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 |
第三十四章 六不和尚 | |
作者:独孤残红 文章来源:独孤残红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8/11 23:33:13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 |
|
|
他脸上的火伤已经痊愈,但与昔日相比,却已是面目全非。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可怕的杀手。 无论是相貌,还是内心感情,他都已彻底改变。 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 眼前残酷的事实,无情地证实了徐沧浪的这句话。 他的心死了,灵魂也死了。 他活着只有一个目的,为皇祖圣命效命,以践自己出谷时的誓言。 傍晚,掌灯时分。 店小二捎来了口信,有人约他到镇外的药王庙。 他收拾行装,立即离店前往。 不到半个时辰,他已出现在这座离镇三十里外的破庙前。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走入庙门之内。 庙内,一张三只脚的破香案。 香案上点着一盏琉璃灯。 “主人。”他轻声呼唤。 没有答应,也没见人露面。 他踏步走至香案前。 琉璃灯下搁着一张杏黄纸条。 他抓起纸条看过之后,按照纸条上的吩咐,把纸条凑到了灯火上。 腾起了一股火焰和一丝蓝色的烟雾。 他明白,今后主人就会用这种盖有碧玉如意印记的杏黄纸条,向他下达杀人的旨令。 又是一道旨令。 目标是邯郸城的赵百万。 目的是拿他的人头,取他的贴身内衣衫。 香案旁有一个包袱,包袱里有他执行此项旨令所需的一切应用之物。 他抓起包袱,搭在肩上,大步走出了庙门。 庙内香案上的琉璃火焰窜跳了几下,陡地熄灭了。 他凝视着南方,冷冷的脸上似有一片无形的寒气在浮动。 他一抢脚,迈开坚定的步子,向他的目标邯郸城走去。 他心已冷死,无希无望求,一旦开步,即不再反顾。 邯郸城。 春秋战国赵国的故都,一座古香古色的城市。 虽然几经战乱。沧桑世变,仍然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 城南正阳街尽头,有一户人家。 数丈高的红砖围墙,漆黑的钉着银柳钉的大门,门前一对大青石狮子巍然屹立。 这就是赵百万家。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好得有些出奇。 朝霞映天,碧空清亮,几朵棉絮般的白云飘在屋顶上空,如悬指玉,似铺素锦。 围墙内,香房楼阁,红砖碧瓦,全都耀映在金色的阳光中,放出一片灿烂的光辉。 好气派! 好兆头! 赵家府内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鞭炮声从清早起就响个不停,对赵家府来说,今天实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赵老大爷,赵百万,今天六十大寿! 六十花甲,对一个步入老年的人来说,确具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赵百万,听这个名字,再看看这座位宅和这份气派,便知他一定是个有钱人。 他不光是有钱,而且还有势。 他大儿子赵秀山在朝廷为兵部左侍郎,二儿子赵震山和三儿子赵伏山,分别在京都中华门远威镖局总镖头,和绿旗八卦门堂主。 他不但有钱,还有人缘。 官场里有朋友,武林中有兄弟,街坊邻里只有感恩图报! 所以,尽管他很少出头露面,人们对他仍是十分敬重。 他有意不把自己的寿诞宣扬出去,但还是有不少人得到消息,赶来邯郸向他祝寿。 华山派高飞翔和石修阳到了。 南剑王欧阳虹到了。 少林天佛大师到了。 道、府、县衙门的衙役使,知府与同知也都到了。 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热闹非凡。 人群中来了一人。 此人头戴一顶竹笠,压至眉沿,胁下挟着一张破旧的小条桌,走向赵府大门。 奇怪这人是谁? 挟着一张破桌子干嘛,难道是给赵老爷子的寿礼? 在门前的赵府迎客家丁瞪圆了眼。 然而,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来人在府前三丈远的地方站定,将桌子放下,桌上的板凳搁下,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粗瓷茶壶和一只粗茶碗,放在桌面上,然后在桌旁坚起一根小竹杆。 小竹杆挑起一幅精布卷。 布卷上几行清秀的字:“主问凶吉 专断生死 生死有命 由不得你”这几个骇人的字,令人胆颤心惊。 来人缓缓地坐下,抓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来人的这副派头,立时惊动了赵家府内外的人。 