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人和南枝结拜兄弟,那一夜真是轰动整个城市,看了他们哥儿俩仪容风度,那一个不说一句并生瑜亮,珠壁交辉。
赵岫云明里不来赴宴,也暗地里微服改装参加热闹。
他是个工于心计,阴险狠毒的人,以往一直就被南枝压得抬不起头,这时南枝又与壁人结拜兄弟,更是如虎添翼,更不容对付了。
报仇急不在一时,他暗中作了一番安排,定下心等候机会,传柬暗中召来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
闻楚杰和万梦熊也帮着准备,柬召好友前来安排计算南枝的阴谋。
明知公然挑衅动武占不了上风,便采纳了闻楚杰的毒计,明里与南枝保持相安无事,不再计较的良好风度,暗中却徐徐布置人手,静待机会除去眼中钉。
壁人和南枝盘桓了两个多月,彼此比过剑,较量过各种武器。
南枝才算真知道璧人的真才实学远在自己以上,因此跟歧西商量,写信介绍壁人到云贵总督潘桂芳那里去求个差事。
潘总督跟南枝的父亲石人龙也是兰谱之交,这年头云南正在闹匪,恰是用人之际。这事璧人也并不反对,当时就这样决定了。
璧人动身的那一天,他和南枝说了许多的话。
他说他也懂得一点相法,说南枝血不华色,怕有甚意外飞灾,劝南枝千万不要再跟赵岫云兄弟结仇。
明年最好离开家乡,假使肯去云南的话,他就更放心。他教南枝务必听信歧西教导,切不可任情任性。
这些话南枝听了嘴里答应,心里却满不在乎。
当时临歧分袂,彼此洒了一阵眼泪,劳燕也就分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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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人去后,南枝心中忽忽如有所失,一天到晚,只是喝酒睡觉。歧西怕他闹出病来,镇日守住他想尽法子逗他玩笑,南枝还是郁郁不乐。
这一天歧西忽然想起杭州南枝的姑母处,前年曾有好几封信来要南枝南下玩玩,何不趁这时候,劝他赴杭一行?想着,便破费几个时辰工夫,把江南风景说得天花乱坠,一篇话耸动石南枝游兴勃勃,即日整顿行装南下。
璧人的离开,本来就在赵轴云意料之中,结拜兄弟不可能永远聚在一起,亲兄弟也各有各的前程。没料到过不了几天,南枝便又离开了。
赵轴云不甘心,暗中派了几个人,跟踪南枝南下。
他自己留下来暗中布置,闻楚杰和万梦熊也留下来,他们不能亲自跟踪,以免被南枝看破他的阴谋,所派的人都是南枝不曾见过面的人。南枝不知道有人在暗中计算他,无牵无挂沿途游山玩水,梅开季节到了杭州。
南枝的姑爹查观海在世之日,署理过两任河官,很剩了几十万家产,为人忒过工于心计,所以还不到四十岁,就赴召玉楼去了。
查老太太是石人龙的同胞妹妹,二十五岁嫁到查家,和观海恩爱夫妻仅仅厮守了七年,便做了未亡人。
当时的规矩孀妇是不肯轻易出门的,而况石人龙连年迭在疆寄,更没有给他兄妹会面的机会。
这样,南枝就不曾拜见过这一位姑母。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做查古农,为人蕴藉风流,不拘小节,虽然是个读书种子,但还能够淡泊明志,生平很看不起功名两个字,好在家中有的是钱,便宜他无须进取,躲在家乡,奉母自娱。
娶的媳妇姓李,小名菊人,是一位秀外慧中,聪明豪爽的姑娘。
夫妇俩都是十分好客爱热闹的人,听说石家有个表弟,生得跟美人儿似的,而且是多才多艺,便巴不得早一天能够和他见面。
尤其是李菊人,看了南枝前年寄来的一张画像,总不相信他是个男儿,她取笑着说过:“这个表弟,我看也许是表妹假扮的,如果是个男儿,谁相信他有这样的美貌。”
这话被查老太太听见了,老人家便急得了不得。
菊人知道老人家的脾气,更是常常把这种疑问挂在口头。
老太太真急了,她愤愤对菊人说:“你们不用不相信,我石家的子弟,那一个不是潘安似的?
你舅舅在少年时候,就长得比姑娘还要美丽呢。你的舅母也是有名的美人儿,那样一对玉人还会生个丑八怪的儿子么?谁都像你爷爷一张脸和斗战胜佛一样,养的儿子,自然也就是一个猴儿相了。”
这几句话把古农和菊人都说乐了。
菊人笑说:“妈妈,您爱护侄儿索性骂到爸爸来了,我总不相信人间真有什么美男子。潘安卫玠谁又亲见过了?您老人家不服气,就把石家表弟请来,也给我们见识见识。”
老太太本来就十分想念娘家的亲人,再被菊人质难了几天,便发急教古农连寄十多次信,要南枝即日来杭。
看看空盼望了一年,老人家便有些气起南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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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老太大饭后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已是黄昏的时候了。
心中总觉得十分想念南枝,一个人懒懒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两株桂树出神,枕头上已是粘湿了一片泪水。
菊人看了他这个样子,便坐上床沿来,笑道:“妈妈,您又在想念着石家表弟了,这一位爷,怎么这样大的架子,只是教人盼不到,望不到。
妈,我想还是教古农北上找他去,好歹总要把他抓回来,您老人家狠狠打他一顿,也教我们出一口怨气,这样您老人家只管想他想出病来,他也是不知道的!”
