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度醒转之时,但觉灯光耀眼难睁,久久才看清眼前的景物,心头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自己竟然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中,被安置在一把金交椅上,大殿正中,是一座神龛般的东西,青幔低垂,看不出里面供的是什么神,神龛两侧,分立着八名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严肃,冷漠,像八尊女神像,若非对方美目转动,真不敢猜对方是八个活人。
一炉清香,在龛前矮几上烧着烟篆,芳香之气,沁人心脾。
龛前没有供桌的设置,这不像是一般的神龛。一抬头,看见了龛顶的横额,是一块黑底金字巨匾,刻的是四个遒劲的颜体字“幽灵显赫”
这四个字有些不伦不类,诡谲万分,一般神庙,悬的多是“威灵显赫”,而这匾却是“幽灵显赫”,太不可思议了,这到底是什么神呢?何以又有宫妆少女侍立呢?那带自己来此的黑袍鬼影,是这神庙中的弟子么?
他想不透,这太以诡秘了。
蓦地――
神龛中传出一个苍劲但冷峻万分的女人声音道:“吴刚,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吴刚唬了一大跳,如此说来,神龛中不是供的神,而是人了,当下茫然道:“不知道!”
“这里是‘幽灵地宫’!”
“幽灵地宫?”
“不错!”
吴刚下意识地转头四望,但除了穷侈极欲的布设之外,任什么也没有。
神翕中话声又起:“老身‘幽灵夫人’……”
“哦!”
“你可知道何以带你来此?”
“这……请夫人指示!”
“要从你身上讨一笔帐!”
吴刚全身一颤,离椅下地,栗声道:“讨帐?”
“嗯!”
“什么帐?”
“你父吴永泰当年所欠,十年前‘武林第一堡’遭毁灭,本夫人认为此帐已无收讨之日,想不到十年后竟然有他的后人出现,这是天意!”
吴刚咬了咬牙,道:“请问是什么帐?”
“这你不必问,还未到告诉你的时候,来人!”
两条黑影,应声入殿,齐齐俯首躬身,道:“司刑弟子候旨!”
吴刚转目望处,不由寒气大冒,不期然的打了一个冷噤,这两名自称司刑弟子的,赫然是墓地中现身的黑袍鬼影,但多了一个,虽然灯光耀目,但对方长发罩头,不见面目,仅隐约可见一丝丝苍白的肤色,但那已足够令人胆寒了。
“带入刑殿‘回转房’!”
“遵法旨!”
八名侍立的宫妆少女,面色齐齐一变。
吴刚可不知“回转房”为何物,但可以想象得到,必是酷刑之所,双目一赤,抗声大叫道:“吴某不谙武功,只是个普通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
“幽灵夫人”冷森森的道:“这笔帐必须零碎收讨,距离死还有一大段,带走!”
两名黑衣怪人双双上前,把吴刚双臂一架,转身便朝殿外走去。吴刚连哼都不哼一声,除了眸中的恨意更加深沉之外,别无其他表示,十年亡命江湖的磨练,使他学会了认命,学会了随时接受横逆之来,他不作任何无补于事的反抗,由于这样,他内心所隐藏的“恨”,便愈来愈厚了。
这里没有天日,除了房舍,便是回栏曲道,照明全赖珠光与灯光。
无可置疑的,这是一座地下宫阙,正符合“幽灵地宫”四个字。
不知转了多少弯,最后进入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一进入,门便砰然关上。
室中,一个由两根直柱上架横梁构成的木架,离地八尺,横梁居中两个铁环,环与环间隔一尺,另外,一张木榻,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数根绳索,两条乌溜溜的皮鞭,靠壁角,有一个大木橱,摆了些瓶罐之属,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很明显的这是一间刑房,但刑具却十分简单。“回转房”,这名称听来很可怖……
两名黑衣怪人一松手,其中之一靠壁上一按,出现了另一门户,手一指,道:“吴刚,到里面去!”
吴刚咬牙切齿的道:“要准备把我怎样?”
另一黑衣人道:“到里面更衣?”
吴刚想说什么,忽地想起自己身上那件神秘的“血衣”,这秘密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今夜是死定了,得设法销毁或隐藏这件“血衣”,至于为什么要更衣,可就不得而知了。
心念之中,他举步进入那暗室中。
黑衣怪人又道:“脱光上下衣,换上那皮裙!”
