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她这是舍己成人的一番好意。
可是燕凌云,却又动了书呆子癖性,摇摇头苦笑道:“交友贵在知心,小弟自审从无开罪之处,他们竟如此相弃以去,我又何颜求告呢!况且人生遇合,本由前定,强求恐亦于事无补啊!”
说来他仍是对人家不告而别原因,一无所知。
因此红绫女,顿时假作娇嗔道:“公孙老大哥,怎样交代弟弟的,你难道就忘了不成!
姊姊的话决不会错,告诉你,那位林姑娘,不是真绝交的呀!否则你的行囊,怎不留下啥!
书呆子晓不晓得哩?”
接着又泪波欲流的,垂首幽幽一叹道:“现当家师面前,姊姊说一句不怕羞耻的话,只要弟弟你,留一份心给我,我就满足了!一切名份在所不计,否则我便以丫角终老,青罄红鱼以了此身,海枯石烂,此志不移,好弟弟!这种绝世奇人,天下难求!行侠作义,为纪老前辈报仇,也非此不可啊!”
她越说越声泪俱下,这等海样的深情,一时只听得我们的小书生,不由感动得满怀激动。
赶忙急急接口道:“承琼姊不弃,小弟幸何如之!”
随又向亭中侧立的铁姥姥一揖,并向偏西红日一指道:“请罗老前辈为证,小子此生如若有负我琼姊姊,便有如此日。”
同时罗姑婆,眼见这一双小儿女,竟都如此情深义重,也不禁老怀有无比的兴奋!慌不迭连忙答礼笑道:“燕相公至诚君子,老身相信得过。男人有三妻四妾,乃朝廷律令所许,我琼儿绝不是醋娘子,此后如有遇合,也不宜太为固执呢!”
分明她口出此言,是含有深意。
并且话音甫落,猝闻崖下一声呵呵大笑道:“好贤淑多情的女娃!老夫也可以作证,且收我一件信物,权当聘礼好了。”
更立见一点紫光,由侧方作弧形的直飞梳妆亭内。
这时铁姥姥罗姑婆,早已寻声闪电般的扑去,且口中喝道:“谁人在此偷窥,何不现身一叙?”
本来她因为自己成名数十年,耳目素极灵聪,来人竟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实在有损威名。
所以意欲迫出对方,看看究竟是那路高人。
可是不料她快人家更快,尤其峰顶统共不过数丈方圆之地,下临悬崖江流,飞转了一周,竟赫然仍是空山岑寂,波浪奔腾,一个人影不见。
显然出声之人,必是一位功力绝高的奇士了。
尤其当地废然回转亭内,入目却见红绫女掌中,托有一只油光水抹的紫竹片,不禁登时认出乃是何物,满心大喜道:“徒儿福缘不小,原来是这位老怪物啊!”
随又向乃徒正色道:“琼儿别看轻这只小竹片,此物为南海佛竹所制,坚逾精钢,水火不侵,名叫‘紫竹片’。乃人称武林七老之首,天山神乞姬大侠信符,持此可以通行江湖,不论黑道白道,都必有一份人情,尤其全国丐帮,见此如祖师亲临,可听任指使,端的十分有用,也极为珍贵,快好好的藏在身边吧!”
不意红绫女,因为耳听这块竹牌有如许好处,所以立时想到,心上人初涉江湖,如身带此物,岂不大是方便。
故而顿时面含娇羞,顺手递向燕凌云道:“云弟暂带身边,以防不虞吧!”
可是那知她刚将手伸出,罗姑婆便莞尔一笑道:“傻丫头!这是姬大侠代燕相公行的聘礼呢!那有男方收带的道理啥!这样好了,为师身无长物,也暂以铁木令代你交换,略表成双之意罢!”
