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海巴不得激动她快一点走,因此四更天开门送客。
这一开开门,赤脚第一发现对面照墙下躺着人。
她不慌不忙要了一个仆人手中的球灯儿,过去一看,就也不禁叫一声“怪”,伸手抱起人又走进了大门。
砥海跟在背后纳闷,却是未敢拦阻,看她一直奔入刚附才坐地的客厅里,把手中人纳在大圈椅上。
拿手指试探鼻息,又去拨动眼皮,再看臂上贯穿的一枝镖,她喃喃自语道:“这是小静和尚的毒药镖……”
猛回头,眼射凶光,瞅着砥海说:“男人们都出去,叫两个老妈子送两小盆热水,一把剪刀,几丈长软绸子,十张棉被来。
传话厨房赶快预备一尾足三斤重的大鲤鱼做两大碗的白汤,什么作料都别下,只要白汤!”
说着,她解下肩上大包袱,打开来扯出一把雪花价白的戒刀,和两磁瓶药末放在桌上。
砥海一边打发仆人进去传话,一边抖索索的问:“老师父还有什么话吩咐?”
赤脚道:“再要一壸白开水两个不沾油气的碗,你也出去吧!”
砥海答应了几个“是”,赶紧退出,明晓得老师父脾气不好,他可真是捏着一把泠汗,满心希望进去的两个老妈子得保首领回来。
总算好,第二天一清早万事如意,中镖的蓝妮得庆更生,老师父神色之间也就缓和许多了。
砥海前来探视蓝妮,略一攀谈,敬悉她是小王金珠的新进宠姬,不免格外巴结。
经过通知豫王府上,那边马上派人来迎接。
蓝妮一再恳求赤脚同上王府,赤脚怎样也不答应。
她对砥海说,小静和尚久在关外,他的毒镖会在京师发现,这是一个谜。
不过人家是向豫王府寻仇,蓝妮失身满人,承御国贼,她认为严重侮辱,所以她老人家不愿管一桩无聊闲事。
她急的还是上四川找宝剑淬药。
因此,第三天她留了半瓶药末给蓝妮医伤,大袖一挥,飘然竟去,谁也不敢挽留。
蓝妮回去王府,不过七日工夫,镖伤已愈。
本来她晓得有个舅父叫蓝奇住家西山,却因为母亲根本没嫁人,自己抱憾是个私生子,她倒是无意去认这一门亲戚。
她艺成来京的目的在找回杨超,这杨超大概就是她的本生父。
可是杨超业已伏法,她徜徉京都几个月,把杨超致死的缘由弄明白了,因此怀恨龙璧人,因此寅缘得见与璧人有怨的色魔金珠。
所以做了金珠的挂名小妾。
她蛮想向璧人留京的几位公子身上挑衅,金珠警诫她不可造次,告诉她龙夫人是隆格亲王福晋的干女儿。
还说隆格王爷奉有当今皇上密诣,严戒豫王府上下人等,不准向龙家妇孺寻仇。
力劝她必须忍耐,免得玩火燃头,这才算暂时压住地满腔怨毒。
这一次中了毒镖,又使她猛记起蓝奇。
她想:在北京小静和尚的徒弟只有蓝奇一人,这枝毒镖的来源必出蓝家。
蓝奇虽然年事已高,却不能说他没有徒弟,而且人都说蓝奇的亲戚玉坚玉标统的大姑娘是龙夫人的干女儿,因亲及亲,那么蓝奇可不与龙家也有瓜葛?
龙璧人的儿子决不能不会武艺,他们会不会从蓝奇处学得使用毒镖呢?
那天晚上行凶的三个男女,漂亮,年青,工夫了得,他们会不会就是龙璧人的孩子呢?
越想越像,越想越愤怒。
她决计找蓝奇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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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薄暮时,她浑身抄扎俐落,偷了金珠的一枝宝剑,骤马出城,直奔西山,打听清楚蓝家住处,便去山上寺里打斋。
挨到月上当头,二更天气,徒步下山,迳去敲开蓝家大门,请见蓝奇。
蓝奇刚刚要去睡觉,忽然女客光临,老人家惊奇不置,倒屣恭迎,延客正厅落座,灯光下端详这位美貌客人,像煞当年走出妹子,老人家不由怔了一会。
蓝妮,她也不开口讲话,岸然就坐把镖师看个仔细,这才冷冷地问道:“小静大和尚最近来过吗?”
蓝奇觉得人家太过骄傲,心中不乐,也坐了下去说:“你贵姓?找大和尚有什么事?”
蓝妮道:“我问他最近来过没有?我叫蓝琼,由豫王府出来的。”
听说蓝琼,老镖师又怔了一下。
但“由豫王府出来的”七个字,使他越发不悦,当即一声冷笑,说道:“老夫和敝业师阔别二十年,不通音问,贵客还是到别的地方访问。”
蓝妮道:“我说,你还保镖?你也收徒儿?你的徒儿有什么样人家子弟?”