老太太道:“你别急,我的侄儿不至这样没良心,仅仅只有我这一个姑母,他能够真的不来看看我么?你去喊浣妹妹来,问她看看,我教她做的事情,到底做了没有?”
菊人道:“妈,您别说浣妹妹了,她昨儿还在埋怨您老人家呢!她说,表哥没来,先乱着收拾屋子,就是拾掇得和皇宫一样,他不来也是白费心的。”
老大大道:“你这小鬼,总是左一个不来,右一个不来,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定不来的呢?浣青这坏丫头,我不过教她看着老妈们,把屋子整理一下,谁又不曾要她亲自动手,她怨我什么?她不管,我自己也还会。”
老太太说到了这里,忽然外面跳进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口里嚷道:“大妈,您别骂啦,屋子不是昨天就拾掇好了么,谁又不管呢?”
老太大听了,坐起来笑道:“都是你大嫂子赤口白舌说的谎话。好孩子,你别生气,过来我问你,你绣的那十八个海鹤和八骏马,可曾把它挂了起来?”
小姑娘滚在老太太怀中,仰着头笑道:“挂是挂起来了,可是表哥来时,您可不要告诉他是我绣的。”
老太太一边抚弄她额前的短发,一边笑道:“怕什么,你是有名的巧手了,难道那两块绣还不值得赞赏吗?”
菊人笑道:“妹妹,你当心你表哥来了,大妈就不疼你了!”
小姑娘呶一呶樱桃似的小嘴道:“表哥来了,我回家去。”
老太太道:“好宝贝,你别听你嫂子的话,南枝是我的侄儿,你是我的侄女,内外总是一样,我不会有两样心,他来了,也许我还要做一回媒人呢。”
小姑娘听了,总有点儿娇羞,阖上眼皮不理。
菊人走近来把小姑娘拧了一下,笑道:“浣妹妹,恭喜啦!”
小姑娘跳起来扭着菊人不依。
姑嫂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霍地大丫头玉屏抢了进来,笑道:“老太太,直隶表少爷来了,在堂屋上和少爷说话呢。”
小姑娘和菊人听了玉屏的话,争着都向门外跑。
老太太一边伸腿下床,一边急促的问道:“玉屏,真的来了么?”
问着,恨不得一脚便赶到外面去,偏是脱在地下的一只鞋,刚才被菊人和浣青一扭扯,踢入床下去了。
老太太两个眼睛看住玉屏,下面的脚只是找不着鞋子,老人家急得直骂菊人。
玉屏急忙转到床后另外拿出一双,伏在地下替老太太套上,扶着她正待往屋外走。冷不防菊人和浣青,嬉笑着撞进来。
一边一个把老太太给夹住,外面古农已是陪着南枝来了。
南枝抬头,只见当地站着两个美艳的姑娘,左右夹住一位头发斑白,身材瘦削的老夫人。
南枝心里明白,紧走两步,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口里低喊一声:“姑妈。”
这时老太太早是老泪纵横,淋漓襟袖,伸手抚摸着南枝的头,哽咽着说道:“我的儿,你真的来了。”
说到这里,制不住索性伏下身抱住南枝放声痛哭起来。
南枝被老太太来上这一招,也觉得一阵心酸,挂下数行眼泪。
菊人扶起了老太太,古农上去也扶起南枝,笑着对老太太道:“表弟没有来,您老人家镇日价想念,现在来了,正经话又不说了。”
老太太听着便也好笑起来,边扯住袖口拭着眼泪,嘴里喃喃着道:“可不是,都是你们……”
一边拭,一边细看南枝。
她看他那模样儿,怪似少年时的石人龙,想到当年兄妹一番情景,眼中的泪水,又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直流。
南枝看老太太十分伤心,便强笑着道:“前年我接到表哥的信,很想南来,偏偏是有几桩小事儿把我绊住,害姑妈只是惦念着,真大罪过了。”
古农笑道:“你来了,满天云雾全消。这几个月因为你,妈妈整日价都在生气,可把我们累透。”
菊人接着笑道:“真的,表弟再不来,我和妹妹连吃饭都是有罪了呢。”
这句话把老太太和南枝都说笑了。
老太太揉一揉眼眶,扭转身指着菊人道:“这是你的表嫂,是我家里一个疯婆子。”
一转指头又指住浣青笑道:“她是你表兄叔父的女儿,是我的一朵解语花,你们见过面,以后好说话。”
南枝听了,看着浣青和菊人,作了两揖。
她们俩笑吟吟地,拂花也似的回了一个礼。
浣青偷偷一推老太太,低声说道:“表哥站了半天了,怎么不让他坐下来。”
菊人听见,微微的对着浣青笑一笑,姑娘羞得满脸红潮,低下头看着鞋尖。
偏是老太太耳朵有点儿背,听不清楚浣青说的话,苦苦地逼问她道:“好孩子,你说表哥什么?”
