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么字出口,“轰!”然一声,塔门封堵了,柳杰在猝然受惊之下,“少阳指”本能地点了出去,眼前一花,老人连石床磨盘似的旋到了身边,不由亡魂大冒,急换了个位置。 老人望着壁间被指风穿凿的小孔,道:“好指功,武林罕见,不过,对老夫还不构成威胁,这石床再转两尺,你已经骨碎肉糜了,现在你也见识一下……” 手一扬,一缕指风电射而出,壁间石粉粉落,又多了一个孔。这一式指功,绝不输于“少阳指”,柳杰看得心胆俱寒,但并未减低他报仇的热度,既然来了,当然是豁出性命一拼。 老人又道:“上去看看吧?” 柳杰挫了挫牙,一纵身飘上半边塔楼,目光扫处,几乎惊叫出声,上面是具没加盖的石棺,棺中是一具完整的白骨,别的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老人要自己上来看这白骨何为? 心念数转之后,他又飘身下地,塔门又启,老人的石床又回到原处。 “怎么样?” “我不懂!” “那便是你要找的‘血手印’!” 柳杰骇然而震,惊颤地道:“他已经死了?” 老人悠悠地道:“不但是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半甲子!” 柳杰呼吸一窒,狂叫道:“不可能,‘血手印’没死!” “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庄血案发生不是二十年,半月前,丐帮掌门和三位长老殁在‘血手印’手下,他怎会死了半甲子……” 老人皱眉“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柳杰心念一转道:“谁能证明那具白骨骷髅是‘血手印’?” “老夫可证明。” “可信么?” “娃儿,谁说不可信,老夫说过了,杀你不必费这些周章。” “那最近杀人留记的‘血手印’是谁?” “当然是冒充的。” “冒充的?” “不然怎么解释?” 柳杰又窒住了,谁会冒充“血手印”?突地心中一动,栗声道:“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冒充!” “谁?” “知道‘血手印’已不在人世的人!” “你是指老夫?” “我不否认!” 说着,手按剑柄,目暴杀芒。 老人哈哈一笑道:“娃儿,老夫也近三十年没离此地了。” “你自己证明?” “当然!”用手掀开袍脚,又道:“你看?” 柳杰一看,呆了,老人双腿齐膝而没,是个残废人,没有腿,功力通了玄也不能出江湖杀人。 经过了一段长长的沉默。 老人才开口道:“让你知道这段秘辛吧,三十年前,‘血手印’的气焰倾盖了整座中原武林,他嗜杀,但并非完全妄杀,他生平只有一个亲近的人,便是他的同门师弟,因为妒嫉他的名头,结果用诡计把他杀了,抛尸湖中……” “啊!他的师弟是谁?” “东方豹!” “以后呢?” “他在中毒之后,并没立时死,凭他一身玄功,在湖底潜伏了一日夜然后爬上岸来,正巧碰上老夫,于是,他请老夫代他报仇,同时把他的残余功力,给了老夫……” “啊!可是……你的双腿……” “这是天意,老夫被仇家刖去双腿,弃在这湖边,自认必死,却碰上了垂死的‘血手印’,他救了老夫,自己却死了,遗言报仇之后才封棺……”柳杰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问道:“老前辈的仇家又是谁?”他不由地改了称呼。 老人眸中厉芒又现,恨声道:“同一个人,东方豹,他在毒害师兄之后,正好老夫撞来,便遭了毒手。” “老前辈如何报这仇?” “你不见塔顶上悬的宝剑玉匣么,那便是‘血手印’师门之物,目的是引诱他来,但三十年了,他始终没现身……” 顿了顿,又道:“老夫见你功力相当了得,所以发了奇想,希望你能代老夫探查东方豹的下落……肯么?” 柳杰慨然道:“可以,晚辈判断江湖中的‘血手印’,说不定便是东方豹。” “嗯!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柳杰!” “老夫郝扬!” “这塔又是怎么回事?” “这塔依照碑文,是一个西域高僧所建,可能这块山中的盆地陆沉成湖,老夫废足之后,在山穴中匿居了五年,有一天此地发生地变,湖水突然下泄,露出了这座石塔,于是老夫便进入塔中,直到现在。” 