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厚如山的掌风,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被震无伤,使他雄心大振他已考验出自己的功力,不在“东陀”“西道”之下,这可是大出望外的事,调匀了一口真气,他再次弹身飞扑塔门。 身形尚未落实,耳际突闻雷鸣之声,憾山罡气,从塔门暴涌而出,心里刚暗道一声不妙,一个身形,已腾空而起,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飞殒泻,这一下,不须他乘势,直落到湖滨,“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逆血夺口而出。 头晕耳鸣,眼前发黑,竟然爬不起来。 久久之后,他才挣扎着摇摇不稳地站起身形,他气沮了,不死已属大幸,说什么也不是“血手印”的对手。 蓦在此刻,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好小子,你是铁打的?” 柳杰大吃一惊,暗想:“莫不成那魔王见自己不死,离塔现身了。” 一股凉气,从头顶直到脚心,如果真是“血手印”现身,这下子可就死定了。 心念之中,缓缓转过身去,眼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白发老丐,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对方,赫然是见过一次的“疯丐”常乐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奇怪,这老叫化还逗留在山中。 “疯丐”偏着头道:“小子,你真不含糊!” 柳杰喘了口气道:“老前辈是‘疯丐’……” 白眼珠一翻,“疯丐”怪叫道:“谁说老叫化疯,你小子不知死活,才真正疯呢!” 柳杰内伤不轻,说话有些气促,喘了口气才道:“常老前辈,恕晚辈失言!” “疯丐”点点头道:“这还像话,你小子这份能耐,江湖少见,是哪个老不死调教出来的!” “晚辈没师门!” “又不像话了,你从娘肚子蹦出来就具备了这一手?” “……” “不说算了,我老要饭的不稀罕定要知道,你小子什么名字?” “柳杰!” “唔!能两闯塔门而不死的,你是第一人!” “老前辈不是曾经进入塔门,安然而退么?” “你错了,我老要饭的不是……” “那该怎么说?” “疯丐”摇了摇头,道:“我老要饭的并非凭本领出塔,是被人家放生的。” 柳杰骇然道:“放生?以老前辈的功力……” “疯丐”翻着白眼道:“屁功力,讨饭的功力罢了。” 柳杰想笑,但不敢笑,追问道:“塔主人为什么不对老前辈出手?” “疯丐”吐了口气道:“大概是可怜我要饭的年高命苦,所以网开一面,破例放生。” 当然,这不是由衷之言,柳杰听得出来,故意又道:“老前辈即已入塔,当已知道塔内是什么人物?” “疯丐”连连摇手道:“不知道,不知道,老要饭的什么也没见!” 柳杰毫不放松地道:“老前辈是不愿揭开这谜底么?” “疯丐”大声道:“告诉你一无所见,难道你小子看到什么了?” 柳杰心念疾转,老丐守口如瓶,必有原因,自己更不能揭破,何况看到的只是个手印,并不能证明塔里人是“血手印”本身,当下淡淡地道:“晚辈如有所见,便不会问了。” “疯丐”突地一翻眼,道:“好小子,你不赶快觅地疗伤,想死么?” 柳杰才感到心脉隐隐作痛,皱了皱眉,道:“如此,晚辈告辞了!” “让我老要饭的助你一臂……” “盛意心领了!”说完,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走了一段路,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疗伤,“疯丐”又从后面追上来道:“小子,你知道你受的是什么伤?” 柳杰怔了怔,道:“掌伤!” “疯丐”用竹杖敲打着地面道:“如果你以为是普通掌力所伤,那就大错而特错了,你无妨试试‘任脉’与‘督脉’之处,有什么异样没有?” 