暗室的门,自动关上。
吴刚此刻是俎上之肉,除了听任宰割之外,别无他途,他不敢想,即将来临的厄运是什么,但自己是“武圣”之子,而且“幽灵夫人”业已说明是父亲当年欠下的债,父债子还,必然之理,死,也得像个男子汉,才不致辱没父亲的英名,如果死能为父亲消了一笔欠债,较之不明不白的死,便强得多了。
心念及此,泰然了许多。
他这才注意这间暗室,长宽仅只八尺,墙上挂了数条皮制短裙,裙上血迹斑然,黑一块,紫一块,这是旧血渍加上新血渍的结果。
他们将如何对付自己?这皮裙将加上自己的一层新血……
酷刑,折磨至死!
一股寒气,从背脊骨里升起,毛发随之逆立。
他一横心,不去想这些。
他必须迅作决定,如何处置“血衣”?
这斗室全用石板砌成,一点隙缝都没有,隐藏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撕毁。
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个听天由命的办法,把“血衣”撕成数幅,包在旧衣裤之中,如果自己死了,这套行头,对方可能连看看都嫌脏,必然烧毁与抛弃,如果万一自己不死,便有重用的一天,当然,这想法太天真,事实上没有丝毫可能,但,求生是人生的本能,在绝望中为自己制造一个荒唐的希望,也是出于本能。
烧毁需要火种,撕毁必留痕迹,两者都不可能。
老人李青山因这“血衣”丧命,临死赠送自己,称之为“缘法”,现在自己又面临死亡,这“缘法”又是谁的?
他惨然一笑,是对命运的自嘲。
于是,他脱光了衣裤,把“血衣”撕成四片,包在衣裤之中,然后穿上过膝的皮裙,用手一拍门,门开了,他昂首而出,准备接受不可知的命运。
像这种无视生死的表现,是任何人也做不到的。
室中,不见了两名黑衣怪人,换了两名紧衣劲装的绝色少女。
他惊讶地一望,两袭长袍,两颗披发怪头,放在桌上,他明白了,墓地中怪人飞头接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对方要自己自行更衣,是为了男女不便。
两名少女,真可说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脸上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两少女望了望吴刚,又互望了一眼,其中之一冷冰冰的道:“吴刚,你很合怍!”
这合作两个字,在吴刚听来,简直啼笑皆非。
吴刚没有开口,恨意浓炽的目光,直盯在那开口的少女面上。
两少女各取一根绳索,然后抓住吴刚的手,提起来,往铁环中一套,用绳缚牢,吴刚的双脚离地一尺,虚悬在木架上,然后两少女各取一根皮鞭在手,一抖,软软的皮鞭抖得笔直,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吴刚明白了,鞭笞之刑。
他的心房收紧,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
“啪!”一条毒蛇也似的鞭子,缠上身来,剧痛攻心,使他惨哼出声,这条鞭一缠一收,另一条鞭又缠了过来。
于是――
鞭声,惨号声,交织而起。
一鞭,一条血槽,两个具有上等功力的高手,鞭打一个未曾习武的弱冠少年,其惨状是可想而知的。
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竟下得这么狠手,一鞭接一鞭的狠抽,对这惨象,丝毫无动于衷,对惨号声,恍若未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她们所打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又像是彼此有不共戴天之仇。
吴刚声嘶力竭,惨号变成了闷哼。
胸、背、手、腿,一片血肉模糊,铁打的人也禁受不起。
终于,吴刚昏死过去。
两少女歇了手。
少女之一,放下皮鞭,道:“今天到此为止吧!”
说完,到木橱内取出一瓶药粉,涂抹吴刚全身,抹完,又换了一罐药水,遍涂一次,然后两人解下了吴刚,平放在那木榻之上,各自抓起假头与黑袍,出房而去。
吴刚醒转,室中珠光仍然耀眼,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第一个意念是:我还没有死么?
抬手,侧身,奇怪,自己身上竟然毫无痛楚之感。
他怔了,儍了,自己明明遭毒打昏死,这怎么可能呢?