这的确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柳杰沉思了半晌,道:“东方豹该有多大年纪?” “算来当已八九十了!” “有外号么?” “当时……对了,他叫‘剑魔’!” “剑魔东方豹,晚辈记下了,告辞!” 老人眸光一闪,道:“朝廷不差饿兵,你代老夫办事,老夫不能不表示意思,有一招剑法奉赠,是“血手印’当年杀着,你将来施用这一招剑法,很可能引出东方豹。” 这么一说,柳杰便不想拒绝了,于是,老人郝扬把剑招口诀,重复解说了几遍,柳杰牢记在心,然后辞出。 日影西斜,柳杰兀自湖边,感到无比的惘然。 谁是冒充“血手印”的人? 这血仇何日能报? 自己的确切身世,又如何证明。 想不到追凶索仇的结果,是如此收场。 秘塔依旧,但在此刻柳杰的心目中,这石塔已不再神秘可怖了。 山风陡起,拂体生寒,他缓缓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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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古老的庄宅,规模不大,但建筑十分考究,虽然古老陈旧了一些,当年的气派犹存,座落在泌阳城外临近柏树庄的大路边,古柏围环静谧清幽。 艳阳当空,时在未末午初。 一个英俊挺拔的青衣劲装武士,来到了庄前。 他,正是离开大别山天湖秘塔不久的柳杰,他无意中听说父亲生前一位至交好友“七星剑客”宋为恭住在此地,所以专程来访,想查询二十年前陆庄血案,同时证实一下自己的确实身世。 庄门紧闭静寂无人。 柳杰昂首直叩庄门,目光扫处,不由骇然大震,门扇上各贴着一张白纸,四个大字,“讣表”、“谢唁”。 是谁过世了,该不会是宋庄主吧? 他窒了一会,伸手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外面是谁?” 柳杰定了定神,道:“在下柳杰,特来拜见父执宋老英雄。” “你姓柳?” “是的!” “令尊是谁?” “先严柳仕元!” “柳……仕……元?” “是的。” 大门开启,现身开门的是一个家人装束的黑衣老者,满面悲戚之容,怔怔地望着柳杰,柳杰按住心跳,双手一拱,道:“请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者眼圈一红道:“柳大侠的公子,长大成人了……老夫万葆良,是这里管家!” “哦!万管家,请问……” “到里面再说!” 柳杰不安地跨入庄门,管家万葆良随手把大门关上,还上了锁,柳杰一眼望去,庭院了花荒木芜,一片凄凉景象,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不对,心头大为忐忑,万管家抬手道: “少侠请随老夫来。”说着走在前面。 来到厅中柳杰落座,万管家开口道:“听少侠方才称先严,莫非柳大侠已经辞世了?” 柳杰黯然颔首道:“是的,先严辞世已数月了。” “得的什么病?” “痼疾复发!” “啊!柳大侠算是幸运的,能寿终正寝。” 柳杰心中一动,道:“你老说这话……” 万管家摇摇头,悲叹了一声,自顾自地道:“二十年前,老夫随主人造访贵府,那时少侠你出生不久,尚在襁褓,岁月易逝,少侠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柳杰顿时震惊莫明,照这样说,自己是柳仕元的儿子,为什么父亲临死,却说受友托孤,要自己到大别山外的陆庄收埋遗骨,还说不许报仇,这到底是什么蹊跷?是父亲临死神志昏乱,而说出那番话么? 心念之中,疑问声道:“你老确知晚辈是柳仕元的儿子?” 万管家老脸一变,惊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 柳杰沉吟着道:“请问宋伯父……” 万管家脸色再变,道:“等会儿你会见到,先解释一下方才的话,你怎会那样问?” 