而且立于身旁取出一颗乌木丸,送到燕凌云手中,且温言相告道:“燕相公请即按琼儿适才所云,由陆路赶上林氏姊弟。老身师徒先往东海一行,不久或能也到金陵一行,届时再见好了。”
更是此际葛飞琼,心喜名份已定,个郎竟也如此情深,虽然又将暂别,不免芳心黯然。
但她终是年事较长,为了将来立刻抑制离愁,将身带师徒二人盘川,自作主张的分了一些,含笑亲手放在心上人怀中,娇声殷殷低嘱道:“云弟沿途一切小心!金陵清凉山大士庵一音师太,乃先母昔年故旧,有事不妨往访留言,咱们相会有期,千万自己多多珍重!”
她这种蜜意柔情,语短心长,顿使燕凌云愈益恋恋不舍,一时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不住的点头,算是答覆。
马上三人便一同下山,渡过御笔河登上北岸,分道各奔东西。
这时日已西沉,满天晚霞,炊烟四起。
只剩下燕凌云只影形单,孤身一人,独自沿江岸向下流而行。
好在这一路,附近多半都是渔家,又值暮色苍茫,虽然他心怀索寞,一味低头提气飞驰,有如奔马,但也并未引人注意。不到初更,就到达了华阳。
且照他心想,本日风势并不太顺,林氏姊弟船大人多,决走不出百里。
所以立刻找了一个酒饭馆,略进饮食,准备披星戴月,再向前追寻。
可是刚走出镇外,又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大江有两岸,水面宽阔,非目力能及,自己这样盲目紧赶,岂不是等如大海捞针,如何可以追及哩!
反正身上有琼姊姊所赠金银,何不也买一叶扁舟,船小行速,由水路寻查之为得计啊!
因而顿时便转身趋向码头,打听有无愿意受雇船只。
斯时也适值月朗星稀,更加上他目力已非常人可比,一切看得分明。
是以一到江畔,偶一游目四顾,就赫然瞥见,林氏姊弟所乘那艘楼船,正泊在下流。
尤其舱中灯火辉煌,隐现钗光鬓影,十分相似。
因此我们的小书生,不禁大喜过望,马上便缓步上前。
不过他此时心情,却十分矛盾,一则是自尊心作祟,雅不愿有求于人,再者爱侣言犹在耳,又非此不可。
故而欲前又却,徘徊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腼颜向船上亮声道:“林英老弟!愚兄燕凌云来也!”
并随即不待答言,就耸身飞上船头。
本来照他心想,彼此交往数日,已是极为热络,自己赶上前来,纵有误会,对方大约总不致十分相拒。
同时入目舱中,也正有一男一女,闻声迎出。
可是不想一接近,却发现对方并不是所料之人。
那男的,年将而立,生得虎头燕颔,二目阴沉,一身轻裘,宛如贵介公子。
女的秀发齐肩,顶多不过十八九岁,红裙绿袄,体态苗条,瓜子脸,樱桃小口,最是一双水汪汪大眼,十分撩人。
始儿燕凌云,还只当船上又来了新客,所以立时抱拳为礼道:“有劳二位台驾,但不知英弟可在船上?”
他原意在生人面前,不便直询林嫣姑娘,是以如此。
谁知他语音甫落,便见那俏丽女郎噗嗤一笑道:“什么英弟不英弟的!家父有请,快随小妹进舱吧,这船头上,可不是叙话之所呢,我的闻名今日才幸遇的燕师兄呀!”
此言一出,登时使得我们的小书生,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由心下暗忖道:
“咦!双方素不相识嘛,自己投师尚无着落,几曾就有了这样一位同门哩!真奇怪!”
并且随又回心一想,恍疑天都仙客,自从龟山授艺,便已将自己认作门下了。
于是马上肃容连声答道:“是,是,是小弟当得拜见他老人家。”
接着便立随那两位少年男女身后进舱。
却不料一抬眼,发现中舱秉烛危坐的,那里是什么林家祖孙,原来赫然竟是龟山所见的,那位一见魂销苗岭老魔啊!
这种事,实在是他万想不到,也不由顿时大吃一惊!
且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硬起头皮,向上拱手道:“但不知阙老前辈见招,有何指教?”