柳杰运功默察了一阵之后,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只‘心脉’有点不适。” “怪事,我老要饭的不信,你再查查看?” “不必了,真的没有什么。” “疯丐”面露惊容,白眼连翻,道:“让我摸摸看!” “好吧!” “你运功让真气循脉流转。” 柳杰也是惊疑不定,依言运转真气,“疯丐”双手互用,仔细地探索了一阵,突地后退一步,惊声道:“这的确是怪事,真的没有,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可是没这理由?嗯!莫非是你小子修习了什么玄功,所以能抵挡那……”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柳杰顿时明白,自己修习的是“玄灵宝典”的所载的至上玄功,这老化子真不简单,竟也能猜得出来,但他说了半句话,后面的没说出来,如果知道塔里人使的是什么掌功,便可由此推断出塔里人的来路。 心念之中,道:“能抵挡什么?” “疯丐”摇头道:“只当我老要饭的没说吧!”说完,一歪一斜地举步走了。 柳杰目送“疯丐”离去,他没理由拦阻对方,只一忽儿工夫,“疯丐”歪歪斜斜的身影被林木遮掩不见了,柳杰转入林深处,运功疗伤。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完好如初,他又重新出林上路,现在,他一心一意出山,对于秘塔,已经息了好奇之念。 翻过一道岭脊,下面是个谷地,林木苍郁,遥遥可见平原的影子,预计不消两个时辰,便可出山区,出山必须穿过岭脚的那片谷地。刚刚到了谷地边缘,忽见数条人影,迎面奔来,形色仓皇,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追赶,从装束上看,都是武林中人,一共有六人之多。 柳杰侧向一边,让对方过去。 双方擦身而过,其中一个老者,突地回身叫道:“喂!小哥,回头吧,别朝前走了。” 柳杰心中一动,止步回身道:“你老有何指教?” 老者似乎余惊犹存地道:“老夫见你是个纯朴的少年,所以多句嘴,如你要出山,另绕别路。” “为什么?” “前面是死路!” “死路,不通么?” 与老者同路的,已经开始上岭,其中一个回头高声叫道:“武老大,不听由他去,快走吧!” 柳杰大感困惑,狐疑地道:“你老为何不说明白些?” 老者脚步已经开始挪动,闻言又转头道:“前面在杀人!”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追赶前面的同伴了。 柳杰倒是愣住了,前面在杀人,这是什么话?到底什么人在杀人?江湖上杀人流血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要绕过这片谷地出山,至少得多走十几二十里路,想了想,一笑置之,继续前行。 这是条穿林而过的犰樵小道,直通对面的桠口。 入林才只十丈不到,忽见路中央叠了一堆白惨惨的东西,走近一看,不由全身发了毛,几乎惊叫出声,脚步不期然地止住了。 那是四个骷髅头,下面三个,上面一个,堆得很整齐,骷髅头的天灵骨上,穿了五个小洞,环列着,同样的很整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像是传说中某些邪门人物的标记。 这类示警的标志,闯了便是犯忌,刚刚碰到的六个江湖人,定是见到了这记号而回头的。 柳杰窒在当场,回头绕路有些不甘心,闯过去又有些顾虑…… 望着这堆骷髅头,越看越觉心惊,目光一抬,他真的惊叫出声了,距头骨标志不远的地方,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死尸,头顶上血迹殷然。 他有些明白了,那摆头骨的人,杀人的方式便是在人的头上凿五个洞,像头骨上所示的一样,不用说,对方是穷凶极恶之辈。 侠义之念,油然而生,掩盖了恐怖之感,下意识地把手按向剑柄,心想:“这柄‘风雷剑’还没发过利市,如果以魔试剑,未始不是对‘玄灵子’遗泽的一种报答。” 心念之中,豪性大发,举步要跨过人头标志…… 突地一条人影,踉跄穿林而来,赫然是“江湖四异”之一的“疯丐”。 柳杰迎着道:“老前辈!怎么回事?” “疯丐”奔近他身前,喘息着道:“好厉害,我老要饭的几乎被五指贯顶。” “林里是何许人物?” “你不见这要命的记号?” “晚辈不懂!” “嗨!