迟疑了一阵,柳杰说出了柳仕元临终交代的话,万管家紧皱着灰眉,道:“这怎么可能,你今年二十岁不错吧?” “是的,没错!” “柳大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不知道,晚辈一直解不开这个谜,记得当时晚辈曾问过姓什么,但先严仍说姓柳,这就更加难解了。” “令先尊另外还说了些有关陆庄的事没有?” “没有,他说的晚辈全说了。” “奇怪?……你在襁褓时,老夫曾看过,虽然长大了会变,可是面相气质的确是不同凡响,照你现在的长相应该没错……嗯!是了,老夫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如此解释也许合理,先令尊交代遗言时很清醒么?” “很虚弱,行将断气。” “这就与老夫的推测接近了。” 柳杰激动地道:“你老的推测是什么?” 万管家沉吟地道:“柳大侠与敝主人宋为恭、陆庄主人陆禹,谊如手足,当年被武林同道合称为‘中州三侠’!……” 柳杰星目大睁颤声道:“中州三侠!” 万管家点点头,道:“是的,在中原道上,侠名旧著,论成就陆大侠最高,照老夫猜想,柳大侠临终时,可能为了要坚定你代陆大侠复仇的意志,所以编了那个故事,后来可能想到仇人是不世出的魔头,又改变了主意,所以又交代不许报仇,人在临危状态中,顾不到言词前不搭后,结果变成了难解的谜,少侠以为如何?” 柳杰连连点头道:“您老推测的极近情理,因为别无解释,不过,先严既有这份心意,晚辈誓死完成他老人家的愿望,代陆家报仇。” “少侠志向可嘉,不愧侠义之后,可是……” “可是什么?” “少侠知道仇人是谁?” “血手印。” 万管家挫了挫牙,道:“太难了!” 柳杰心头呈一片混乱,他想到陆庄内室床上的童尸,也想到两个神秘的女人“行尸女”与“吊亡仙子”,“吊亡仙子”曾透露过会有人出面料理这桩血案,照此看来,二女与陆庄定有渊源。 心念之中,脱口道:“请问您老听说过‘行尸女’与‘吊亡仙子’这两个名号么?” 万管家惊震地道:“好可怕的外号,没听说过,怎样?” 柳杰期期地道:“晚辈猜疑这两个女人与陆家有渊源,因为她俩曾在白骨遍地的庄里现身,而且言行诡秘。” “会是谁呢?陆家人都死光了……” “听说陆夫人独免于难,而且嫁了人?” “这倒没听说!” “宋伯父与陆家不大来往么?” “有,但惨祸发生时,正好宋庄主去了南方,回来时已是一年之后,死者尸体已经全都腐朽,无法辨认谁是谁了。” “可是先严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这……老夫无法想像,据老夫所知,陆夫人十分贤惠,不可能在遭灭门惨祸之后再去嫁人。” “这二十年来宋伯父与先严都不曾见过面么?” “嗨!搬了家找不到人,少侠从哪里来?” “隆中山下!” “这就是了,当初柳大侠是住在开封,相去太远了!” 柳杰心念疾转,父亲当年定是为了避仇才隐遁到隆中山下,“中州三侠”情同手足,凶手断难放过。 可是宋家何以又能安度二十年呢?当年“血手印”行凶的动机何在? 照秘塔主人所说,“血手印”被他师弟“剑魔东方豹”所算,已经死了三十年,那凶手该是冒名者…… 万管家接着又道:“敝主人当年为了避仇,从襄阳迁来此地,重金买下这宅院,闭门不出,这当是双方断了来往的原因。” 柳杰心内开始感到不安,自己来了大半天不见第二个人影,万管家只顾说话,没去通禀主人,门外又贴了丧事的白贴,这是怎么回事?心念之中,沉声道:“怎不见庄里人出入?” 万管家怆声道:“庄中之人星散,除了老夫,再没别人了。” 柳杰虎地站起身来,寒声道:“这怎么说?” “树倒猢狲散!” “树倒,莫非……” “请少侠随同老夫到后堂。” 柳杰不安地跟在万管家身后,穿过中门,走过后院,来到内进厅门前,一看,不由头皮发了炸,全身都麻了,厅里,一共摆了四口棺材,一片阴森,柳杰连呼吸都停止了,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这……怎么回事?” 万管家凄声道:“主人主母,两位千金,全在这里!” 柳杰双眼泛了黑,脑内嗡嗡响成一片,激越万状地道:“宋伯父一家也遭了劫?” “是的!” “谁下的手?” “你看厅壁。” 