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教! 这神秘而恐怖的帮派,虽然已成了武林史上的陈迹,但这代表着血腥与恐怖的名词,仍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江湖人物的心上。 二十年前,“乾坤教”崛起北方武林,仅仅两年时间,囊据了整个北方武林,所有江湖门派,悉被除名,自命名门大派的“五大门派”,也告俯首加盟,气焰之盛,在武林史上堪称空前,分舵遍布各大水陆通衢,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使武林沦入了末日的恐怖中。 也就在距今整二十年的重阳日,“乾坤教”突然在一夜之间冰消瓦解,总舵连同属下二十四处分舵,悉被摧毁,该教自此除名江湖。 江湖风水轮流转,五年前北方武林成立了“武盟”,由各门派帮教共推望重武林的“流云派”掌门人“剑圣”白云青为盟主,举凡各帮派之间的重大纷争,均由“武盟”“七老会”合议仲裁,北方武林出现了一片祥和好景。 “乾坤教”何以在一夕之间被摧毁? 当初的设计者是谁? 该教当初高手如云,是否有余孽留下? …… 这些,都是谜。 除了当年策谋擘划者之外,恐怕没有人能解答这全部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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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广大的厅堂,厅门上高悬着一块泥金匾额,题的是“七老堂”三个大字,八名执剑披红的黑衣劲装武士,左右各四,分立厅门之外。 堂内,七张披红方案,居中一张正设,其余六张左右打横相对,案后设了一把太师椅,七名黄衣老人,正襟危坐,个个神情肃穆。 居中的案后坐的,是一个须眉俱白的赤面老人,精神矍铄,貌相威棱,满堂中数此老年岁最大,看上去在八旬开外,他便是七老之首“弄笛老人”弘一奇。 七老坐堂,又有重大的武林公案待决。 气氛在严肃中带着沉闷,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弄笛老人”打破沉默,凝重地开了口:“少林公案,业已拖延了三月之久,今天本会堂作最后裁决,各位有何高见?” 六老互望了一眼,右首第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开口道:“为维护‘武盟’,伸张正义之旨,老夫认为凶手应治以应得之罪!” “弄笛老人”点了点头,道:“梅老之意……是照盟规第一条处置?” 瘦削老人欠了欠身,道:“是的,杀人者死!” 左边第三位长得一副福泰相的老者,手抚长髯,悠悠地道:“本公案罪证确凿,何以拖延了数月之久?” “弄笛老人”沉声道:“为求毋枉毋纵,故派专人会同少林寺僧,再作调查,本会堂处断,务求公正与慎重,以免贻武林同道以口实。”说完,一抬手,洪声道:“带人!” “遵令!” 厅堂外侍立的执法武士恭应了一声,其中两名疾步而去,工夫不大,一个形容枯槁,衣衫不整,发乱足跣的青年武士,被架入堂中。 十四道目光,全射到这青年囚徒的身上。 青年武士低垂着头,木然而立。 七老之首的“弄笛老人”神色一肃,郑重地道:“上官智,你服罪么?” 青年武士抬起头来,星目圆睁,但却黯然无神,冷厉地道:“不服!” 七老同时面色微变,“弄笛老人”仍以那凝重迫人的声调道:“你虽矢口否认杀人劫经,但罪证俱在……” 青年武士抗声道:“有人栽赃嫁祸,陷我于罪。” “但没有反证?” “我受伤便是反证。” “你能说出下手的人是谁么?” “我当时忙于救人,对方从后突袭,我没看清人影,便告受伤昏迷……” “上官智,你身为‘武盟’卫队统领,论身手,在年青一辈中你是佼佼者,这种强辩之词,岂堪采信?” 青年武士上官智激越地道:“这就是‘武盟’所谓的正义么?” 右首第一位姓梅的老者冷峻地道:“上官智,嵩山少林寺指派‘了空大师’,赴福建莆田下院,迎奉该寺秘典‘无相金经’,此事十分机密,江湖中根本无人知道,该寺为了慎重,才请求‘武盟’派人中途暗护,你是本盟指派的暗护人,也是唯一参与这机密的人,如果说,不是你起了贪念,杀人劫经,谁能置信?” 上官智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姓梅的老者重重地哼一声道:“上官智,事实俱在,狡辩无益……” “何谓狡辩?” “哼!‘了空大师’丧生剑下,而你的剑上带血,盛放‘无相金经’的玉匣,在你身上,你如何解说?” “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但你提不出是谁,连你所谓的突袭者的生形相貌都不道,对么?” “若非如此,便不致发生这冤狱了……” “冤狱?本会堂五年来处断武林公案不下数十桩,从没有出过差错,你所谓的陷害,是意指有人杀人夺经之后,把玉匣放在你身上,存心嫁祸,是为此么?” “是这样!” “但那下手的人,干脆把你也一并杀却,岂不干净俐落,何必多此一举,留下蛛丝马迹,自找麻烦?” 上官智不由语塞,这话的确有理,实在使人想不透。 姓梅的老者冷冷一笑,紧接着又道:“或许你会辩称,对方在击倒之后,恰好有人路过,不及取你性命,便仓促遁走,可是你别忘了,发现你重伤昏迷的,是本盟副主,也是平日最赏识你的人,你加入本盟是他介绍的,而他没发现任何迹象可资为难辩护……” 上官智又答不上话来,这的确也是实情。 七老之首的“弄笛老人”接过话头,道:“这公案耽延了三月之久才开堂断决,也是副盟主一力主张彻查。” 