‘阴司毒妇’,听说过没有?” “这……头一次听说。” “难怪,这女魔已经久未现身了,我老要饭的连今天只见过她两次,上一次是二十年前,在西天目山,她大闹剑会,当场抓死了三位剑派的掌门人……” 柳杰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有这么凶?” “疯丐”道:“岂止凶,那份残狠劲,天下难找其匹。” 柳杰深深一想,道:“晚辈去会会她!” “疯丐”怪叫道:“你小子真的疯了,要找死也得选择个好一点的死法,你小子与那小叫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柳杰陡地想到了拜弟宇文冬,星目一睁,急声道:“什么小叫化?” “疯丐”道:“也是个小疯子,身手十分滑溜,看来不是穷家帮路数,我老要饭要不是为了救他,便不会斗那女魔……” “他怎么样了?” “迟早免不了顶上开花,我老要饭的离开时,他还在……”话锋一顿,又道:“如果我能接那女魔三招,便可救他了,可惜……” 柳杰迫不及待地道:“为什么能接三招便可救他?” “那女魔有个臭规矩,出手不过三,能挡她三招,她决不会第四招,如老要饭的能挡她三掌,小要饭的便有机会脱身。” “他被擒了么?” “很奇怪,那女魔一出手便无活口,但她却意外地没杀小要饭的,不过,此刻情形如何,就很难说了,也许脑袋瓜上已经……” 柳杰不等“疯丐”说完,便弹身狂奔而去,他断定那小叫化必是刁钻古怪的拜弟宇文冬无疑,除了他,谁敢斗不世出的女魔。 “疯丐”在身后大叫道:“小子,别莽撞,咱们商量着救人!” 柳杰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掠去。 林中有块小小的空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盘膝坐着,只能隐约看到她碧绿的目芒,和倒钩的鼻尖,她身前四尺不到,横卧着一条褴褛的小身影,一点不差,正是宇文冬。 柳杰有些心惊肉跳,不知拜弟是死了还是活着? “疯丐”来到了他身后,悄声道:“小子,你能闯秘塔而不死,大概能挡她三掌而不致送命,你引开女魔,老要饭的乘机救人,记住,三掌之后,不能再出手,否则便没个完了。” 柳杰咬着牙道:“人还活着么?” “大概不死,不见血。” “不死也定受了伤!” “开始行动吧!” 突地。“阴司毒妇”口里发出乌啼也似的的声音道:“什么人前来送死?” 柳杰的心“怦”然而震,这女魔的确可怕,四五丈的距离,她竟然能觉察有人,当下望了“疯丐”一眼,现身出去,走了两步,便停身不前,她的目的要引对方离开拜弟宇文冬。 “疯丐”立即绕到了侧方隐藏,伺机救人。 眼一花“阴司毒妇”到了身前。 柳杰又是一震,对方的动作快的简直令人难信。 “嘿嘿嘿嘿……”刺耳的笑声中,“阴司毒妇”的手爪,从衣袖里伸了出来,死白色,细嫩而没皱纹,指甲足有三寸长,尖利得迫人。 柳杰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拔出了长剑。 “阴司毒妇”阴森森地道:“你小子公然敢反抗?”手一扬,鬼爪电抓而出。 柳杰是半丝也不敢大意的,对方一动,他立即挥剑迎击,神剑神招,果然不同凡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挥剑应敌,剑出立起风雷之声。 “阴司毒妇”疾退八尺,进退的速度一样快。 柳杰信心大增,怯意全消。 “阴司毒妇”碧芒连闪,似乎相当吃惊,这村装少年,竟然有这高的身手,略微一窒,第二次闪电扑出。 柳杰如法炮制,又挥剑把对方迫退。 就在这瞬息的机会里,“疯丐”已电扑入场,抓起宇文冬便朝相反方向掠去。 “阴司毒妇”立即觉察,厉叫一声:“敢尔!”身形暴射而起,如巨鸟般划空扑去。 柳杰也跟着弹射而起,阻截是万万不及的,急中生智,凌空劈出一掌,落到地面,柳杰也在发掌之后落地,比她先了半步,“疯丐”已挟着宇文冬消失在密林里。 三方面的动作,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柳杰虚悬的心,放了下来,宇文冬算是脱险了。 “阴司毒妇”回转身,用手把覆面的长发向后一分,现出了整个面目,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皱纹很少,比实际年纪轻了许多,突眼鹰鼻,两只犬牙特别长,尖端露出唇外,别提她的名头,只要面对面看她一眼,胆子再豪的人也会打从心眼里冒冷气。 柳杰没打算走,他必须再绊住她一会,好让“疯丐”跑的远些。 “呱呱呱呱!”像儿啼,又像鸟鸣,分辨不出这是笑还是叫。 柳杰紧捏着“风雷剑”,内心仍不免有些忐忑。 双方对峙着,“阴司毒妇”双抓徐徐上提,很慢很慢,柳杰知道这将是难以想像的一掌,横剑凝神戒备。 “呀!”怪叫声中,“阴司毒妇”出了手,右手爪电疾抓出,柳杰挥剑封挡,间不容发之间,“阴司毒妇”的左掌电劈而出,一招一式,几乎不差先后,差就差了柳杰发剑的那一丝丝。 掌发无声,柳杰但觉阴风袭体,丝丝寒气,如芒刺般钻穴而入,对方并未进身,那一抓是虚的,所以发出的剑招,差那么一点够不上部位,寒气透穴,他打了一个踉跄。 爪影当头罩到,他本能地挥出一剑。 “阴司毒妇”抑身一避,爪势不变,照样抓出。 柳杰变势不及,连转念的时间都没有,尖利的指甲,盖上头顶,但没有立即刺入,不由唬了个惊魂出窍,暗道一声:“休矣!” “呱呱呱呱……”怪笑声像利椎刺耳。 柳杰自知难以幸免,这一刹那,他什么意念也没有。就在生死一发之际,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李月娥,你还要不要名头了?” “阴司毒妇”死白的脸上一变,狞声道:“何人敢直呼老身的名字?” 原来“阴司毒妇”的名字是李月娥,这倒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发话的女人是谁,竟然敢插手这女魔的事? 女人的声音道:“你如果自破出手不过三的惯例,我就昭告江湖。” “阴司毒妇”面皮一阵抽动,居然收回了手爪,后退三步。 柳杰惊魂回了窍,但钻穴的阴气,此刻已攻向“心脉”,全身发起奇寒,如置身极地玄冰之中,冻得牙齿打战,口唇发青,簌簌抖个不住。 “阴司毒妇”厉吼道:“与老身滚出来!” 女人的声音道:“算了,彼此都是妇人,难道你又要破例?” 柳杰心下还明白,暗忖:“这神秘的女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破例,难道说这女魔有规矩不杀女人……” “阴司毒妇”狞声道:“插手干预老身的事便不在此限。” 女人是声音道:“这怎么叫干预,提醒你一句而已,如你破了不过三的规矩,名头不是要受损么?” “阴司毒妇”道:“擅闯人头标志,犯了老身禁忌,滚出来!” 奇寒攻心,柳杰已维持不住站立之势,口里呻吟了一声,倒下地去,突地,他想到了“玄灵宝典”所载的“玄通回元法”,也可能管用,反正现在要走也走不了,如果阴气攻破心脉,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不顾一切,开始行动。 “阴司毒妇”又道:“这小子已中了老身的‘寒尸功’,活不出一刻,如你不现身,等他断了气老身再找你算账。” 这句话生了效,一条人影,从林子里幽然出现,黑衣黑裙,黑纱蒙面,走路飘飘地像脚不沾地,形同幽灵,只顾盼之间,便到了场中。 柳杰运起“玄通回元法”,物我俱忘,眼前的一切,他全不知道。 蒙面女人停身三丈之处。 “阴司毒妇”飘身上前,冷厉地道:“你是谁?” “行尸女!” “什么,你再说一遍?” “行尸女!” 单只这外号,是可与“阴司毒妇”媲美,有过之无不及。 “没听说过?” “现在你听到了!” “管你是行尸还是走肉,照样给你顶上凿洞。” “行尸女”手指柳杰道:“他已接了你三招,该替他解了‘寒尸功’……” “办不到!” “你要破例?” “如你也能接老身三招而不死,事情便可商量。” “好,出手吧!” “阴司毒妇”凶残成性,“行尸女”胆敢干预她的行动,心头恨极,说出手便出手,鬼爪电闪抓出,“行尸女”奇绝诡绝地旋了开去,轻松地避开了闪电般迅厉的一抓,“阴司毒妇”厉哼一声,第二抓又告出手,比前一抓更快速。 “行尸女”又旋了开去,口里道:“这是第二下了!” “阴司毒妇”没有答腔,双掌齐发,她没有爪,施的是“寒尸功”,阴风飒然有声,看来是全力出手。 