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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堪重回首
作者:公孙千羽  文章来源:公孙千羽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28 16:04:14  文章录入:凌妙颜  责任编辑:凌妙颜

  “且慢!”
  老叟伸手虚拦留住何沧澜脚步,仔细端详一番后,疑声说道:“朋友,我们以前见过面吧?”
  何沧澜大吃一惊,不觉脱口说道:“阁下亦有同感?”
  总管闭目沉思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小子,你竟然没死,还登门寻仇!任……
  任……进!你烧成灰,我黄真也认得你!”
  那“任进”两字,宛如五雷轰顶,把何沧澜吓住了,半晌才清醒过来,付道:“庄主姓庞,不是‘抱松居士’庞遗恨?壁角的文王鼎,不正是代表他的名号‘中原一鼎’,眼前这管家,不是那老家人是谁呢?”
  顿觉小时所受委屈冷落的旧恨,全爬回何沧澜心头,当下恨恨说道:“不错,我是小家人,小家人侥天之幸,并没死去,你觉意外吧!”
  “意外!意外!”
  老家人嚷天价连叫两声,忽然阴沉说道:“小于,化纯大概是你师兄吧?今天你们难兄难弟的仇,一起报吧!”
  “我的仇,报不报还没决定,反正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化纯跟你们有何深仇大恨,我也不知道,四个多月前,他在长江岸边,死在我手里,临终时要我来这里走一趟!”
  老家人满脸不屑地说道:“哼!化纯和尚会死在你手中,一别七八年,小子你除了作贼之外,还学会撒谎,真假我也不管,一试便知!”
  说罢,跃身到侧门口,叫道:“备场子!”
  何沧澜稳若泰山,索性大辣辣再坐下,道:“且慢,何人种因,何人收果,化纯之仇,我还是要问问是你干的,还是‘抱松居士’干的!”
  “小子,你喜欢在屋子里动家伙吗?”
  老家人纹风不动,站在门口,心中虽然万分瞧不起小家人,但显然言明在拳脚上见高下,也不得不按照规矩,侧身说道:“请吧!小子!外面宽敞!”
  何沧澜平生对阵,最讲究主动,从打法和地点全要按自己意思而行,但往往十九不如意,总是被逼动手,打这种糊涂仗!
  眼前这一场本介乎可打与可不打之间,他想了半刻,耸耸肩头,啜了口茶,站起身来,向屋外行去,已是龙行虎步之态!他乃一派拳门人也!
  好汉何怕出身低,别的要这老贼瞧扁了!大校场与外面田野联成一片,并无围墙分开。
  残雪融后,泥泞不堪,几个人下手拿竹帚,走到遥迢对着“牌坊”的东北角,离正在兴建中的工地不远,扫出预先铺好青石的武场,约有五丈建方。
  三五十个村中庄稼汉子,正在铺地基。见有好戏可看,都缓下手来,围在场地周围,指手划脚,似堪兴奋!
  六七个临时穿上疾服劲装的浓眉大汉,杂在庄稼汉里面,那便更是神气活显,因为今天乃是“思齐庄”对外的第一战,由大总管下场!
  何沧澜远远从祟阁走到场地来,鞋履已经半湿,老家人神气凝重,敢情他还记得小家人,七年前掌力造诣即已不弱。
  两个劲装大汉,各执一束宽背厚刃大刀,远远从军械库斜窜而出,另一个提着红布包袱,自后赶上,没盏茶光景,已到场上。
  劲装汉子,打开刀束,各取一把,排成雁行一排,那一式十把明晃晃的单刀,还是新铸不久,初次使用!
  何沧澜并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思齐庄”意欲以多取胜,只是暗自微笑,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这“思齐庄”多了些繁文细节,“抱松居士”的本性表露无遗,不是在衡山隐居时那种德性了,大有君临武林天下之概!
  老家人脱下皮袍,丢给一名庄丁,伸手打开包袱,取出一条蛇般的乌黑兵刃,倏地一抖,“嘘”地声轻响,赫然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奇形长枪!
  老家人本是北地日行千家,夜走百户的独行大盗,凡是剧盗,兵刃总以易于携带为佳,但老家人身材高大,不易轻巧兵器,两全其美之策,就是这把啸风锁链枪!