话锋一顿之后,目光遍扫其余六老一眼,才又接下去道:“照情况推断,本案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你有同路人或幕后主使人,故意造成这局面……” 上官智狂声抗议道:“这是莫须有的臆测!” “弄笛老人”冷峻地接下去道:“第二,算是有人暗算你,劫走宝笈,但杀死了‘了空大师’的仍是你。” 上官智双目赤红,狠狠瞪着“弄笛老人”,枯槁的面容,更加苍白了。 “弄笛老人”陡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本会裁决,按盟规第一条处断,杀人者死,以做效尤。” 上官智全身一震,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弄笛老人”用手重重一击桌案,厉叱道:“会堂重地,不得放肆!” 上官智敛了笑声,歇斯底里地道:“很好,我上官智认命了!” “弄笛老人”坐回原位,沉声道:“本会向例不施刑讯,以重天心人道,盼你坦白说出金经下落,俾本盟对少林寺有个明确交待?” 上官智知道命运已定,他反而平静了,冷冰冰地应道:“无可奉告!” 六老面面相觑,神色之间,显露无可奈何之态。 “弄笛老人”沉着脸想了片刻,突地白眉一扬,大声道:“后事由少林寺自行料理,本会就此作成决断。” 六老齐齐颔首,表示对此决断已无异议。 “弄笛老人”目光紧紧迫注着上官智,沉重地道:“上官智,循例你可以交待遗言?” 上官智声音平静得出奇地道:“我无话可作交待!” “弄笛老人”白眉皱了皱,又道:“可有什么要求提出?” 上官智略一思索,用力咬了咬牙,道:“本人虽然武功丧失,但生为武士,希望死时还我武士装束。” “弄笛老人”一颔首,道:“这要求不算过分,本盟答应你。”说着,目光一扫两名挟持上官智的执法武士,又道:“带下去还他武士装束,然后押到‘刑殿’!” “遵令谕!” 两武士齐齐恭应了一声,挟着上官智,转身出堂,上官智回过头来,遍扫七老一眼,口里发出一串栗人的冷笑,这一眼充满了愤恨,也带着蔑视。 七老纷纷离座,由“弄笛老人”为首,鱼贯出堂,顺长廊转入后进,六名在厅堂外侍立的武士,紧紧跟随,顾盼之间,来到一座宏伟的殿堂之前,高悬的“刑殿”二字巨匾,令人一见便生森严可怖之感。 殿门是敞开的,里面的布设一眼便可了然,居中一张披红长案,案后并排了三把交椅,两侧相对排列了十二把座椅,座椅全是空的。 长案上方承梁上,一方横额,刻有“公义其扬”四个大字,虽觉但俗,但字体却极可观,铁划银钩,看似出自名家手笔,长案正中央,摆了—个镂花笔筒,却是空的,此外,便空无一物了。 七老鱼贯入殿,“弄笛老人”自到长案后居中的交椅上落坐,其余六老,依序在两侧坐了,六名执法武士在殿门外左右分立。 殿内殿外,鸦雀无声,死寂得近于阴森。 不久,一名英挺不凡的青衣劲装佩剑武士,被挟持而至,他正是待决之囚上官智,这一改换了衣着,前后判若两人。 到了殿廊,上官智双臂一挣,冷厉地道:“放手,让我自己进去!” 两名执法武士不期然地松了手,上官智昂头挺胸,面容自若地进人殿中,隔两丈面对长案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似是对自己的命运作无情的自嘲,两名执法武士,仍紧随他身侧。 七老个个面色凝重,没有任何表情。 毕竟上官智并非普通囚徒,他曾是“武盟”铁护队的统领。 就在此时殿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道:“副盟主驾到!” 紧接着,一个貌相清癯的灰衫中年文士,沉缓地步入殿中,右手持着一面金色三角令旗,目不斜视地走到长案右上角处回身站立。 七老齐齐起立躬身,“弄笛老人”离座侧身,口里道:“七老会首席弘一奇迎令!” 中年文士高举令旗,以震耳的声音道:“盟主金令,照贵会裁决执行!” 七老又是一躬身,由“弄笛老人”代答道:“谢令!” 然后双手接过令旗,插入长案中央的笔筒。 “弄笛老人”与中年文士互一拱手,分别在长案后椅上落座,空出了中间的位置,六老也跟着落座。 这中年文士,正是副盟主“长恨客”谷非。 上官智深深望了“长恨客”谷非一眼,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数下,但瞬间又回复了原来的冷漠平静。 副盟主“长恨客”谷非慨然一声长叹,略显激动地道:“上官智,本来在此场合下,不该说私话,但有些话却又如骨鲠在喉,不得不吐,本座当时引你进身‘武盟’,因见你是武林中后起之秀,指望你能大展奇才,为正义而尽武士本份,想不到,唉!你一念之差,自毁前程,本座无意责备你……” 上官智平静地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不才辜负了副座的知遇殊恩,来生图报吧!” “长恨客”谷非面上抖露出一片悲凄之色,沉声道:“在私人立场,你有什么未了之事要我代你做么?” “什么事你说好了?” 上官智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道:“只有一件事拜托……” “请转告敝师兄……”说了一半,突地闭上了口。 “长恨客”谷非一皱眉道:“说下去,你师兄是谁?” 上官智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不才认命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算了!” “长恨客”谷非脸色微微一变,怆声道:“上官智,你有话便说,我一定替你办到,这是最后一刻……” 上官智闭了闭眼,像是努力抑制内心的情绪,最后仍然是一句话,“不才认命了!” “长恨客”谷非长叹不语。 “弄笛老人”转头道:“副盟主,卑座要下令了?” “长恨客”谷非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弄笛老人”沉喝一声:“执法者进殿!” 随着话声,一个头罩红布套,上身披红的武士,进入殿中,站在上官智身后,朝上方施了一礼,道:“执法弟子候令!” “弄笛老人”沉重万分地吐了两个字:“执行!” 殿内顿时泛散出死亡的气息,虽是江湖的刑堂,但决不亚于官府的法堂,两名执法武士,立即架紧了上官智的双臂。 上官智忽地栗声道:“本人有个请求!” “弄笛老人”白眉一紧,扬了扬手示意执行人暂缓执行,沉声道:“在范围之内可以,什么请求?” “本人请求面向殿门受刑!” “为什么?” “本人不愿面对‘公义其扬’四个字。” “弄笛老人”双眼一瞪,“砰!”地一拍长案道:“上官智你的意思是本会的判决没有公义?” 上官智一披嘴,咬牙切齿地道:“正是这意思!” “弄笛老人”怒冲冲地再次拍案道:“无理要求,不准执行!” 执行人高应一声:“遵命!”一扬手,并指如戟,猛朝上官智的“命门”大穴戳去,上官智钢牙咬紧,目中尽是怨毒之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声厉喝,倏告传来:“住手!”执行人不由自主地收指后退。 满殿的人,变色而起,“弄笛老人”暴喝道:“何人敢搅扰法堂?” 喝话声中,在场的只觉眼一花,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出现在上官智的身后,好玄奇的身法,像是她本来就站在那里似的,这老太婆看来已是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双目神光逼人,毫无龙钟态,身着素服,手拄鸠头拐杖,最惹眼的,是她胁下挎了一个织锦丝袋,鼓绷绷地不知放了些什么物事。 侍立殿门外的六名武士,惊愕万状地涌立门边,他们没有能阻止这老妪入殿。 殿中人看清了这老妪的真面目之后,个个面露惊悸之容,有的竟轻呼出了声。 “弄笛老人”惊声道:“原来是‘百宝仙婆’驾临,失迎之至!” 这一叫出了老妪名号,半数以上的面色更变,这“百宝仙婆”无人知其来路,也无人确实知道她功力竟有多高,据传闻,只要她出手,无人幸免过,但她极少现身江湖,一般武林人,仅闻其名而不知其人。 她最明显的标志,便是那胁下所挂的“百宝袋”,袋中有稀世之珍,也有意想不到的致命之物,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由于功力高,性子急,所以有时不免流于刚愎自用,但这无损于武林人物对她的尊崇。 副盟主“长恨客”谷非也跟着揖道:“仙婆光降,有何指教?” “百宝仙婆”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长恨客”谷非大感尴尬,他在“武盟”中是一人之下,在整座武林来说,也是地位相当尊崇的人,现在被这老妪这么一问,的确不是滋味,当下讪讪地道:“后生可畏,现任为副盟主。” “百宝仙婆”淡淡地“哦”了一声,意似不把副盟主放在眼中。 “弄笛老人”白眉连皱,勉强打了一个哈哈道:“芳驾此来,必有见教?” “百宝仙婆”用目光朝上官智一扫,面寒如冰地道:“老身为他而来!” “弄笛老人”以及所有在场的,全为之一震,想不到这功高莫测的人物,竟是为了上官智而来。 “弄笛老人”目光逐一扫过六老,然后停在副盟主“长恨客”谷非的脸上,意思当然是征询大家应付这突发事件的意见,但,谁也没有开口,“弄笛老人”没奈何收回目光,正视“百宝仙婆”道:“劳驾是武林中的先辈,此地乃是‘武盟’刑殿……” “百宝仙婆”一翻眼,道:“怎样?” “弄笛老人”严肃地道:“劳驾当不致甘冒武林之大不韪,阻挠武林天下所共守的盟规。” “百宝仙婆”嘿嘿一声冷笑道:“弘一奇,大帽子压不倒老身,长言短叙,你们‘七老会’的裁决不公。” 七老齐齐面露怒容,只“长恨客”谷非面冷如冰,默然旁观。 “弄笛老人”愠声道:“难道芳驾已尽知全盘经过?” “当然!” “何谓裁决不公?” “第一,上官智并未认罪,他只是被迫服刑。第二,少林失经应是物证,而今‘无相金经’没有下落,也就是说罪证不全。第三,上官智的辩词,‘七老会’不予采信,率尔定狱,岂能谓之公正,设使将来真相大白,杀人劫经的另有其人,你们‘七老会’居心何安?又如何向天下同道交待?” 七老不由面面相觑,“百宝仙婆”这一番话不无道理,的确这裁决失之轻率,最大的缺漏是“无相金经”的下落不明。 “弄笛老人”白眉连连轩动,沉声道:“此案是据理而断!” “百宝仙婆”冷“嗤!”了一声道:“弘一奇,人命关天,其实便是臆测,人证物证均告缺略,反过来说,上官智是据理申辩,为何不予采信?” “弄笛老人”不由语塞。 上官智冷静地任由挟持而立,不发一言,脸上也没什么反应。 