问了几句,浣青只是不应。
菊人笑道:“她说……”
说字刚出口,姑娘抢过去,便把她的嘴给堵住,两个人又是一阵拉扯。
老太太望着南枝说道:“你瞧这一对孩子,整天都是那样猫儿赶耗子似的,纠缠不清,倒亏她解了我不少愁。你表兄他只管喝酒吟诗,天大的事,他也是不理的,我的起居饮食那更是满不在乎的了!”
菊人说道:“妈妈说喝酒,倒把我提醒了,表弟来了半天,您老人家还没有教人预备什么去呢?”
老太大笑骂道:“你这小鬼管什么的,这些事还要我来分心?”
菊人笑道:“您老人家没交代,我们又怎么敢出主意呢?等下弄得不合表弟胄口,又要骂不会办事儿!”
老太太道:“明明自个儿乐昏了,还要和我拐弯儿说话,快点替我滚。”
菊人笑着,便待往外面去。
这里古农招呼南枝坐下,谈到人龙和观海身上,大家不免又是一阵伤感。
一会儿,便有个丫头端了一碗面,四碟子小菜进来。
菊人卷着袖口,满脸笑容跟在后面,笑道:“表弟胡乱吃一点罢,这是我亲手弄的,反正比外面买的总还干净一些。”
边说,边走到脸盆架上洗手。
南枝急忙地站了起来,说道:“表嫂,别客气,我是什么都可以吃的,千万不要多费心啦!”
老太太笑道:“好孩子,你不必和她讲客气,你是头一次来的,就劳动劳动她也不是罪过。她弄的菜还不坏,晚上要她拿出一点体已钱,弄几盘菜请我们娘儿喝酒。”
浣青笑道:“这样才有意思,我好久没有吃过嫂嫂亲手弄的菜了。前天要她替我弄一碗肉丁豆腐,端了好大的架子,由着我这样央告,她总不理,今儿个看她怎样偷懒过去。”
菊人伸着一个指头睑上一划,笑骂道:“哟,馋嘴的姑娘,亏你不怕羞,听见吃,就乐得什么样子了,妈妈还没说请你陪客呢,你就这样拿得定把得稳了。”
回头又对老太太笑道:“妈,您老人家偏心不公道,我是不能答应的,要我出钱,又要我卖力,浣妹妹却让她两肩荷一口,充都统白吃,真是没道理。”
老太太笑道:“你总是喜欢作弄你妹妹,她是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你迫她作事,她不愿意也是没有意思呀。”
菊人道:“妈说她不懂事,她就处处比我聪明周到。妈妈说她不愿意作事,今儿个,也许她是愿意的呢,您不看她收拾的屋子多干净利落?”
说着看了看浣青,又看一看南枝,掩住同笑着出去了。
这几句话把小姑娘说得十分羞涩,紧紧地傍着老太太,只是不敢抬头。
老太太牵起她的一只手,说道:“你别和这泼辣货闲磕牙,她说的话,我就弄不懂。”
菊人在外面笑着应道:“妈妈不懂,妹妹是懂的,您问她就明白了。”
小姑娘听了,一摔手便往门外面追。
老太大喊道:“青儿,你跑那里去,不带表哥去看看你替他收拾的屋子么?”
小姑娘不理上,三步一跳的,跳出门槛找她嫂子的麻烦去了。
南枝吃完了面,洗过了手脸,古农引他到花厅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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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厅是一个玲珑小巧的小客厅,有两间精致的屋子,小小一个厅,庭下筑个小花台,上面疏疏地种了一些花草。
高出檐际的有两株梅树,这时候恰正是烂缦着花朵,漫天锦绣。
廊上排下两列报岁兰,夹杂着几盆避烟草。
厅上随便陈设着十多样古玩,壁间挂几幅仇十洲的仕女图,地下是一色的花梨木桌子和椅子。
左边房子里,一排放下四座书架,有几百部图书,书香飘拂。
对面是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盒好图章,一两块汉瓦秦砖,炉鼎尊彝,瓶盘杯壶。窗前横着一张书案,笔床墨盒,雅姿宜人。
左边屋子背窗放下一张杨妃榻,左右夹着两盆梅,粉红窗幛,湖线绒绦,窗下金笼鹦鹉,羽光若雪。
当地一张紫榆的长形桌子,上面排一个美女耸肩花瓶,一副古瓷茶具,一个盘螭古鼎,两边疏落地散着两行几凳。
当中安下一张独睡床,白色的帐子,苹果线的锦衾,底下是洋灰鼠的褥子,叠着一对雪白的锦枕,床边侧立一架玻璃镜子的花橱。
雪白粉墙,并不滥悬字画,仅仅是张起两幅刺绣,一边是添寿海鹤,一边是滚尘骏马。真是不华不朴,不脱不粘,好一个幽雅卧室。
南枝把左右前后看了一个清楚,心里暗暗喝采。
古农笑着说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书房,我生平是不管那些的,对于收拾屋子,更是不善此道,所以一向这一个小花厅,弄得浑天黑地,一塌糊涂。前天妈妈忽然要浣妹妹把这里拾掇起来,老人家似乎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的样子,你说怪不怪?”