蓝奇听说,且奇且怒,亢声说道:“老夫洗手林下十八年,敝师健在人间,未敢滥收徒弟,贵客深夜驾临,未说有何干,穷诘老夫师徒,未知尊意如何!”
这儿会蓝家一家人闻说来的是女客,大家都赶来看,密密地占站了厅上一个角落。
这其间有五十六岁的蓝太太,有新寡的少奶奶,有一个五岁、一个七岁的孙少爷,有来舅父家玩的玉标统的女儿宝芬甥小姐,抱着他的三岁小哥儿,有两个丫头一个老妈子,可是除了老镖师本人,却没有一位成年男丁。
那看门的穿山蛇窦光,他站在院子里张望,不会进来。
当时蓝妮听了老镖师生气的话,笑起来说:“无故不敢打扰,有事不由不来。请问这一位是谁?”
说时,她伸手指住长得风姿绰约的宝芬姑娘。
老镖师立刻答话:“我的甥女儿。”
蓝妮道:“姓王。”
老镖师道:“怎么样?”
蓝妮道:“龙家的干姑娘?”
老镖师道:“胡说!”
蓝妮站起来了,她说:“你是不是跟龙家晚辈有关系?有他们家人来你这儿学打镖没有呢?”
老镖师大惊失色,楞一楞说:“我们向无往来。”
蓝妮说:“无往来,有交道……”
老镖师道:“你是什么意思?”
蓝妮道:“什么意思?哼,请教,这一枝镖还不是从你手中传出去的?”边说,边向身上摸出那枝毒镖扔在桌上。
老镖师抢起来看,他就又呆住了。
蓝妮一边不住的嘿嘿冷笑。
老镖师道:“镖,是敝业师小静大和尚的镖,但怎么能说由我手中传出去……”
蓝妮仰首大笑道:“你是老北京,你和大和尚阔别二十年,可知他老人家不在此地,大和尚生平有几个徒弟?你,和我的母亲……”
她失口说到我的母亲,脸上变了颜色。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干脆接下去说:“不妨告诉你,我母亲蓝黛,我叫蓝琼,但我不需要有你这样一个坏家伙舅父。
我在彰仪门外中了这枝毒镖,不是赤脚大师碰巧救了我,我今天也不能找你来。
既然我命中不该死,当然我要知道仇人是谁。
你洗手不动刀兵,我晓得,但是你决不能没有徒弟,你的徒弟用这枝毒镖打我,我要你交出拿这枝镖打人的徒弟。我的话讲得够明白了,你想怎么样?”
老缥师愕然倒退,张目直视,半晌,他说:“我说过我没有徒弟!”
蓝妮道:“没有徒弟什么人拿走你这枝镖?”
老镖师说:“你不能硬讲由我手中传出去。”
蓝妮喝一声:“放屁,你大概”
喝声未绝,反手抖开身上披的黑色风斗,露出蛮妆,霍地抽宝剑,猛的一拍桌沿,吼一句:“你大概找死!”
老镖师托地一个虎跳,直扑墙上摘刀。
蓝妮不取主人翁迳奔堂客,剑光起处,宝芬甥小姐连她手上抱的小哥,母子两颗头颅齐飞,蓝太太一声惨叫倒地下。
此时,老镖师手中金背刀疾旋而至,蓝妮翻身健跳,刺斜里挺剑猛搠。
金背刀骤落,磕开宝剑,劈手交还。
搭上手狠斗两个回合,老镖师手中刀重临敌人肩上。
蓝妮缩颈藏头,冲进去,毒蟒钻窝,一剑刺穿老镖师胸膛,撤身抽剑,反臂倒劈丝,新寡少奶奶脑袋分家。
剑光滚滚,两位孙少爷腰斩委地,丫头老妈全变了木雕人儿。
蓝妮抢过去,喝一声:“你们快说主人的徒弟是谁?”
可怜她们三个人吓也吓死了,那里还能开口说话。
蓝妮手翻刀落,三道魂灵儿顷刻归天,一霎时尸横九具,地泛红潮,行凶的兀自不肯罢休,仗剑奔入内室,遍觅活人。
蓝家这房子盖得颇为特别,这是朝南一横列的九间排平屋,各有后房,共十八间,左右前后都有院子,围墙四会,向无邻居。
老镖师晚年丧子,室有孤孀,且喜家道小康,孙枝挺秀,闭关养晦,无忤于人,何意枭獍遥来,覆巢碎卵。
总因为地旷人稀,墙高巷窄,以此杀斗半天,竟是无人闻知。
当时蓝妮穷搜前后,不留孑遗,她也就只拿了老镖师密藏的十七枝毒药镖出来,收起宝剑,披上斗蓬,眼见前后大门紧闭,以为幸免走漏,越墙而出,登山取马,疾驶回城。
她身上带着王府的牌证,半夜叩关,自可无虑盘诘。
但是她虽然艺高胆旺,却不免粗心疏忽。
第一蓝太太只是吓昏躺倒,鼻息还在噏动。
第二看门的穿山蛇窦光,他又到那儿去呢?