副盟主“长恨客”谷非这时悠悠地开了口:“请问芳驾与上官智是何渊源?” “百宝仙婆”冷凄凄地道:“武林一脉同源,不必谈什么渊源。” “长恨客”谷非一愣神,接着又道:“劳驾的真正来意是什么?” “百宝仙婆”遍扫在场的人一眼,然后正色道:“收回成令,再查此案。” “长恨客”谷非手指案上三角金旗道:“盟主已下达金令,恐怕难以应命。” “百宝仙婆”怒声道:“盟主受武林天下重托,维护公义,弘扬武道,金令能杀无罪之人么?” “芳驾认为他是无罪之人?” “在罪证未全之前,罪名不能成立,可以认为无罪。” “武盟没有收回金令的先例?” “只怕今天要破例了!” “长恨客”谷非寒声道:“恕区区说句放肆的话,芳驾此举,是破坏盟规,恐怕天下同道不会谅解?” “百宝仙婆”一顿手中鸠头拐杖,颤巍巍地道:“谷非,公道自在人心,不必用大话吓唬老身,义之所在,老身不惜冒众怒之险,势必要使正义得以伸张。” “弄笛老人”接上口道:“芳驾是要推翻这裁决?” “百宝仙婆”深深地想了片刻,以毅然的口吻道:“老身并非要推翻这裁决,乃是要请求延期一年,由上官智本人出江湖,再查真相,老身作他的保人,一年期满,负责他归案。” “长恨客”谷非又接过话头道:“如在一年之内,查不出所以然呢?” “那上官智只有认命,任由‘武盟’照现在的裁决执行。” “如果事实证明是他所为呢?” “百宝仙婆”激越地道:“七老在此作证,如果证实确是上官智所为,老身自决以谢。” 以“百宝仙婆”的名望年岁,说出这句话的确令人震惊,如果证实上官智是杀人劫经的凶手,她便自决以谢,她敢说这句话,莫非她对这公案已有眉目?抑是她百分之百地相信上官智的为人? 上官智扭转头,深深望了“百宝仙婆”一眼,但仍不开口。 “弄笛老人”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地环视了六老—遍,凝重地道:“各位有何高见?” 六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此事只有请示盟主,由盟主裁决。” “弄笛老人”点了点头,侧顾“长恨客”谷非,道:“副座认为如何?” “长恨客”谷非冰冷的面容连连变化,他心里在转些什么念头无人知道,但众人皆知,他在“武盟”之中,武功智计俱属上乘,也可以说是盟主“剑圣”白云青的智囊,无论多大多严重的事,只要他—点头,便有七分准。 半晌之后,他才以低沉的声调一字一句地道:“容本人请示盟主定夺,各位请稍候片刻。”说完,离座出殿。 殿内又呈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彼此听到别人的呼吸,这桩公案的结果是怎样,谁也无法预测,盟主的金令,具有无上的权威,出尔反尔,不能说不是件大事,还有,便是对少林寺的交待,少林寺数十年来,均执中原武林之牛耳,可说是一个领袖门派,虽说门户略见式微,但仍是举足轻重的。 约莫盏茶工夫,“长恨客”谷非去而复返,神色略见紧张,但仍不失他平常庸容的风度,不疾不徐地走到长案之后,他原先的位置。 所有的目光,全投到了他的面上,只等他一开口,事情便定夺了。 “长恨客”谷非开了口,声调平静,但显得字字有力:“经本人向盟主禀陈全部经过,盟主允准收回成令,一如‘百宝仙婆’芳驾一所言,不过……”说到这里,话锋一顿,凝注着“百宝仙婆”,接下去道:“盟主请芳驾立下武林状,盟中七老作为证人。” 七老不约而同地齐齐颔首。 “百宝仙婆”哈哈一笑道:“白云青是怕老身食言赖账么?立便立罢,你们谁起草,老身捺指模外加花押,哈哈哈哈……” “长恨客”谷非微微一哂道:“状纸本人业已拟就,如果无异的话,便可画押。”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柬平放长案之上,然后一摇手道:“执刑弟子退下!” 两名挟持上官智的武士,与呆在一旁的执刑手,齐齐朝长案恭施一礼,退出殿外。 “百宝仙婆”冷冷地道:“副盟主做事倒十分周到!”这话不知是赞扬还是讥讽。 “长恨客”谷非报以不经意的淡淡一笑,道:“好说!”然后转向“弄笛老人”道:“请首老宣读。” “弄笛老人”伸手取过字柬,朗声读道: 立武林状人“百宝仙婆”,兹为少林寺失经一案,保证原涉嫌人上官智,在一年之内,查明事实真相,如到期未能查出真凶,负责将涉嫌人带返武盟,依规处断执行,如事实反证涉嫌人为真凶,立状人原自裁以谢武林。此状 立状人 百宝仙婆 于证人 武盟七老 念完,目注“百宝仙婆”道:“芳驾有异议否?” “百宝仙婆”口里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狂笑,道:“好极了,好极了,正是如此!” “如此请画押!” 立即有一名武士捧上了笔砚,“百宝仙婆”上前就长案画了押,然后七老依序画押,完毕之后,“弄笛老人”把武林状交与“长恨客”谷非,“长恨客”谷非从长案中央笔筒中收回了金色小旗,朗声向“百宝仙婆”一道:“芳驾可以带人走了!” “百宝仙婆”用手一拍上官智,道:“小子,我们走!”说完,当先转身举步。 上官智冷冷地扫了殿中诸人一眼,单独对“长恨客”谷非拱手道:“不才永远记住副座的人情。” “长恨客”谷非语重心长地道:“上官智,愿你好自为之,如能洗雪嫌疑,你仍可复任本盟铁卫士统领。” 上官智面露感激之色,语音微颤地遭:“不才辱蒙知遇,决不使副座失望。”说完,又一拱手,转身蹒跚出殿。 “长恨客”谷非向那捧笔砚进殿的武士道:“传令各门守卫放行!” “遵令谕!” 那名武士恭诺一声,疾步离去。 “长恨客”谷非一摆手,道:“各位请坐!”俟七老就应之后,才沉凝地道:“各位觉得此事有蹊跷否?” 一位面如重枣的老者道:“此地门禁森严,那老虔婆是怎么进来的,而且直逼刑殿,无人发觉?” “长恨客”谷非道:“以她的身手而言,这倒不足为奇,本人觉得可疑的有两点:第一、‘百宝仙婆’何以不迟不早,适时而至?第二、她何以对此案了如指掌?所以,本人断言,盟内必有通风报讯之人。” 七老个个面色凝重,深以副盟主的话为然。 “长恨客”谷非接着又道:“此次事件,对‘武盟’的威信,是一大打击,所以目前就望各位协力,先查出盟内奸徒,究明其用心,另外便是再查少林公案,期至水落石出。” “弄笛老人”蹙起白眉道:“‘百宝仙婆’敢立武林状,以生命作赌注,莫非她……胸有成竹?” “长恨客”谷非淡淡地道:“胸有成竹未必,不然她不会提出这么长时间,只是可以认定的是她与上官智必有极深渊源,才不惜以生命担保。” 