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僧人最初尚未看到地上的两个尸体,只是望着田青和佟林。继而发现了尸体,不由吃了一惊,两人身形一分,挡住去路,惟恐田青二人逃走。
田青晒然一笑,说:“别紧张!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案子,我深信二位绝对解决不了!
还是请贵派掌门人出来吧!”
其中一个和尚沉声说:“你想分散我们的力量,趁机逃走么?”
田青冷笑一声,说:“就凭二位也配么?”他掏出三角金牌一晃,说:“二位看看这个!”
两个小和尚面色大变,说:“原来施主是‘五步追魂判’田大侠!”
田青沉声说:“素闻一心大师为有道高僧,想不到门下弟子竟如此无礼!真是令人失望!”
两个小和尚连忙打个问询,说:“小僧因发现尸体,一时心慌,失礼之处,务请田大侠海涵!”
其中一个肃容说:“请田大侠稍待,小僧这就去通报掌门人!”
说毕,向另一个使个眼色,示意小心看守,立即越墙进入寺中,不到盏茶工夫,寺中响起十二响钟声。
接着,一个白眉红颜,身着大黄袈裟的老和尚,急步走来。
后面跟着八个身着白袈裟的年轻和尚。
当代高僧,毕竟不同凡俗,那黄衣和尚正是少林掌门人,他只是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就肃容问询,朗颂一声佛号,说:“久闻田大侠施主大名,总是缘悭一面,今得把握,幸何如之!不知田施主因何过小寺而不入?”
田青心想,好厉害深沉的和尚!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对此事竟只字不提。
但一心大师旁边的红衣和尚却微微冷笑不已。
田青深施一礼,说:“大师有所不知,在下此来贵寺,正欲谒见掌门人,研究一件命案,不料子嵩山附近发现奇事,跟踪来此……”
那红衣和尚冷冷一晒,说:“田大侠无论如何善辩,也无法抹煞事实!杀了五大门派之人,还要埋在少林寺旁边,其意之毒,不言可喻!”
一心大师白眉一轩,沉声说:“一意师弟切勿失礼!这件事总有个交代!”
田青这才知道红衣和尚乃是一心的师弟一意和尚,还有个一念,为少林一派的三大支柱,而这一意和尚,素以脾气暴躁见称。
一心大师宏声说:“据轮值弟子报称,田施主在此掘出两具尸体,不知是何用意?”
田青沉声说:“大师误会了!在下并未掘坑,这两具尸体,有一具是在下带来的,准备交大师过目,没想到大山下遇见二人,行动诡秘,乃跟踪来此,才发现其中一人被害……”
他简直无法解说这件事,只恨那人计划周密,用心至毒,使他无法为自己辩护。
一意和尚沉声说:“师兄,你听到没有?他说只带来一具,另一具是被别人杀死的,这分明是瞪着眼睛说谎!真想不到‘五步追魂判’之名,是这样混来的……”
一心大师大袖一挥,沉声说:“师弟你……”
一意和尚冷冷地说:“这两具尸体分明是在半月以前就死亡的,被他掘出,却说其中一个是刚刚被另一个神秘人物所杀,这不是欺人之谈么?”
一心大师神态肃然,说:“敝师弟无状,尚请田大侠见谅,但他的看法也不无见地,这两具尸体早在一月前即告失踪,老袖为本年当值之人,早已接获报告,但侦骑四出,却一无所获……”
一心微微摇头,续说:“其中的女施主,乃是衡山派掌门人师妹百里霜,男施主乃是华山派掌门人的得意弟子岳垒,老衲对于验尸一道,略有所长,人死之后,各部器官,并非一齐停顿,首先死亡的是脑,约半盏茶工夫就停止;其次是心脏和肌肉,约盏茶工夫就停止活动;眼睛约半注香时间;耳朵一注香,所以一个人死后,他的后人呼天抢地的哭声,仍能听到,但因脑已停止,无法分辨那是甚么声音……”
田青不由暗暗佩服,这虽是一件平常之事,但甚少有人去仔细研究过。
一心大师续说:“全身骨胳,要三天才完全停止其生机;最迟死亡的是皮肤的外表皮,约在五日之后,因此,老袖确信这二位施主死亡确实时间,当在一月左右,因而对田施主的话,难以置信!”
田青对一心大师的风范和见闻,深深佩服,只得把近几天来所发生之事大约说了一遍。
哪知他刚刚说完,一意和尚突然宏笑一阵,说:“师兄,这能怪师弟性情暴躁么?姓田的杀人移尸,其用意何在?虽尚不知,却想以花言巧语,掩人耳目……”
一心大师瞪了一意和尚一眼,白眉连皱,茫然地说:“老衲一生相人无算,深信田施主绝非口是心非之人,但眼前事实不容否认!况且据老袖所知,‘鬼手丹青’牧一民,虽颇有名,也未必敢与五大门派作对,总之,田施主的话有些怪诞不经!”