柳杰抬头注目,如遭雷击似的一震,厉吼道:“血手印!” 厅壁正中,供桌的上方,赫然一个血红的手印,像是死亡的标志,怪不得万管家刚才说……柳大侠算是幸运的……三侠中,陆宋两家先后遭劫,中间相隔了二十年。 万管家滴下了两滴老泪,咬着牙道:“老夫除了守孝尽一份心,无能为力了,报仇是梦想。” 柳杰狂叫道:“晚辈会做的,不把‘血手印’碎尸,誓不为人。”喘了几口气,又道:“惨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五天前!” “您老目睹他杀人?” “没有,老夫恰巧进城去办日用什物,回来时,主人一家业已遇害。” “下人没被害的么?” “只有一名丫环,是伺候主母的,已经安葬了。” 柳杰朝居中两棺拜了三拜,默祝了一番,然后起身道:“宋伯父无后么?” 万管家拭着泪道:“仅两位千金,大小姐准备今年出阁,二小姐还没婆家,现在……唉!什么也不必谈了。” 柳杰实在不忍心在这悲惨之地久留,咬了咬牙,道:“这血案晚辈会出头清理,告辞了!” “恕老夫无法尽地主之谊!” “哪里,您老忠义可风,晚辈甚为佩服,愿不久再见。”顿了顿,又道:“死者入土为安,您老还是料理一下吧!” “好,老夫日内便料理。” 柳杰拱手一揖,出了宋府,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有关“血手印”的事,他不想与姓万的管家讨论。 一路上,他心里想:“照秘塔主人说,目前肆虐武林的,并非真正的‘血手印’,‘血手印’已死了三十年,最可能的判断,这冒充‘血手印’的当是‘血手印’的同门师弟‘剑魔’东方豹,‘血手印’重现江湖,首先遭殃的是‘五虎帮’,其次是丐帮,现在轮到宋家,以后呢?‘玄天教’企图吞并丐帮,而由‘血手印’下手行凶,双方的关系是什么?” 又想:“秘塔悬挂‘血手印’师门重物一剑一匣,时经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见,冒充者出面?莫非冒充者并非东方豹,所以不识那剑匣来历?这一点殊不可解,秘塔主人的话完全可信么?” 心念未转,一个声音道:“少侠请留步!” 柳杰回身一望,原来是宋府管家万葆良追了出来,忙道:“您老还有话要说?” “是的,老夫忘了件大事告诉少侠。” “什么事?” “血案当天,老夫回家时,主人尚未断气,他说了话……” 柳杰目芒一闪,道:“宋伯父说了什么?” 万管家长长喘了口气,道:“主人断续地说出了白水湖桃花汀,陆地神仙几个字,老夫不解,但也许可以作为一条追凶的线索。” 柳杰心念疾转:“白水湖桃花汀是地名没错,陆地神仙应当是个名号,莫非‘陆地神仙’就是假‘血手印’?” 当时激动地道:“这线索太好了,晚辈马上开始追查!” “少侠珍重!” “您老请回吧!” “老夫盼有生之日,能见主人血仇得报!” “您老会看到的!” 柳杰转身重新上路,这一来,他有了目的——白水湖桃花汀“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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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湖,层层百白浪,一望无涯。柳杰是旧地重临,这里,是他与小叫化宇文冬结拜的地方,触景思人,不禁有些惘然,照分手时的约定,宇文冬曾在此地留记号,说明行踪,但他寻遍了每一寸空间,却没发现任何记号,看样子宇文冬还不曾到此地来过。 桃花汀是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在湖的西南角,由此地绕湖滨而行,有数十里之遥,柳杰问了十个以上的居民。才打听出来的。 他存着一个急切的希望,希望能揭开“血手印”之谜,为陆宋两家报仇,同时为武林消弭灾劫。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忐忑,自己的功力是否斗得过“血手印”是个大问题。 他开始绕湖而行,一路思潮起伏,既激动又紧张。 “血手印”——不管是真是假,何人冒充,绝对是个不可一世的魔头。 刚岔上荒僻小路,远远只见湖边大道上一乘轿子冉冉而过,轿顶系了个大红球,还有彩带飘着,像是娶亲的轿子,但却没有排场,仅有四骑马随着,马上一名老者,另三名短装打扮的汉子,都带着剑,这行列看上去十分扎眼。 当然,不管怎么样,这闲事用不到他去管。 突地,又一骑马出现,马上是个蒙面人,大白天里蒙着脸,显然不是好路道,柳杰蓦觉这蒙面人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想起来了,那不是“玄天教”教主的长子褚雄么?他怎会在此地出现? 一行人轿,忽然转入道边林子里,蒙面人也跟了进去。 这一来,柳杰不能不管了,“血手印”和“玄天教”似有某种不可分的关系,而此地又接近桃花汀,显然事非寻常,心念之间转身驰去。 进入林子,掩好身形,只见人马轿全停在林子里,那蒙面人一点不错,正是褚雄,他们竟是一路的。 只听那老者道:“少主,我们不赶路了么?” 褚雄阴森森地一笑道:“停会儿再赶!” 老者期期地道:“少主累了么?” 褚雄哈哈一阵放声大笑道:“我怎会累,精力充沛得很,你们全离开,在四周守望。” 老者想了想。贼秃嘻嘻地笑道:“少主莫非想……” 褚雄“嗯!”了一声道:“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再发生变卦,赵香主,你负责靠大路这边。” 柳杰听的莫名其妙,什么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想做什么? 姓赵的香主恭应一声,挥挥手,连同抬轿的全散了开去,五匹马栓在一处,褚雄待手下人离远了,突地走到轿前,揭起轿帘,以异样的声调道:“美人,我们先成其好事吧!” 轿子里没有反应。 褚雄又道:“彩轿权充阳台,定然别有风味,只可惜你现在是木美人。”说完探上半身入轿,“嘶”,是衣裙被撕裂的声音。 柳杰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弹身飘落轿前两丈之处,大喝一声:“鼠子敢尔!” 褚雄极快地退出身来。 柳杰目光朝轿里一扫,登时热血沸腾,杀气直透顶门。 轿中人,赫然是在祝氏宗祠诈死避凶的祝怀玉。 奇怪,她有九公公护持,何以会落入对方之手? 柳杰厉声喝道:“褚雄,你该死一百次!” 褚雄惊极也怒极,他惊柳杰的身手不凡,但却怒他破坏了好事,柳杰会突然在此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当下狞声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你小子改了打扮满像个人了。” 柳杰霍地掣出“风雷剑”,咬牙道:“姓褚的,拔剑准备保命!” 褚雄狂声道:“小子,你既存心与本教为敌,天下虽大,可没你容身之地!” 柳杰一抖手中剑,再次喝道:“拔剑!” 杀机炽烈,使他有等不及要下手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仍保持武士风度,不愿以剑对徒手。 一老三汉连同轿夫,闻声奔了回来,其中一名壮汉,扬剑便朝柳杰背后疾袭,招使“毒龙出海”,直刺后心。 柳杰在杀机浓炽之下,出手绝不留情,一转身剑划一圈,然后笔直刺出。这一招是“玄灵剑法”中的一记杀着“长虹贯日”。 惨号破空而起,那壮汉仰面栽倒,血泉喷起五尺之高,胸背已被洞穿。 褚雄“呛!”地拔剑在手。 暴喝声中,一老两壮汉齐齐出了手,三支剑从不同方位,迅雷般地攻出,柳杰挥剑猛扫,剑气挟风雷之声。 “哇!”又是一名壮汉横尸当场,脑袋被削去了半边,红的白的喷了一地。 那老者与壮汉抽身疾退,惊魂出了窍。 褚雄一抖手中剑,迅厉出招,他的身手,可就不同凡响了,一场激烈的剑斗叠了出来,剑气狂荡中,近身的树木枝残叶落,声势惊人至极。 褚雄愈打愈是心寒,他知道今天决讨不了好。 那老者悄悄打了个手势,两名轿夫奔向轿子。 柳杰一眼瞥见,大喝一声,架开了褚雄的剑,斜里飘射,剑芒闪烁中,惨号暴起,两名抬轿的壮汉横尸轿前。 侧转身,正接上褚雄飞袭而至的剑招,双方又激斗在一起。 