  这枪构造十分特别,乃是由七十二个纯钢如意锁链,首尾相串而成!前后两端各有一个六寸矛头!矛头根下有一个两寸深的圆洞,洞中有个倒勾棱角,使用时“嘘!嘘!”轻响,似一条活的响尾蛇,除扰乱心神外,兼有无穷之招术运用!
  不用时,枪身柔软异常,可盘成腰带,束于衣中,不显形迹!
  何沧澜从腰畔解下“墨剑”,思索了片刻,决定不拔剑出鞘,这并非轻敌,而是另有原因!要知前古神器,一剑在手,固可斩金截铁,削断对方刀、剑,但,有一利就生一弊,若对方使用重兵器,如禅杖、长枪、万金锤等之类,则易为其所吸,不能如意施展。
  他手中的墨剑,虽非宝剑,但出自名匠之手,亦能吹毛过发,遇到重兵器,照样受克,他有鉴于此,故特地设计了铁锏形剑鞘,以资保护!
  老家人渊亭岳峙,猛的一抖“啸风锁链枪”“哗啦啦”的一阵轻响,直如铁棍,平伸而出,倏地一缩,奇形枪柔若软蛇,收回手中!这一吞一吐,劲捷无伦,扬目四顾以示威,观众陡起微响,纷纷后退三步!
  何沧澜挺身伸臂,将皮袍下角撩上掖好,铁锏顶天如柱,立下门户,算是答礼,口中微微问道:“点到为止,还是不见血不停手?”
  “瞧我高兴!”
  老人家猛喝一声,“锁链枪”毒蛇吐信,猛刺何沧澜胸口,探进中门!
  何沧澜不明白对方招术如此变化,不愿胡乱闪躲,只把铁锏使出“八卦刀”,舞了个冷电交加,风雨不加!
  只听“铮”地一声,兵器交接,铁锏被荡开半尽,露出前胸门户,而锁链枪矛头翻转“嘘嘘!”怪叫着,打马回府!
  锁链枪本是两头均有矛尖,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头疾似电闪捣入何沧澜露出的空隙中,已到胸前“鸠尾穴”!
  何沧澜矮下半截身子,矛头刚好由头上一寸处飞过,铁铜飞雁横空,揽枪腰处斩去,枪本身由如意锁链串成,柔软异常,中腰受力,矛尾往回一圈,闪电也似的缩回!同时,一阵怪响,另一矛头再一次向何沧澜前胸袭到!
  何沧澜他这一招用得大大失算,矮身避过尚可,因枪身长达七尺,无论退到那里,也能追到那里!
  但猛撩枪身,却犯了大忌,自陷身于腹背受敌之境,一个处理不当,前后胸就得被矛头扎两个血窟窿!
  好个何沧澜,不愧江湖中年青一代的高手,临危不乱,卸左肩,右跨步,蹲身向右边横挪一尺,脱出险境危局!
  老家人首尾两枪矛头,互相撞击,“叮当”一声,各自回头疾飞归巢!
  老家人看小家人机灵,竟然躲闪开他这招“日月如梭”的枪尖,不由猛赞声“好”!
  同时也十分惋惜这一杀着未能建功!他本以为何沧澜会直立向右闪挪,那时自己只要微一搓手,矛头再分击,小家人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好!”声未毕,老家人奋臂一收,抢身一立,矛首如蛇,啸风怪响,直向何沧澜天灵盖劈下!这招名叫“当头棒喝”,与“独劈华山”大同小异,但后着暗藏“金蟒三摆尾”的解数,杀机四伏!
  何沧澜并非傻子,知道这种看不出苗头的招术最狠毒,当下不封不架,身形旋风似的连人带剑,扑刺老家人胸腹之间,这种以毒攻毒的打法,若非有绝对把握,就得尸陈当场!
  老家人倏地一惊,自始至终将敌人逼在五尺之外,不想这辛苦建立的优势,竟毁于一旦,在自己的绝招层出不穷中,让这小子欺身近来!
  真是个自作孽,大意失荆州,当下身躯半横,向后疾飘,看似败走,其实枪尾矛头怒龙归海,已偷袭何沧澜后心!
  眼见矛尖已到脊梁,何沧澜旋身竖刀,“叮当”声起,矛头回头又走!
