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人”声音一冷,道:“白儒,区区知道你为了孩子被劫持,以及‘玉琶妖姬’之死,同样在向百花会主讨债,说实话,凭单打独斗,我们都比她差了一筹,武功并不代表一个武人的全部,阅历与机智同样重要,力并非绝对可恃,因为武林中没有真正无敌的高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勇而无谋,不足以保全羽毛,你以为然否?”话说得极有道理,可惜“讨债人”把不择手段当成了机智,而忽略了武道二字,方珏根本就不齿他的为人,不拟争辩,略一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得先走一步!”说完,飞驰而去。奔了一程,突然想到竟忘了向那女的询明百花会主的来历,这真是大大的失策,但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那女的可能已离开,如果回头,说不定还会与百花会主等遭遇。解救人质,削其羽翼,是值得冒险的行动。于是,他继续前奔,目标指向山外。奔着,奔着,天色突然昏黑下来,方珏大为吃惊,算时辰,天黑前可以出山的,天不会黑得这么早,抬头一看,暗道一声:“糟了!”朵朵乌云如山般堆涌,天空突然变得很低,云层似乎要直压而下。一条银蛇从天际划过,接着是一阵惊心动魄的郁雷,山风随之刮起,风中带着浓重的泥土气息。山间的雷雨是可怕的,方珏有这经验,他必须马上找到避雨的地方。羊肠小径盘旋在山腹间,林木一望无际,这种地方,很难找到洞窟之类足资藏身的地方。山风更强劲了,银蛇窜空,给山林带来刹那间的光明,紧接着便是一声象要撕碎大地的霹雳。下望是涧谷,雷雨会带来山洪,任何在山里呆过的都有这警觉。方珏想了想,不下山,朝横里奔去。奔雷骇电加剧,天昏地暗,山风卷起了树涛,如万马齐奔。这场即将来到的暴风雨,狂暴到什么程度,简直无法想像,方珏展尽身法飞掠,绕过峰侧,眼前是个山坳,形势像把大交椅,突地,他发现前面出现一团昏黄的光晕,不是火炬,因为在狂风中火炬会被吹灭,那该是气死风灯之类,这种时辰,会有灯光出现,莫非那里有人家?想到人家,不由精神一振,现在不单是要亟于避雨,饥肠也告绞扭了。于是,他朝灯光奔去。奇怪,那灯光始终保持—定距离,无法接近,难道那不是灯火,该是什么?会移动的活物,还是……“我不信这个邪,非看个究竟不可!”方珏白语了一声”心里一发狠,把身法展到极限,逐渐到了椅背方位的峰脚,灯光停住了,眼前出现巨木栏栅,牌坊式的巨木门,吊着一盏琉璃灯,灯光仍是昏黄的,与远看差不多。方珏迫近,止了步,这时他看出琉璃灯罩里是珠光,并非灯焰,难怪不怕风,可是这灯光分明是移动的,而且是有意引他来此地,为什么?巨光乍闪,照得木棚门一片蓝,蓝光消失,接着是—个暴雷裂空,沙沙声自远而近,暴雨已开始横扫山区。方珏再无考虑的余地,举手敲门,门却是虚掩的,应手而启,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里面是个很大的木石庭园,看布置,住的不是高人,定是雅士,花径尽地,是栋精舍,隐透灯光。大雨倾盆盖下,声势惊人。方珏纵步弹到精舍门边的廊沿,只这么—瞬的工夫,衣衫已湿了一半,他深深透了口气,向厅里望去,布置得十分洁雅,居中设了供桌,配以乌光闪亮的八仙桌,素烛清香,供着一样牌位似的东西,却用布套蒙着,静悄悄地不见人影。气氛透着诡秘。这不像是修真之地,也不类寻常住家。方珏心里大为嘀咕,定了定神,发话道:“在下山行遇雨,冒昧惊扰,请贵主人恕罪。”风雨声太大,掩盖了他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清楚,于是放大了嗓子,重述一遍。一个十三四岁的俊秀垂髫小童,自里转出,望了门外的方珏一眼,并无意外之状,从容躬身道:“公子请进!”方珏心中虽狐疑,但既来了。则安之,口里道了声:“打扰!”便举步进人精舍堂屋。小童憨态可掬地笑了笑,道:“公子请坐!”说着,掩上门,狂暴的风雨声被隔在门外,小了许多。方珏并不就坐,期期地道:“小兄弟,请问这里的主人……”小童道:“家主人马上出见,请稍坐。”
“贵主人是……”
“马上出来!”
“小兄弟似乎知道在下会来打扰?”
笑了笑,小僮没接腔。方珏有些失措。—个须眉俱白的黄衣老人自侧边房门现身。方珏赶紧施礼道:“在下方珏,山行忽然遇雨,冒昧惊扰,请老丈恕唐突之罪!”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哪里话,能相见总是有缘的,少侠请坐!”方珏谢了座。老人自在主位坐下,小童入内端出两盏香茗奉上。方珏欠身道:“请教老丈尊称?”老人目中奇芒—现而隐,拈须道:“最难风雨佳客来,继光,你去准备酒菜。”说完,才又沉声道:“老夫‘百悔老人’,姓氏早忘,少侠莫怪。”方珏漫应道:“岂敢!”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这外号很别致,从没听说过,但从此老刚才的目芒看来,定是位武林遁世奇人。”小童应命而去。屋外仍然风雨狂暴,雷电交作,每当电光—闪,屋内便有强烈的光影划动,方珏暗自庆幸碰上了这么个极佳的避雨处所。既是武林先进,方珏改了称呼道:“老前辈很少在江湖走动?”“百悔老人”白眉一轩,道:“老夫在此韬光养晦,此生已誓不离此山!”