见到来人设下小桌的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此人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当然。谁也不知道,来人就是皇祖圣命使者徐天良,目的就是要杀赵百万。 徐天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他很沉静,但有一丝困惑。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杀赵百万,取他的内衣衫,而且那都是些简单可行的方法,他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命他采取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中下手方法,实是令人费解。 府门外的人,已看出徐天良是有意寻衅而来,怕事的人赶紧悄悄溜走。 敢到赵百万家寻衅,而且是挑中赵百万六十大寿这一天,这人可绝不是等闲之辈! 好事的人,退到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指手划脚地窃窃私议着。 他们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赵府门内走出三个人。 为首的是赵家掌内外事务的总管赵德华,其余二人是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从高凸的太阳穴可以看出他俩的内功深厚。 他们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已是相当重视。 赵德华眯起的眼缝里,两道精芒射向徐天良。 徐天良是对着大门方向坐着的,但因他戴着顶大竹笠,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光冲着徐天良面向大门摆桌这个姿势,便知他是冲着赵府而来。 目光再扫过小桌面。 没有签筒,没有龟壳,没有八卦阴阳盘,没有笔墨纸砚,不像是个算命测字摊。 可是,那竹竿布卷上的字……赵德华眨眨眼,抢起步,准备上前。 此时,人群中忽地窜出一人,直奔小桌而来。 此人是一位身披华丽袈裟的光头和尚。 赵德华凝住脚步,身子往回一缩。 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决定暂先静观其变,再作定夺。 和尚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很有几分派头。 和尚在小桌前站定,一抖袈裟,双掌合十,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本僧不法寺六不和尚,见过施主。” 徐天良竹笠下脸上的眉毛一攒。 不法寺? 六不和尚? 好古怪的称号! 赵德华闻言,也脸色微微一变。 这和尚是否与竹笠人同党? 徐天良没有答话,也没有回礼。 六不和尚又打了个拱道:“不法寺,顾名思议是不守法规的寺庙,本僧法号六不乃是个不戒荤、不戒酒、不戒赂、不戒偷、不戒色、不戒杀的和尚……” 六不和尚出言惊人,满街皆惊。 这算什么出家人?若此六不戒,简直就是与强盗无异! 顿时,响起一片嘘唏之声。 徐天良犹自低头喝茶,无动于衷。 赵德华脸上掠过一丝阴云。 这竹笠人好深厚的定力! 六不和尚继续道:“本僧自认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不知什么时候能死?” “你问得不是时候。”徐天良答话了,声音又低又沉又冷。 “不是时候?”六不和尚抬头望望天空道:“今天天空出现血霞之光,必要死人,这正是死人的时候,我为什么问得却又不是时候?” “因为今天要死的,不是你。” 徐天良头也没有抬,说话的声音却是那么冷,冷得人令人心悸。 街心似有一股刺骨寒风刮过。 赵德华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六不和尚拍掌叫道:“哈哈!不是我死,我今天还不会死,阿……弥陀佛。” 徐天良沉声道:“你可以走了,不要拦住我的生意,马上就会有人来问生死了。” 六不和尚跳着蹦开,口里犹自叫着:“我不会死,也不会走,我想看看今天到底是谁会死。” 六不和尚左一个“死”字,右一个“死”字,使赵德华感到很难堪,今天是赵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之日,这个“死”字可是犯忌的! 两名精壮汉子早已忍耐不住,卷起了袖口,随时准备出手。 赵德华今日不愿惹事,挥手阻止二位汉子,然后踏步走了上去。 在小桌前站定,极有礼貌地拱拱手道:“这位先生,您的摊桌放错地方了。” 徐天良端坐在木板凳上,低头喝着茶,对他的话不闻不睬。 赵德华不觉微微一颤,想他赵府总管家的身份,几曾有人敢对他如此轻蔑过? 但,今日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仍客气地道:“先生尊姓大名?” 