  何沧澜不待他另一矛头出现,搭剑在枪身之上,借劲来个“鹞子冲天”,宛如恶虎扑羊,人未到,剑已到,刺向老人肩上!
  长兵刃最忌敌人冤魂不散,缠身近打!何沧澜就抓住他这弱点,才屡冒奇险,奋不顾身的!
  老家人大吃一惊,怒骂一声:“好大胆!”
  身形疑若飞鸿,向后再迟,已到场地边缘,身后一步就是泥浆而非青石!
  何沧澜得理不饶人,如影随形,死缠不放!近身出锏,连下杀手,脚下只前不退!
  老家人把心一横,杀机陡起。双手握住枪身,矛头宛如两头蛇,进若孽龙闹海,退似饿虎吼山,力敌“八卦刀”法!
  要知老家人本来出身绿林,功夫极佳,才需“中州一鼎”出面收拾,自输招为仆后,自暴自弃,把武功荒废了几年,那时庞剑豪一面苦练“回魂功”,一面希望能与旧情人康松箔再续鸾胶,两家合一家,或出山或归隐,在两可之间!是以虽然看在眼里,也不作声!但,旧情人康松箔却不作此想,也因为孩子大,不便二度梅开,因之,庞遗恨在衡山近水台楼未得月,空留遗恨到白头,让那娘们白耍了好几年!
  如是,决意重作冯妇,回老家计划建立一家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庄堡,奋雄心于武林霸业!就良言苦劝,希望老家人继续留住,升为大总管!老家人一想将来在堡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答应下来!并由“中州一鼎”帮助他重整艺业,其中最重要部份,就是使这“啸风锁链枪”,能在近距离施展,与短兵相接,力决雌雄!
  本来江湖豪客对师门绝招和新练解数,最是珍惜,绝不轻易使用,生怕为人熟悉其中奥妙,拆穿了不值一文钱!
  老家人本也有这种存心,这时既成了负隅困兽,也顾不了那许多,先解这燃眉之急,当下加力施展,两头蛇上下吞吐,枪头棒尾、啸风刺耳,震人心神,已成了舍长就短,招式中包括“吞、吐、撤、放、迎、送、舒、展”八字诀,霸道异常!
  何沧澜不敢轻视,一招一式,均用尽全力,绝不偷工减料,硬碰硬对决,只见铁锏化为刀山巨浪,滚滚而出,隐挟风雷,接“乾、坎、民、震、嚣、离、兑、坤、”八封变易之理,生克之道疾走河图书,锐不可当!
  观众鸦雀无声,胆小一些的,又往后退去,众人虽不知其中奥妙,但知刀枪无眼,立分生死。
  何沧澜脚下稳如泰山,只在同一线上移挪,绝不后退,同时铁锏有如孔雀展屏,遮住半片天,生怕长枪化龙飞遁,两人距离再次拉远。
  他这意思,老家人如何不知,故作姿态,双手不握在枪身中间,而分出一长一短来,逼使何沧澜把刀网更加散开,空隙自然加大,然后再乘虚直入!
  果然,在渐次透发下,姜是老的辣,老家人这番心机并没白费,饶是何沧澜马步笃实,沉如王屋,还是被老家人这个愚公,向后移了两尺!
  良机一纵即逝,老家人岂能放过,口中“咕嘟”一声,突然骤退,飘飞出青石范围,身在泥泞之上,使个回马枪,七尺长形长枪直如钓竿,怒取何沧澜胸口要害!待长枪陷入刀网,借劲盘空而飞,宛如黑鹰,回落何沧澜背后!如此一来,何沧澜反而站在场地边缘了!
  场外众人欢声雷动,呐喊助威!猛拍他们大总管的马屁胜了!
  者家人脸色一沉,发如刺猬,不走险招,“啸风锁链枪”以挑、刺、勾、拨、点、打,条上条落,化为金星万点!这是走花枪的路子!
  何沧澜以不变应万变,只守不攻,把“八卦刀”法,精致之处,全部展开!
  瑞州任家,本以枪法名世,这个任家最后一人,却在枪上吃尽苦头,老是被封在五尺之外,铁锏够不上敌身!
  老家人有意大大露脸卖乖,要小家人输得口服心服,断喝一声:“看杖!”