原来姓窦的久闯江湖,眼睛很亮,那时候蓝妮一出剑,他就晓得来人不弱,木想拔刀夹攻,想不到老镖师就只在两个回合以内送了性命,吓得他一抹头急奔后院马房。
说马房仅仅也只有一匹马,算是老镖师心爱坐骑,端的是匹快马。妙在马房另有一道门直通墙外。
窦光掩门兔脱,一路跨无鞍马舍命狂奔,赶到城门下率性马也不要了。
他的绰号叫穿山蛇,钻穴踰墙是他的看家本领,区区内外城还挡不住他,进了城,径向玉标统玉坚家来。
玉坚近来晚盖弥坚,松勇因此另眼相待。
这天晚上松副将恰在玉家便饭,他们郎舅都是好酒量,不喝便罢,一喝就要几个时辰。
今天玉坚得了一坛子梨花春,又有两篓大螃蟹,酒肴俱佳,色香兼备,倒樽快饮。
忽然外面敲门紧急,玉家来往人杂,主人倒是不以为意。
姑老爷笑道:“来人必有急事,出去问一声吧。”
玉太太刚好又蒸了十只螃蟹送来,接着说道:“四更天了,这是那一个?”
玉坚道:“倒霉,偏有这种不识趣的人。”
边站起来走了。
一会儿后把穿山蛇带了进来,这条蛇,汗流如浆,喘息不止,半晌还只说一句:“老镖师一家……死光了,你们家宝芬姑娘也……完了……”
玉坚喝道:“你讲什么?”
松勇道:“给他一杯酒。”
穿山蛇抖着手抢过酒壶,倒下大半碗酒一口气喝干,停了一下又说:“二更天,家里去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自称姓蓝,她查问小静和尚,又追究老镖师把毒药镖给过什么人。三言两语闹翻了,那女人一剑先杀死了宝芬姑娘母子,回身接住老镖师一场拼斗,两个回合以内老镖师中剑……”
说到这儿,穿山蛇泪流满面,呜咽不能成声。
玉坚和王太太腿也软了,彼此都不能讲话。
松勇道:“窦光,拿定精神,再讲详细。”
说时又给他倒了半碗酒。
再喝了这半碗酒,穿山蛇不打哆嗦了,他很快的又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遍,玉坚夫妇兀自目瞪口呆。
松勇立刻站起来问:“你是骑马来的?马呢?”
“马不能进城放掉了。”
“你还能赶一程路?”
“行,怎么不行……”
“潘尚书潘公馆你也认得?”
“晓得。”
“成,我给你两封信,先去潘公馆投递,不等回信,立刻再到我家去找虎男,你就留下休息,不必回来了。两封信别搞错,记着!”
边说,边去书案上拿笔墨信纸。
好在这喝酒地方,本是书房,文具纸张都便利。
松副将办事镇定,迅速,而又从容,顷刻把两封信写好,打发窦光走了。
玉标夫妇还在发愣。
松勇回来坐上说:“大嫂,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必须提防,我看那蓝妮还会找你们家来,而且就在此刻!”
玉坚跳起来嚷:“你以为……”
松勇道:“我想,我不会料错的。大嫂回房去,假使听见外面什么声息,谁也不必惊吵了,今天我会留着过夜,大概还是天意。坚哥,给我拿一枝剑来,我们喝着酒等她。”
玉太太让姑老爷这一讲,自顾不暇,她的眼泪就不能再为蓝家死人流了,踉跄入内,灭灯假寐。
这里玉坚便去拿来一柄单刀一支出鞘宝剑。
松勇接过剑,给倚在桌腿边,抓起酒壶替玉坚斟满酒,沉着脸说:“人家能够在两个回合以内刺死蓝奇,她的剑术决非等闲,等会儿你千万不要妄动。喝酒吧,时候差不多了。”
说着,举杯喝酒,玉坚也陪着呷了一口。
一壸酒还没喝完,松勇忽然望着窗户上说:“那一位?请进来!”
玉坚立刻伸手桌下抄刀,松勇急忙使眼色止住他。
虚掩着的两扇雕花门“呀”的一声开开,进来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美艳妇人,头上兜着黑绸子软帕,身披黑缎子风斗,微圆的脸,带着半边酒涡儿,笔直的鼻子,小小的嘴,双瞳剪水,玉立亭亭,两只手藏在风斗里,倚门敛足徐徐问道:“那一位是玉标统?”
松勇立即回说:“我叫玉坚,有什么事?”
猛不防玉坚霍地抢起手中刀,撒花盖顶迳取不速之客。
那女人蓝妮,略一闪身,两脚双飞,玉标统马上撒手抛刀整个人惯在墙下去了。
这边松勇站起身来,那边蓝妮抖脱风斗,宝剑夺鞘而出。
松勇笑道:“你屠杀了你舅父一家,还要来这儿行凶吗?”
蓝妮道:“赶快告诉我,谁使用毒镖打我?”
松勇道:“我,怎么样?”