右边第一位姓梅的瘦削老人道:“一年限满,‘百宝仙婆’会履行诺言么?” “弄笛老人”手抚白髯,悠悠地道:“这倒不足虑,凭‘百宝仙婆’的名头,她决不致撒赖,何况还立了武林状。” “长恨客”谷非站起身来道:“此事至此暂告一段落,容本人与盟主计议之后,再决定应采取的行动,各位辛苦了,请下去憩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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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上官智跟着“百宝仙婆”,出了“武盟”总坛,一路向山深处行去,他因为功力丧失,所以行动与平常人一样,相当缓慢。 这里是中条山的主山,也就是二十年前神奇被消灭的江湖第一大帮派“乾坤教”总舵的旧坛。 走了一程,一老一少停了下来,上官智双膝一曲,跪倒“百宝仙婆”身前,正待开口,“百宝仙婆”一抬手,道,“起来,不许说话。” 上官智抿上了嘴,立起身来,“百宝仙婆”在他身上一阵探索,道:“还好,你的功力仅是被制,而非被废,否则麻烦大了。”话声中,在上官智身上连点数指。 上官智连打了几个冷战,真气开始在体内流转,枯槁的面容,立即有了血色,当下就站立之势,把功力连转了一周天,默察经脉穴道,是否受伤,运功完毕,感觉除了因功力被制太久,气血有些微阻滞之外,别无异状。 “百宝仙婆”伸手从“百宝袋”中摸出三粒龙眼大的红色丸子,递与上官智道:“吞下!”她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上官智接过手来,又待开口,“百宝仙婆”又一摆手,阻止他说话,上官智怔了一怔,把药丸纳入口中,用津液送下。 “百宝仙婆”沉着脸道:“现在跟我走,记住,不许落后。”最后一个字离口,人已电奔而去。 上官智心知对方此举,必有用意,当下毫不迟疑地跟着弹身奔去,翻山越涧奔驰了约十来里,上官智但觉一道热流,自“丹田”升起,穿经走脉,顷刻工夫,周身有如火焚,汗珠滚滚而落。 “百宝仙婆”疾驰如故,快得似浮光掠影。 上官智勉强跟上,渐觉力不从心,但“百宝仙婆”吩咐过,不许落后,他只好咬着牙苦撑,又奔行了六七里,他实在已无法支持,头晕耳鸣,眼冒金花,气翻血涌。 他指望“百宝仙婆”能停下来,但她连头都未曾回,不但不见慢,反而更快了,他想喊,但一股傲气使他开不了口。 四肢百骸,彷佛被拆散了般的。 眼前一阵发黑,他再也撑不住了,“砰!”然栽了下去,知觉也告丧失。 醒来之时,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座峰头之上,只见淡月疏星,树影婆娑,山风轻送,触体生凉,试一运功,真气充盈,身躯似有飘然欲举之感,当下一骨碌站起身来,不远处的秃岩上,“百宝仙婆”闭目趺坐,神色湛然,宛若老僧人定。 上官智不敢惊动她,只痴痴地站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距“武盟”总坛有多远,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仍在中条山中。 不久,“百宝仙婆”缓缓睁开眼来,幽幽地道:“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上官智忙行大礼,道:“老前辈,晚辈觉得真气充盈,遍体舒泰……” “百宝仙婆”哈哈一笑道:“孩子,你已增添了三十年功力,你服下的三粒药丸,是我老人家花十年工夫炼制的,方才要你狂奔,就是要帮助药力行开,融合你的功力。” “啊!敬谢老前辈!” “不必谢,起来!” 上官智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百宝仙婆”紧接着又道:“给你增添功力的目的,是怕你原先的成就,不足以当大事……” 上官智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我老人家如果迟去了一步,你便作了无谓的牺牲品,此次事件虽属意外,但也可以作为你粗心之戒,愿你尔后多加谨慎。” “是的,晚辈谨记。”说完,略略一顿,又道:“老前辈是如何得讯的?” “这你不必管,知道了有害无益,令师交待你办的事可有眉目?” 上官智剑眉一紧,道:“晚辈得到了一条线索,正要去拜访一个人,却出了少林寺这件岔事。” “百宝仙婆”略一沉吟道:“现在你已不再是‘武盟’铁卫士统领的身份,全心全力去办你的事吧,至于少林公案,暂可不放在心上,如我判断不错,真正杀死少林‘了空大师’劫走‘无相金经’的凶手,迟早会找上你。” 上官智不解地道:“那对方岂非是自泄行藏?” “百宝仙婆”淡淡一笑道:“对方找你当然不会自承是杀人劫经的凶手,但对方在知道嫁祸之计落空,又有我出头追凶之后,必会设法杀你泄愤……” 上官智期期地道:“晚辈不以为然。” “为什么?” “劫经者难道不会觅地潜修那卷‘无相金经’?” “当然也有可能,不过,此人既然突袭你而不被你察觉,连人面都不曾看清,可见功力并非泛泛之流,必是声名显赫之辈,杀人劫经之后,不远走高飞,而要栽赃嫁祸,显然别有企图,同时一般武林奸枭之徒,都有一个通病,所行不达目的不肯休手,所以判断他会找上你。” 上官智不禁点头道:“老前辈分析得极有道理。” “百宝仙婆”接着又道:“孩子,你当已明白令师与老身等所共同戮力的这件事,关系极大,如果应付不好,将造成武林无边浩劫,数以百计的正道之士,将面临可怕的命运。” 