阴风笼罩的范围大,“行尸女”无论朝任何方位闪避,都不免要波及,她业已胸有成竹,就在对方双掌一挥之际,她双足一弹,身形轻如羽毛般空飘而起,足有三丈高下,阴风从脚下拂过,她不落原地,凌空旋折,斜飘到四丈之外,口里道:“三招过了,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她双脚才落地,“阴司毒妇”已到跟前,利爪暴扬…… “行尸女”旋了开去,大声道:“你不要脸,食言而肥!” “阴司毒妇”苍白的脸抽动了数下道:“老身说可以商量,可不曾答应你。” “行尸女”冷喝一声道:“说吧,怎么个商量法?” “阴司毒妇”狞声道:“老身可以放过你,但要解救他办不到。” 蓦地,一个声音道:“不劳你解救了!” 发话的是柳杰,只这片刻工夫,他已完全迫出了体内的阴毒。“阴司毒妇”脸色大变,她生平杀人得心应手,可没碰到过这种怪事,“寒尸功”中者无救,除非由她本人在一定的时间内出手解救,她的神色,顿时变得狰狞无比。 “行尸女”冷冷地道:“你不会一再食言吧?” “阴司毒妇”突地厉啸一声,飞闪而逝,魔亦有道,她不能真的不顾名头,待女魔身影消失,柳杰收起剑,拱手一揖道:“敬领芳驾援手!” “行尸女”阴冷地道:“不必,你用什么解了‘寒尸功’的阴毒之气?” 柳杰期期地道:“这个……是一项师传秘技。” “唔!” “请问芳驾如何称呼?” “行尸女。” “什么?行尸……女……”柳杰连退了三步,这外号太骇人。 “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你不是姓陆?” 柳杰大惑不解,眉头一紧,道:“在下为什么要姓陆?” “行尸女”窒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姓陆,要姓柳呢?” 柳杰惊怪莫名,自己姓柳,对方却编排自己姓陆,这是什么话?从她与“阴司毒妇”交手的情形看,她不但正常,而且是个了不起的高手,怎会说这种话呢?是了,莫非自己的面貌与她所关心的某人相似?心念之中,脱口道:“在下的形貌像那姓陆的么?” “行尸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乍看很像,似乎又不像,我……记不得了。” 这简直是语无伦次,柳杰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天底下有这种怪事呢? “行尸女”声调突地变得十分哀凄地道:“不,不,我在做梦,他已经死了,他……骨肉化灰了,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中,幽灵般飘闪而去。 柳杰怔在当场,他想,自己碰到了个疯子,但她却救了自己的命。 突地,他想到了拜弟宇文冬,不知死活如何,“疯丐”带走了他,能救他么?身形一弹,朝原来“疯丐”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杰刚离开不久,一大一小两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奔到现场,赫然正是“疯丐”常乐天与宇文冬。 两人呆了一阵,“疯丐”喃喃道:“都走了,不知是怎么收场的?” 宇文冬惶然道:“老前辈,您准知那是晚辈的拜兄柳杰?” “疯丐”翻着白眼道:“那还错得了,那身土包子装束,跟你说的一样。” “可是……他武功平平……” “你们相识多久了?” “只几天工夫!” “对啊!这叫深藏不露,一瓶不动半瓶摇!” “可是……” “别可是了,你哪里学的这套装死的工夫,竟然能骗过‘阴司毒妇’?” “嘻!当然是师父教的!” “你师父是谁?” “这个……不说也罢!” “为什么?” “不太好听!” “废话,快说?” “家师叫……叫……人上人!” “什么?” “人上人!” “没听说过这么号人物……” “他老人家平素不与任何人交往,因为他是人上之人,一般的人他看不顺眼,如果被他看上,那人必然是与众不同的超人。” “疯丐”一顿竹杖道:“狗臭屁,人上之人,便不是人,调教出你这小灵精,也不像个人!” 宇文冬斜起眼,嘟着嘴道:“你别骂我师父!” “疯丐”道:“骂了又怎样?” 宇文冬两手一摊,道:“算了,谁要您老人家救了我?谁要我平素心仪您老人家?