蓝妮剑起身跃,飞腾进扑,松勇侧身让剑,破步连环,跟进去尽力使个扫堂腿,蓝妮翻身栽倒。
但她飞快的又蹦了起来,一个倒跳,便又退到门边,愕然叫道:“你叫玉坚?”
松勇还是笑,笑着说:“怎么样?”
蓝妮一挺腰窜出书房,大叫道:“姓玉的你出来!”
松勇这才抄起宝剑,他不走那两扇雕花门,左手拍碎窗户,身子跟了出去。
饶他十分心细,双脚刚踏在回廊上,一枝毒药镖劈面飞来。横剑磕开这一枝镖,第二道寒星重临头上。
松副将喝一声:“还你的看山法宝!”
伸手接镖,完璧归赵。
这一镖穿破敌人裤裆,铿然落地。
蓝妮吓得亡魂飞冒,心知不敌,蹲身作势,急待跃上墙头逃走。
松勇扑地大鹏展翅,一跃七八丈,盘空而下,剑尖划到姑娘乳房上,顷刻血泛桃花。
姑娘羞愤交侵,顿忘生死,挥剑进攻,竭尽所能,两枝宝剑急劈急刺,互斫互搠,声若鸣锣,灿如冶铁,正是好一场惨厉的恶斗。
二十个回台以后,蓝妮伤痕遍体,衣服四裂,包头绸帕受剑断结,腰际镖囊饮刀崩绳,发散鞋落,面目亡失,可是她仍然健斗,如疯如狂。
松勇意存活捉,一时却也未能得手。
看看又斗了十来个回合,松勇翻腕推剑,再削掉姑娘头上一绺青丝发,伏地追风又踢她一个筋斗。
蓝妮虽凶,到此气力殆尽,爬起来拼命腾跃,一下子飞过高墙去了。
松勇窜上墙头,眼见她飞上马背,割断缰绳,伏鞍而逃,就也不去追赶,跳下地,捡起敌人遗落的镖囊,回去书房里,才知道玉坚胸前着了人家一脚,伤势颇重,赶紧唤出一家人吩咐拿药治伤。
他告诉玉太太说,并无性命危险,不必着急。
蓝妮虽然幸免一死,但她遍体鳞伤,绝对不能再来。
蓝奇那边事,可教喜子寿子兄弟走一趟,相机料理,从速报官,他回去马上打发穿山蛇出城。
至于官方如何了结此案,那都是无关紧要,横竖死的死了,还有什么可争之处。
讲完了这些话他又对玉坚说:“那狠毒的女人一共留下十七枝毒药镖,镖袋装十五枝,外面院子里还有两枝,这是宝贝。
小静和尚传镖不传药。除了和尚几个兄弟,谁中谁就得死。
天也快亮了,明天派人找两个真会使镖的徒弟来帮你守夜,以毒攻毒,每人给他三枝防备蓝妮再来,但必须十分谨慎,没有绝对把握,万不可乱发镖。
我也还得拿走八枝,分四枝给英侯兄弟,我自己家里留四枝。
蓝妮如果野心不死,她也许会去找我姓松的和姓龙的麻烦。好好的躺着养伤吧,下午我教虎男夫妇再来看你。”说着,他拿八枝毒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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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穿山蛇送信潘公馆,到底什么人收去呢?为什么安侯一点儿也不晓得的呢?
原来收信的是婉仪老姨太,遵照松勇指示准备防贼的是英侯敬侯两兄弟,吩咐不让病中安侯知道的是浣青。
不单是安侯瞒在鼓里,一家子老弱妇孺均无所知,这算是浣青和婉仪临事镇定的脚色,也就是她们婆媳俩治家紧严的好处啦。
究竟这几天蓝妮并没来龙家寻仇,也没去松家打扰,她到什么地方去呢?
可叹她这时候带着一身剑伤,潜匿在山西太原府她的一个师兄,赤脚老尼晚年新收的徒弟,叫做一朵云张极家里养疴哩!
她那天由松勇剑下侥幸挣扎逃生,趁天还没有大亮,跳墙回去豫王府。
小王金珠创痕犹剧,凶手在逃,一座精致的大花厅和许多好古董尽付一炬,尤其使他愤恨难消。
这会眼看蓝妮那一副狼狈样子,简直有点像夜叉出现,他又那里还有怜香惜玉之心?
当时听完了蓝妮一番直供不讳,金珠且惊且懑。
他说他平日深居简出,素无积怨,此次横祸飞灾,殊为费解。
又说蓝妮身家不清,来历可疑,私出寻仇,未免胆大妄为,此案一经官方追究,不难水落石出,包藏杀人凶犯,罪无可逭。
隆格亲王现掌宗人府,岂肯饶人?一篇话言下大有逐客之意。
蓝妮是什么样狠毒的女子,她又那里受得了这般冷落?