徐天良冷声道:“叫赵百万出来,我要替他断生死。” “赵百万”三个字从徐天良口中吐出!宛若在街心响了个炸雷。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武林中,没有几个人能直呼“赵百万”这三个字的。 很显然,这人是在吵扰赵百万的六十寿诞。只是,这种吵扰的方式太奇特了,奇特得令人无法相信。 赵德华咬了咬嘴唇道:“这位先生,是不肯给赵老爷子面子了?” 他语气中加添了几分威胁的压力。 看来不动强,搬不走这块石头。 他自信凭两名精壮汉子,再加上自已的力量,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他正待下令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动手。 此时,一声呛喝,走来一簇人。 “闪开!青城少主霍长青到——”高昂的喝呼声,在街空中激荡。 这时候街上看热闹的人已多达数百余众,一片噪杂之声随之而起,人群纷纷向两旁闪开。 八名一式身着紧身蜜扣短褂、青裤、虎皮靴、背插长剑的青城派弟子,各捧一个盒,走向赵家府门。 八名青城派弟子后面,走着青城少主屠龙神剑霍长青,在他的身后,有八名一样打扮的弟子。 霍长青二十五岁,得青城派屠龙十三剑式真传,是青城派未来的掌门人。他心高气傲,好出风头,极爱抖气派。 他今天前来向赵百万拜寿的这份气派,确也是够威风的。 青城派弟子的队伍停在了街心。 他们无法再往前行进。 因为徐天良的小桌拦住了路,他们若要进入赵家府,就得改变队形。 赵德华看到霍长青,便立即示意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不要动手。 他熟知霍长青的个性,这位青城派的少主一定会来管这闲事。 果然不出所料,霍长青大步走了过来。 他斜瞟了徐天良一眼,问赵德华道:“赵总管,遇到麻烦了吗?” 赵德华含笑道:“青城少主霍少侠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霍长青神气地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赵德华道:“这位先生的摊儿,摆错了地方。” “哦,既然是摆错了地方,叫他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霍长青话音中,充溢着嘲弄与不屑的意味:赵德华皱眉头道:“我已经向位先生说过了,可他不肯。今天是老爷子的大寿之日,又不便伤和气,实在令我为难。” 霍长青冷声笑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这句话正中赵德华下怀,他赶忙后退一步道:“烦劳霍少侠增色。” 霍长青横移一步,立在小桌前:“喂,请摊儿移到路旁去。” 他口中吐出个“请”字,态度已是相当客气。 然而,他没有得到一丝半点反应。 徐天良端然坐着,一丝不动,仿佛不曾听见,这种冷待,是令人难耐的,何况受冷待的人是霍长青。 他脸色变得冷青青的,沉声道:“你是谁?” 徐天良沉冷地道:“我就是我,谁也不是。” 这话令人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又觉得莫明其妙。 “当”霍长青长剑弹跃出鞘,满脸带着杀气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谁也不是的先生,究竟是谁?” 说话间,手中长剑电掣般击出,一道寒光穿过徐天良头顶竹笠边缘,停在离他颈脖不到半寸之处。 徐天良仍然未动,连竹笠也不曾动一下。 霍长青剑尖一阵抖颤:“拔出你的剑来,咱俩见个高下。” 徐天良的木凳底板下搁着那柄天神剑,但他不会对霍长青使剑,因为霍长青不是他的目标。 他依然故我,不闻不问。 霍长青震怒了,手中的剑横着往小桌面上一拍:“我叫你把板凳下的剑拔出来!” 赵德华心中一惊。 板凳下藏有剑? 此人一定是为赵百万而来! 他悄悄扭头向门口的家丁丢了个眼色,示意快去向赵百万请示。 徐大良没有去拨剑,却微微抬起头,眸子里有两道冷峭摄人的绿芒,用轻得只有霍长青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不要逼我,我要找的并不是你,假若拔出板凳下的剑,你就死定了。” 霍长青模糊地看到一张极为恐怖的脸,那脸堆满着疤痕,疤痕中有两只凶残的狼眼盯着他。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 顿时,他感到好为难,表情显得有点儿尴尬。 不撤回手中剑,他自量份量够不上赵百万,恐怕不是对方的对手,撤回手中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青城派少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时,人群中响起六不和尚的叫嚷声:“青城派果然是名门正派,霍少主名不虚传,从不欺人,从不与不愿出剑的人、无力抵抗的人交手,这才是真正的侠士。