南枝笑道:“我来了,还不是自己一家子人,又何必这样费事。”
古农笑道:“费事也还没什么,不过浣妹妹她倒切切实实的忙了一天。”
这时候,老太太扶在玉屏肩上,走了进来。
她把屋子看了一看,便笑道:“我喜欢浣青不冤枉吧,你们瞧憔,这屋子就收拾得多有气氛呀!
不懂事的,常常叠床架屋的乱堆着许多家伙,糟蹋东西,又糟蹋屋子,我就喜欢这样清清幽幽的不俗气。”
古农笑道:“您老人家心爱的人,她是永远没有错的,这屋子如果是我拾掇的,您老人家就不满意了。”
老太太道:“你别找你娘的骂啦!你这懒虫,好好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连开口叫人作事,都懒得动,还说拾掇,你还是拾掇一下你自己吧!”
老太太说着,便坐下杨妃榻上看盆梅。
老太太又笑道:“这两盆盛畹送的梅花倒是不错,这枝儿也虬屈得好。今年孤山的梅花应该很好,不然她们母女不会逗留几天的。”
古农笑道:“梅花可算是盛畹惟一的嗜好,这一下可饱偿眼福了。”
老太太道:“盛畹这女孩,别的都好,只是过于干净一点,怕她没有福气。”
母子俩一问一答说着盛畹,南枝听不懂,背上手看壁上挂的刺绣。
老太太看着,又抛下古农向着南枝道:“你看这两块绣好么?”
南枝笑道:“人家都说杭绣好,杭绣真不错。”
老太大笑道:“这也不见得!不过这两块是浣青得意的玩意儿,所以也还过得去,这孩子忒聪明了,她绣的东西都还生动,你家里应该还有我做女儿时绣的零碎,你也看见过么?”
南枝道:“好像看见过的,妈妈死后,就不知道搁在那里去了。”
这一句话,又勾起老太太的伤感,眼眶儿一红,呆呆地看住南枝。
古农走过来笑道:“妈妈,过去的事提他干么?我们到外面去罢。”
老太太道:“你又来管我的事了,你出去,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表弟谈谈呢。教人掌灯来,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古农听了,不敢多说什么,搭讪走了。
老太太和南枝谈了不少时间,真是哭一回,笑一回,说不出她是悲是乐。
在说话中间,她看出南枝是有很好学问的,接着她又知道了南枝学过武功。
老太太虽然是女人,毕竟将门之后,也还能够文武并重,所以她听了南枝说的话,心里非常快乐。
她渐渐的问到南枝的婚事上来了,南枝把头摇了两摇,表示他还没有订婚。
这一下更教老太太十分欢喜,娘儿俩谈得有味,不觉已到晚饭的时候了。
浣姑娘进来问道:“大妈,嫂嫂说菜好了,排在堂屋,还是排在这儿?”
老太太道:“好儿子,不用你跑来跑去啦,喊玉屏教他们把菜端进来,人又不多,就外面厅上不好么?”
浣青笑道:“我也想堂屋上怪冷的,不如这里好,我还得出去把嫂子拉来。厨房里一切都齐了,其余的事周妈都还会的。”
说着不待老太太答应,一扭身又走了。
一会儿,大家围着一张桌,说说笑笑,不觉都喝了一些酒。
老太太今天是快乐到极点,所以她也破例的喝下三五杯。
这会见南枝和浣青菊人都混得熟了,很随便的交谈起来。
菊人本来是会酒的,她一看南枝喝酒姿势,就知道他有很好的量。
古农嗜酒若命,但并不十分高明,他拚了南枝几杯,人已是虚飘飘的荡漾起来了。
菊人怕他醉了呕吐麻烦,便截口道:“凭你这沟壑的量,不是人家河海的敌手,还是让我来陪表弟几杯罢。”
说完,真的喊人拿了一对绿玉的酒斗来了。
聪明的人,事事都是有意思的,菊人接过酒斗来,她斟了一个满递给南枝,又斟了一个八分,先强着浣青和南枝对饮。
拍着手看住老太太笑一笑,老太太点头会意。
浣青的心中也有点明白是菊人作弄自己,扭转头看着别的桌子上。只有南枝是糊里糊涂照着杯看浣青红着脸喝下那半斗酒。
菊人要过斗来、她一边喝酒,一边把南枝看个仔细。
看他生得长眉丰颊,皓齿明眸,一张脸白里泛红,吹弹得破,心里不住的纳罕。
再一看浣青时,只见她一对眼珠子只管停在南枝脸上,又自暗暗好笑。
看看又喝了几巡酒,菊人就表弟长,表弟短,叫得震天价响。
一会儿,她忽然又记起盛畹来,她笑着对南枝说道:“表弟,看你这一个酒量,这里就只有一个人是你的劲敌,可惜她跑到孤山看梅去了。不然今天把她请来,你就不能够这样从容啦!”