恨极了一剑削掉金珠一只耳朵,立刻回去屋里,胡乱打了一个包袱,上屋走了。
等到金珠那边使女老妈们喊出声来,她早是去远了。
可是这一闹翻决裂,倒也便宜了金珠,当时他并没有昏倒,急切里检起削落耳朵,趁血热复给粘上。
包扎未完,那些护院教师纷纷赶到问安。
金珠一边吩咐追人,一边传进老夫子,立促备文步军统领衙门备案。
文中不知道怎样搞的,却把玉镖统玉坚和前九门提督潘龙弼都给叙入,硬说行凶逃婢蓝琼,因与玉坚潘龙弼蓝奇等积仇甚深,潜投府邸,意存挑拨,诡谋不遂,遽出杀人。浴血归来,经加穷诘,正拟送官,不图反噬云云。
步军统领安鲁接了这样文书,当即召见玉坚,玉坚报伤不到,却也就补了一纸节录。西山蓝家蓝太太,宝芬丈夫傅强傅守备,各有禀辞分呈鸣冤,搅得安大人心慌意乱。
他原是胸无点墨的武夫,因为金珠来文提到潘龙弼,还算考虑了若干天,终于派人来传英侯问话。
这天下午倒是安侯陪着英侯前往听传,安侯口才辩给,一张嘴直把安大人挖苦得体无完肤。
安大人一光火,竟将两位少爷软禁衙门。
浣青在家闻讯,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着急的另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夜学古侠客的滥调儿,分别行事。一个迳入大内寄柬,一个却去安公馆安大人枕畔留刀。
第二天一清早,安大人安鲁教他幕下的两位老夫子,向英侯兄弟转圜陪话。
安侯这孩子小心眼儿,他不特不理人家解释,而且赖定统领衙门决不回去。
事情都有那么凑巧,就在这天下午咸丰皇帝派了崔瀛崔总管莅临潘公馆,领带英侯入宫朝见。
浣青以命妇服色出见这一位跋扈飞扬的官家心腹,据实诉说安统领传讯英侯兄弟,拘留隔夜未蒙释放。
崔总管只听了拘留两个字,立刻咆哮着说:“安鲁这家伙简直胡涂,咱们家子弟,他也随便拘捕吗?成,有他的一场好看!”
说着当即告辞,迳奔步军统领衙门要人去了。
一会儿后,英侯安侯随着崔总管入宫。
皇上的旨意只要英侯,然而崔总管有这个胆力,他认为安侯比英侯更标致,更会讲话,所以也要他去。
他们兄弟在御书房朝见,英侯跪拜在地,抬头偷看这位咸丰皇帝,却原来就是那天在西城跑驴被流氓侮辱,由他出面解围,扬长而去的汉子,看了心里暗自好笑。
咸丰帝可也把他们兄弟瞅得顶认真,他忽然由那铺着黄色缎子的大圈椅上站起来说:“你们起来。”
小兄弟又磕了一个头,爬起并排站着。
咸丰帝又觑了他们两眼,这便离开座位,背负着两边手来回踱方步。
半晌,他又说一句:“我好像在那儿看见过你们,你们还记得吗?”
英侯再跪下去回说:“臣,未……”
咸丰帝猛回头,挥动右臂膊说:“你们不会忘记的。你们自然不敢说……你们还没得官别拘泥礼节,这里也没有人,站起来好讲话。”
皇帝连说了三个你们,崔瀛便晓官家心里欢喜他们,一旁向安侯使眼色呶嘴,安侯几乎笑了。
皇帝伸手指住他问:“你……不要跪下……叫什么名字?”
安侯弯着腰回道:“臣存璞,字安侯。”
皇帝大笑道:“存璞,你这样子聪明外露,还叫什么璞……得,这个没关系,我问你,这二十天以来,外面接连着出乱子,豫王府重伤十七八个人毁了一座大花厅。前些天晚上西山闹命案,很多人都说与你们的父亲有关。
龙弼离京十几年了,怎么会与他有关呢?不过你们兄弟必有所知,不妨详细告诉我。”
边说,边还踱他的方步。
英侯存心让安侯回话,他只管眼观鼻,鼻对胸屹立不动。
安侯不能不讲啦,他讲:“臣等兄弟少随松副将勇学习弓马,谊属师生。松副将长公子天虬学士,幼从臣父学艺,情同骨肉。
松副将与玉标统坚两代结好朱陈,玉标统与镖客蓝奇亦属姻亲。
标统长女宝芳,为学士天虬之妻,亦即臣等外祖母石氏之义孙女。
因亲及亲,过从殊密,以此因缘,致招猜忌。臣闻豫王府行凶逃婢蓝琼,乃镖客蓝奇之甥女。
其母蓝黛,早岁飘荡江湖,杀人放火积案如山,世称飞天夜叉,蓄怨结仇势所必至。
蓝黛被狙潼关,蓝琼狐疑满腹,辗转来京,意图报复,因疑其舅,旁及他人,是夜屠杀蓝奇一家老弱,不留孑遗,仍敢回城迳入玉标统寓次行凶,差幸臣师松勇留宿玉家,一场决斗,枭獍负伤惊逸,此系寅初发生之事。
金贝子告变谓为寅末,足见蓝琼行凶之后,重返王府,究竟是否故纵逃亡,因不可知,但捏做事实诬及臣父,显属包藏祸心……至于豫王府邸行刺放火一案,臣亦疑事因包藏蓝琼而起……”
安侯说到这儿,咸丰帝笑起来道:“你很会讲话,怪不得你也来见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父龙弼和前豫王裕兴确有仇怨,那是我知道的比谁都要清楚。
金珠好色,早有所闻,蓝琼必定长得很美,包藏、纵逃,也许你所说的都对。
然而我今天让你们进宫,并不为听信金珠一面之辞,也不因西山命案,我是问你要豫王府行刺未遂的人……”
听了官家几句话,不特英侯安侯怔住了。
站在一旁的崔总管也吓了一大跳,他马上跪下去奏说:“奴才以为此案当与他们无关,潘龙弼夫人治家紧严,他们一班小兄弟温文尔雅,也不像结交匪类之人,今天他们俩被安鲁拘押于步军统领衙门,已经受了很大委曲……”
咸丰帝大笑道:“你也会来替他们讲话,大约你是看他们长得漂亮。安鲁可是有点太过,凭什么呢?”