木架仍在,皮裙围腰,一切没有改变。
是梦么?他木然把中指放在口中一咬,痛,这不是梦,他一翻下了木榻,皮裙上染了一层新血,但已干固了。
他审视裸露的胸,腹,手臂,目光所及的地方,鞭痕累累,但已结痂,摸之不痛,这太奇怪了,也太可怕了,令人百思莫解。
忽地,腹中雷鸣,他竟然感到饥渴难忍,一侧面,又呆了,那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了一壶酒、四碟菜,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五个馒首。简直的不可思议。
奇诡的情况,使他忘记了被毒打的痛楚,也忘记了恨,他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要报仇,要讨债,杀了自己不就结了,如果不称心,酷刑至死,也就够了,为什么还治好鞭伤,款以酒食?
饥饿,紧紧地攫住了他,口里直冒酸水。
管他,死也做个饱鬼,如果酒菜中有毒,更好。
于是,他据桌大嚼,不善喝酒的他,也口对口地猛灌,风卷残云,把桌上的东西扫的一干二净,然后,抹抹嘴,坐回木榻上。
门开了,一个少女收拾了碗碟,却留下一壶酒。
吴刚更迷糊了,这是对仇人?还是对客人?
时间,不知是悄然溜走,还是停滞了,他觉得已隔了极长的时间,屁股坐得都麻了,可就是死般的沉寂,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种像置身古墓中似的沉寂,使人无法忍受,沉寂的本身便是恐怖。
吴刚试着去开房门,没有用,他找不到机关的枢扭,倒是那间更衣密室,倒是开着的,他茫然走了进去,只见角落里还置有方便的马桶,他摇了摇头,这种待遇,可说十分周到。
他不客气地行了方便,想起那件“血衣”,心想,何不乘这无人之际,仔细看看,到底有什么秘密存在其中。
正想解开衣包,外室已传来那司刑弟子的声音。
“吴刚,时间到了!”
吴刚出了暗室,那两名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什么时间到了?”
“你的时间!”
“我的什么时间?”
“你忘了这是‘回转室’?”
“我不懂?”
“你听说过‘轮回’之说否?”
吴刚打了一个寒战,栗声道“轮回?”
少女之一冷极地一笑道:“死而生,生而死,这便是‘轮回’!”
两少女双双上前,执住吴刚,朝木架上扣,吴刚心胆倶裂,他总算明白了,这才是世间最残忍,最无人道的酷刑,鞭笞至死,然后救活,还原,再来一遍……
回转!轮回!
他拚命挣扎,但如蚂蚁撼石头一点用都没有,他又被吊在铁环上。
“你们干脆杀了我!”
“吴刚,我俩是奉命行事,无权杀你!”
吴刚目眦尽裂,眼角渗出血水,厉吼道:“魔鬼,你们不是人,你们没有人性!”
少女之一冷哼了一声道:“幽灵地宫,本来就是幽灵寄身之所!”
两少女又握起了皮鞭……
吴刚急怒攻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第一次残酷的回忆,又完全复苏。
“啪!”
“呀!”
于是,鞭影,惨号,破皮,烂肉,鲜血,交炽而起。
残毒的刑罚重演一遍,与上次完全一样。
死去!
又复活!
仍旧躺在木榻上,伤痛全消,他感到饥渴,小桌上又摆好了酒食,一切的情况没有改变,他起身下榻,一脚踢翻了小桌,“哗啦啦!”碗碟尽碎,酒菜撒了一地。
酷毒的记忆使他发狂,人,总是血肉之躯,怎经得起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歇斯底里的狂吼道:“幽灵夫人,我死了两次,先父欠的什么帐也该还够了,是人命帐,你可以杀了我,决不皱眉,这种手段已超过了寻仇了怨的范围!”
除了石室回音,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想了又想,决定寻求解脱,结束这零碎宰割的痛苦。
死,算不了什么,如何死法呢?
悬梁吊颈,有现成的绳索,但这是妇人女子的行径,不该发生在“武圣”之子的身上。
撞壁,万一不死,岂不更加痛苦?
割腕,让血液流尽而死!不错,这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于是,他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伸出左腕,咬了咬牙,照血管切了下去……
“你不能死!”
一声冷而脆的声音,起自身后,接着手臂一麻,破瓷片掉在地上,一个宫妆少女出现眼前,她,便是上次来收拾碗碟的那女子。
吴刚切齿道:“在下连死都不能么?”
那女子以一种冷漠但十分肯定的口吻道:“不能!”
“以这种非人的手段对付在下,是一种享乐么?”