“啊!世外高人,晚辈幸甚!”
“什么高人,一个罪债难赎的老朽而已!”
“……”方珏接不上话,只好默然。目光不期然地又转向供桌上用布蒙盖的牌位,心中十分困惑,但却不便动问。“百悔老人”又道:“老夫预知山雨欲来,所以才命小徒龙继光接引少侠来此。”方珏心头一震,原来那小童是老人的高足,怪不得灯光会移动,从速度来看,那小童已具有惊人的身手,则这老人的功力便难测了,心念之中肃然起敬地道:严晚辈谨此致谢,令高足的造诣,令晚辈心折。”“百悔老人”哈哈一笑道:“比你白儒可差多了!”方珏陡然一震,惊声道:“老前辈怎知晚辈的贱号?”“百悔老人”淡淡地道:“老夫虽不过问江湖事,但对山中所发生的大小事,却不能不理,比如说,少侠与‘讨债人’、百花会主等之间的纠葛,老夫尽知其详。”心头又是一震,方珏略显不安地道:“这么说,老前辈特意相召,是有所指教的了?”“百悔老人”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方珏目芒一闪,道:“老前辈有什么指教?”“百悔老人”道:“容老夫略尽地主之谊后再谈如何?”
小童龙继光端出了酒菜杯箸,就当中的八仙桌上摆设整齐,尽是些山珍野味,所用的器物相当考究,全是上等的,斟上酒,挪了座,然后垂手侍立。“百悔老人”肃客,宾主对坐,然后转头道:“继光,先见过南宫方珏少侠,以后你仰仗之处甚多。”方珏不是惊而是骇了,老人竟连自己的本姓都知道,真是匪夷所思。龙继光上前作揖道:“见过南宫大哥,请多指教!”这大哥二字的称呼,可以说十分唐突,双方见面才只这么一会儿,但论年纪,倒也恰当,方珏笑笑道:“那我就叨长叫你龙小弟了!”“百悔老人”抚掌大笑道:“很好,身为武林人,原不该拘俗套的,继光,你去做功课吧!”龙继光恭应一声,施礼告退,人小,但却老成。
酒过数巡,“百悔老人”神色一肃—,道:“老夫倚老,直呼你名,方珏,老夫恪于誓言,足不出山,劣徒入门不过三年,年纪也小,艺业才算起步,有件事想劳你代办。”方珏怔了怔,道:“请吩咐,只要晚辈力所能及。”“百悔老人”目中奇芒再现,但只是一瞬,沉声道:“劣徒继光,身世十分可怜,父母都不是等闲之辈,三年前,家遭凶祸,父亲惨死,母亲也受重伤,也算是缘法,老夫收留了他,准备以之为门户继承人,他母亲自遭惨祸之后,生死下落不明,继光思母情殷,但他目下尚无法出江湖寻母,所以老夫请你代为留意查访。”方珏吐了口气,道:“晚辈乐于效劳,但不知他母亲……”“百悔老人”立即接话道:“四十不到的年纪,外号叫‘赛红线’。”
“晚辈记下了,但不知他的仇家……”
“不知道,那只有待他日后自行清理了。”
“如果能找到他母亲‘赛红线’,也许能知道端倪。”
“可能,老夫曾托友人打听,但迄无她的下落,也说不定仇家没放过她。”
“晚辈尽力打探就是。”
外面的风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百悔老人”劝了酒菜之后,又道:“方珏,你是否觉得你不是百花会主的对手?”方珏心中一动,道:“是的!”“百悔老人”道;“其实,你应该打得过她的。”方珏有些茫然,期期地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动武如用兵,用之得当,则可以克敌致果,不当,则战力必减。”
“晚辈……仍然不解!”
“你的那招剑法,攻则可以摧坚,守则无懈可击……”
“难道老前辈见过晚辈出手?”
“见过!”
“啊!请老前辈赐教。”
“凡属一招的武技,自然有其霸道之处,换句话说,出手一击,就可判定高下,在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时,出手一次尽够。”
“这……遇到技高一筹的对手时,难道……”
“你并没完全发挥你那一招应有的威力。”
方珏骇然,这老人凭暗中观察,就能看出霸剑绝招的破绽,但自己在感觉上,并没有破绽,要有,该是内力的关系,但那并非一蹴可就的,必须假以时日苦练。心念之中,道:“晚辈恭聆高教。”“百悔老人”沉凝地道:“一个剑道高手,最主要的一点,是在出击时,必须形、意、剑、气四者合而为一,如巨石投江,如巨锤破釜,心意中只存破柔摧坚之一念,若搏浪巨锥之一击,这就是所谓的气势,你懂老夫的意思么?”方珏深深一想,突然领悟过来,陡地起身离座,长揖道:“老前辈精辟高论,令晚辈茅塞顿开,谨受教。”“百悔老人”哈哈一笑道:“坐下,坐下,人中之龙,不枉老夫饶舌。”方珏再次长揖回座,对老人万分心折。“百悔老人”又道:“缘之一字,皆因前定,方珏,老夫要成全你,使你内力更上层楼。”方珏惊喜地道:“晚辈怎敢受老前辈如此厚赐。”“百悔老人”起身道:“走,随老夫到静室!”方珏站起身,一个意念冲上脑海,剑眉一紧,沉声道:“晚辈先请教一件事,请老前辈明示,否则……”“百悔老人”眸光大盛,道:“否则如何?”方珏以断然的口吻道:“盛意只好心领,恕不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