说着,他回去书案上坐下。又道:“我记得龙弼有个结义兄弟叫石南枝,娶的华良谟女儿,是不是呢?”
英侯急忙回说:“是。”
咸丰帝道:“它叫什么名字?”
英侯道:“叫华盛畹。”
皇上笑道:“好名字,她是个武女?也还有什么其它的小名儿吗?”
英侯道:“没听说。”
咸丰帝道:“你们兄弟见过她吗?”
英侯道:“没见过。”
皇上道:“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
英侯不加思索,冲口便说:“听人讲在新疆阿尔泰……”
安侯轻轻的伸出一个指头,点到哥哥腰背上,偏让咸丰皇帝看出,立刻说:“弟弟没有哥哥老实,你干么不让他讲清楚?”
安侯红着脸奏道:“道听途说,不敢以奉圣听。”
咸丰帝又笑道:“算你会说。我问你,华盛畹是不是有很好武艺?”
安侯道:“臣母告诉过臣等,石家婶母略能技击。”
咸丰帝道:“略能,不太好,是不是呀?再问你,像我这里皇宫内,围墙三丈以上四丈高,滑溜溜的黄琉璃瓦,警卫森严,门户坚固,她也能进来吗?”
这一问,安侯实在有点吃不消,他也忘记了礼貌,噤口结舌,瞠目直看皇帝。
皇帝又笑道:“我这里预备一点礼物,想托你转送给你的石家婶母。这礼物我也还得给你说明一下,当年华良谟就因为这点玩意,以致身死冤狱。
这玩意本是华家传家之宝,裕兴存心觊觎,不惜杀人,案发之时,此物经由隆格亲王查抄归库,我倒是今天才由库里要来的。
不过,我的东西不能白给,得我赏赐的代价,就是要让我看看,昨夜胆敢身入我的寝宫寄东的人,也就是行刺金珠不遂的凶手!”
说着,他抽抽屉,拿出一扎十把扇子,扔在桌上,再由一本书里头翻出一张字条儿,站起来了。
他袖着直走到英侯兄弟面前,又说:“我想,一个女人叫华盛畹,她必有别号,也必是什么花。
拿畹字来讲,又必是或兰或菊。假使地本人的确没有别号,那总可能替她的女儿们起个兰,菊的名字。
据金贝子奏称,那天行刺的一共有四个人,两女一男都很年轻,其间有一个使暗器的可就没讲清楚男的还是女的。
假定说,华盛畹带着她的子女,入京报仇……你们以为怎么样呢?只有她与豫王府有恶仇,只有她有祖传的十把好扇子落在裕兴手里,只有她与你们家有深切关系……你们拿这字条念给我听啦……”
说着,把袖里字条递给英侯,英侯接过手立刻脸上变了颜色。
安侯紧靠哥哥肩下站着,他差不多就要打起哆嗦了。
原来那字条儿下端有个触目惊心的玩意,画着一朵菊花。
皇上眼看他们兄弟惊慌情形,他倒是满面笑容的回去大圈椅上坐下了。
那边英侯诚惶诚恐的在念着字条:
“我等与裕兴有仇,夜劫金珠为索祖遗宝物,荡妇蓝琼附恶逞凶,故予惩戒,不虞移祸蓝奇一家惨死。安鲁媚事奸王,媒孽龙氏兄弟,情殊可恨,请即饬令释放无辜。仰侯圣明。”
英侯念完了,官家又笑起来了,他说:“你们看可恶不可恶?一句仰侯圣明,大约就算很讲面子了。说文法虽然还平顺,看字体可不分明是女人?女人总是无知,我原谅她一次,假使再去找金珠麻烦,我唯你兄弟是问。
再说,她果然够得上说行侠,那么,她一定有胆子来见我,暗里弄手脚未见高明,我希望她磊落光明的站在我跟前讲话。我从来没对过任何王公大臣讲过这么多的话,你们今天很光荣,晓得不晓得?回去吧,把扇子带走!”