如果换了别人,我不重重打他几个耳刮子才怪。” “疯丐”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我老人家就想找这么个徒儿,可是找不到……” 宇文冬手指鼻尖道:“您老人家看晚辈如何?” “疯丐”瞪眼道:“你敢寻老要饭的开心,当心打狗棒?” “是真的嘛!” “什么真的,你师父是人上人,你小鬼要背师另投一个人下人,是么?” “就因为家师是人上人,思想便与寻常人不同,不计较什么背师他投,只要能得到好处就成。” “邪门,什么好处?老要饭的除了一身蚤子臭气,有什么好处给你?” “蚤子也不错,您身上的蚤子定然不是普通蚤子。” “疯丐”呆了老半天才道:“我常疯子生平不做疯癫事,今天碰上你这小疯子,可真的要犯风邪了。” 宇文冬嘻着脸道:“记名弟子如何?” “疯丐”顿足道:“真是八字相克,小子,谁要我看了迷……” 宇文冬拍手道:“那您老人家是答应了,打铁趁热……” 说完,噗地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口里道:“老疯子在上,小疯子在下,请受记名弟子三拜!” “疯丐”打了个哈哈道:“有意思,起来,算收了!” 宇文冬站起身来,眉头一皱,道:“师父,弟子暂时告辞!” “什么,你小子要走?” “弟子得去找那拜兄!” “好吧,咱们分头找,山口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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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杰一路穿林奔去,到了谷地尽头,什么也没见,只好上岭折向出山岔口,顺路奔去到了山外,仍不见拜弟与“疯丐”的影子,心想:“算了,‘疯丐’名列‘江湖四异’,定然有能耐救治拜弟,偌大的山区,谁知去了哪里,自己奇缘凑巧,得解功力禁制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夙愿,应该回家见父亲禀陈一切经过。” 于是,他下决心奔向故室家园。 人奔家乡马奔槽,家,不管是钟鸣鼎舍的大户巨阀,或是不堪遮风蔽雨的茅屋,在游子的心目中,总是天堂,是世界上最温馨、最值得依恋的地方。一个家,一个故事,再平凡的家,也有不平凡之处。 任何人,只要兴起了回家这个念头,便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下了。 柳杰兴冲冲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了数日风尘,这一天黄昏时分,来到了隆中山下,家已在望。 三间低矮的瓦房,隐现在豆棚瓜架之间,是标准的小农人家,这里,柳杰熟悉每一棵树,每株草,每一块石头。 “爹,小杰回来了!”他边叫边开篱笆门似乎都等不及,口中叫着,人已越篱飘落堂屋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回应,他想:“爹一向足不出户,怎么没有回应,是忙着在煮饭么?但屋顶不见炊烟……” “爹!”他又叫了一声,推门入堂屋。 “外面是谁?”声音很孱弱,发自暗间。 “是孩子,小杰!” 接着是一声呻吟。 柳杰一颗心往下沉,看样子爹是病了,自己离家半年,离开时他老人家还很健郎的,怎会忽然病了? 他一头冲入房间,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老人拥被而卧。 “爹!”他跪在床边。 “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你怎么了,生病了?” “孩子,你……再不回来,便见不到爹了……” “爹,您是哪里不舒服,孩儿去镇上请郎中……” “用……不着了!”老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摇了摇,又无力地放下,虚软地垂再床沿,目光如豆,已失了神。 柳杰握住他爹的手,皮包骨,冰凉地,一阵鼻酸,泪水夺眶而出,哀声道:“爹,您究竟是什么病?” “旧伤,复发!” “一定得请个高明的……” “孩子,没用了……药医不好病,爹的病……仙丹也……治不了。” 