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之后,厉勿邪却突然叹道:“不谈这些了,是祸躲不过,悲痛忧急何用?伤心难受也于事无补,弟妹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但得有天相,日后总有团圆的一天,莫辜负良辰美景,大好时光,也休为这月下洞庭烟波抹上一层凄惨,谈点别的吧。” 皇甫林强笑说道:“厉老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豁达?” 厉勿邪摇头强笑,道:“不如此,又能如何?” 龙飞一旁插口说道:“说得是,皇甫,且谈谈贤伉俪吧。” 皇甫林道:“我夫妇有什么好谈的?” 龙飞道:“自然有,只羡鸯鸳不羡仙,形影不离妒煞人,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得弟妹这般天人终身为伴,难道还怕人知道不成?” 白如雪娇靥微红,道:“俱是行将半百之人,龙大侠怎也取笑?” 龙飞正色说道:“弟妹,我句句由心,字字发自肺腑。” 白如雪嫣然赧笑,道:“徒增我满面羞,我只有汗颜。” 皇甫林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你两个想听些什么?” 龙飞浓眉微掀,道:“由头至尾,我两个全要听。” 皇甫林皱眉说道:“奈何贪多无厌?” 龙飞笑道:“我由来胃口好。” 皇甫林赧然失笑,厉勿邪突然说道:“皇甫,贤优俪原在冰雪谷中,后来又跑哪儿去了?” 皇甫林道:“三年之内,根本未离长白一步。” 厉勿邪诧声说道:“听治遇春说,半年之后他曾往‘冰雪谷’探视……” 皇甫林截口说道:“只可惜他未登上‘天池’,也未深入‘窝集’。” 厉勿邪道:“怎么,贤伉俪上了‘天池’,进了‘窝集’?” 皇甫林点头说道:“不错,此两处一景色绝美,一地极隐密……” 龙飞叹道:“‘天池’在长白绝峰白峰头上,其高千丈,终年积雪不化,斜长约二十里,周围约七十里,湖水澄碧,四周青峰屏列,景色亦美亦奇,更难得粉装玉琢,琉璃世界,八月后大雪封山,池水结冰,行人绝迹,猿猴难登,‘窝集’即为‘林海’,终年郁茂不见天日,休说那冷遇春没往这两处找寻,便即曾登‘天池’,入‘窝集’,他也难找到二位。” 皇甫林笑道:“老龙好胸罗。” 厉勿邪道:“贤优愿迁往‘天池’,移居‘窝集’,莫非知道冷遇春必会……” 皇甫林点头说道:“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我那身丝毫未存的功力……” 厉勿邪急道:“对了,适才听你振吭高岭,吟声裂石穿云震耳撼心,莫非你那功力已恢复了?” 皇甫林道:“不错,这就完全得力于‘天池’,‘窝集’三载,及我这位贤妻的照顾了。” 白如雪娇靥微红,美目中碧芒闪动,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皇甫林笑道:“雪妹,难道这不是实情?若非你三年照顾,登高爬低,不避艰险,不避风雪,我这身功力岂能恢复?” 白如雪红着娇靥笑道:“这么说,活命之恩,渡化之德,我又怎么个谢你法?” 皇甫林还待再说,厉勿邪已然笑道:“贤伉俪有体己话,等背着我俩时再说吧,如今皇甫你说,究竟你这身功力是怎么恢复的?” 皇甫林与白如雪都红了脸,皇甫林道:“是我这位贤妻费了数月工夫,在那毒蛇猛兽出没的‘窝集’中,斗凶诛恶找了一株成形何首乌,然后又攀上‘天池’,在冰雪中找到了几颗‘雪莲’……” 厉勿邪道:“这么说,你这身功力所以能恢复,完全得助于那成形何首乌,与几颗雪莲实了?”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该说完全得助我这位贤妻。” 厉勿邪点头笑道:“对,不错。” 白如雪嗔声说道:“又来了。” 皇甫林笑道:“雪妹,诚如你所说,将近半百之人,可称得老夫老妻了,又怕人笑个怎地?” 白如雪摇头失笑,道:“看来三载‘天池’‘窝集’你还得了一桩好处。” 皇甫林一时未能会意,道:“什么?” 忽听呼延海叫道:“奈何糊涂如此,点之不透?皮厚。” 八道目光尽射诧异地齐聚呼延海一身,龙飞诧声叫道:“呼延老儿,你怎未……”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我若这般轻易被你制住,还称得什么‘西魔’?” 龙飞直着眼摇头说道:“我不信,我明明一指点上……” 呼延海道:“你几个的谈话我悉入耳中,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也能睁眼说话,这还有错么?” 龙飞三舀不发,突然出掌如电,一把向呼延海胸前抓去。 呼延海一惊忙道:“老龙,你要干什么?想摧心还是碎……” 龙飞缩回了手,摊开手,掌心上平托一物,那是一块制钱般大小鳞甲状物,龙飞扬眉叫道:“原来你有这东西护穴,我说怎么……” 呼延海劈手把那片鳞甲状物抢了回去,骂道:“当场露人丑,老龙,你该进十八层地狱。” 厉勿邪笑道:“呼延老儿,你何来千年蟒鳞?”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怎么,我不能有么?” 厉勿邪摇头不语。 皇甫林含笑叶道:“呼延老儿……” 皇甫林突然说道:“厉老儿,老龙,你两个都忘了一件事。” 