浣青也笑道:“真的,盛畹回来时,我们请她和表哥对一对,看到底是谁会被醉倒?”
老太太道:“表哥是客,你拿得准盛畹肯过来么?”说完,又切切实实的把浣青盯了一眼。
浣青姑娘听了,看看南枝,便不作声。
菊人笑道:“盛畹这个人素净中带着英爽,她就不会那样扭扭捏捏的装模作样,只怕浣妹妹不愿意,如果浣妹妹真的愿意,我担保请得她来。”
说着,看了浣青,又看了南枝,不经意的举起斗儿,呷了一口酒。
浣姑娘脸上一红,作色笑道:“嫂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请盛畹喝酒,怎么有我的愿意和不愿意?”
菊人看浣青真的有些生气,便转着语意笑道:“你不用生气,说了你自然明白,我说你愿意出钱排酒,我才出力请客呀。”
姑娘回头回波一笑,伸手掠发。
玉屏站在老太太背后忽然笑着插口道:“少奶奶,我刚才听表少爷说也学过武功的。华家姑娘来了,他们两位喝完酒比一比剑,不更好玩么。”
玉屏这句话,引起了南枝的注意,他一闪两目,静听着她们说话。
这时菊人和浣青纳罕地争着看南枝,停疑不语。
老太太回头便骂玉屏道:“你这小鬼懂得什么比剑,不要你多话!”
古农拍着手大笑道:“这可够我乐呢,平日我央求盛畹舞一回剑给我看,还应许她做一篇舞剑行,她总是懒洋洋地不理,现在有了对手,也许她有兴趣了,真是活该有我的眼福了!”
老太太道:“你别乐得太可以了,比剑是有几分危险的事,谁担得起责任,教你表弟去冒险?”
南枝笑道:“姑妈,比剑倒是没什么危险的,不过这个华家姑娘倒底是什么人呢?”
老太太道:“她是我们的紧邻,家里只有母女两人,从京里移居到这里的,她的家世我们都不明白,也许是不太正当吧!”
菊人笑道:“妈妈说这样话,我就不服气。别的虽然不知道,只看她母女两人的气派,也是正正当当的。”
老太太道:“你不服气,你说你见过几个女儿家学武功的?她那模样儿就怪似卖解的呢。她是你的什么人,你尽提到她干么?”
菊人看老太太真的有些不喜欢,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南枝却去央告着浣姑娘道:“妹妹,你告诉我这位姑娘到底像那一种人,会的是什么样武艺,长得好不好,有多少年纪了?”
浣姑娘把头一摇阖上眼皮说道:“她么?”
说着略一迟疑,闪开水汪汪的一对眼珠子,盯了南枝两眼才又笑道:“她长得可真是一个美人胎子,所有美的成份她都占住了,未说便笑的,怪可人的样子。但有时候又冷静得和冰霜一样。
她这人就不喜欢华丽,家常打扮总是布衣椎髻,不施脂粉,不爱打扮。她和我们的嫂嫂站在一块,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像浓桃艳李,一个像幽兰秀蕙。
年纪是十八岁,会什么武艺,我就不明白了,也不曾看见她挥过拳腿,可只是有一天她在花园里,双手推倒一块石牌。
那石头有八尺来长,两尺宽润,下半截深陷在土中,大约非有千百斤气力是拔不动它的看她就十分从容不吃力。
还有一次看见过她用小小的石片,掷下老槐树上一个老鸦子来。这两桩事我看了惊服得不得了,她还说是小玩艺儿,谈不上是武功呢?”
浣姑娘歇了一歇,又接着说道:“她家里有两柄长剑,晶莹夺目,冷气袭人,她有天拔出鞘儿,有意放我眼前一晃,惊得我毛发皆竖。她还有几双鞋,底儿夹着铁片子,问她干什么用的,她只是含笑不说。
她和我很好,她的身世我也晓得很清楚,但她不许我告诉第二个人,最奇怪还是她有一种很不好的脾气……”
浣青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不说。
南枝楞着两眼看住她,催着说道:“妹妹,说下去罢,到底她有什么样不好的脾气?”
浣姑娘掩着口说道:“我倒不曾看见过像你这样急的。我问你,你只管寻根究底,是什么意思?”
