小石处身之地,唐宝牛和张炭乍逢奇变,两人都要动手,唐宝牛忽一愣,道:“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帮温柔。”张炭苦笑道:“我是雷纯的朋友,我帮‘六分半堂’。”唐宝牛搔搔头皮道:“难道……我要跟你们打起来吗?”张炭叹道:“不然又如何!”
  忽然,他们两人背后的穴道都已受制。
  出手的人是那老乞丐。
  老丐突然往脸上一抹,登时现出了他那忍怒含愤的神情,雷纯一惊叫道:“‘后会有期’。”
  她叫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别人完全听不见。
  因为“后会有期”已大吼一声:
  “‘一言为定’!”
  他如大鹏一般扑了过去,那古衣高冠的老人神容一震,现出了绝望的表情。
  他迎击而起,如鹤舞中天,两人半空交手,落地时已抱在一起,“一言为定”五官溢血,染红了花白的胡子,“后会有期”却脸呈死灰,浑身的骨节似都碎了,整个躯体的骨骼似完全拆散了开来。
  只听雷损怒声叫道:“我叫你不要来!‘六分半堂’还要你来主持大局!”
  “后会有期”凄笑着,一边笑,嘴角一边淌着血,向“一言为定”道:“没什么的,‘六分半堂’有这样的大事,怎能缺了我!我着了你的‘舞鹤神指’,生不如死,不是躲在棺材运功相抗,就得在不见天日的牢狱度日,我跟你是不死不休的!”
  “一言为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力道:“没想到……你着了我的‘藕粉’,还能聚此全力一击,‘兵解神功’,果然高明!”
  “后会有期”也道:“……既然是死,我就是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果然给我等到了,咱们就一齐死……”
  “一言为定”脸容已因痛楚而扭曲,“咱们斗了数十年,结果……还不是……一起……”声音已愈渐微弱。
  “一言为定”没有及时拦阻雷损。
  雷损已趁这一轮急攻要立杀苏梦枕。
  苏梦枕的病毒和腿伤已全被引发,手上已无刀,王小石又为雷动天所困,杨无邪仍逃不过雷媚的剑网。
  就在此际,白影一闪。
  白愁飞出手了。
  他攻向雷损。
  王小石几乎喜得叫出了声。
  精神一来,雷动天的雷劲便制他不住了,连苏梦枕也神威抖擞起来。
  可是白愁飞也没有成功地解苏梦枕之危。
  因为雷媚的“剑”,已向他攻了过来。
  ──这无剑之剑,无疑要比真刀真剑还要凶险,更加难以应付。
  同时间,雷娇已敌住杨无邪。
  雷损的进攻更加疯狂了。
  他手上的刀,本来就是魔刀。
  这十几年来,他绝少用刀,便是因为刀一出手,人就狂乱,功力倍增,但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但他今天一定要杀苏梦枕。
  ──他的一切牺牲,一切忍辱,都是为求在“死里求生、败中求胜”,在极度劣势下做出起死回生的反击。
  他要狄飞惊假装向苏梦枕投靠,让苏梦枕亲眼见他兵败人亡,在胜利中掉以轻心,他便在“金风细雨楼”的庆功宴上,发动一切布在敌方的兵力,一举歼灭“金风细雨楼”!
  ──尤其格杀苏梦枕!
  这就是为什么雷纯一听是狄飞惊出卖老父,而在传言中雷损是死在那口棺材里,雷纯便立即明白:狄飞惊并没有背叛自己父亲,雷损也并没有死,“金风细雨楼”危甚矣!
  因为雷损的棺材,便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的活路!棺材下,即是隧道,这也就是雷损把跟苏梦枕决战的地点从不动瀑布而改总堂的主因,雷损不想炸死他自己和狄飞惊,炸力便不可以太猛烈!
  这秘密当然只有狄飞惊和雷纯知道。
  雷损却要求狄飞惊不要来。
  他不许狄飞惊参与此役。
  他也不通知“后会有期”。
  ──那是因为他怕万一失手,“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后会有期”尚在,“六分半堂”还可以暂时抵抗“金风细雨楼”的侵蚀。
  他一向懂得如何为自己准备后路,也晓得为他自己所宠爱的人留后着。
  他这样信重狄飞惊,狄飞惊当然不会叛他。
  可是狄飞惊却背上了叛逆之名。
  这在狄飞惊心中,决不好受,而且,要比战死来得不痛快、不荣誉太多太多了。
  ──雷损一向谨慎,他怕苏梦枕及时发觉,先下毒手,于是暗中使莫北神擒下师无愧,置于棺中,暗自潜身入龙八和方应看的礼物,然后适时发动了突袭!
  ──这次他把亲信的雷动天和雷媚也带了出来。
  虽然他事先不知道“后会有期”也暗中转折地透过唐宝牛与张炭,混了进“金风细雨楼”,而苏梦枕也为安全起见,请动了“一言为定”,把轿里的美女掉了包。
  ──这一战已不能败!
  ──不能再败!
  雷损招招都是杀着。
  刀刀都是抢攻。
  ──只要再一刀,再一刀就能杀掉苏梦枕……
  ——杀掉苏梦枕,这个头号大敌,只要他在,“六分半堂”就不能卵存,永无宁日……
  他急于要杀苏梦枕。
  因为这是杀死苏梦枕的良机。
  良机稍纵即逝。
  所以他造成了别人杀他的良机。
  雷媚忽地拔出一把剑,突然刺入了雷损的背门。
  ──要不是雷媚,谁可以贴近雷损背后而不使他防患?