  招术一变,先化为一百二十八路“韦陀仗法”,杖头杖尾,一团乌云,暗藏矛头于其内,风声“呼呼”,真得“狠、疾、毒、”其中三昧!
  “韦陀杖”只用了十二路,老家人又断喝一声:“看鞭!”
  霎时杖影一收,数条青蟒,忽崩、忽迎、忽破、忽送“嘘嘘”怪叫着盘旋飞舞,狂风暴雨一般,招招尽取何沧澜之要害!
  自技艺初成,步入江湖以来,何沧澜耳目所染的兵刃,不外刀剑之类,现在,只片刻之间,猛吃杖、鞭、枪一轮猛攻,早已眉心见汗,吃力异常,若非气脉悠远,内力充沛,非落败不可!
  “输给别人可以,就是不能输给庞剑豪手下,这口气我死也要争!”
  何沧澜暗自想着。
  “任进,服输吧!跪下叩个头,可以拣回一条小命!”
  老家人面露微笑,出言调侃,引起观众一阵哄笑!”未必!”
  何沧澜奋臂封架,叫声甫毕,引吭高啸。风映干霄,剑稳一抖,食指弹处。空锏怒射出去、斜插入石,激起数点火花,他已经亮剑在手!
  者家人不料他锏中藏剑,微一分神。
  何沧澜如醉如痴,冲入鞭影杖光之中,墨剑飞旋处,扬起一团黑雾,碰到如意锁链,“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老家人暴喝道:“你是找死!”
  左脚微提,滴溜溜的猛旋身躯,闪到何沧澜左肩后,一招“金蜂探蕊”,矛头向何沧澜后心刺到!已动杀机!势在必得!
  何沧澜猛横身,倏地出剑,画起一个小光轮,把矛头撞开!
  老家人不动声色,一招套着一招,左臂微沉,一搓枪身,矛头竞似活蛇,非常乖巧的原势再探头!这一手叫“小掷梭”。
  全靠内力收散,指挥七尺以外的矛头,使之连啄两次。出人意表,很能收克敌致果之效!墨剑的小光轮本是若迎若拒,并没真个攻出,何沧澜见矛尖欲去还来,手急眼快!旋剑交绥,面露微笑,现出身形!
  清清楚楚地站在老家人面前八尺之处,“乙字剑”粘字诀“泾渭合流”已经得手!
  老家人猛一收手,陡觉虎口一紧,啸风锁链杖有去无回,心知不妙,慌忙吐气开声坐马出掌击敌!
  何沧澜有心为难,右臂聚气,扣住奇形枪不放,身形霍地向旁一闪,将敌人猛劲,一下让过,左掌却不回敬,要他丢乖现丑!
  老家人心中更慌了,再次出掌,他还是“刷!刷!”的闪躲着大转圈子,不迎拒!
  场外十个提刀庄丁,吓得目瞪口呆,敌人内力造诣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可一面较力,一面闪挪!这是想像不到的事!
  老家人兵刃受制,真力吃何沧澜一顶一撞,运气不匀,连劈十掌,渐有水穷山尽之势,看来真会不待外力加身,就会自倒!
  何沧澜轻叱一声,不为己甚,挥手打出一记七成“劈空掌”,老家人勉强接住!虎口发酸!何沧澜意犹未尽,再来一记八成掌力,把老家人打得,放松手中的链子枪飞出场外,一跤跌倒,溅起一阵泥浆!
  千斤重压,令他骨散肉酥!而心中之难过,那是更不用提了!然而他又十分庆幸,身子并无不适!
  老黄躺在泥水中,心沁衣湿,一时半刻尚不能爬起来,觉得一场战搏已告结束,再无竭泽而渔,出掌伤人的了!十个庄丁迅速在他身前围起一道人墙,以防敌人突击,看那姿势、方位,似是一种马上可以发动的刀阵!
  “刷!刷!”几声!
  何沧澜抖落缠在剑上的奇形链子枪,将它掷在地上,自低头仔细检视墨剑,幸好分毫未损!心下甚慰!至于能打败老家人,那是理所当然,并不意外!忽然,场上众人,都转头望着同一方向!
  何沧澜不觉得也跟着回头,只见一团红光,从祟阁那边冒出,由远而近,电一般快地直奔过来,人没到,声先至,一声清叱因风送耳:“那里的小鬼,敢来我家撒野?”