厉勿邪,龙飞双双一怔,忙问所以。 呼延海两眼一直,颤声说道:“咱们跟皇甫有多少年没见?” 厉勿邪,龙飞又自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强笑点头,道:“说得是,忘了好好亲热一番……” 呼延海道:“此时亲热该不算迟。” 隔船探掌,抓上皇甫林手臂,一句话未说,人颤得厉害,扑簌簌老泪挂落两行。 几人不由一阵黯然,皇甫林强笑说道:“呼延老儿够了,小心弄翻了船,大伙儿都要到洞庭湖底亲热去。” 呼延海收手擦泪大笑,道:“皇甫风趣不减当年,只是头脑却大逊往昔。” 皇甫林微愕说道:“怎见得?” 呼延海抬手一指道:“喏,这还不又是一例么?适才我这位弟妹骂你皮厚,你却懵懂茫然,还瞪着眼问什么,好处……” 适才该笑的留到了如今,一时笑声震荡夜空,响澈全湖,这笑声,点活了两船之间气氛。 呼延海绝口不提伤感忧烦事。一摆手,道:“皇甫,接着说你的。” 皇甫林道:“以后我夫妇便离开‘长白’,遍访名山大泽,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 呼廷海摇头说道:“看来我醒得真是时候。” 厉勿邪道:“别抱怨,我跟老龙听见的,你一字也没漏掉。” 呼延海双肩一耸,道:“好吧,不听了……” 目光一凝,接道:“皇甫,有件事我得先向你告个罪。” 皇甫林笑道:“呼延老兄,咱们之间有这一说么?” 呼延海道:“我进了你那小楼……” 皇甫林道:“我那小楼本就任你进出。” 呼延海道:“无缘无故,我不会轻易进那伤心地,断肠楼。” 皇甫林笑容微敛,道:“那是为了什么?” 呼延海抬眼环扫,道:“恐怕连厉老儿跟老龙,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跑来‘南岳’,更登上那‘祝融’极顶。” 龙飞道:“废话,你没说,谁知道。” 呼延海道:“可是你两个也没问。” 龙飞道:“名山大泽,任人邀游,皇甫那座小楼,当年你常是坐上客,我问这干什么?” 呼延海道:“可是那是当年,自‘哀牢’事后,你两个谁见过我下过‘华山’一步?” 龙飞一怔,道:“不错,呼延老儿,你是为什么……” 呼延海道:“如今才问,足见你两个不够心细。” 厉勿邪忍不住插口说道:“呼延老儿,究竟为什么,快说吧。” 呼延海脸色一整,道:“那是老和尚修书一封,派人把我从‘华山’请了去。” 厉勿邪讶然说道:“老和尚请你干什么?信上怎么说?” 呼延海道:“老和尚在信上说,他时常发现有人在夤夜登上‘祝融’极颠。”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可曾看见……” 呼延海摇头说道:“老和尚说,每当他带人登上‘祝融’极颠探视时,却一无所见。” 龙飞道:“那他是怎么发现有人夤夜登上‘祝融’极颠的?” 呼延海道:“老和尚十兄弟功力不弱,‘祝融’极颠倘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瞒过他十师兄弟,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他就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由‘祝融’极颠传了下来……” 厉勿邪道:“等他带人上去探视时,却一无所见,可见?” “不错,”呼延海点头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厉勿邪道:“呼延老儿,这听来能令人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事实如此。”呼延海郑重说道:“头一天老和尚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并未在意,可是第二天夜里,不但是他,便进他那几个师弟也都听见了哭声,等上峰探视时,却又一无所见,老和尚心知有异,遂在第三天派出大批高手封死了两处登峰路,更在‘祝融’三面布上了桩卡……” 厉勿邪道:“呼延老儿,三面何解?” 呼延海道:“有一面是千丈断崖。” 厉勿邪点了点头,未讶话。 龙飞道:“想必怪异没了。” “不!”呼延海摇头说道:“到了夜里,极颠哭声依然随风送下……” 龙飞诧声说道:“这是……” 呼延海一摆手,接着说道:“老和尚大为震惊,也诧异欲绝,遂在第四天黄昏,由他带着九个师弟,亲自把守各处,岂料,到了半夜,极颠仍传来哭声,等上去看时,却又是一无所见……” 龙飞惊骇说道:“这是谁有这高身手……” 呼延海道:“第五天黄昏,老和尚索性带了九个师弟,盘膝打坐祝融极颠各处暗角中,静侯怪异,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人……” 龙飞道:“想必那夜一无所见。” 呼延海点头说道:“这回你料对了……” 厉勿邪“哈!”地一声,道:“我知道了。” 几人目光齐集,呼延海愕然说道:“厉老儿,你知道了?” 厉勿邪笑道:“你几个可听说过狐狸拜月……” 龙飞冷冷说道:“厉老儿,子不语怪力乱神,倘有此一说,‘祝融’极颠有‘赤帝庙’,内供赤帝,它敢上去么?怕不连他的骨头都烧没了。” 厉勿邪呆了一呆,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