“随你如何解释,你就是不能死,你想死也死不了。”
“在下要见你们主人?”
“办不到!”
“她……她……到底要把在下怎样?”
“这个问题恕我不能作答。”
“这酷刑何时结束?”
“得待夫人的命令!”
吴刚恨得几乎发狂,如果,他有武功,他会毫不考虑的把眼前人撕成粉碎。
那女子扶起桌子,清理了地下,不屑地向吴刚道:“你不吃是跟自己过不去!”
说完,开门隐去,门又合上。
吴刚颓然坐到椅上,欲哭无泪,真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惨酷的事了。
他想象着,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毒刑,最可怖最残忍的不在毒刑的本身,而是在死后的复活与还原。
炼狱,这便是炼狱。
× × ×
他想尽办法寻求解脱,一次也没有成功,一举一动,完全被暗中监视。
鞭笞毒刑,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他绝食以求死,却被控制了意念而在不知不觉之中进食。
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死而复活了多少次。
只有一样使他奇怪,在这种酷刑的摧残下,精神反而益形畅旺,熬刑的时间愈来愈长,受鞭时的痛楚感,也逐渐减轻,两名司刑的少女,在行刑之间,竟然现出疲累之容,到后来,他甚至已不会昏迷,在痛挨一顿之后,被点上穴道,解下刑架。
昏睡,复原,这没有变。
“幽灵夫人”的行为,可说是一种疯狂的报复。
痛苦,似乎无穷无尽,无了无休。
他的心已死了,身体也成了麻木状态,惨无人道的摧残,把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痛苦持续了数月,也许是数年了,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很长,很长。
不知是“幽灵夫人”的授意,或许是两名司刑少女对这例行的功课厌倦了,皮鞭抽在身上已失去了那种裂肤穿肉的凌厉,不再见血,仅是些交错的血痕红印,痛楚是减少得多了,他已不再昏迷,只是在行刑之后,被点上穴道,昏睡一段时间,然后复原。
这一天,当他醒转之后,门开了,两名司刑少女破例提早来临。
吴刚翻起身来,自动走向刑架……
少女之一面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素手一摇道:“你的刑期满了!”
“满了?”
“嗯!”
“改变另一种方式?”
“不知道,夫人召见你,赶快更衣吧!”
吴刚暗忖,最后的时辰到了,但愿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勿再变花样折磨。他进入暗室,脱下一直不曾离身的皮裙,换上原来的衣裤,那件业已被撕成四片的“血衣”,自是无法上身了,他把它裹在腰间。
他被带到了初来时的辉煌殿堂中。
情况没有变,神龛青幔低垂,八名宫妆少女侍立,香雾氤氲。
一把大交椅,面对神龛斜右而设。
两少女在吴刚进殿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请坐!”
龛笼中传出了“幽灵夫人”的语声,冷,但柔和得更多了。
吴刚铁青着面孔,恨恨地道:“要杀要剐,请即下令,不必再折磨在下了!”
“请坐呀!”
吴刚咬了咬牙,移步在椅上坐了。
“夫人有何话说?”
“吴刚,这三个月来委曲你了……”
吴刚几乎惊得从椅上跳了起来,栗声道:“三个月了?”
“还多点,正好百日,恭喜你回转功成!”
“什么?”
“令先尊昔年曾有恩于小女,这笔人情,还在你身上……”
吴刚陡地站了起来,他完全迷惘了,对方不是疯子,说话怎地颠三倒四?先说索账,现在又说报恩,报恩也不能这样报法呀……
“在下完全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幽灵夫人”哈哈一笑道:“说清楚你便明白了!”
“夫人不是说过讨债么?”
“那是借口!”
“在下百日来所蒙的厚赐……”
“你不曾习过武,非此不足以使你功力速成!”
“什么?那是……”
“脱胎换骨,难道你不觉得有了改变?”
吴刚满腹怨毒,已被惊奇代替了,目瞪口张,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荒唐不经,令人难以置信。
“幽灵夫人”接着又道:“这‘回转所’之苦,的确非一般人所能禁受,本宫弟子至多七转,每转七日,四十九日功成,而你却百日竟功,将来的成就,将在本门所有弟子之上!”
吴刚骇异莫名的道:“如此说来,是蒙夫人成全了?”
“算是缘吧!”
“夫人何以不事先说明?”