田青气极败坏地说:“这事不但大师不信,在下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但因某绝非说谎!现有佟林作证,若大师仍然不信,可以派人到金陵去问甘氏兄妹,他们也是目睹此事的见证人!”
一意和尚不由大怒,厉声说:“田施主,你的谎言已被揭穿!饶你舌烂莲花也毫无用处!试问,刚才这戴毡帽的神秘人物,他怎能使一个女头男身的尸体走路?”
这句话确有决定性的反驳作用,而田青早就感觉这是唯一难以作答的问题。
田青摊摊手,说:“想不到我田青搅下这件事,非但出力不讨好,竟弄得一身不是……”
一心大师沉思了一会,又微微摇头,似乎又推翻了一种假设,沉声说:“师弟过去看看,两位施主身中何派掌力致死?”
田青不由精神一振,同时更加佩服,一代高僧,果然有其不凡之处。
一意和尚大步走到男尸身旁,将衣衫揭开,突然惊噫一声,倒退一步,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心大师沉声说:“是哪一派的掌力所伤?”
一意和尚大声说:“武当派的‘太极手’及丐帮的‘天梭掌’!”
一心大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肃然地说:“再看看那位女施主!”
“这……”一意和尚宏声说:“师兄,这恐怕不方便!师兄为一派之尊,况为五大门派本年轮值人,自应师兄亲自过目!”
一心大师也感为难,“一朵云’百里霜小姑居处,尚未事人,揭开衣衫,实是不便,他这一犹豫,“小霸王”可忍耐不住了,大声说:“只要不动心,看一看有甚么关系?你们不敢看,让我来看……”
田青面色一寒,说:“在路上我对你说甚么来?”
“小霸王”抓抓头皮说:“田大侠,你别见怪!我只是感觉这些和尚忸怩作态,令人恶心!记得冯赢王有诗云: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他们推三阻四的,甚是令人不耐田青瞪他一眼,“小霸王”连忙打住。
这几句话把和尚们骂得好苦,一心大师涵养极深,朗颂一声佛号,一意和尚却按捺不住,厉声说:“师兄,小弟准备把他留下,立即派人到金陵打听一下,若他的话属实,我们就放人,反之……”
田青冷冷一晒,沉声说:“如果不确呢?你准备如何?”
一意和尚厉声说:“本寺白米满仓,管得起你们一辈子吃喝!”
田青冷晒一声,说:“可惜因某不喜欢素食!”
一意和尚大步走向田青,说:“老袖今夜有缘与‘五步追魂判’印证一番,的确是……”
一心大师沉喝声,说:“且慢!”但一意箭在弦上,非发不可,回头沉声说:“请问师兄,除此一途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更佳办法解决这两个命案?”
一心大师不禁难在当地,这两条人命,不管是不是田青所采,而田青却是唯一的线索,若让田青走了,再想找他实在不易,立即肃容说:“田大侠,在所有公证人未到之先,可否屈驾暂住敝寺?老袖郑重保证,待以上宾之礼!”
田青冷冷地说:“吾辈行道江湖,凭一个‘信’字,大师若能信得过在下,那是最好,若非待证人到齐不可,足证对在下人格发生怀疑,在下有事在身,不便打扰,尸体在此,就此告别!”
一意和尚大喝一声,说:“施主,胜了老衲再走不迟……”
说着迎面拦阻,这和尚又高又瘦,穿着大红袈裟,活像煮熟的大虾。
田青看了一心大师一眼,说:“田某来此,旨在研讨奸人嫁祸的动机,想不到一番好意,反成仇敌,不过,因某有个作人准则:无事躲事,有事不怕事!一意和尚,我接着就是!”
所有的和尚都向一心大师望去,而一心大师面色肃然,既不拦阻,也未表示同意,那些小和尚不免眉飞色舞起来。
少林一字辈高僧,仅一心、一意和一念三人,而少林派素日甚少涉足江湖,因而门下弟子,极难见到这三人的武功身手。
如今对手又是名噪一时的“五步追魂判”,那些六根未净,五蕴不定的小和尚,当然喜欢上眉头了。
但一心大师心里清楚,“五步追魂判”出道五年,从未失过手,但赁这点,一意和尚能立于不败之地,就非常难得了,因此,他宏声说:“二位定要印证,老纳也不便反对!但应点到为止,田施主若胜了,自管请便,设若承让一招半式,务请屈驾数日!”