那老者与仅剩的一名壮汉,亡魂尽冒,面如土色。 褚雄怒发如狂,挥剑如疾风骤雨,这一来,犯了剑道的大忌,心浮则气燥,动静便无法控制,而高手过招,是绝不能有丝毫疏漏的,一丁点的破绽,都将招来致命的打击。 厉喝声中,闷哼陡传,褚雄暴退八尺,左肩冒了红,柳杰如影附形而上,他立意要取对方性命…… 那老者一抖腕,三柄柳叶飞刀,呈品字形射向柳杰后心。 柳杰正要发剑,忽觉身后风声有异,他没回头,左脚一蹬,身形闪电般射起,划了一个半弧,手中“风雷剑”随势挥出,“哇哇!”两声惨号,红光喷现,他的身形落实,那老者与壮汉才“砰!”然栽倒。 再转头,已不见了褚雄的影子,他乘机会溜之乎也。 现场,留下六具尸体,五匹马。 柳杰冷哼了一声,回剑入鞘,急欺轿前,急唤了一声:“祝姑娘!” 祝怀玉半躺在轿里,木然如疾,两颊泛着桃花,胸衣已被撕破,玉峰半露,羊脂白玉也似的酥胸,不断地起伏,柳杰面红耳赤,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他真想逃避,然而事实上他非管不可。 “祝姑娘,你认识在下么?” 柳杰再叫了一声,声音抖得很厉害,但祝怀玉一无反应,这可就怪了,是穴道被制了么? 要使她回复神志,得解开被制的穴道,他观察了好一阵,看不出是何穴道被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硬起头皮,探查她的经脉穴道,手指触处,滑腻如脂,柔若无骨,他的脸胀成了红柿子。 很奇怪,她的百脉畅通,就是呼吸急促些,还有就是那面颊异样的潮红。 看来她非穴道被制,而是中了迷香毒药一类的东西。 柳杰不由傻了眼,他对药物是半窍不通,现场不能停留,如果褚雄召来帮手,麻烦就大了。他按着狂跳的心,把祝怀玉的胸衣整理了一下,掩住外露的酥胸。 无法救治她,又不能撇下她,一阵苦思之后,决定暂把桃花汀的事搁下,带她到附近镇上就医。 于是,他解下了一匹坐骑,抱起祝怀玉,一马双乘,奔向最近的镇集。 此际,已近黄昏,他带着女人上路,不太惹眼。 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一个大镇,匆匆投了店,立即要小二去请郎中,特别交代请名医,诊费多寡不计。 工夫不大,小二带着一个六旬左右的老郎中,鼻梁架着一副玳瑁边的老花眼镜,进了房门,柳杰忙起身肃客,坐定之后,老郎中端详了柳杰几眼,道:“风邪入里,相公病势不轻!” 柳杰啼笑皆非,期期地道:“在下并没有生病,求医的是……”他一时想不出适当的称呼。 老郎中“啊!”了两声,道:“是谁?” 小二边拉房门边道:“是这位客官的夫人!” 说完,拉上房门走了。 柳杰心头不知是一股子什么滋味,但这根本没辨说的必要,笑笑道:“烦先生一诊!”说完过去拉起帐门。 老郎中移座到床边,拉出祝怀玉的手,闭上眼,把了一回脉,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起气色,口里“唔!”了数声,摇头晃脑地道:“相公,尊夫人是旅途劳顿,感了风寒,老夫投以发散驱邪之剂,保证药到病除,只是……嗯……病势不轻,驱寒之后,还得培补元气,药嘛,得选用最好的,老夫立刻开方。” 说完,移到桌边从囊里取出笔砚,倒了几滴茶在砚台里,铺开纸,挥毫处方。 柳杰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这老郎中是根据什么诊断为风寒的?看来如果不求诸于武林中歧黄手,凭这些普通郎中,是毫无办法的。 老郎中开完了药方,慢条斯理地收起了笔砚,露着黄板牙一笑道:“相公是出门在外的人,诊费从廉,算五钱银子吧!” 柳杰没说话,掏出五钱银子,付了诊费,待老郎中走后,连看都不看,把药方撕成粉碎抛了,一个人坐在桌边发愣,半筹莫展。 祝怀玉的粉面,泛出了可怕的红霞,口里哼唧着,在床上翻滚。 柳杰不由想起了慧黠的拜弟宇文冬,如果有他在,定能想出办法,可惜他现在不知在何方?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房门外院子里传来串铃叮当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道:“祖传神手,专医疑难杂症。” 