甫枝被浣青这一问,不知道怎样却弄得面红耳赤起来,他讪讪说:“我因为听说她会武功……”
菊人接着笑道:“因为她是个美貌的姑娘!”
说着拊掌大笑,声如银铃。
这一下把南枝说得十分不好意思,低下头喝酒。
浣姑娘笑道:“我告诉你罢,她的坏脾气就是不欢喜男人,她说男人好比是燎原的火,决堤的水,真是不好惹的东西呢。”
说完,又是一阵的笑。
古农看南枝羞涩不自在,便笑道:“喝酒吧,别人的事不用管它啦!”
说着又力促大家喝过几巡酒,时候也就不早了。
第一个老太太先自撑持不住,但又不放心南枝和浣青,怕他酒过量了会生病,一叠声催着盛饭来。
老太太坐着看大家都吃了两口,命人撤去了席,把南枝和浣青两个带到自己屋里闲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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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留在查家,不觉已是几天,渐渐的和浣青有些意思,谈笑嘲谑,都无避忌,老太太眼看这一对粉装玉琢的人儿,承欢膝下,感情一天深似一天,心里十分快乐,暗暗就计算替他们牵合姻缘,背地和菊人商量两次。
菊人却以为不必操之太急,如果一下子便说穿了,还怕两人要闹起避嫌,那就反而不自在了。
老太太想想觉得有理,一时也就不提这事了。
看看又是几天,浣青提议要请南枝到西湖去游玩。
只要是浣姑娘出的主意,老太太从没有不赞成的。就教古农和菊人陪着他们俩一块同上西湖来。
由查家到西湖,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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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早,大家坐上轿子,沿着湖边一直抬到断桥。
南枝问轿夫,知道是去孤山的一条正路,便教停住了轿,四个人步行向着孤山慢慢地走上去。
紧紧的北风,迎面吹来,两对男女偎傍着说说笑笑,倒也忘记了寒冷,却只是地下的雪花,倒有些教人立脚不稳。
在这个情形之下,南枝不时的便要扶持着浣姑娘走路。
一路上看了许多梅花,但都呈着衰残景象。看过平湖秋月,玩了赵公祠和财神殿,便上了放鹤亭。
这地方的梅花,却还不十分零落,周围的环绕着,风起处飞红满地,香沁心脾,大家心上都觉得有些诗意。
菊人促狭的离开浣青远远地站着,看浣青一手攀着一枝梅花,一手掠着额前的短发,笑吟吟的和南枝说话。
这一对玉貌珠颜的璧人,衬着那花天雪地,真是如一幅的图画,直看得菊人暗暗的点头赞叹。
离开了放鹤亭,走到巢居阁再为流连一下,转上冯小青的坟墓。在这里浣姑娘又问了南枝许多关于小青的故事。
大家踏着满地琼瑶,走上西冷桥。
霍地浣青伸出一个指头,指住对面嚷道:“嫂嫂,你瞧那边不是盛畹么!”
口里嚷着,两条腿立时加紧了步伐,迅速的往前走去。
南枝一闪双眸,看着离开这边十多步远近,站着一个丽人,窄窄的腰儿,瘦削的双肩,樱唇半张,瓠犀微露,招手儿含笑迎着浣青。
一对剪水的双眸,却只管打量着这边,那飘逸的神情,和霭的风度,真是明珍出盒,皓月停空。
看得石南枝一颗心突突的跳,不自禁地楞住了。
菊人走近来,轻抬皓腕,把南枝轻轻的一推,低低地笑道:“你也不怕人家笑话,这样呆头呆脑的像个什么样,难道真的灵魂儿飞上半天了?”
南枝双颊一红,背过脸儿望着菊人腼觍的一笑。
古农笑道:“不打紧,她是不怕人的,你只管跟你表嫂过去看个仔细,真的是美的太撩人了。”
菊人刚走了两步,听了古农的话,扭转头狠狠地盯他一眼。
古农倒呵呵大笑起来,菊人脸上微微出一丝红晕,回眸看看南枝,又扬着头往前面走了去。
古农对南枝呶呶嘴,两个人并着肩跟在菊人背后。
菊人一见着华家姑娘,便嚷道:“你好自在,玩了几天,还不想回家么?”
华姑娘笑道:“你这俗物,居然也知道冒雪探梅,真是出人意料的事了,你当心着损了你的金莲。”
说看把头藏在浣青背后吃吃地笑。
菊人笑道:“谁都像你没络头的野马,整天价游山玩水闹得起劲,一时有了婆家,看你还能这样享福。”
边说,边过去一手扯住她,一手指看南枝,接着道:“来,我替你介绍一个和你有同好的人,他唤做石南枝,是古农表弟……”
说看,回头又对南枝笑道:“这位华盛畹姑娘,是我们的邻居。”
南枝听了,急忙向着华姑娘作了一揖。
华姑娘满脸飞红的,含笑回了一礼,敏捷的眼波把南枝上下一掠,便低下头对着浣青说道:“妈在前面等我呢,我可不能陪着你们了。”
说着,又禁不住的再看了南枝一眼,隐隐的听到她的一声“再见”,扭转身子,翩若惊鸿的微微地笑着走了。
南枝一对眼珠子直送她去了十来步远近。
浣青姑娘看在眼里,口中微微的倒抽了一口气,便有点不大自在,懒懒地退在一边,看了菊人,噘着嘴道:“嫂嫂,你看盛畹背后有什么文章,怪惹人的?”
