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沉如铅块的天,似要覆压而下,一条银蛇窜过,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风里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 飞鸟匆匆归巢,行人加紧脚步在找落脚的地方。 暴风雨快要来了。 一个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书生,如行云流水般飘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拨一拨地抛在身后。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剑”田宏武。 “卖命老人”顶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赠给他现在这一付制作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着地面。 他抬头望了望几乎压到头顶上的天,身形更紧了。 雨点由疏而密,闪电更亮,雷声更响。 一间小店,出现在道旁,他毫不考虑地冲了进去。 一声撕空巨响过处,暴雨倾盆而下,店外的黄土路,立刻成了泥泞,只那么几步之差,便将成落汤鸡一般。 店里尽是避雨的人,这问小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挤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二直着喉咙在车嚷:“爷们,对不起,地方小,碰上这么大的雨,将就些合着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声、雷声,加上嘈杂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田宏武瞥见靠灶台的地方有个空位,立刻侧身挤过去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占位置,全挤到靠门处等天晴,这一来,座头便略为宽松了些。 店里最大的一张白木四方桌,被三个人占住,空了一方,没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 两名横眉竖目的大汉打横,满座数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个双人座,与他共座的是个走方卖药郎中,年纪在半百之间,脚边横着药箱,串铃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务与小二的头脸也在下雨。 锅勺刀砧的声音设停过。 小二的手脚也没停过。 田宏武要了盘烧卤,一壶白干,慢慢的吃喝着等天晴。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乌天黑地,现在西边已露出了阳光,避雨的踏着泥泞走了。 剩下些食客继续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声音,那居中上座的阴鸷中年瞪着眼道:“他妈的,添酒!” 小二战战兢兢地捧上了一壶酒,低声下气地道:“大爷,酒来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爷我不会进这种店门……” “是,是!” “他奶奶的,这场雨让你们发了笔小财。” “是,大爷,小买卖,将本求利。” “去去去!” “是!” 田宏武冷冷扫过去一眼,看那中年的模样,是洛阳一带的地头蛇,衣着相当考究,看来若不是因了这场雨,他真的不屑于进这种路边的小店。 偏偏田宏武扫这一眼,被那横坐的汉子看到了,眉毛一竖,大声道:“老子头上又没插花,有什么好看的?” 田宏武正要发作,转念一想,这种小人值不得与他计较,装作不曾听见,低下头喝他的酒。 那老郎中悄声道:“公子,如果你是过路人,忍点气算了,他们可是杀死人不偿命的。” 田宏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汉子似乎意犹未足,口里哼唧着又道:“喜欢看,老子剜下你的照子。” 另一个大汉是背对着这边的,回头瞄了一眼,打了个哈哈,道:“算了,别骇坏了人家!” 酒客逐渐离去,店里约莫还剩下三成左右的人。 一个蓝衣人施施然走了进来,年纪在三十左右,人长得相当帅,可以说是个美男子,可惜右袖虚飘,竟是个独臂人。 那面目阴鸷的中年人,一见蓝衣人进店,登时面色大变。 蓝衣人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左边临窗的桌旁坐下,小二立即趋近前来,蓝衣人不等小二开口,冷冷地道:“酒、菜,拣好的!” 一共五个字,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小二怔了怔,还想再开口,刚挤到喉头的话,被蓝衣人那冷漠的神情逼了回去,龇牙笑了笑,转身去张罗。 面目阴鸷的中年,与两名汉子低语了一阵,突地哈哈一笑,道:“山不转路转,想不到会在此地碰上大驾,还记得我陆某人么?” 这话,显然是对蓝衣人说的。 但蓝衣人没有反应。 小二送上了酒菜,蓝衣人自顾自地开始吃喝,刚刚举起杯来,中年人微一扬手,“乓”地一声,酒杯被打得粉碎,泼了一身酒水。 所有在座的酒客,全惊呆了。 蓝衣人连头都不转,用手拂了拂衣襟,还是那样冷沉地道:“换个杯子!” 小二脸上挂着有些近于哭的笑容,赶紧送上了一个杯子,蓝衣人慢条斯理地重斟了一杯,若无其事地举杯啜饮。 田宏武心想:“这蓝衣独臂人是深藏不露么?” 老郎中口里喃喃地道:“天下竟有这多人不知死活!” 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田宏武说。 中年男子眉毛一扬,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手臂废了,连耳朵也聋了么?芮丙吾,你那‘闪电手’的外号可以取消了吧?哈哈哈哈,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想不到我陆羽还有吐气的一天,今天你碰上俺姓陆的,算你时运不济。” 大汉之一道:“陆大爷,他就是杀人不见血的‘闪电手’?” 中年男子道:“照啊!” 另一个大汉道:“他就是迫大爷放弃大名府基业的浑小子?” 中年男子一披嘴,道:“谁说不是,这口怨气已经藏了八年了。” 那大汉浓眉一挑,道:“陆大爷,做了他,怎样?” 中年男子狞笑着道:“马五,杀人是犯法的,要他爬着出去尽够了。” 叫马五的大汉道:“三条腿爬起来多费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条左臂留着也是多余,把他卸了,闪电手改称闪电脚,岂不更有意思?” 说完,偏头向另一个大汉道:“崔老二,你说呢?” 叫崔老二的汉子道:“很妙!” 邻桌一个蓝衣人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道:“酒钱!”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马五道:“他想脚底下抹油?” 