此际苗岭阙,好像胸中有什么快意之事,也不计较礼数,马上和颜悦色的向侧方锦凳上一指道:“贤徒且请就坐,今日乃是天缘,为师的要和你作一番长谈。”
他竟然以师自居,仍一厢情愿的把燕凌云当作门人。
自然如以曾传艺业之事而论,如此也并无过份之处。
只是燕凌云,因为彼此道路不同,正邪有别,不愿承担这种名份。
于是立刻接口昂然答道:“老前辈这等称谓,恕小子不敢苟同,有事但请赐示就是!”
照说苗岭老魔,一向自大自尊,有我无人,几曾看得惯一个后生晚辈如此违抗意旨。
不过今天却偏偏好性情,闻言毫无愠色,并微微一笑道:“人言书生迂腐,果然不诬!”
随又目视燕凌云续道:“我且问你,古人师徒之分,定在传艺。授艺者为师,受艺者为徒。老夫与尔,既有传艺之实,那得不是师徒?何况经我详查,你确无师承,也非天都老儿传人,如今已身具本门绝学,岂能不认苗岭源宗?尤其你们读书人,讲究的是个理字,焉可相悖。这且不说,即以目前而论,汝自行前来,宁非天意,有此数端,你这小娃儿,安能再可倔强?”
接着更面色一整道:“也是老夫实在爱才,不愿你天生异秉,为庸俗之辈所误,是以准备以本门衣钵相传,并无恶意呢!”
并不待答言,又一指舱前侧立的少女续道:“这是小女寒香,年方二九,今以相许,你这总该知道为师的心意了吧?”
他这一番话,也着实是迁就到了极点,并不惜将爱女指配,以网罗人才。
说真个的,不但这种事,常人梦寐难求,亦是苗岭老魔自己,从所未有之事呢!
尤其一旁那位魔女阙寒香,耳闻乃父之言,立刻满面春色,又似乎是不胜娇羞,低垂螓首,暗传秋波,两只抅魂夺魄的媚目,不时向燕凌云滚来滚去,好像是在催促的说:“好人啦!快答应嘛!”
如此情形,既动之以利,又临之以色!双管齐下,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一着厉害咦!
可是燕凌云,终于不愧曾读诗书,为圣人之徒,连考虑都不考虑,使断然答道:“谢谢老前辈美意!人各有志,无法相从。且家有糟糠,不敢高攀!”
并顿时又一拱手道:“小生尚有要事,告辞了!”
接着转身就欲离去。
在他本是一时错认船只,碰上这等夹缠。
但在苗岭老魔,眼见这位自己一厢情愿的徒儿,送上门来,岂容再行逃脱。
因此闻言,马上冷笑一声道:“不识好歹的小子,那里走!”
而且那位魔女阙寒香,也登时一脸怒色,拦住舱门娇喝道:“姓燕的!我阙寒香适承严命,名份已定,你岂能一走了之,没有个交代?”
这真是从那里说起,他们父女二人,都一致霸王硬上弓,死缠上了!
同时燕凌云,也明知身在人家掌握之中,相斗绝然不是敌手,所以立刻灵机一动,陡地回转身躯,抗声道:“老前辈如若对一个后生用强,小子宁死不服!将来江湖上也自有公论。”
本来也是,衣钵传人,乃一派香火延续,必需对方心甘情愿,将来方能始终不渝,苗岭阙之所以不惜以爱女为饵,亦正是此意。
尤其他目睹燕凌云,毫无惧色,不但根骨绝世,而且这种威武难屈,美色不能动的品质,实在是人间少有,不由越看越爱。
因而立又捺住怒火,沉声缓缓问道:“怎样你才可以心服呢?”