菊人一看南枝,低声笑道:“这叫做行一步可怜人……”
古农听了,抚掌大笑。
这其中三对眼波,都浸注在南枝身上,他就像干了什么错事,被人道破一样,怪难为情的折回头看着桥下。
这时候,忽然天容陡变,云隐山晖,北风一阵紧过一阵,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菊人怕老太太家里不放心,再来也十分明白浣青不愉快理由,便催促大家上轿回家。
南枝原想再往前去,也许还可以遇到华姑娘,可只是刚才浣青和菊人的一阵取笑,把他愿意再留下一会的勇气,扫得净尽,看看天也就不敢说话,忍着一肚皮的不高兴,随着大家坐上轿子回来了。
一连几天鹅毛大雪,天气十分寒冷。
南枝偷偷的问了玉屏,知道华姑娘还是不曾回家,几番想独个儿再上一趟西湖,偏是老太太总是不依,一定要他等到天晴再说。
可是这几天来,浣姑娘都好像是生气似的,和他生分了许多。
南枝几度要向她口中再查探一些华姑娘的身世,她总是淡淡地给他一千个不晓得。
聪明的南枝,心里也就有几分明白了,可是他想,女儿家的心肠,真有这一般狭窄,到底这是那里来的醋劲儿?
本来南枝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想着,便也不肯再去将就浣青了。
家里只有菊人最捉狭,也最机灵,这几天她看着浣青和南枝的神情,便暗中告诉了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听了,便急得什么似的,问菊人他俩到底闹的什么意见?菊人又是笑着不答。
老太太糊里糊涂,在这天晚上把浣青和南枝,都喊到屋里来,开口便问浣青道:“好宝贝,你为着那一桩事和你表哥生气哪?”
浣青冷笑道:“大妈!这问的可奇怪,我是什么样人,敢和石少爷生气?”
说着,便要往外面跑。
老太太紧紧的把她拉住,回头又问南枝道:“你们两人到底闹什么?说出来待我老婆婆替你们调解调解罢。”
南枝笑道:“这就真把我搞糊涂了,我几曾和妹妹有甚意见来着?除非妹妹有讨厌我的地方,我是绝不敢得罪她的。”
老太太叹口气道:“你们两人说话彼此带着锋芒,这是何苦来呢?南枝,你念着你妹妹年纪轻,凡事得让她一点,过去的别提了,今天起可不许再生气啦。”
菊人站在一边,笑道:“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表弟,你就委曲点陪个礼儿罢。”
老太太道:“这样好,好儿子看在我的面上,多委曲了。”
南枝笑道:“姑妈,您说您要我怎样的陪礼法我总依您,不过我终是个糊涂鬼。”
菊人笑笑:“不,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你并不糊涂,论理做哥哥的就该体贴妹妹,谁教你当看芍药面前赞牡丹,活该有你的苦头吃。算是减轻了你的处分,你就作个长揖请罪吧!”
说着,过去一拉南枝,南枝真的向着浣青兜头作了一揖。
浣青急急把头去埋在老太太胸前,嗤的一声笑了。
菊人拍着两手,笑吟吟道:“一笑倾人心,从今一和两好,相敬如宾。”
浣青听了,跃起来便奔向菊人。
菊人迅速的藏到南枝背后去。浣姑娘来得凶,一个滑溜撞上南枝,南枝两臂一张,接个正着。
这一下羞得浣姑娘一张脸红如山茶,挣扎着伸腿要踢菊人。
南枝情不自禁,两手叉住浣青的腰,轻轻的把她举个过头,高高的旋了一旋,吓得浣姑娘,嘤然哀叫,闭紧眼皮,手足乱舞,南枝舒徐的把她送到老太太怀中放下。
浣姑娘撒娇撒痴的抱住老太太,嚷道:“大妈,您打表哥!他帮着嫂嫂欺负我!”
老太太紧紧的把她揽着笑道:“好宝贝,不要再闹了,我有办法,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教他们凑份子替你过生日,乐他一天好不好?”
浣青还没答话,南枝便凑趣道:“原来浣妹妹生辰是明天,我叫人预备礼物去。妹妹自己说,喜欢什么东西?”
菊人笑道:“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她没有不喜欢的。”
老太太道:“礼物,她可不敢收,还是你们两人凑多少份子,说出来,我计算看够不够,不够我垫。”
菊人笑道:“那一定是不够的,我只能拿一吊钱。”
老太太骂道:“呸,你这小气鬼,一吊钱亏你说得出口。”
南枝笑道:“花一点钱就全算我的罢,不必再教表嫂凑份子了。”
菊人笑道:“我说笑话啦,我不凑份子,我不成了查家的忤逆媳妇么?你是客,那有摊派到你身上的道理?