崔老二却已离座站在当门的地方,阴阴地道:“朋友,欠了债就得还,赖不了的,走不是办法,洛阳一带没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闹事,纷纷付帐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没动,依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蓝衣人单手按着桌面,没开口,两眼望着空处。 掌柜的一见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爷,请您到外面动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挥手,掌柜的倒撞到灶台边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脸上的神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二连拿锅的全呆住了。 蓝衣人说怕,脸上没怕的表情,说不怕,却又有点儿发抖。 中年男子离开坐位,走到中央踢开了两张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阳方面来,真是,要死的始终活不了。 “砰!”地一声,蓝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躯晃了两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口里道:“你还有一只手,还击呀?” 蓝衣人一个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脸色变成了铁青。 田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起身,道:“识相的快滚,否则要你们学狗爬!” 叫马五的汉子斜扫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葱,想死么?”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尽多管闲事的,何苦来哉!” 田宏武离开桌子,上前两步,马五扬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来的手拿一扭,马五哼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扫了一脚,闷哼声中,马五直飞出去,摔在路上的泥泞里。 崔老二暴喝一声,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还真不赖。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哟!”声中,崔老二又朝店门外飞去,马五刚刚爬起身来,正巧被崔老二撞上,双双栽了下去,成了一对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狞视着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手,报个名号出来?” 田宏武寒声道:“你不配,快滚,在下不想杀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剑,嘴一咧,狞笑着道:“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称人物,滚是不滚?” 中年男子七窍冒了烟,一抖腕,刺出一剑,田宏武轻轻闪过,中年男子“唰唰唰!”连攻三剑,凌厉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风摆残荷般在闪右让,终算避过了。 蓝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没动,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干。 中年男子一甩头,道:“走,有种到外面去,这里地方窄,施展不开……”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么?本人还嫌宽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声,手中剑徐徐扬起,从气势上看,他是准备全力厮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转,瞥见靠墙处有把三尺长的火钳,横行了数步,取来执在手中,他腰间悬着剑,却去取火钳用,依江湖道上的规矩,这是极大的蔑视。 中年男子脸都气青了,挫了挫牙,恶狠狠一剑划了出去。 “铿!”然一声,中年男子的长剑脱手而一飞,斜插在门板上,兀自抖个不停,持剑的手,虎口破裂,鲜血直涌,痛得他龇牙咧嘴。 门口两个大汉,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狈之状,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钳,转身回原位坐下。 凡属痞棍之流,除非是笃定了的,否则极少斗力,同时也十分见机,中年男子自知讨不了好,自动收篷,瞪着眼道:“朋友,咱们走着瞧了!”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轻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躯一雳,回过身来。 田宏武道:“吃了东西该付钱,还有打破的碗碟。” 掌柜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请客!” 中年男子摸出锭银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再次转身拔下剑,出门带同两名手下,上马疾驰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对付江湖宵小,地头恶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诀,不然就别得罪他。” 这的确是经验之谈,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而且睚眦必报,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田宏武朝他略一颔首,表示承教。 蓝衣人先把酒钱放在桌上,然后向田宏武点点头,道:“承情!” 说完举步出店。 他从进店到离开前后说不到十个字,这种冷漠的人,还真少见。 江湖郎中又开口道:“其实少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这些无赖欺负一个残废人么?”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并不废,少侠设注意他的脚底下,这么大的雨,遍地泥泞,但他的鞋上没沾泥,证明他的功力仍然惊人!” 顿了顿,又道:“少侠是初走江湖么?” 田宏武不想多谈,点点头设开腔。 江湖郎中自顾自地又道:“想不到他会被人废了一条手臂,谁有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蓝衣人定是个很有来历的人物,“闪电手芮丙吾”,他在心里念了一遍,既号称“闪电手”身上没带剑,显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废了,功力再高还有什么作为。 