“让你以恨摧气,事半而功倍。”
“啊!”
“吴刚,你必须再受一次苦?”
吴刚打了一个冷颤,有些谈虎色变,是什么样的苦?回转的惨酷记忆仍新,那的确不是血肉之身所能于承受的,照“幽灵夫人”所说七日一转,那自己每次被毒打之后,昏睡的时间是六天多一点,难怪伤痕能复原。
心念之中,脱口道:“再受一次苦?”
“不要怕,这苦很快就结束,你将可获得百年功力!”
“百――年――功――力?”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怪事,如果真的如此,受苦算什么,自己一旦获得百年功力,便可快意恩仇……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奇遇,玄奇得离了谱,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么?
“芸香!”
左首四女的头一名,立即躬身道:“弟子在!”
“带吴公子沐浴更衣,将息将息!”
“遵旨!”
吴刚有些手足无措,太离奇的遭遇,使他怀疑是不是真的。
叫芸香的宫妆少女盈盈上前,向吴刚一福道:“公子,请随我来!”吴刚“哦”了一声,默然向隐藏在青幔中的“幽灵夫人”恭行一礼,然后怀着梦一般的心情,随芸香离殿。
吴刚被领到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寝室中,一个青衣少女,早已鹄候。
芸香朝少女一指,道:“她叫小梅,负责伺候公子飮食起居!”
吴刚十年亡命,这种被人伺候的生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当下讪讪的道:“请向夫人致谢!”
芸香嫣然一笑道:“不必介意,我告辞了!”
说完,一福而离,小梅脆生生的道:“公子,请先沐浴更衣!”
吴刚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婢,只见她年纪不大,大槪是十三四岁,长得十分可人,尤其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两片薄而艳的嘴唇,显示出她是一个聪慧而伶悧的女孩。
浴房中,早已为吴刚备有衣着,从头巾到鞋袜一应俱全,他心里对“幽灵夫人”有说不出的感激,对方如此做,说是为了报恩,而身受的他,却觉得受之有愧。
浴罢,结束停当,回到房中。
小梅先是一怔,继而天真的叫道:“公子,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吴刚讪讪的道:“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嗯!你俊极了,公主会喜欢的!”
“什么?公主……”
小梅自知说漏了口,面色一变,朝四下一望,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公子,只当我没说这句话!”
吴刚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打了一个结,公主,当然是“幽灵夫人”的女儿,小梅说她会喜欢,是什么意思呢?
小梅朝床头的穿衣长镜一指,道:“公子,您照照看!”
吴刚被她的天真憨态,引得笑了起来,下意识地到镜前一照,竟然呆了,镜中反映出一个俊美的书生影子。
他从不曾注意过自己的长相,在进这地宫之前,他过的是乞儿生涯,别说衣着,连脸都不曾洗净过。
他并非惊奇自己俊美的容貌,而是震惊于百日的毒刑折磨,非但没有意料中不成人形的结果,反而神清气朗,原本枯瘦的身形,竟然丰满了。
不可思议!除了这四个字,别无解释。
小梅又叫道:“公子,你还提着那些行头……”
“什么?”
“让婢女拿去焚了吧,今后您穿不着了!”
吴刚一摇手道“不,我要留着!”
“一套破衣裤要留着?公子,锦绣绸缎宫中有的是,还怕……”
“话不是这么说,这些衣物在别人不值一顾,而我,必须留着做纪念!”
“纪念?”
“你不懂的,你出去吧,我想憩息一会!”
“公子还没有用饭……”
“我现在不饿!”
“好,公子需要时,请敲桌上的小磬!”
“哦!好的!”
小梅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吴刚躺在床前椅上,他需要宁静,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离奇的遭遇使他头昏脑胀,像置身在一场幻梦之中。
对方的恩惠,业已接受了,想拒绝也不可能。
以后呢?不能长留宫中,何处是儿家?
“幽灵夫人”的用意,不须说是要成全自己一身武功,自己就如此投入“幽灵门”,抑是……
他立刻想到了那件神秘的“血衣”。
于是,他以战战兢兢的心情,把“血衣”取出,拚凑在一起,只见前襟上开头写着“习此功者,必须元阳之身!”
元阳之身,当然是指没有亲近过女色的童体而言。
接着,是四个大字:“少阳神功!”