上官智严肃地道:“是的,晚辈知道。” “百宝仙婆”感慨万端地道:“嗨!当年百密一疏,存妇人之仁,才贻今日无穷后患!”说着,抬头望了望夜空,又道:“孩子,一切均有安排,注意,非必要时,决不能与自己人联络,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老身此次现身保你,是一大失策,但为了救你的命,不得不尔,关于‘长恨客’谷非的底细,你摸清了没有?” 上官智讪讪地道:“没有,他的城府极深,但对晚辈却很有情义……” “百宝仙婆”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袋中,不知取出何物,反手向后一掷,“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 上官智大吃一惊,想不到暗中竟然伏伺得有人,自己却懵然未觉,看来自己须要学习的事很多,当下弹身闪过去,只见三丈不到的一株虬松下,躺着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武士,业已气绝身亡。 仔细辨认之下,不由惊“哦!”出了声。 “百宝仙婆”走了过来,道:“你认识死者?” 上官智点了点头道:“他是‘武盟’铁卫士之一,叫刘强。” 上官智曾任“武盟”铁卫士统领,对于他统领的属下,当然一眼便能认出。 “百宝仙婆”白眉一紧道:“他已来了好一会了,我们谈的话他可能已全部听了去,所以不得不杀他,现在你撕开他的内衣看看。” 上官智依言撕开死者内衣,只见死者胸前赫然刺了一个酒杯口大小的八卦,不由惊呼道:“乾坤教徒!” “百宝仙婆”神色凝重地道:“多可怕,这批‘乾坤教’的余孽死灰复燃,不只江湖中各门各派有他们的爪牙潜伏,连堂堂为武林执法‘武盟’,竟也渗入了,死者年纪不大,显然是新近入教的,由于此点,可以证明此教已有相当严密的组织,为首的,当是个极可怕的人物,若不查出来予以彻底摧毁,武林行将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剧。” 上官智轻轻一咬牙,道:“当年该教被神秘摧毁时,所留余孽恐怕不在少数。” “百宝仙婆”吁了一口气,道:“主其事者,一念存仁,没有履行除恶务尽之旨,才贻此患,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了,只有力图亡羊补牢,此地不能久留,你我分头出山,如司其事去吧!” 上官智恭应了一声,朝“百宝仙婆”深深一礼,立即弹身离去,快逾流星。 “百宝仙婆”俟上官智身影消失之后,跟着飘身离去。 上官智乘着夜深,放开身影,朝山外方向疾驰,他想着半日前,在“武盟”刑殿中惊险的一幕,若非“百宝仙婆”适时而至,自己是死定了,真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当时横定了心,倒不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可怖。 对“百宝仙婆”以一年为限,立下“武林状”一节,在心里是个大疙瘩,要追出真凶,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一年限满,这帐是赖不了的,想到这里,不由大感沮丧,一年后,如查不出真凶,就得投到受死,一年,说起来是何其短促! 出了中条山,一路入豫,奔向洛阳。 这一天,抵达洛阳,业已是万家灯火之时。 夜市方张,各色人等,来往如梭,各大酒楼,灯火辉煌,管弦与猜枚行令之声,通达街外,一片升平景象。 上官智信步进入一家江湖人物荟萃的小酒楼,寻个靠角落的清净座位坐了,要了酒菜,—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几个月来,他是第一次满意地吃喝,在“武盟”监禁的三个月,在感觉上,像比过了三年还要长。 突地,“咚咚咚!”三声琶弦振处,座中喧嚷的声浪,立即静了下来,接着一个珠圆玉润的歌声,悠然而起,“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朗骑竹马来,绕林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常开……” 唱的,是诗仙李太白的长干行。 上官智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怀抱琵琶曼声而唱,旁边一个风韵依稀的半百青衣妇人,手持简板敲着节拍。 这少女生得眉目如画,粉腮不脂而红,一副动人的灵秀相。 声如玉盘滚珠字字扣人心弦,换抑扬处,又如阳春白雪,大有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尽管座中大半是不通文墨的江湖豪士,但那悦耳的歌声,仍引起了共鸣。 上官智大是困惑,看这少女,肌肤赛雪欺霜,那妇人气质华贵,虽是粗衣布裙,却掩不住那天生的丽质,根本不像是历风霜,跋雨露,走南闯北的江湖卖唱女子,那里有半点风尘的颜色? 江湖人总不脱江湖气,文静的场面,并维持不了多久,起先是窃窃私语,不久便品头论足,手指比划,嘈杂的声浪,掩没了那悦耳的莺声。 上官智不由紧紧蹙起了眉头。 一曲歌罢,那少女抱着琵琶,含羞怯立,那模样的确惹人遐思。 那妇人手持一个小小木盘,先弯了弯腰,才开口道:“我母女投亲不遇,流落异乡,不得已抛头露面,求讨盘缠,望各位爷们见怜,多少赏几个。”说完,依次穿行座间。 解囊的,却寥寥无几,多数是些青铁,碎银不到一两。 