若换了我六不和尚,懒得与他罗哆,一剑早就戳下去了。” “青城派果然有气派!” “霍少侠年轻老成,宽有气量,令人敬佩。” 人群可一片议论。 霍长青长剑一挽,一个极其漂亮的动作,将剑收入鞘内,朗声道:“本少主,从不与不愿抵抗者动手。你不愿出剑,就算了,日后待你愿意出剑的时候,本少主再与你公平交手,让你见识见识青城屠龙十三剑式的厉害。” 他说完,往后连退数步,将青城派弟子带到路旁站定。 赵德华心中疑虑翻滚。 这个六不和尚像是在有意帮助竹笠人,在巧妙对付自已,其居心何在? 霍长青已经退下,且明言不想动强,把他刚踢出的球,又踢了回来。 赵德华眯起了眼,在思考寻找一种妥善处理竹笠人的办法。 他还拿不定主意,府门内又走出六人。 走在前面的是赵震山,赵伏山兄弟,其余四人都是府门内院的保镖。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身带长剑,显然是接到赵德华的告急信号而来。 “二少爷,三少爷。”赵德华躬身道:“这位先生……” 赵伏山挥手阻住他的话,独自跨步向前,走到小桌前。 徐天良伸手抓起茶壶,倒了一碗茶,端在手中。 赵伏山冷着声道:“这位先生,今天是家父六十大寿之日,客人不少,请先生借光如何?” 徐天良淡淡地道:“我找赵百万,你来干什么?” 赵伏山脸色涨红,两额青筋暴起,抿着唇道:“你找家父做什么?” 徐天良冷冷地道:“布帘上写得很清楚,何不自己看看。” 赵伏山重重地一哼:“你想找死?” 徐天良悠悠地道:“生死有命,由不得你。” 赵伏山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几分气愤,却含着一片轻蔑的不屑。 赵伏山挥手一扬,一巴掌拍出,“嗖”徐天良头上的竹笠飞上了天空。 赵伏山、赵德华、赵震山和霍长青等人皆是一怔。 围观的人群中,能看到徐天良面部的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呵!” 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一个丑得出奇的可怜人。 赵德华急声呼喊:“他板凳下面有剑!” 随着赵德华的喊声,赵伏山的剑已出鞘,而且轻而易举地抵住了徐天良的咽喉。 赵伏山笑了,笑得很是得意。 赵震山也暗自吐了一口气。 这个丑人丝毫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刚才的告警只是一个虚惊。 赵伏山含笑道:“你板凳下真有剑?” 徐天良昂起脖子,将手中茶碗送到嘴边,赵伏山手腕一抖,剑锋击在茶碗上,“当!”茶碗碎下,茶水渐了徐天良一身。 “拔出你的剑来!”赵伏山沉声道。 他已没把徐天良放在眼里。 突然,六不和尚嚷道:“喂!丑汉子,你的竹笠,我替你拿着,待你替赵老爷子断过生死后,我再还给你。” 徐天良扭过头,缓声道:“谢了。待会一品香酒楼,我为……” 冷冰的语气中,带着豪迈与自信,骄狂得令人吃惊。 赵伏山脸色变了,长剑又抵住徐天良咽喉:“你是谁?你来此想干什么?” 徐天良冷冷地道:“你不配与我说话。” 赵伏山牙齿咬得格崩地响,眸子中闪出悸人的凶光:“拔剑吧,我要宰了你!” 徐天良淡淡地道:“你既然不配与我说话,就更不配与我动手。” 赵伏山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手微微用力,剑锋刺下,将长剑的寒芒遮去一丝。 徐天良丝毫未动,面色异常地平静。 他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赵伏山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剑真正地刺入咽喉。 身为赵家的三公子,怎能在爹爹六十大寿的喜日,妄开杀戒,当众杀死一个手无寸铁而又存心不抵抗的人? 然而,他却真心希望他能—剑杀死自己。 他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烦,种种令他心惊肉跳的害怕。 他像一只独狼,流窜在漆黑的草原上,不知所措。 可他实际上比独狼还要凄惨,独狼的生命属于自己,而他的生命属于皇陵,独狼有活动的自由,而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听命于主人。 仅仅才当上一天杀手,他便已厌倦了这种杀手的生活。 死,也许是种解脱。 自杀,是不允许的,那是对皇陵的背叛。被别人杀死那就不同了。 是技不如人,或是主人计划中的错误所致,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他带着一丝微笑,毫不介意地闭上眼睛。 在他的想像中,死并不可怕,因为阴间地府,那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去的地方。 |
|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