自然他这也不过仅是作万一之想。
可是燕凌云,却登时接口答道:“如若老前辈依我三事:第一苗岭派从此不犯杀盗邪淫诸恶,改行向善。第二小子三年以内,投不到艺业高于老前辈的明师。第三能解识小子盟兄独行叟临终前口称‘逍遥……游’三字之谜,使我能手刃仇人之后便可。”
这些难题,在燕凌云想来,苗岭老魔绝不会承诺,也事实上决不能如对方之愿,仅是他自己暂作脱身之计罢了。
但一见魂销阙天星,却不知何故,耳听这三大条件,竟似发生极大兴趣,只略一沉吟,便呵呵大笑道:“也罢!咱们就一言为定,老夫全依你,大家就睹一睹天意吧!”
随又目视燕凌云点头道:“今日相逢匪易,不可不留一纪念,令盟兄临终详情,你也必需实告。”
更侧面立向爱女一点手道:“香儿快去吩咐厨下,备几样精美酒菜,招待佳客。”这样结果,倒反大出燕凌云意外!加上人家既不以势力相强,语气又颇像宏大度长者,嘱令相告独行叟死况,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为免债事脱身,略作周旋,又有何妨。
并且刹时舱中一张八仙桌上,便水陆俱陈。更是魔女阙寒香,虽眉目之间,似乎颇含幽怨,但仍掩不住热烈兴奋之情,不时巧笑倩兮、美月盼兮,对客人殷勤备至。
唯有那初迎的华服少年,始终未发一言,冰冰冷冷的在一旁侍立。
是以燕凌云,也就不再谦逊,立应主人之命,昂然坐在客位。
这时,大约已是二更左右,天上月冷无云,江中清流湍急,两岸渔舟灯火,点点与水际星光倒影辉映。益之以临波小饮,青衫红袖相聚一船。若非彼此道路不同,确是一种极富诗情画意良会。
且苗岭老魔,目视爱女与来客对席而坐,年貌相当,珠联璧合,男方温文儒雅,女的窈窕风流,左顾右盼,好像十分高兴,不由他那素常冷峻的脸上,也泛起笑容,立刻举杯向燕凌云笑道:“寒江冷夜,咱们在此相逢,说来也是缘法,盼不必拘束一切,随意好了。”
燕凌云,也按晚辈之礼,恭谨的答道:“谢谢老前辈盛意,小子敢不如命?”
于是略饮面前美酒,马上将独行叟身故经过,及所闻详为陈述,并留心老魔神色,希望证明铁姥姥所疑。
可是不想这位一见魂销苗岭阙,耳听此倩,却时现诧异之色。更双眉紧皱,沉思甚久,才亮声道:“老朽日前只当这些閧动江湖的事儿,都是你这娃儿所为,看来其中还大有隐情呢!”
接着又摇摇头,目注舱外,缓缓续道:“传说昔年大荒真人,确有藏珍留赠有缘之语,只是这位前辈怪杰,神通广大,诡谲绝伦,谁也不敢相信他的遗言是真是假,因为这‘大荒’二字道号,压根儿就是‘大谎’谐音。一甲子前武林中亦曾掀起一股搜寻热潮,结果无一不吃亏上当,且据闻他别府遍天下,忌讳也极多,数十年来,都无人再敢问津,想不到此事如今又再度兴起,这‘逍遥……游’三字,果然费解!”
并稍作停顿,转脸对燕凌云毅然说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夫决意一试。”
随又向爱女点头笑道:“今日寒宵佳会,对酒当歌,香儿何不奏一阕娱客?”
分明他是想爱女在自己许为将来乘龙佳婿的心爱少年之前,显露一番了。
乃女也闻言色喜,先媚目深情款款的瞟了燕凌云一眼,然后轻启朱唇,娇声答道:“孩儿当得遵命,只怕下里巴人之曲,有污佳客清听呢!”
她这时也忽然变得十分文静,毫不轻佻。
同时使女亦立刻送上一只乌光闪闪的琵琶。
但见阙寒香,微捋翠袖,轻舒皓腕,接过乐器。又对燕凌云嫣然一笑道声:“现丑!”
顿时又坐正身形,二目疑神,指尖略一拨弄,立刻便如珠落玉盘,发出一阵扣人心弦的清音。
加上燕凌云,亦深通音韵,雅爱此道,此际虽然身有急务,心驰林氏姊弟,暗忖:“人家一番好意,自己又何必扫他们兴,就听完一曲再行告辞罢!”