来的,是窜码头的江湖郎中,十有九是骗人钱财的。 那嘶哑的声音又道:“祖传秘方,无效任凭砸招牌!”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的,柳杰拉开了房门,灯光映照下的,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脸色晦暗的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串铃,身旁一个肤色黧黑的小厮,拿着布招,上面写着的是术赛华佗四个大字,上方横头两排小字:“鄂北,回春堂。” 柳杰心里想,何不试上一试,也许…… 心念之中,招了招手,道:“请先生房中一谈!” 那江湖郎中一抬头,目中隐现精芒,朝柳杰打量了一眼,道:“客官叫区区?” 柳杰心中一动,看样子这郎中并非俗流,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忙道:“正是,正是!” 江湖郎中与那小厮双双入房,坐定之后,开口道:“客官贵体违和么?” 那小厮把布招朝角落里一放,自顾自地出房去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柳杰期期地道:“不是在下,是……”手指床上道:“是舍妹!” 江湖郎中“哦!”了一声,道:“是令妹!” “先生上姓尊名?” “洪非南,是非之非,南北之南,有个外号叫‘神仙手’!” “失敬!” “令妹什么不适?” “无名之症,就烦先生一看。” “神仙手”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略一酌脉,再看了看面色,惊声道:“这不是病……”柳杰心头一震,道:“不是病是什么?” “神仙手”回到座位,沉声道:“令兄妹是江湖人,焉怪其然,她是中了江湖中极下流的药物‘望春来’。” “望春来”这古怪的名字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便不是滋味,不过这一说倒是撞对了门了。 柳杰惊声道:“望春来?” “不错,顾名思义,是一种媚毒的药物,中了‘望春来’之一毒的,如果四个时辰一过的话,准死不活,而且死的很惨。” “这……这……”柳杰额头冒了汗。 “令妹中毒已接近四个时辰,只待她面色由红转白,就算完了。” 柳杰惶然道:“有药可治么?” “神仙手”摇头道:“恐怕区区无能为力。” 柳杰的鼻尖也沁出汗珠,急声道:“望先生大力回春,药资多少,在下决不吝啬。” “不是报酬多寡的问题……” “那是什么?” “太难了!” “先生不是专医疑难杂症么?” “不错,可是这不能算是病,客官应当明白的!” “没……没救了么?” “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神仙手”低头思索了片刻,突地目芒一闪,沉凝地道:“客官务请说实话,两位真是兄妹么?” 柳杰愣了愣,道:“这有关系么?” “神仙手”道:“关系大了,能救与否,就凭这一点。” 柳杰睁大了眼,半晌开不了口。 “神仙手”又道:“如果客官想救人,必须说实话。” 柳杰心念疾转:“看这江湖郎中,神色十分诡异,如果他是‘玄天教’的人,后果难以逆料,但又不能失落这唯一的机会,说不得只好冒险了,如果他心怀叵测,就别想活着离开……” 心念之中,硬起头皮道:“好,在下实话实说,她是在下半途中救下来的,不是兄妹。” “神仙手”点点头,道:“客官真的准备要救她?” “当然!” “不计一切牺牲?” “这……当然!” “很好,客官成过家没有?” 柳杰又是一愣愕,期期地道:“没有,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神仙手”咧嘴一笑道:“客官真心实意地要救她?” 