妇人走到了上官智邻座,一个满面胡须的粗犷汉子,取出一块足五两的纹银,往木盘中一放,妇人笑颜逐开,正待道谢,那汉子却又把银子收了回去,邪意地道:“大娘,要你小妞儿与俺亲个嘴,这锭银子便赏你!” 旁边另一个汉子,拉齐破罗盘的嗓门道:“五两银子亲个嘴,这生意好赚!” 这一说,引起了哄堂大笑。 少女脸一红,低下头去。 那妇人笑态未改地道:“大爷,我母女是落难之人,休得取笑。” 那粗犷汉子见有人附和,愈发得意地道:“大娘,五两足丝纹银,足够做盘缠了,亲一下,你女儿总不成减了斤两,只这么一次,便不必抛头露面了,哦,大娘是怕俺的胡茬子扎了她的脸蛋么?哈哈哈哈……” 座中,又是一阵哄堂。 那妇人脸上可挂不住了,面色一沉,道:“我这女儿只是命苦,并非低三下四之人,爷们休得如此!”说完,福了一福,转身走向上官智座前。 那满脸胡须的粗犷汉子,像是傻愣了,呆坐着不言不动。 妇人把木盘伸向上官智,含笑道:“请公子赏赐!” 上官智一言不发,伸手怀中,摸出了约莫二两多碎银,轻轻放在盘中。 妇人躬了躬身,道:“谢公子厚赏,请问贵姓?” 上官智微微一哂,道:“小意思,不值得说名道姓。” 原先那破嗓门的汉子,“砰!”地一拍桌道:“好小子,洛阳城还轮不到你装阔!” 妇人怔了一怔,回过脸去扫了那汉子一眼道:“公子不必计较。” 上官智正待发作,经妇人一说,硬把那口气吞了下去,闷声不响。 那汉子又大声嚷道:“兔患子,有种别装孙子?” 上官智可再也忍不住了,冷冰冰地道:“朋友,你骂谁?” 那汉子“虎”地站起身来道:“就是骂你,怎样?” 上官智虽明白这等市井无赖,不值与计较,否则反而失了身份,但大庭广众之间,这口气实在抹不下去,心念一转之后,蓦一扬手,两根竹箸,一先一后朝右方丈许远的木柱射去,去势徐缓,在将接近木柱之际,那根在后的竹筷子,陡地加速,超越前一根,“卜卜”两声,竹著插入柱身,没及一半。 座间爆发出一阵惊呼叫声,有的摇头咋舌,有的目瞪口张,只有那满面胡须的粗犷汉子,兀坐不动,手中仍捏着那锭银子。 破嗓子汉子知道碰上了高人,低头鼠窜而去。 青衣妇人惊异万状地道:“噢!公子是位侠客,失敬了!” 酒保笑嘻嘻地赶紧送上了一双筷子,打了一躬道:“少侠神技惊人!” 上官智淡淡一笑道:“雕虫小技,不值识者一哂。” 酒保“啊!啊!”连声,退了开去,可能,这句文诌诌地话,他是一知半解。 青衣妇人望了上官智一眼,满面疚然地道:“让公子与人呕气,小妇人实在过意不去,谢公子的厚赏,容再相见。”说完,深深—福,转身离开,与那少女双双出门。 不知是有心抑是无意,那怀抱琵琶的少女,走到门边之时,回眸嫣然一笑,这一笑,使上官智为之心头一荡。 这少女的笑,柔媚而不失之于邪荡,使人有如饮香醇之感。 母女的影子,早已消失在街灯人影之中,上官智仍兀自出神,他并非陶醉于那少女的回眸一笑,而是在想这一对母女,决非流浪鬻歌之人,所谓投亲不遇,也是句假话,看她母女走时脚步的轻捷,很可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人。 还有,那妇人说“容再相见”,是什么意思,难道…… 心念来已,忽听酒保大声惊呼道:“呀!这是怎么回目事?” 紧接着,是一阵喧嚷。 上官智转头一看,只见酒保纷纷涌向那满面胡须的粗犷汉子。 另一个声音怪叫道:“断气了,人命关天,快叫酒保,报官呀!” 上官智不由心头大震,果然不出所料,那一对母女是深藏不露的人,这汉子为了讨几句口头上的便宜,结果招来了杀身之祸,那妇人真可算得心狠手辣,她是以什么手法杀死这汉子的? 酒馆内乱成一片,有些胆小的,悄悄的溜走了,连酒帐也不付了。 掌柜的、打杂的、掌锅的全奔了过来。 上官智身为武士,对这种凶杀流血之事,可说司空见惯,根本不会大惊小怪,只是这一闹,兴味索然,当下大声唤过酒保,结了酒帐,离店而去。 出了店门,心想:“得先寻个下处,安顿下来,洛阳城中,最干净的旅馆,莫过于西大街的平安客栈。”心念之间,缓步朝西走去。 正行之间,只见一个蓬首垢面的乞儿,低着头,迎面匆匆而至,看就要撞上了,上官智不由心中有气,这要饭的走路不看路。…… 心念未已,那乞儿业已擦身而过,上官智感觉似有样东西塞在自己手中,不由心头一动,看那乞儿头也不回,眨眼间消失在人流之中,抬起手—看却是个团,心知必有蹊跷,当下故作安详地走向僻静的街角,就着街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速赴城外‘绿园’,查探该园主人之来历,切忌打草惊蛇。”后面画了一朵梅花,另注了两个小字:“勿延。” 上官智把字条撕碎,缓缓挪动脚步,边走边想:“那传讯的乞儿,当然也是自己人乔装的,‘望梅老人’已到洛阳,看来此地要有事故了。” 他曾任“武盟”铁卫士统领之职,这一带是经常活动的地方,所以对洛阳附近的一些人、事、物,并不陌生。 在记忆中,“绿园”主人并非江湖人物,像是个致仕隐居的官宦,为什么“望梅老人”忽然传讯要侦察他的来历呢? 既然有这件紧急事要办,店也不必投了,现在已是二更时分,出城去办事时间正合适,当下放快了脚步,出西城,然后折向偏北角。 约莫奔行了一刻光景,一片黑压压的林木在望,这便是“绿园”了。 巨柏围环之中,露出了砖砌高墙。 上官智悄没声地掩到墙脚,略作思索之后,飘身越墙而入。 园内花木扶疏,亭榭错落,山石玲珑,曲径通幽,果然极饶园林之胜,数椽精舍,建地园子正中,精舍隐隐透出灯光,但却不闻人声。 上官智虽然知道这所在,但是身临其境还是破题儿第一遭,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周遭形势,然后才慢慢移身欺向精舍。 星月映照之下,显得这园林一片静谧安详。 