不料他念头刚这样一转,又猝闻锵然一声,五音齐奏,如同金戈铁马,满耳奔腾澎湃,立即心震神摇,胸怀不自主的,有一股悲壮激昂之气,随而上冲。
幸亏他夙根深厚,陡然惊觉此中必有蹊跷,马上正心诚意,按龟山传音老人所授心法用功,才心头渐渐平复。
不一刻,只听对方音调骤转,时而忽低忽沉,如怨如慕,恰似思妇离人,触绪生悲,天涯肠断。时而又若断若续,点点滴滴,如同虫鸣鬼泣,使人百感交集。
最后更突地一阵清吹细打,群乐竟奏,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艳浓妖柔,荡人心志。
说真个的,设非我们小书生即早惊觉,又用功相抗,实在要不堪设想呢!
因为阙寒香,这阕琵琶独奏,乃有名的“七情魔音”,加上她,蓄意相试,且私心又想藉此以使个郎立即屈服,使出压箱底本事,实非常人所能当。
半晌,她只觉眼前人,一双俊目注视在自己玉指上,面含浅笑,毫不为动,不由又惊又喜!心想严亲果然巨眼识人,此郎端的世间少有!
并且更见乃父对自己呵呵一笑道:“好了!香儿如今应知为父的所言不虚吧?”
随又转面向燕凌云道:“小女薄技,当足以当雅意否?”
自然我们小书生,份属客人,那能妄加批评。
因此赶忙连声赞道:“阙姑娘,神乎其技,小子叹观止矣!”
接着并立起身形拱手道:“多谢老前辈厚爱,天光已经不早,晚辈要告辞了!”
果然苗岭老魔还言而有信,不再阻止,且登时含笑答道:“好!咱们君子一言,后会有期。”
随又向乃女一摆手道:“香儿可代为父相送。”
这时已经夜阑人静,除了江上波涛,西沉残月外,四下全部十分空寂。
魔女阙寒香,一直将燕凌云送到岸上,并袖中取出一物,低声俏语道:“相公前途珍重,此物乃家父信符,请随身携带以备不虞,但望不忘今夜之约,恕小妹不便远送了。”
她情意殷殷,十分关切。
可是燕凌云,因心有成见,却一点也不领她这个情,马上抱拳答道:“谢谢阙姑娘盛意,小生万不敢当,请回吧!”
并又一挥手,不待答言,转面身形一纵,头都不回,就飞出十多丈外,消逝在暗影之中。
想得到,他这种行动,在魔女来说,该是何等的难堪和伤怀啊!这且不提。
本来燕凌云,适才前去江畔,是为了意欲买舟由水路赶上林氏姊弟。
可是此刻更残漏尽,船户全在梦中,已雇船十分不便了。
且一耽搁就是大半夜,虽幸而急中生智,编出几个行不通的难题脱险。
但分明所追之人,更必愈行愈远了。
因此他不由暗忖:反正曾听林英说过,他们也是有事金陵,急亦不在一时,想来到地头当不难寻到,现时又何必亟亟哩!
是以也就不再投宿,打算沿江走一段,算一段,天亮再说不迟。
好在他如今已非昔此,不但身轻体健,毫不感跋涉艰辛,和奔波劳苦。并因已学得不少武技,具有三阴六阳奇功,所以虽在这月黑风高到处荒凉的午夜,仍胆气极壮,一无所惧。
更一口气就飞驰了十余里,但觉于霜寒露重中,遍体生津。
且这条路,为通达安庆府的大道,隔江便距东流不远,适在华阳镇打尖时已探询明白,无虞迷途,因而他就放胆的继续前进。
不料正行间,忽然瞥见前路上,似有一人当道横卧,星光之下,依稀可辨,颇像是一个穷苦冻毙的老人。
因之他,不由暗中慨叹!心想:天寒地冻,老死沟壑,这该是一幅多么凄凉的景况,若非自己身有急务,怎样也要做份善举,不让这位死者陈尸荒郊啊!