说着,他一拳头捶在桌上,站起来走进隔壁去了。
这里崔总管不住的伸舌头,缩脖子。
英侯兄弟却跪下去朝着那张大圈椅胡乱磕了一阵头。
崔总管替他们拿了那一大把扇子,送他们出来,一路走一路悄声儿向安侯问:“皇上所说是不是全对?那个华盛畹的女儿有没有叫什么菊的?是不是长得很美?现在是不是还留在京城里?”
安侯对于崔总管的问题,觉得很难答覆,只好推说他们实在一无所知,等回家问明母亲后,再给老公公送回话。
崔总管又教他们当心,说是官家时常外面乱跑,说不定有天也会去潘公馆走走。
安侯最有心计,立刻给老公公打千儿请安,央告他老人家凡事照看一二。
崔总管含笑点头,交还手中扇子,让他们出宫去了。
归途中哥儿俩胸中各有所思,谁也不开口讲话,赶了一程路,顶头碰着松勇。
松副将十分欢喜,随着他们俩来到潘家。
老姨太婉仪和浣青,倒是不动声色,其他人们眼见两位小少爷平安回家,就好像捧着凤凰了。
大家围紧来听安侯演说入宫朝见皇上经过情形,也亏他记性好,真能够一字不遗,尤其那张字条儿背得烂熟。
末了,他追问师父,是不是见过了玉奇兄妹?
据松勇说那天还是十月初四夜,他乘夜赶上芦沟桥,流连一会儿工夫,就去找到那一家万昌皮革店。
因为他会讲南疆土话,以此不太困难的取得了店里掌柜的信任,在帐房稍坐片刻,那石玉奇就由后面出来了。
他打扮得和许多店里伙计们一般,瓜皮小帽,青布棉袍外加腰带,脚下穿厚底儿布鞋,脸上大概使过什么药抹过,黑黝黝的很难看。也还是请安敬茶表示一番客气,但不让人家后面密室招待。
松副将他交了浣青转致的信,也替英侯兄弟向他们兄妹问好,随后便劝他急速离京,而且还说恐怕他们会给英侯等招祸。
玉奇表示接受,答应三日内一定回去新疆。
松勇看他讲话很有诚意,以为他们绝对动身走了,谁料得他们不但没离开京都,还要找到皇帝老头子开玩笑呢!
当时英侯对母亲说:“那字条儿无疑的是菊冷姑娘搞的把戏,这位小姐的胆子可真不小,如果一高兴再来一套新鲜的,那实在太可怕。他请求母亲容许他和安侯出城一趟,找他们姊妹去讲个清楚,连带把扇子交给他们带走。”
浣青无论如何不准英侯安侯再见他们兄妹,又说:“英侯兄弟既然瞒住了皇上没讲实话,瞒,就要瞒到底,不然岂不是自承欺君?尤其是十把扇子只可摆在家里,也许皇上故意使手腕,利用扇子弄巧,我们把扇子送走了,过了个把月,宫里再派人来要回去,我们能说已经交给了谁吗?”
浣青这一说,大家都点头称是。
松勇说:“让我再去找玉奇,他们把话给说明厉害……”
浣青认为无效,她说眼前要想劝走他们兄妹,只有让她去一趟。
这办法一家子有的赞成有的不赞成。
浣青请示婉仪,婉仪十分同意,事情就算决定了。
当天下午,浣青把红叶接来商量一下,向松勇问明白了路径,稍为改扮一番,她们俩便雇了一部街车出城而去。
三更初光景,也还没到芦沟桥,娘儿俩就下地来打发了车。
浣青生来一付坚毅不拔的精神,困难两个字她是不管的,虽然脚小如锥,仍能扶在红叶臂弯里走上芦沟桥。
这是十一月十八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北风弥劲,月色大佳,人迹霜痕,河流冻结,到此清凉境界,浣青不禁搔首微叹。
忽然背后有人低笑着问道:“似此寒夜,幸接高轩,两位从那儿来的?”
浣青红叶同时回头,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轻裘缓带,玉貌珠唇,不穿马褂不戴帽子,黑油捆一头乌发,冷森森剪水双眸,风姿拟孤云野鹤,精神比翠竹苍松,端的好一表人物。
浣青心动,率尔问道:“你贵姓?来这儿赏月吗?”
那少年笑道:“晚辈姓玉,在此恭迓贵宾。”
红叶道:“你等什么样人?”
少年笑道:“很难说,姓龙的,姓查的,或许姓潘的,姓松的,都是我所欢迎的。”
浣青道:“我们由京城里来,找姓石的或许姓华的。”
“请问你是那一位?”
“龙英侯是我的儿子。”
少年一听立刻双膝点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很快的钴起来,又问红叶。
红叶笑道:“我们是本家,你刚才不讲姓玉么,我叫红叶。”
少年赶紧也向她请了一个安,笑道:“松家嫂子,玉家姊姊……”
“令姊妹都在家?”