以下密密麻麻的,尽是练功口诀,口诀之下,还有浅近的注释,吴刚虽说天资异常,也从蔡管家习过文事,但武功口诀终不是诗书文章,初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他浏览一遍之后,翻过背后那一幅,前面,又是四个大字:“参化剑法!”
好怪的名称,“参化剑法!”
下面注有小字:余受难之后,以本身所学,参以静悟之心得,去芜存精,硏创此一招剑法,可夺天地之造化,穷剑术之精微,是故名之为‘参化剑法’,习此者,必须先习得‘少阳神功’,然后始可硏练,如本身具有相当修为,则三年可期小成,五年大成,如无内功基础,则非十年莫办。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一招剑术,要十年功夫才能大成,如果自己修习这一招“参化剑法”,照“幽灵夫人”所说,赐以百年功力,那就要五年了,五年,这日子不算短。
他的双手,有些激颤。
老人李青山说是“缘法”,不错,这真是缘法。
他再往下看,便是这一招剑法的诀窍了。
最后,又是数行小字:“此剑术不许妄传,亦不许失落,得之者,应默记于心,然后毁之,其余则依余所交待传笈人之指示而为,违者天厌之。”
完了,最后没有署名。
吴刚本以为可以从“血衣”本身窥出些秘密,但他失望了,什么记载也没有,“血衣”最后所说的传笈人,定指老人“飞天蜈蚣李青山”无疑,李青山也曾说受人之托。
究竟这写“血衣”的交待了李青山一些什么话,写“血衣”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把武功录衣上,这些谜,恐怕永远无法揭晓了,因为李青山业已死亡。
“血衣”用血写在里衣上,说明了必然隐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而剑诀后附注的头一句是:“余受难之后……”,受难,当然是一种惨酷的遭遇,这两个字可以代表遭受困厄,也可以代表死亡,这其中出入便大了。
“公子!”
是婢女小梅在房门外叫唤的声音。
吴刚忙收拾起“血衣”,塞在枕下,然后应道:“有事么?”
“婢子送酒饭来!”
“进来吧!”
小梅推门而入,手里托了一个大木盘,朝桌上一放,然后一样样摆好,斟上酒,然后笑嘻嘻的道:“公子请用!”
吴刚肚子也着实饿了,近桌就座,一看,菜肴十分精致,有八样之多,杯箸盘碟,都是罕见的珍品,酒作琥珀色,芬芳扑鼻,他可叫不出名称来。
“小梅,这是什么酒?”
“玉露香,采奇花异卉酿制,功能益气提神!”
“哦!你可以出去了,我自己来!”
“婢子没事替公子斟酒吧!”
吴刚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举杯就口,浅尝一口,果然不同凡响,芳甘冷冽,可口极了。
“小梅,你到宫中多久了?”
“我……本来是这里长大的!”
“你是这里长大的?”
“嗯!自幼随家母来的!”
“令尊呢?”
小梅神情一黯,道:“听说我一出生便见背了!”
吴刚见她似乎很难过,转变了话题道:“你到过外面么?”
“有,但次数不多!”
“宫中有不少人吧?”
“公子,恕婢子不便晓舌!”
吴刚默然,他知道无从她口中探出“地宫”之秘,同时“幽灵夫人”对自己有难报的殊恩,打听对方隐秘,便失礼了,若非黑袍怪人惊走“金剑手”,自己此刻怕早已丧命了。
用毕酒饭,小梅收拾好了退出去,不多时,又送了一壶香茗来。
吴刚另有心事,要小梅退去。
他关好了房门,又回到床前,取出“血衣”,聚精会神地诵读上面的武功口诀,一遍又一遍……
他先不求解,只求记牢。
待到滚瓜烂熟了,才把“血衣”撕碎,包在旧衣裤中,弃置床下。
特制的“滴漏”,指示着每日十二个时辰的时刻。
第三天,卯时,在地上,该是日出的辰光,而在地宫中,却什么也没有改变,芸香入房,带吴刚到一间类似“回转室”的石室中。
室内,端坐着四名白发皤噃的老妇人,居中一张木榻,榻上有四个铁环。
四老妇闭目跌坐,似乎根本不知吴刚的来到。
因为“幽灵夫人”曾说过,三天之后,他要再受一次苦,心理上有了准备,所以面对这诡异的场面,倒能持镇定。
芸香一指木榻,道:“公子,躺上去,手足套入环中!”