柳杰只觉天旋地转,真想放声大哭,十多年来,父子俩相依为命,想不到半年小别,竟然……他凭所学,在老人身上探索了一阵,果然,生机已十分微弱,接近油枯灯尽之境,泪水又告簌簌而下,一颗心也随之碎了。 “孩子,你……有所遇么?” “爹,先谈治病……” “不,乘我……还能说话,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 “爹!” “说……你有……所遇么?” “是的,爹,孩儿十多年苦练的玄功,已然解禁……” 老人的双眸,骤然发亮,力气似乎回复了,一把抓住柳杰是手,振声道:“是真的?” “真的,孩儿已经寻到‘玄灵宝典’的下半部,所学的全能用了。” “哦,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爹,孩儿用‘玄通回元法’试试……” “没有用,我自己知道,这是痼疾,时候不多了,天幸……”喘了几口气,又道:“你能及时赶回来,否则,我将含恨九泉。” 柳杰感到一阵虚脱,似乎灵魂已离开了躯壳。 “孩子,好好活下去,我……算是不负老友之托……” “爹,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爹。”柳杰全身一震,栗声道:“爹,您是不是……” “我神志很清醒,再清醒不过了!” “爹,你刚才说什么不负老友之托怎么讲?” “听我说,在世间你还有个亲人……” “亲人,谁?” “你母亲!” 柳杰又是一震,颤抖着声音道:“爹不是说……娘在我周岁时便过世了?” 老人歇了歇,道:“不,那是骗你的,你娘……在当年是武林之花,美极了,被人称作‘江湖第一秀’,可惜……” “可惜什么?” “唉!可惜她不守妇德,嫁人了!” “嫁人了?” “不错!在你家遭变故之后……” 柳杰全身发了麻,脑内嗡嗡作响,咬着牙道:“家遭变故,孩儿听不懂?” 老人深陷的眸子里,已闪动着泪光,他似乎尽量抑制,久久才道:“你娘在惨祸发生时,抛下死伤不顾,走了,当然,以她的姿色……” “什么惨祸?” “灭门惨祸!” “……” “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我得信赶去时,惨案已过去了,但你爹还没断气,他……便临死托孤,我承担了,你是被你爹点昏藏在衣柜里,所以没遭劫!”老人的泪水,顺着眼缝,流向两侧。 柳杰做梦也估不到自己的身世是如此奇惨,带哭地道:“那……孩儿的生父是谁?” “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 “你爹临死交代的!” “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但你爹一再交代。” “那孩儿该姓什么?” “姓柳!” “与您同姓?” “唔!” “孩儿不相信?” “不相信也只好如此了!” 柳杰厉声道:“您老人家不明白见示,叫孩儿……怎么活下去?” 老人怆声道:“你爹还交代,‘不许报仇!’” “不许报仇,为什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不及细问,他……已断了气!” “啊!” “听着,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我等着要告诉你的,在大别山南麓,距山区约数十里的山坳里,有座……巨庄,你……去掩埋那些骸骨,那厅堂里的,便是……你爹!” 柳杰大叫一声,仰面栽倒,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杰悠悠苏醒,一摸老人,触手冰凉,再探鼻息,已经断了气。 他大叫一声:“爹!”又昏死过去。 凄冷的月光,从后窗泻入房中,正好映着老人冷僵的脸。 柳杰再度苏醒,坐在床边地上,像是个失去灵魂的人。 他脑海里不时叠印着大别山外那白骨垒垒的鬼庄,那就是他的家,那些白骨都是他的亲属家人…… 血手印,灭门的仇人便是一代魔王“血手印”——山湖秘塔的主人。 杀!报仇!他狂吼出声,但那声音怪得不像是发自他本人之口。窗间的月光消失了,屋里又呈一片漆黑,不久,天亮了。 他怀着无比惨痛的心情,为老人料理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