  ──何况雷媚手中的木剑,比任何利剑更锐利,而且出剑不带锐风!
  雷损中剑,突往前一冲,脸上出现了一种悲酸的神情,可是他手中的刀,并没有停下来,而且正发威力最大的一招。
  苏梦枕手上无刀。
  他接不下这一刀。
  但温柔刚好就在他身边。
  他趁雷损因骤觉背后中剑的一瞬间,已闪电般夺过了温柔手中的星星刀,迎着不应刀一架。
  没有声响。
  只有星火。
  两把刀一齐碎裂。
  雷损的攻势崩溃了。苏梦枕也捂着心,皱着眉,一条腿已形同废去,颜鹤发及时扶持着他。
  雷损倚着柱子,他胸襟的血渍正在迅速扩散开来,雷纯过来扶他,叫道:“爹……”
  他向雷媚吃力地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雷媚居然点头,诚挚地说:“是。”
  雷损惨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夺去我爹的一切,又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是‘六分半堂’的继承人,现在只做了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你待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从你拿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后,我便立誓要对付你了。”雷媚说,她原是上任“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的女儿,“何况,我一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我就是郭东神。”
  “好个郭东神!”雷损痛苦地用手抓住胸襟,“不过,你终究还是‘六分半堂’的人,我毕竟并没有死在他人之手。我只奇怪一件事……”
  郭东神道:“什么事?”
  雷损道:“你好好的雷字不姓,却去姓郭?你好好的‘六分半堂’不跟,却去跟苏梦枕?”
  “那时我还没长大,你没看得上我,便对我下了决杀令,要不是天牢里的郭九诚收留我,我早已在黄泉路上喝饱吃醉了。我姓郭便是这个缘故。”郭东神道,“人说雷损身边的三个女子,都很忠于他,但你先逼走了大夫人,也对不起过我,你只剩下你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发兵得太突然,我早就通知苏公子加以防范了。”
  “不过,”雷损忽向苏梦枕道,“我还是败了。”
  苏梦枕惨笑道:“我也胜得很艰苦。”
  雷损道:“我是败者,我求你一件事。”
  苏梦枕道:“你说。”
  雷损抚着雷纯的秀发,道:“不要杀我女儿。”
  苏梦枕点头。
  雷损道:“你答应了?”
  苏梦枕道:“我答应你。”
  雷损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这几年来,与你这样的人为敌,是一种愉快的感觉。我想,不管你死还是我死,都会很不舍得对方。你说是不是?”
  苏梦枕点头道:“是的。没有你,将会是件很寂寞的事。那次你跳入棺材立刻就死了,我总是觉得很不真实,所以一面警惕着,但还是大意疏失,差些儿就被你撂倒了。”
  “你还是没有倒,”雷损道,“不过,你有新的好对手了。”
  “你是说狄飞惊?”
  “除了他,还有谁?”
  “他根本没背弃你?”
  “他怎会背叛我?”
  “果如我所料,”苏梦枕淡淡地道,“我本来就没准备让他活着。”
  “你……”
  “如果他没背叛你,就会对付我;如果他背弃了你,有一天也会背弃我的,因为他不像雷媚一样,具有报仇雪恨的理由。”苏梦枕道,“所以,我不会留着这个人的!”
  雷损一阵急喘,忽对雷纯道:“纯儿……”他叫这声的时候,洋溢着浓烈的父性,嘴里溢出血来,眼里也翻着泪光。
  雷纯悲声道:“爹!”
  “如果你不替我报仇,远走高飞去,我不恨你……”雷损喘息着道,“假如你要替爹爹报仇……”
  雷损忽凑近雷纯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雷纯听着,流着泪,忘了揩拭,只点着头,忽觉没了声息,雷损的头已垂压在她肩上,一点力量也无,雷纯推了推,叫:“爹。”又推了推,不信地唤:“爹!”然后再推了推,发觉雷损已没了呼吸,全身都僵硬了,第三声“爹”,就在喉头里,没叫得出来。
  雷损一死,场里的“六分半堂”子弟,全失去了斗志,只求速退,雷动天大吼道:“走!”谁也不知他是神威陡发,独自断后,还是雷损死了,他便也不打算活了。
  苏梦枕见雷损死了,心中一宽,也不知怎的,彷佛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人也失去了气力,体内的恶疾,忽又翻涌上来,心头一阵悲凉,他勉力不去想事情,振声叫道:“给我留下莫北神,其他的人,放他们走……”
  忽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幸而颜鹤发、朱小腰二人,一左一右搀扶住。
  雷动天则仍死守退路,只让”六分半堂“的人过去,不许”金风细雨楼“的人追袭,他身上又多了七八道血痕,但仍凛然不退。莫北神遭受到“金风细雨楼”杨无邪等全力围攻,受伤不轻,退至雷动天身旁。“总堂主死了!”他大叫道,“我们走!”
  “你走!”雷动天仍在苦战,“我不走!”
  “我们还有狄大堂主!”莫北神狼狈地道,“我们还有另一场战争!”
  “雷总堂主死了,我活来干啥?”雷动天以一人力拒王小石与白愁飞的合击,已险象环生、岌岌可危,可是他还是扬声叱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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