“我来搀伯母走一段路。”
说着,向前搀扶浣青下桥。
大家都不再讲话,默默地转了几个弯。
红叶跟在后面,几乎有点儿追不上了,差喜也就来到万昌皮革店门前了。
一会儿,浣青红叶在玉奇所谓宫殿里让梅问菊冷两位姑娘拜见。
浣青看了梅问再看菊冷,心中说不出十分的欣喜。
她把菊冷拉在怀抱里,眼睛却盯着梅问说:“我托松家老伯带来给你母亲的信,没封口,你也看过了么?”
梅问道:“拜读过了。谢谢伯母给我们许多赏赐……”
说着却看住菊冷笑。
菊冷呶着嘴说:“我没看见。”
玉奇一旁笑道:“伯母的意思,妈还能不答应?再过三两年,我们会送三妹来京。”
菊冷一听挣脱身便跑。
浣青笑着叫:“三小姐,你来呀,我还有许多事要问你哩!”
菊冷道:“我要睡觉。”
红叶笑道:“岂有此理,我们千难万难来找你,你要睡觉?”
梅问道:“三妹,过来!”
小姑娘这就只好点着脚尖儿,低着头回来了。
她一边一步一步慢慢走,一边却不住的偷望浣青,灯光下映着一脸飞红,那样子真像芙蓉芍药一般娇艳。
红叶笑道:“小妹妹真美,可是胆子也太大。”
菊冷站住了,她眨着眼睛问:“红姊姊,你讲我什么?”
红叶道:“夜入皇宫,寄柬鸣冤,这还不算大胆吗?”
菊冷道:“没有的事,那么高的墙,那么滑的瓦,那么复杂的宫殿,我也能进去,也能找到皇帝的寝宫吗?”
红叶笑个花枝招展道:“妹妹,你是在替自己捧场呢?还是这会儿太过兴奋讲漏了话呢?”
小姑娘怔了怔,她不禁也笑了,笑得那么样的娇羞,笑得那样的美。
红叶心不由己,跑过去把她捉回来了。
浣青笑道:“小姐,你知道闯了多太乱子?英侯安侯让步军统领衙门传去,一点没有关系,安鲁决不能对他们怎么样。你这一叩阍,不,还不能说叩阍,你简直是威胁皇上,差一点没给他们吵出杀身之祸。”
小姑娘愕然问道:“杀身之祸?我又没得罪皇帝,我讲的话也是顶和平的,我不过请他饬令释放无辜。他无故可以杀人,我也能杀他。”
梅问低喝道:“胡扯,你讲的是什么话。”
玉奇笑道:“我讲,一桩事总要想一想,那能胡来!”
小姑娘道:“不要单怪我,大姊她也去了步军统领衙门。”
玉奇笑道:“那就差得多了,安鲁算什么!然而大姊也还是多余。”
梅问一张脸也红了,她慢慢地说:“我听人家讲,安鲁谄事金珠,藉以自固,他不分皂白把人传去拘押,我总可疑金珠从中作祟。
蓝妮西山杀人,事因我们兄弟姊妹而起,假定以此贻害府上,我觉得实在讲不过去,所以……本来跟三妹约好的一同进城,不意她临时变卦,自作聪明。我不晓得应该向伯母怎样道歉请罪才好,大冷天老远的路……”
浣青笑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其实那是无所谓的,不要说龙家和石家有多么深的交谊,就把华家和查家来讲,我跟你母亲也真是情同手足,有很多的话我倒是未便告诉你。总而言之,自己人没有什么可客气的,过去的不必提,让我告诉你们今天英侯安侯奉召进宫朝见的情形……”
说着,她慢慢的把咸丰皇帝,对于菊冷的字条儿所发生的种种疑问,并交还十把扇子嘱为转致的恩典详细一说,随后再将今天没把扇子带来的意见也讲个明白。
这一连串的话实在太长,菊冷小姑娘听得出神,她竟会莫明其妙的又投在浣青怀抱里,浣青也好似毫无感觉的紧紧搂住她。
那边梅问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挨到红叶坐位上并排儿偎倚着。
玉奇他也爬在一张靠背椅子上默默地静听。
这拾掇得像皇宫一般瑰丽的大客厅,燃烧着十来对大红蜡,配着两只高脚铜盆火光能熊的兽炭,烘映得人们脸上一片静穆,祥和、温暖、亲热,那实在是一幅极好家庭行乐图。
当时听完了浣青的一篇叙说。梅问相菊冷毕竟是女人,女人的一颗心到底容易妥协,他们都觉得这位皇帝还肯讲道理。
玉奇却认为底下还有文章,算定人家是在设牢笼排圈套,他暗里存心非弄清楚什么样的牢笼圈套他决不走。明里机巧讲话,说是非常感激皇上施恩,从此决不生事,即当摒挡行李准备回疆。
浣青还说稽迟不得,极日敷陈利害,劝他必须及早成行,听话的终是一脸恭顺,唯唯听命,说话的也就无可再说了。
大家坐到五更天,随便吃了一点宵夜,浣青便去菊冷屋里安置,红叶随梅问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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