吴刚硬起头皮,躺倒木榻之上,手足四肢,套入环中,芸香把铁环收紧,扣牢,然后微微一笑道:“公子,这是夫人的特殊恩典,连我们做弟子的都很羡慕!”
吴刚唯唯以应。
芸香转向四名白发老妇,道:“请四位长老施功!”
四老太婆齐齐张眼,八道棱芒,电射而出,吴刚瞥眼一看,为之心神皆颤。
其中之一冷冷的道:“芸香,你先传他本门吐纳运行之道!”
“是!”
芸香应了一声,手比指划,向吴刚反复解说吐纳,接引,运行……等法则……吴刚出身武林世家,虽未习武,但追随蔡管家的日子里,已听得不少,加之他的非凡天资,可说一点即透。解说,费了半个时辰。
然后,四老妇之一,取出了一瓶丹丸,递与芸香道:“让他服下去!”
芸香接过来一看,迟疑的道:“全部么?”
“嗯!”
“长老,他全无内功基础,恐怕……”
“芸香,本座不比你知道的多么?”
“不敢,恕弟子失言!”
说完,拔开瓶塞,吴刚自动张开了口,一瓶丹丸,全部倒入口中,丹丸随津液而化,顺喉入腹。
吴刚是听任摆布,片言不发,其实,他能说什么呢?
“芸香,你暂且退出去。”
“是!”
芸香退出室外,
吴刚但觉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一阵猛似一阵,痛苦逐渐加剧,那热流似乎要找出路,左冲右突,他哼出了声,汗珠滚滚而落。
哼声随痛苦加剧,像是被肢解了,全身的肌肉猛烈地抽搐,身躯在扭动。
神志渐呈模糊状态,但痛苦却有增无已。
最后,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四位老妇人同时起身,分站木榻的两侧。各出一手,分按吴刚的左右“脉根”,“天突”,“气海”四穴。
四道热流,由外向内猛攻。
吴刚像是被扔在炽烈的熔炉里,又像灵魂被活生生地剥离躯壳,那种痛苦,比之鞭刑还要超过数倍。
老妇之一,厉声喝道:“收小腹,逼气入气海,转腹给……”
吴刚一丝灵智未失,照话去做。
接着,另一老妇按方才芸香所传的步骤大声呼喝。
热流冲过一关又一关,每打通一关,吴刚便觉轻松些,连穿三十六大穴之后,内外热流会合,变成一股巨大无比的激流,撞向“生死玄关”。
一次,又一次!
吴刚只觉全身一震,四肢百骸齐散,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神志稍稍苏醒,耳边一个沉雷般的喝声道:“下破地府!”
“反叩四柱!”
“聚流归经!”
“上突天庭!”
……
吴刚一一照办,不久之后,但觉一股奇异的内元,随心意而流转,一周又一周,在不断的提示下,入了忘我之境。
再度醒转之时,室中已空无一人,手足也早已被解开,他翻身跃起,这一跃,但觉身躯像充满气的皮球,直朝室顶撞去,他手足无措……
“砰”的一声,反弹落地。
他惊得呆了。
适时,室门开启,芸香盈盈而入,一个万福道:“公子,恭喜你功行圆满!”
吴刚楞楞地作揖还礼,可不知说什么好。
芸香一侧身,作出一个肃容之势,道:“夫人宣召!”
“请先行带路!”
“随我来!”
顾盼之间,来到了殿堂之中,芸香归还右首第一名的位置,龛前,横列了四把椅子,坐着那四个被称为长老的白发老太婆。
吴刚朝青幔恭施一礼,诚恳的道:“敬谢夫人成全之德!”
幔后传出“幽灵夫人”的声音:“不必,请坐!”
“谢坐!”
吴刚坐列为自己特设的那把交椅上,道:“夫人见召,有何训示?”
“目下,你已具有百年功力……”
“是,此德晚辈没齿难忘!”
“那倒用不着,老身说过是为了报令先尊的恩情。”
“话虽如此,晚辈仍深铭五衷!”
“很遗憾,格于本门规矩,功不传男性,也不收男性为门下,所以除了赠予百年功力之外,无法传你武技。”
“晚辈已非常满足了!”
“但有个例外!”
吴刚沉吟了片刻道:“请问有个什么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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