  众人欢呼一声,何沧澜一怔,就在这瞬间,一个腰肢窈窕,身材修长的女孩子已来到场地上!
  她踏上青石板时的姿势怪极了,弓腰挺胸,两臂高抬过脑,把一把光鉴照人的宝剑,拖到脑后,来势极疾,令人来不及看清衣着脸蛋!
  但这姿势已足够提醒何沧澜她是谁了,不觉脱口惊叫:“猴儿精!”
  小猴子经过了女大十八变,变成一条“美人精”,已认不得人了!她脚下甫一沾上青石,身形急窜,其疾如鸟,三尺不满的宝剑,搭起一道白光,直向何沧澜天灵盖当头劈下来!
  正是“雪花盖顶”!
  何沧澜看她手中的那口剑,宝光耀眼,分明是干将、莫邪一类神器!心存忌惮,不敌硬架。脚下轻顿,类似“草上飞”轻功,直向后斜窜,厉叱一声:“且慢,有话好说!”
  猴儿精皱皱琼鼻,微哼了声,右剑左掌合十“童子拜观音”,旋风似的跃出,直取何沧澜胸膛“巨阙穴”,中途,玉掌竖立,平贴剑背向外一推,闪电也似的,化为“金针度线”,刺向何沧澜“结喉穴”!
  何沧澜仍然不敢硬封,侧身错开,猛一旋身,已到空心铁锏插地处,喘息高叫一声道:“且慢!”
  总算庞姑娘为人尚明白事理,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没按动手规矩,忘了亮招行礼,于是垂下眼皮,气嘟嘟地绕着何沧澜转了一圈!
  何沧澜趁机拔起铁锏,套在墨剑上,心中暗暗吃惊:这小猴儿精在走马灯也似的急转中,两肩永远一般平,凝神绝虑,于行云流水之中,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凝不移!
  力贯全身!
  “行了吧?”庞怀芝转了三个圈后,不耐烦地闭一眼问道。
  样子很像当日小孩子时,他们在玩“瞎子捉贼”,那不耐烦的神情,何沧澜道:“行了……但是且慢!”
  庞家大小姐,只理他上半句话,清叱一声,展开她老子的驰誉天下的“游龙剑”心诀,身形矫若游龙,翻如惊凤,疾如飞鸿,轻如巧燕,沉如泰山,静若湖水,把何沦澜圈在剑网中!
  何沧澜堂堂大男子汉,手若猿臂,墨剑又奇长,四尺有余!但因平生从未与女子过招,一阵心慌,竟敌不住小猴儿精的两尺七寸短剑!
  不满十招,以呈败象,他最不愿跟女子拼斗,前次在黄山,还有法赖皮,不愿跟“黄山逸隐”的女弟子对阵,另行选择对手,这次却由不得他了!
  “江湖经”中,有一条不成的规矩,就是英雄、英雄比武。男子有三不打之说:意即“下阴”“中胸”“玉颊”,这等女子要紧所在,皆不可出手冒犯!若向女子施出“魁星踢斗”,“叶下偷桃”等招式,就构成出手下流,为江湖大忌,可成死罪不赦之徒!
  “青山公”所传的“八卦刀”,本是连环一套,一招紧接一招,有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
  如今,何沧澜受了这后天限制,动辄觉得得咎,把这“八卦刀”折得七零八落,自乱阵脚,焉得不败下阵来?
  猴儿精来去如风,一击即闪,灵动无方,游龙剑攻不用“劈”字诀,守不用“撩”字诀,专重“刺、点、”两字、一出即收。是以剑虽短,并不吃亏,于剑招之中,还夹点穴,认准“重、轻、麻、咳、死、残、笑,”等七种穴道,吐吞剑锋,如矢如椎,真不愧天下名剑法!
  庞环芝虽然新练不久,但内功非弱,火候老到,把个何沧澜自己尚且不知道的穴道,一一招呼到了!
  何沧澜无法施展粘字诀,算来算去,只剩“劈空掌”好用!
  庞怀芝根本不容他有半刻缓手的机会、柳腰连闪,“风凰旋窝”,疾刺何沧澜右臂“曲池穴”,同时猛踢鸳鸯腿,那两只大金莲尖儿上下翻飞,分取“伏兔”和膝盖“环跳穴”!