并且亦就正当他心念微动之际,猝然足下不知所触何物。顿时身形不稳一个踉舱,差一点栽倒到侧方江岸之下。
这一来,不禁使他猛吃一惊!定睛看去,原来乃是大道两旁丛生的芦苇,枯折路中,因风浮动,裹足所致。
于是他,一明就里,也就不十分介意,马上又小心举步而行。
可是却偏偏怪!那知这几茎倒地的苇杆,竟起伏摇摆不停,任他闪避超越,总是横在身前。且拂不开,抓不住,仿佛是几条活的灵蛇一般,端的极为蹊跷。
照说以燕凌云现时身手,虽然仍无正式师承,但一再遇合,连获数家绝学,放眼当前武林,至少已非泛泛之辈可此,纵许之为第一流高手,亦可当之无愧,难道就凭这几根芦苇,便能陷住他不成—
不过理论是理论,事实究竟是事实。
请看他,一连用了几个身法,总难以闯过。
于是立刻恍疑,必是那位冻毙的老人显魂,马上毛骨悚然!
半晌,才定定神,低声祝告道:“老人家阴灵不远,请勿作祟,小子行到前途,遇人必出资托代安殓,决不食言!”
同时在他,素本心地纯良,一向怜贫敬老,认为也理应如此。
但是却不料,祝犹未毕,又蓦见那直挺挺的僵卧老人,陡地欠身坐起,宛如大梦初醒,且哑着嗓子,自言自语的道:“那里来的唧啷哝哝,此地有鬼不成?”
随又打了一个呵欠叹道:“唉!我老人家真是劳碌命,一日奔波,因不愿常听那寒夜涛声,我这块清静地,好好的睡上一觉,都不能安稳!也罢,干脆再等个把主顾,赚他几文,到东流买上一醉也好。”
接着并见他,立起身形,头都不抬,便蹒跚跚的向一旁芦苇丛中走去,且入目彼处恰系有一只小舟。
敌情这位穷老头,正是一个船家啊!
此际燕凌云,眼觑这种情形,暗中惊疑不定,既想上前招唤乘搭,又心疑对方不是生人。
脑海中泛起儿时家人谈论,夜晚常有“鬼起障”之事。刹时,又忽闻身后有一声冷冷的喝道:
“姓燕的小子,我丧门神有话问你!”
转身却见乃是苗岭老魔船上,那位华服少年,不知何时悄悄的随来。
而且燕凌云,耳听对方这等出言无礼。
登时也一振精神,傲然答道:“小生与贵上,已双方订有约言,尊驾夤夜赶来,有何见教?”
他因为适在阙家船上,目睹这位少年,始终侍立一旁,并未入席,只当是苗岭从人一流。
可是不想对方,闻言立刻目闪凶光,嘿嘿一笑道:“小鬼我且问你,本门天下第一,有什么不好?尤其我阙师妹国色天香,那一点配你不上?”
这种话,无疑是此人因见燕凌云,屡屡蔑视其师门,不忿前来问罪了。
因之我们的小书生,马上俊眉一扬,答道:“此事嚒?在下不妨明白相告,‘正邪有别,士各有志’八字,阁下大约总该理会得来!”
随又昂然续道:“令师尚且不愿相强,尊驾又当如何?”
自然这样话,含意乃是极不客气。
所以那位自称丧门神的华服少年,登时勃然大怒,沉声低喝道:“狂妄的小子,敬酒不吃罚酒吃,今天我蓝春倒要看看你果真有多大能耐?”
并且双肩微动,欺身上前,一声:“接招!”未落,便伸臂探爪,五指挟一片寒风,直向燕凌云当胸抓到。
不但身形步法,捷若飘风,尤其出手狠辣凌厉,有如电光石火,实在大不等闲。
因而燕凌云,也立刻不敢怠慢,足踏六合潜踪步,展开鬼影身法,陡地一式“卷地旋风”,避过来势,顿时就出掌还以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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