田青沉声说:“一言为定,一意大师注意了……”
身形未动,指劲已出,第一式“拈花微笑”,算是见面礼,并无攻敌打算,中途变招,改为“天竺问路”。指风生啸,也上枯草横飞。
一意和尚在少林寺是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成就自非等闲可比,七十二种绝技,精通九种之多,身形急问,在七个不同角度上,施出一招“罗汉拳”,一招“韦陀腿”和一招“金刚指”。
刹那间,指风掌劲“砰啪”有声,巨松上的松针,如雨下落,两人的身法快得无法形容,不到十余招,方圆一丈之内,找不到一根草和松计。
田青右手施展“五步追魂笔法”,左手施展“如来指”,交互使用,相辅相成,却感觉对方内力之深厚,为出道以来所仅见。
一心大师面色逐渐凝重,微微摇头,似已看出胜败谁属,过了五十招,一意和尚越打越勇,掌风如刃,内力沉猛,田青要让过这一掌,地上必被震出一个深坑。
大约过了八十招,田青感觉和他持久力拼,自己吃亏,竟施出追魂三笔第一式!瞬间工夫,切劈十三掌,左手戳出七指。
地上黄尘暴溅,空中松针横飞,一意和尚全力连施四种绝学,堪堪闪过这一招,但田青追魂三笔第二式又告出手。
这一式连阮昭和韦天敖联手尚且不敌,一意和尚虽为宇内有数高手之一,也感无法招架,像湍流中的扁舟,几乎失去控制。
“砰”地一声,双方都以全力接实一掌,黄尘弥漫中,二人各退了三大步。
这在田青来说,确是出道以来最硬的对手;而一意和尚,也深深佩服对方盛名不虚。
田青向一心和尚抱拳说:“既蒙承让,因某就此告别……”
一意沉声说:“平手之局,你还想走?”
一心大师宏声说:“师弟你输了!看看你的左袖!”
一意抬袖一看,面孔抽搐,呆在当地。
原来袖上有个小洞,虽未伤及皮肉,却算落败。
田青沉喝一声:‘小霸王’,我们走了!”
突然,黄影一闪,一心大师竟迎面拦阻,说:“田施主慢走,老纳也想和施主印证三招!”
田青仰天大笑一阵,说:“看起来大师非把在下留下不可了!”
一心大师肃容说:“施主放心!老袖绝无此意,只是对施主的绝学倍极敬仰,如此良机,难得再有,田施主肯赐招么?”
田青晒然一笑说:“掌门人何不把罗汉大阵也摆下来!那样似乎更有把握些!”
一心大师微微一叹,说:“既然如此,施主请便吧!”
田青不禁怔了一下,登时豪气大发,心想,他说得不错!舍此良机,何时再能和他动手印证,立即朗声说:“能和大师印证三招,胜败不论,实为一大盛事!”
一心大师宏声说:“各出三招,点到为止,希望施主仍以方才最后那两招出手!”
田青不知老和尚用意何在?因为他并未说明分出胜败之后,有何限制?就在二人作势待发之际,突闻旁边一株巨松上有人嘻嘻一笑飘下条人影,竟站在二人之间,阵阵恶臭,令人欲呕。
田青抱拳说:“原来是‘疥叟’前辈!”
来人正是逆风臭四十里的“疥叟”,他不理田青,却面向一心大师说:“假和尚,你还没有吃够素餐么?”
这句话突如其来,一心大师惊然动容,说:“施主何出此言?”
由这句话听来,一心大师可能和“疥叟”相识,却谈不上交情。
“疥叟”嘻嘻一笑,说:“老秃,下命令叫那些小秃们转过身去!”
一心大师茫然不解地说:“老袖不解施主的用意……”
“疥叟”沉声说:“待会便知!”他又向田青及“小霸王”说:“你们两人也转过身去!”
田青虽然疑心大起,只能看到地上淡淡的影子,逐渐接近一心大师,那是“疥叟”的身影,田青心想,我必须看看,他们要干甚么?他猝然转身,不由吃了一惊,两人刚刚戴上人皮面具,原来都是假面具,疥叟不是本来面目,尚有情可谅,因为田青早就怀疑他必是一代异人,只是一心大师乃是五大门派之首,少林一派掌门人,竟以假面具瞒过了千百属下,达数十年之久。
田青隐隐看出一心大师年纪并不太大,太约五十多岁,比面罩要小二十岁,至于“疥叟”的真面目如何?因背向田青,没有看清。
“哈……”一心大师和“疥叟”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其余的和尚都转过身来,望着两人,大感不解。
“疥叟”拍着一心大师的肩胛,说:“老秃,把这两个尸体搬进去,老夫以一个秘密,交换贵寺百雕一瓮,喝个痛快,这数月来,嗓中差点淡出鸟来了!”