突地,他发现花径间有两团毛茸茸的黑影,不由心中微震,轻轻移步近前,一看,赫然是两头小犊般大小的巨獒,口鼻间一滩血水,已是死了。 这类巨獒凶猛无比,齿爪均有毒,等闲的武林人,难禁其一扑,虽是死了,但那狰狞的凶像,仍令人心惊胆寒。 上官智猛觉情形不对,看来已有人先自己而入了,守园的巨獒既已毙命,显然来人不是什么好路道。 呆了一阵子,不见有什么动静,猛一弹身,如魅影般直逼精舍门,边门是虚掩的,由于只开了一线,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心想:“那字柬要自己暗探,不许打草惊蛇,只有先呆上一会,看情形再说了。” 心念之间,隐入门边一株长青树的阴影里。 刚刚隐好身形,门里传出了话声,低沉窒闷,但仍可听出一个是女人的声音:“你舍不得这富贵的生活么?”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劫后余生,你们不许老夫安静地活几年……” “嘿嘿!你是打算安享富贵,然后寿终正寝?” “十五妹,老夫……已有妻室子女,我不忍让她们……” “你能保得了她们么?” “十五妹,别逼我太紧?” “哟!你想怎样?莫非你这些年养尊处优,把那笔血海深仇忘记了?” 双方静了下来。 上官智听不出什么头绪,凭以上听到的几句对话,略略可以猜出这“绿园主人”当年也是江湖人物,现在已洗手了,但那叫十五妹的人,要逼他再出山。 不久,老人声音再起,近于哀求:“十五妹,你就不能放过我—马么?当年我们情如手足……” 女人阴阴一笑道:“六哥,你既然这么说,为什么不从小妹之请?” “唉!十五妹,我……已厌倦那血腥的生涯了……” “六哥,你不替别的同门想想,不为那些死难的弟兄们想?死了的,在地下睁着眼等待,活着的要代他们报仇,你以前的豪气哪里去了?” “十五妹容我……考虑三天,怎样?” “不成,是或否马上答覆!” “你……你何苦如此逼我?” 那女的又发出一阵栗人的冷笑,道:“六哥,我不逼你,我是奉令行事,只把话传到而已。” “十五妹,告诉我,发令的是谁?” “这我不能告诉你。” “如我拒绝应召呢?” “六哥,我不希望这句话从你口里吐出来,你是知道,当年的铁律对抗令者的制裁,你说我们曾情同手足,我只当你没说过这句话,希望你再三思。” 那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地道:“十五妹,如我拒绝,你便负责制裁我?” 女人“咯咯”一笑道:“六哥,我已申明过只奉命传话,再说,小妹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呀!”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谁也无法想象此刻屋内相对,是一番什么情景? 片刻之后,老者又开了口:“十五妹,请你特别通融,容愚兄考虑一天,明晚……” 女的打断了对方的话道:“六哥,小妹今晚便要覆命,这并非通融的问题,依小妹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好考虑的,现在最后听六哥一句话!” 老者近乎发狂的大叫道:“不要逼我!” 女的冷阴阴地道:“六哥,言尽于此,小妹告辞了!” 老者栗声道:“慢着!” 妇人淡淡地道:“六哥改变主意了?” 老者寒声道:“容我想想!” 上官智暗忖:“看来老者要屈服了,不知对方是江湖中的什么门派,吵嚷了半天,不见老者的家人现身,莫非事先回避了?” 心念未已,忽听身后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少侠最好是立刻离开!” 上宫智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想不到身旁还隐藏着人,回身一看,心头又是一震,这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酒店中卖唱的琵琶少女,自己的推测完全不错,这母女真是江湖人物,不用说,在屋里的是那青衣妇人了。 少女怀中仍抱着琵琶,眸光似水,清澈明亮,定定地望着上官智,她隐身的地方恰在那株长青树之后,而上官智却在树侧的阴影里,如果上官智来时稍微注意一下,对方便无所遁形。 上官智怔了一怔,轻声道:“姑娘是真人不露相,请问芳名与姓?” 少女浅浅一笑道:“我叫李静兰,你呢?” “在下上官智!” “哦!上官少侠来此何为?” “这个……没什么,一念好奇。” “不是追踪我母女来的吧?” 上官智俊面一红,道:“没这样的事,在下是偶然闯进来的。” 李静兰侧耳一听,又朝四下—扫瞄,急声道:“上官少侠,请立即离开,再迟……恐怕便走不了。” 上官智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李静兰显得十分诚挚地道:“上官少侠,你是江湖人,该知江湖禁忌,希望你远离,迟便不及了,你方才所听到的一切,希望你把它彻底忘掉。” 上官智心头一凛,却故作痴呆地道:“这又为什么?” 李静兰一跺脚,娇嗔道:“看你蛮聪明的,怎么这样不解事,如被我娘发觉了,我也无法包庇你。” 上官智深深一揖道:“在下承姑娘的情。” “别穷酸了,还不快走,有话以后见了面再……”说到这里,似觉不妥,粉腮一红,把下面的话收回去了。 上官智心头下意识地涌起了一种微妙之感,但他是有所为而来,当然不甘心就此一走,乘机问道:“在下只问一句话,姑娘回答了,在下马上走……” “一句什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