  何沧澜横扫侧倒,两脚如轮子依次沾地,转到“啸风锁链枪”旁边,堪堪保全了那三次麻穴,心中真火微动!
  忖道:“这猴儿精,人都这么大了,这是老规矩,毫不懂顾忌,连脚都踢出来了,我还顾虑什么?”
  一念及此,飞脚勾起那奇形长枪,喊道:“打!”,连同一记“劈空掌”应声而出。
  庞怀芝正杀得性起,顺心顺脚,突见奇形枪像蛇般射来,这是管家伯伯的心爱兵刃自当珍惜,遂短剑一挑,沉肘消劲,拉住枪尾矛尖!
  这时一股劲风,呼呼作响,扑上面门来,连忙移宫换位,把奇形枪摔给后面庄丁,也娇喝一声道:“看掌!”
  自来女子习武,总以轻巧灵活为主,比气力总要吃亏,这猴儿精却不然,她父亲的北派“乾坤掌”,本以雄刚取胜,她学了七八成,也是走雄刚的路数!
  自见她手中短剑一晃,翩若惊鸿也似,剑光闪处,一招“樵夫指路”直向何沧澜胸前刺来,离身三尺,剑路一提一翻,化为“金龙戏珠”,刺向面门,扰敌心神,同时玉掌前推,掌心一吐,竟主动对掌!
  何沧澜只觉眼前一层白亮的光圈,胸口一道无形劲风已经打到,连忙运足七成劲力翻腕出掌,“碰”的─声!
  脚下竟不自主的倒退三步!而庞姑娘只肩头晃动了一下,就算没事了!何沧澜叫“好厉害!”
  把掌力提高至八成,两人俱是掌剑并用,星飞丸射,兔起鹊落,斗了五、六回合,均渐觉不耐,旁边的庄丁,屏气凝视,不敢出声!因为这种短兵相接,若一个失闪,就得当场吐血身亡!谁也挨不起对方结结实实的一掌!
  “把你这猴子粘住了、再对掌,看你受得住受不住?”
  何沧澜想罢,故意缓下身形,静待良机!施展粘字诀!
  要知运气出掌,若受牵制,力道即打个七折八扣!何沧澜的看家本领,就是以墨剑粘住敌人的兵刃。然后双管齐下,左右两臂均出真力!
  “天南一剑”就是这样败下阵去的,方才老家人也何尝不是吃了这个亏呢!而小猴子的内家真力更比不上他们两人!
  庞姑娘担心老家人的伤势,无心恶战,看对方身形凝滞,心中大乐,喜叫─声、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她也要施展绝技了!
  两人各怀心机,欺身近前。鹿死谁手,还在未知之天!
  见猴儿精滴溜溜一个转身,玉手一扬,宝剑当暗器打出!疾若流星,力取墨剑!同时一张秀脸凑到何沧澜脸前,左掌疾打其肩,右手已无兵刃,凭空多出。闪电也似的捣其胸膛!
  宝剑一击中的,何沧澜虎口一震,掌心发热、墨剑荡开半尺,同时右肩受敌。连忙出掌相迎,待到发觉胸口劲风拂来,援手已经不及!小猴儿玉指箕张,掌心─吐,大劫己成!何沧澜只道了声:“啊!”字,然后收胸,弯腰、垂头,作鞠躬状!
  陡的一只大金莲香钩又已飞出,一脚将他踢出场于外,墨剑已把持不住,“当叮”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小猴子急忙回头,跳入泥水区里,排开庄丁,蹲在老家人身边急问:“黄伯伯!你要紧吗?”
  老家人污秽其衣,肮脏其容,这时露出笑容,断断续续道:“不……要……紧!”
  小猴儿回头,迢迢看着那英俊少年倒地之处,神色之间分明说着:“哼!你还神气!”
  “少……家……人……死……了?”管家伯伯低声的询问着。
  小猴子以为自己听错,霍的站起,睁眼惊问:“什么?”
  老家人喘息不答,他有些后悔了这句话……急得她一顿脚,一阵风似的跑过场子,弯着腰,眯着眼,看着何沧澜!
  何沧澜倒卧在泥水中,闭目张口,喘息不已,露出一排雪白牙齿,鲜血混着污泥,沾满嘴角胸前,样子很像受伤的猎犬!