妈妈是长辈,更没有替晚辈操心的道理,这一出戏,生旦末净全让我一个唱好了。可是大家得商量出一个主意来,应该怎样铺张,第一浣妹妹是寿母不要说,第二表弟………”
菊人说到这儿,霍地浣姑娘抢起来截口道:“嫂嫂,你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不撕你的嘴我不算人。”
菊人笑道:“不算人算小狗。”说着,一溜烟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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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浣姑娘大清早起来,得意地把屋里收拾纤尘不染,花雨缤纷,一盘一鼎,位置宜人,一瓶一壶,安排有致。
壁上张起几幅自己得意的刺绣,窗前排下几盆小巧玲珑的花草,床上换了一幅水湖绿的帐子。添下一条大红缎的锦被,下意识的凑合一对鸳鸯枕头。
钩心斗角,把一切拾缀得体贴入微,然后走到窗前,打开镜匣,梳好了头,盥洗一番,再勾抹上一些脂粉。拿出一袭粉红色光缎面子的灰鼠袍换上,款款地站在穿衣镜前,摆摆腰,款款头,点着绣鞋儿,打了几个转身。
又坐到床沿上,转着一对水汪汪点漆的明眸,左右看了一遍。当她眼皮溜到那一对并头躺在床上的绣枕时,不自禁的颊上冒起一片红云,羞答答的笑了笑。
接着伸着两个指头,像捕靖蜓一样当心扯住一个绣枕的边缘,轻轻的把它牵到那一边放下。
她这样一番做作,弄得她的小丫头银铃十分诧异,小孩子瞪着两眼,看着她的主子一举一动。
不知道怎样,今天的浣姑娘却有点害怕自己的丫头,她倒羞赧地去回避银铃的视线,终于她微叹着,把银铃赶了出去。
这里浣姑娘又暗自计较了一会,才难为情的抬起两腿,心想到老太太跟前磕头去。
此刻门帘掀动,南枝一手托着一大包物件,满脸笑容闯了进来,他和她四颗眼珠儿一接触,她的一张脸,红得更有意思了。
南枝且不说话,凝眸把浣青上下打量一番。才笑道:“妹妹,这么大冷天,你倒换上小毛,仔细冻坏了你底身子。”
说着,伸臂去握浣青的手,觉得冰人,又说道:“你看,手都紫了!还不快换上大毛,弄出病来,不是玩的。”
浣青看着南枝,笑道:“你别管我冷不冷,你说,我配不配穿这粉红色的衣服?”
南枝笑道:“配呀!你这小巧的身材,你这雪白的皮肤,你不配,谁配!”
浣青道:“你也欢喜我今天这样打扮?”
南枝道:“这样苗苗条条的,真的美极了!不过我总怕你冻出毛病来。”
浣青把头—侧笑道:“那我就这样罢,不必再换大毛了。”
南枝听着,心里微微一动,紧紧地握住她一只手,屋里空气暂时沉寂。
半晌,浣青又仰着头问:“你看我比华家盛畹……”
南枝识趣,接着笑道:“她太朴素了,不如妹妹浓艳。”
浣青撇着樱桃似的小口,冷笑道:“这怕是违心之评,那一天在西湖你会那样亡魂落魄的死盯着她。”
南枝笑道:“没有的事,你也太小心眼儿了!”
他们俩牵着手一问一答在说着话,却不防菊人隔着纱窗嚷道:“拜寿的人都来了,怎么寿母还在屋里啦?”
声到人到,一掀门帘子,跳了进来。
浣青急忙缩回还在南枝手中的手,往后退一步站住。
菊人却早是看在眼里了,她微笑着,看了看南枝又看了浣青,点头笑道:“阿弥陀佛,有些意思了!”
浣青把手去掩住耳朵,说道:“狗嘴长不出象牙,我就不爱听你的话!”
菊人笑道:“对呀,现在谁还配同你说话呢?”
南枝搭讪笑道:“你们姑嫂真有意思,一见面总是一对乌眼鸡似的。”
菊人道:“我们姑嫂是一对乌眼鸡,刚才你们又是一对什么呢?”
浣姑娘听了,拔腿往外面便跑。
菊人笑着跟了出去,回头又对南枝说道:“姑太太出去了,姑老爷你看好屋子,别把锁匙子丢了呀!”
南枝脸上一红,低下头找古农谈天去了。
沈姑娘拜过了老太太,老太太欢天喜地的把她揽住,一看她身上只穿着灰鼠袍,便嚷道:“了不得!你这孩子太过大意了。玉屏,快去把姑娘大毛拿来。”
浣青笑着由老太太怀中逃了出去,央告道:“大妈,我不冷,等一会再换罢!”说着,两脚跳出门槛,一抹头便找古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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