一心大师吩咐一意带着属下,把尸体抬入寺中冰害中,“疥叟”招呼田青和“小霸王”
进入寺中。
四人来到一幢精舍中,一桌素席,已经摆上,“疥叟”打开瓮口泥盖,抱着先灌了二三十口,才一抹嘴巴,对一心说:“老秃,你知道这小子是谁?”
一心大师看了田青一眼,似有所悟,说;“难道是老二的徒弟?”
“疥叟”点点头说:“若非是他,谁能调理出这等徒弟来!”
一心大师肃然地说:“难道老二真的死了?”
“疥叟”黯然地说:“这还能假!只是他带着恶名而死,实在不值!”
一心大师慨然地说:“那是为了我!弄得七个徒弟都众叛亲离!”田青听来听去,隐隐觉得“疥叟”和一心大师和自己的师父“八奇异叟”,昔年交谊极深,称兄道弟,不知七位师兄叛离师门,与一心大师有何关系?田青不得不重以行晚辈身分见礼,然后虔容说:“可否请二位前辈告知家师昔年之事!以及七位师兄叛离师门的动机?”
一心大师肃然地说:“此事不久便知!不必急在一时,你年纪轻轻,有此造诣,老袖不能不叹造物者偏心,敝师弟,一意苦练数十年,竟输你一招,名师出高徒这句话,确有至理!”
一心大师又对“疥叟”说:“百花雕吃了半瓮,你的秘密还没说出来呢!”
“疥叟”搔搔疥腿说:“老秃,你现在还怀疑这小子说的话么?”
一心大师沉声说:“我自始至终并未以为田青说谎,只是田青说亲眼看到两人进入松林,由此证明,其中一人刚刚死去,但那尸体却都是一月前的阵尸,内腑已开始腐烂!”
“疥叟”白眼一翻,说:“那贼子嫁祸的关键就在这里,假若是新尸,这小子还有解释的余地,唯是陈尸,所以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任何人也会说他瞪着眼睛说谎,世上哪有女头男身的尸体,还能行走之理?”
一心大师点点头说:“对呀!我正是怀疑这一点!”
“疥叟’怜笑一声,说:“可是你忽略了一点,世上越是看来简单之事,越容易出漏子,想想看,以这小子的聪明,设若他要前来蒙混弄鬼,岂能连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任何阴谋害人的人,事先都要周密计划,妥当安排,哪有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之理!”
一心大师歉然地说:“这道理很浅显,只因当局者选!那么你的意思是……”
“疥叟”挟了块素鸡塞入口中,唔唔啦啦地说:“听说湘西有赶尸之术没有?”
一心和田青不由同时一震,一心大师骇然地说:“难道是以赶尸邪术,将尸体赶来?”
“大致如此!”“疥叟”说:“赶尸之术听来很玄,事实上确有其术,老夫昔年曾亲眼见过,只是赶尸术有个原则,尸体不能腐坏,也不能缺腿继臂,此人能把女人头接在男人身上,施以赶尸之术,就非常高明了!”
内心不由升起一股凉意,说:“前辈,假如确是如此,他的用意是否嫁祸于晚辈?”
“疥叟”说:“不错!而且也想使“铜头客”“钢指魔”及五大门派互相残杀!依我推想,你的行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时间配合得极好,他赶着一个女头男身的尸体,你们侠着一个男头女身的尸体,同时到达,也算定你会暗暗跟踪,也算定你会把两个错误尸体更正过来,当然也算定他走之后,你不会撒手一走,不久少林寺之人必会赶来,到此,他的阴谋已全部完成!”
田青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这推测当然很合理,可是他临走连拍三掌是否代表少林寺有内应?”
“疥叟”说:“那也不一定,总之,他的用意是想把少林寺中的值更弟子引来!”
田青沉声说:“此人连番陷害于我,到底为了甚么?”
“疥叟”神秘地说:“追根究底,恐怕是为了一部奇书,此书之奇之大,堪称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田青耸耸肩说:“既称天下第一大书,到底能有多大?”
“疥叟”淡然地说:“一丈五尺长,半尺宽的实心竹筒,计二千五百块,每块竹筒上以指法刻有二十个大字,二千五百块竹筒,就是五万字,每块筒重约十斤,二千五百块就是二万五千斤,你说算不算是天下第一大书?”
田青和“小霸王”差点突出来,但“疥叟”却一本正经地说:“此书虽然大得惊人,却在一个武林绝地中数百高手守护下失踪,找了数十年,竟未找到!”
田青面色一肃,知道不是说风凉话了,因为这时一心大师也面色凝重,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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