那叫陆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公然叫阵索仇。 店里开始动手收拾现场。 田宏武不愿与任何人搭讪,他怕泄漏了行藏,他看出这个江湖郎中颇不简单,所以存了戒心,掏钱付了帐,随即出门上路。 “又是个怪人!”是江湖郎中的声音。 田宏武只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过后,空气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道旁林子里有一双人影,相对站立,心中一动,停了脚步,那两条人影,距大路约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见两人穿的是一色的黄衫,年纪不大,各背靠着树身,手中剑插在地上。 看了一会,双方都没动静,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干咳了一声,但两名青衣人没有反应,仍兀立对峙…… 两人是以某种玄奇功力在对抗么?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当然不会例外,他装作不经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处,看的更清楚了,他也呆住了。 两个黄衣人年纪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化身成两个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这一看,更使他惊愕莫名,毫无疑问,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手足相残么?还是在切磋武艺?可是不对,不管是什么情况,没有说旁人走近视而不见的道理。 两人瞪着眼,眼里却无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躯使下,直欺两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头皮发了炸,两人都已断了气,是一对死人。 是如何死的,两败俱伤,还是遭人暗算?可是两人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痕,除了少一口气,眼目无光,脸色与生人无异。 更奇的是双双面对面隔了八尺倚树相对。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林子深处突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 林子里一共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聂小倩,和她的侍婢锦儿。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边小店所见的蓝衣人--“闪电手”芮丙吾,奇怪,他们怎会凑在一起? 与那两个离奇死亡的黄衣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说说看,我哪里配不上你?” “闪电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爱我!” “闪电手”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人,什么也不必谈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话锋一顿,又道:“是谁有这大的能耐,能废你的右臂?” “闪电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经是个残废人。至于伤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强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说是谁,我不会放过他……” “闪电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断的。” “芙蓉女”姗姗移前两步,娇声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废,用什么去了断恩仇?” “闪电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聂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声下气地道:“让我伴着你,我们回转关外去吧?” “闪电手”冷而决断地吐出一个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变,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强,但你结的仇家不少,像方才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俩的毒手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黄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闪电手”不接她的话,冷声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靥上罩起了严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这么无情?” “闪电手”道:“爱是不能勉强的。” “芙蓉女”寒声道:“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芮丙吾,我聂小倩一辈子没求过人,我知道你进关是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关了罢?今天你非交代个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这样穷追男人的却很少见。 “闪屯手”似乎丝毫无动于衷地道:“你要我怎么交代?” “芙蓉女”板着粉脸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闪电手”道:“我说不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芙蓉女”咬着牙道:“我偏要你说!” “闪电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说呢?” “芙蓉女”栗声道:“杀你!” 这两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爱与恨本是两个极端,但相差却只在一线之间。 “闪电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与死,对他似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到底是什么人,冷酷无情,抑是伤心人另有怀抱? 田宏武是旁观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想:“聂小倩真的会杀他么?这女子的爱与恨竟这么强烈?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当然敢,令尊在关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个把人,算不了什么!”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锦儿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论人才、相貌、门户、身份,似乎我们小姐并没有配不上您的地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闪电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现在,我是残废人,更不用谈了!” 锦儿道:“我家小姐可没嫌弃您?” “闪电手”执拗地道:“人贵自知,就是这么句话。” 锦儿道:“您死也不改变主意?” “闪电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厉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阳的余晖,从枝缝透入,带着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闪电手”的骨气。同时,他也不忘记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门手段制住过,义重如山的“宇内狂客”胡一奇,也是惨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虑,是否要现身插手? “闪电手”阴凄凄地道:“下手请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扬起了手掌,朝“闪电手”当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张,正待出声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将按实之际,突然自动收了回来,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道:“你……实在叫人恨,又叫人爱。” 她下不了手,她对他并未绝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气。 “闪电手”转过身,开始挪动脚步。 “芙蓉女”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闪电手”站住了,但没回身,背对着“芙蓉女”,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女”的娇躯困激动而发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地走了么?” “闪电手”道:“你不下手,我没话说,不走……” “砰!”挟以一声闷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气极而发掌,打的可不轻,“闪电手” 向前跄出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他没走,仍然背对着她。 “芙蓉女”厉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壁空挥去,闷哼再起…… “闪电手”仆了下去,独臂一撑,又站了起来,还是背向她,片言不发。 “芙蓉女”脸色发青,看样子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残,仇家又多,为什么还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已地退隐? 他看出“芙蓉女”并设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为什么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个理由,她是真心的爱“闪电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愿用邪门的手段。 锦儿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说了几句。 “芙蓉女”似在犹豫什么,她半晌才点点头,与锦儿双双驰离。 “闪电手”也蹒跚地走了,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边不远的那对黄衣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属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尸荒野,膏馋狼之吻。” 于是,他利用死者的剑,动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他移了一具尸体入坑,然后回头移第二具,刚托起尸身,尚未举步,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别动!”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感觉后心有些刺痛,知道对方的剑已抵上了背脊。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来到正面,是个半百老者,满脸的杀机。 田宏武缓缓弯腰放落手中尸体,才开口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齿地道:“先报上名号?”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名号!” 身后用剑抵着他后心的那人开口道:“你不说就给你穿个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来麻烦,当下冷声道:“两位何不先示来历?”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管子钧,你身后的是闻祥,与李氏昆仲合称‘剑林四友’,这样你大概清楚了,现在该你说为什么要杀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并非杀人者。” 管子钧怒喝道:“有种杀人,就该有种承担?” 田宏武又急又气,身后有剑抵着,他一点办当也没有,吁了口气道:“听‘剑林四友’这名号,必属正道之士,正派人物应该讲理的,是么?” 身后闻祥冷声道:“你连名号都不肯报,讲什么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惯于被剑指着说话。” 