柳杰的头脑被这江湖郎中弄的有些昏乱了,大声应道:“先生直截了当地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救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与她结为夫妻!” “什么,与她结为夫妻?” “不错,而且是现在。” 柳杰虎地站起身来,瞠目道:“为什么?” “神仙手”一本正经地道:“为了救她!” “在下不懂?” “中了‘望春来’之毒,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这个……办不到!” “神仙手”起身冷冷地道:“那就恕区区无能为力,告辞!” 柳杰全身发了麻,结为夫妻,这不是儿戏的事,但又不能望着她死,天下事竟有这么巧。 如果自己早离白水湖边的大路片刻,便不会遇上这档子事,也就不会发生这情况,这如何是好呢? 一旦祝怀玉恢复了神志,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之下,仓促结为夫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真是太无稽了…… “神仙手”举步真的要走。 柳杰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床上的祝怀玉,只见她已不再翻滚,仅在大声地喘息,红晕果在消退转白,看来这江湖郎中说的半点不假。 “神仙手”已走到门边,伸手去取那布招。 柳杰暗地一挫牙,脱口道:“先生请留步!” “神仙手”回身道:“客官想通了?” 柳杰期期地道:“请问先生,除此之外可有别的方法救治,在下愿付最大代价。” “神仙手”意外地道:“有!” 柳杰反而一怔,随即心头又是一喜,道:“请问什么办法?” “神仙手”一字一顿,冷冷地道:“去找个男人代替你!” 柳杰傻了眼,道义、良心,都不许他如此做。 “神仙手”接着又道:“客官,你必须马上作一决择,再迟一刻便没救了,依老夫看,凭这姑娘的人才,不见得配不过客官你。” 柳杰此刻的心里,简直比死还要难受,深深一想,以一种勇士赴死的心情,道了一声:“好!” 这一个字,吐出相当吃力,因为这决定了一生的幸与不幸。 “神仙手”点点头走回床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一红一白两粒药丸,塞到祝怀玉的口里,然后飞指点穴,一口气点遍了三十六大穴,出指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点完之后,回身对柳杰道:“客官,请认清一点,这是救命,切不可犹豫误事,区区告辞。” 柳杰颤声道:“先生,诊费……” “神仙手”摇摇手,道:“不用了,这是意外的病例,药资奉送,算是给你俩贺喜吧,记住,时间已经无多,山不转路转,咱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时候。” 说完,拿起布招,拉开房门,迳直走了。 柳杰栓上房门,心里那股子味道,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荒诞、意外、不可思议,未经人道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地,院子里传来那小厮的声音道:“事成了么?” “唔!我们快走!”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 “我是不得已而为。” “他们会幸福吗?” “我想……会的,走吧!” 声音顿杳。 柳杰修为深厚,听觉灵警,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怵然大震。 本来这种解毒的方法根本就邪门得不合情理,那江湖郎中的企图是什么? 柳杰愈想愈不对劲,拉开门追了出去,只见街上行人寥落,除了饮食店摊,多数已关铺门收歇,哪里还有“神仙手”的影子。 他失魂落魄地又回到房里,一看祝怀玉,面色逐渐正常,呼吸也均匀了,不由大喜过望,看来“神仙手”的药丸奏了效,可是那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