  小猴子只看到侧面,依稀记起来了,于是更低身倒头正面端详,惊得顿足尖叫:“真是小家人呢!”
  众人团团围住何沧澜,老家人也颤巍巍走近来!
  何沧澜迷糊之间,听得鞋履悉悉!有气无力的张开眼睛!一张头绍双髻的小女容颜映入眼廉。秋水为神,白玉其貌,穿着一身猩红衣裤、正低头看着自己,依稀还是小时候。把绒鞋尖塞到自己鼻孔时的模样!
  庞怀芝看小家人醒过来了,轻轻顿脚,打招呼说道:“喂……”
  何沧澜心如刀割,痛苦万分,出道四年,从没栽过,尤其近几个月来,所向披靡,强如谢世英,王金山,全在剑下称臣,想不到却在这最不应来的地方,输给最不愿输的人手中!
  他记得这不是第一次,打从最初开始、每次吵嘴打架,从来就没赢过一次!不想彼此都长大成人,这关系还是一成不变,照样还是输!
  往时,拿她是少小姐。总是暗自让着她点,陪她玩而已,吃些小亏没什么,而今,却弄得自己如此不堪,当然不能施出十成“劈空掌”,将她一掌打死!
  “把这家伙绑起来,等庄主回来发落!”
  不知是那个庄丁出主意,拍马屁。附和的人很多:一时人群骚动,就要动手!
  何沧澜顾不得正在调息,霍地站起,巅跟了一下,害得众人倒退一步,人群中有人喊道:“这小子还狠,一个指头就够他倒金山了!”
  老家人怒气填膺,因为何沧澜不该心存戏弄,把奇形枪一报一送,害他出掌时上气不接下气,再衰三竭,已勉强支撑着过来,点头道:“就这么办!”
  众人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是把这小子捆绑起来呢,还是─个指头再将他弄倒!庞怀芝站在管家伯伯的身边,皱皱眉头,轻声道:“不吧?”
  老管家望了女魔王一眼,吩咐庄丁道:“让他去吧,把兵刃留下!”
  何沧澜虽不愿开口,但弓脚踏出,不丁不八,摆出起拳马步,强运十成威力,“劈空掌”随手上打出!掌风过后,那块大青石已被阴手击得分裂,再分裂,最后酥落成一摊碎石!
  大有再打一场架之意,他是宁死也不能让墨剑离身一步的!
  “任进,你别不知足,这是咱们规矩,谁栽谁就得留下兵刃,化纯和尚的方便铲也在兵城库!”
  老家人得理不让人,喘息脸红,厉叱道。
  何沧澜强压住一股上冲的心血,不得不开口自辩的道:“那么你的锁链枪和那文脱手的短剑,我要带走了!在下是输在掌上,并非输在剑上!便是掌上么!嘿嘿!让梅应龙那小子来比比看!”
  他话中之意,当然是指,脚下的这方大青石说的!庞怀芝长脚长腿,长腰长手,站在老家人身边,高过其首,回头垂首的“哼”了声:“还他吧!”
  她身穿猩红夹袄,椒乳微耸,腰缠金雪白腰带,腰带极长,又不打结,绕了好几匝,猩红绸裤管极宽,脚下是鹿皮蛮靴。瓜子脸上是小时候吵嘴后赌气的表情!墨剑物归原主,铁锏壳上,有一条伤痕,那是猴儿精掷剑时留下的!
  何沧澜勉强运气,奋力朝铁锏弹指!
  “搭!”地一声,弹起一块铁屑,铁锏又缺了一角!
  “不拖不欠,后会有期!”
  何沧澜说罢,体内真气再次四散,有如万蛇钻动,嘴角又沁出血丝来!
  老家人瞄他一眼暗自得意,折动得他也不算轻了!他自留记号,作为交代!老家人不便再挤兑他了,只道:“牵他的马过来!”
  先前开门的那老者,领命而去,一会儿马就来了!何沧澜半死不活,伏上马鞍道:“庞庄主面前,请代为陈说,化纯死了,代他来的人也是来过了!”
  庞大小姐仰头瞧他,注意到他上马姿势奇特,一不跃上去,也不是脚踩银镫,跨腿而上,而是手提缰绳,缓缓上升,老半天才脚踏金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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