闻祥嘿嘿一声冷笑道:“你别想出花样,如果不是要问问杀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钧道,“那人是谁杀的? 田宏武道:“说出来怕阁下惹不起!” 管子钧咬了咬牙,暴喝道:“说,谁?” “芙蓉女!” “什么,‘英蓉女’?” “不错。关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话,‘芙蓉女’凭什么杀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别人名头脱身么?” “在下还不屑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么?” “虽非目睹,但却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钧厉笑了一声道:“别人杀人,轮到你来善后?你说谎话之先,该先想想再出口!” 闻祥接着道:“大哥,用不着与他多费唇去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倒他再问不迟。” 自卫与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当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铤而走险一途,猛可里一按腰间剑柄,剑鞘向后反挑,单足用力,斜射而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一着谁也无法预料得到。 惊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处回身站立。 管子钧的反应相当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涛掌力已罩身袭到。 “砰!”然一声,田宏武身形晃了两晃,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对方一掌。 紧接着管子钧拔剑在手,与闻祥双双钳形欺近。 “呛!””地一声,田宏武神剑出了鞘,口里冷冷地道:“两位仍然要打么?” 闻祥栗声道:“非毙了你替二友复仇不可!” 田宏武这才看情这姓闻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的也是黄衫。 管子钧接着道:“现在你可报名号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说过没有名号。 管子钧面皮抽动了数下,又道:“至少你该说出杀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已经说过两次了,还要说第三遍么?凶手也指出来了,两位要为友报仇,该去找‘芙蓉女’才是?” 闻祥怒哼了一声,道:“杀人埋尸,现场只有你,还想狡辩……” 话声中长剑电攻出去。 管子钧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风度,没有跟着出手。 田宏武手中剑一横,斜斜迎去,他无意伤人。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乍合即分。 闻祥感觉这一击声音有异,目光一扫剑身,不由神色大变,靠尖锋一尺处,已然碎裂了豆大一个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发剑攻击,凌厉狠辣兼具,的确是名造诣不凡的剑手。 寒芒闪耀中,金铁疾振,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田宏武的长剑,横勒在闻祥的喉头,两人的身形贴近到不足三尺。 闻祥面色惨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高的剑术造诣。 管子钧亡魂大冒,手中剑发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解不了闻祥之危。他窒住了,在他所知道的剑道人物中,没听说有这么个杰出的年轻剑手。 田宏武缓缓收剑,退了两步,道:“在下无意伤人,贵友的后事,由两位接办!”说完,归剑入鞘。 管子钧抱拳道:“老夫已经确信少侠所说的事实,适才多有得罪,谨此致歉,有句话要向少侠请教……” 田宏武道;“请讲?” 管子钧声音带激地道:“少侠是否知道‘芙蓉女’为了什么对李氏昆仲下杀手?” 田宏武当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残了一臂的“闪电手”芮丙吾寻仇,凑巧被“芙蓉女”主婢碰上,而下的杀手。但这只是凭听到的一句话来判断,也许其中还有内情,自己犯不上牵涉到里面。 心念之中,微一摇头道:“这点无可奉告,两位有机会可以去问‘芙蓉女’本人。” 管子钧的眉头皱紧了。 闻祥咬着牙不发一语,满面悲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俩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报仇,根本就办不到,江湖上没几人惹得起“化身教”,弄不好会再赔上两条命。 管子钧低沉地道:“少侠可以见示名号么?” 田宏武还是那句话?冷漠地道:“在下没有名号!” 管子钧尴尬地一笑,道:“听说道上新近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剑手,叫‘追魂剑’田宏武,惯常穿着白衣,唯一的特征是兵刃从不佩挂,捏在手中,少侠会过此人么?” 田宏武内心一阵跳荡,摇摇头,道:“设会过,告辞!” 他身形一转,扬长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遥遥可见洛阳近郊的灯火。 他走得很慢。“复仇者”之谜,紧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查探,邋遢和尚“悟因”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 “凤凰堡”血案可能是凶手故意嫁祸四大堡的,企图完成取代四大堡独霸北方武林的野心。 一个可怕的问题,涌上了心头,会不会真正的杀人者便是“复仇者”? 想到这一点 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事实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测的“影子人”,自己手中这柄“追魂剑”,是他换与自己的,说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无价之宝,凭什么平白无故地与自己交换?这非但不合理,也不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为什么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风,很近乎“复仇者”的手下童梓楠与那无名的村姑,他们是不是一伙,利用自己做杀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认认识“影子人”,极可能是句遁词。 愈想,愈发事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