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夕阳斜照在曾府的大门上。
　　这里是开封府最偏僻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非但偏僻，而且很短，除了曾府之外，就只有几幢古老的屋子，和一间香火不太旺盛的庙宇。
　　这间庙宇的庙祝，是一个很老的驼子，他不但驼背，而且还只有一条腿。
　　虽然他只有一条腿，但有人却说他有八只手。
　　说他有八只手的人，是个乞丐。
　　这乞丐平时疯疯癫癫的，就算他说老驼子有八颗脑袋，三十六条手臂，也没有人会觉得很奇怪。
　　因为疯丐说的话，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
　　老驼子真的有八条手臂吗？
　　当然不。
　　但这乞丐也不是在胡说，因为这老驼子以前是个武林人，他在江湖上的外号，就是“八臂神驼”。
　　“八臂神驼”卓一空，在江湖上可是大有名气的人物，但现在，却沉寂地待在这间庙宇之中。

　　（二）

　　卓驼子正在庙中烧饭。
　　饭已差不多煮熟了，佐膳的菜却是少得可怜。
　　一碟卤豆腐，几根青菜，还有些少油爆花生。
　　你若是十五年前已认识卓一空，恐怕连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落拓到如此田地。
　　那时候，卓一空舍得吃，舍得花，更舍得赌。
　　想不到他现在居然会呆在这间小庙宇里，过着如此清苦的日子。
　　江湖上的朋友若看见卓一空变成这副样子，一定会大感惊讶。
　　但很少人知道，这间庙宇的庙祝，居然就是昔年名震中原的八臂神驼卓一空。
　　卤豆腐虽然不是佳肴上菜，但总比那几根青菜好得多。
　　青菜已不是青菜，而是又老又黄，嚼下去简直就像吃草。
　　饭已烧好，卓一空吃了半碗，忽然嗅到一阵香气。
　　他放下了粗糙而且还崩缺不堪的饭碗，转身望去。
　　庙宇飞檐下居然挂着一只香气四溢的烤鹅，看见了这支烤鹅，卓一空立刻上前，抓住猛吃，不消多久，这只烤鹅就已只剩下一堆鹅骨。
　　“卓老，滋味如何？”檐上传来一个人的笑言。
　　卓一空白眼一翻，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滋味虽然不错，可惜却是贼赃。”
　　屋檐上立刻跳下了一个人，大声道：“谁说这是贼赃？这是我花了十两金子买回来的！”
　　“十两金子？”卓一空哈哈笑。
　　“你以为我在骗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大块头！”那人气忿忿的说。
　　他是个乞丐，但年纪并不大，看来只有二十岁左右。
　　卓一空摇摇头，笑道：“我不是说你骗我，只是十两金子一只鹅，未免贵得离谱一点罢。”
　　乞丐淡淡一笑，道：“大块头是个好人，他的妻子又快将生孩子，十两金子向他买一只烤鹅怎能算很贵？”
　　卓一空横了他一眼：“金子又不是我的，就算你花十万两买一根鹅毛，也和我毫无关系。”
　　乞丐咳了两下，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已吃掉了这只烤鹅。”
　　卓一空跳了起来，瞪着眼道：“混帐，难道你要我给你十两金子？”
　　乞丐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十两金子算得了什么，还不够你老人家赌一口牌。”
　　“呸！十两金子简直连抽头钱都不够。”卓一空皱了皱眉，又道：“别提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在地上爬着撒尿。”
　　乞丐笑了笑。
　　卓一空盯着他看了很久，好像想从他身上找出一只虱子似的。
　　乞丐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卓一空冷冷一笑：“我正想问你笑什么？”
　　乞丐摇摇头：“我没有笑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卓一空冷然道：“你又想起了什么废话？”
　　乞丐道：“这可不能算是废话。”
　　卓一空冷笑道：“你和你的师父一模一样，尽是喜欢说废话，所以你现在说的一定是废话。”
　　乞丐吃吃一笑：“但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
　　卓一空正想不知说些什么，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立刻咽了回去。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这是什么废话？”
　　“受人点滴之恩，报以涌泉。”
　　乞丐悠悠一笑，慢条斯理的说。
　　“咳！咳！”卓一空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寸，“好奸滑的小猢狲，难道我吃了一只烤鹅，却要回敬你一条清蒸鲸鱼？还是一只红烧大象？”
　　“行！”
　　乞丐嘻嘻一笑，道：“只要你能给我弄出这两道菜，我就服了你！”
　　卓一空“哼”的一声：“现在不是你服了我，而是我服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好了！”
　　乞丐走到他面前，悄悄的说道：“我想见曾老太爷……”
　　“你偷了些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所以要找曾老太爷？”
　　“一匹马。”乞丐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凝重，“一匹名叫非驴非马的马！”
　　听见了“非驴非马”这四个字，卓一空不禁为之一呆。
　　“你真的盗走了非驴非马？”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还知道，曾老太爷对这匹非驴非马很有兴趣。”
　　卓一空沉吟片刻，道：“那东西在哪里？”
　　乞丐道：“已经慎密收藏。”
　　卓一空道：“你打算卖多少钱？”
　　“嗯……”乞丐搔了搔脖子，“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
　　卓一空脸色一沉：“东西是你的，怎会连价钱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古古怪怪的，师父说他很值钱，却没有说究竟值多少。”
　　卓一空吸了口气，忽然道：“假如有人出价一千两金子，你卖不卖？”
　　乞丐一怔，继而笑道：“卓老，别跟我开玩笑了，这东西怎值一千两金子？”
　　卓一空道：“你不必管这东西值不值一千两，我问的是，假如有人出价一千两金子，你卖不卖？”
　　“当然卖！”
　　乞丐目光大亮：“一千两金子，已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救济不少穷人。”
　　他又补充说：“最少，到时我可以给你三百两金子，你就不必挨穷挨饿啦！”
　　卓一空摇摇头：“不必。”
　　乞丐一愣，道：“三百两嫌少？行！各占一半亦无可！”
　　卓一空叹了口气，道：“你误会了，你不必给我金子。”
　　乞丐耸了耸肩，欲言又止。
　　卓一空忽然拉着他的手，道：“来！你跟我到地窖去。”
　　“地窖？”
　　“不错，正是地窖。”
　　“什么地方的地窖？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脚下。”
　　乞丐眨眨眼：“这庙宇下有地窖？”
　　卓一空道：“不错，这是一个秘密，是一个除了我和你之外，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
　　这笑容很神秘，不但很神秘，而且还很暧昧。

×　　　　　　×　　　　　　×

　　庙宇下果然有地窖。
　　地窖内一片黝黑，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卓一空燃点着一根蜡烛之后，乞丐的眼睛不由睁大两倍。
　　他做梦也想不到，地窖内竟然布置得很华丽，就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没有到过真正的宫殿，但从他的想象中，真正的宫殿，恐怕也不外如是。
　　地窖很宽敞，居然比庙宇还广阔。
　　卓一空把他带到地窖的一角，然后叫他坐下。
　　于是，他坐在一张比他还高大的虎皮大椅上。
　　这种椅子他从来都没坐过。
　　他觉得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问卓一空：“这里是什么地方？”
　　卓一空淡淡的说道：“金库。”
　　“金库？这是谁的金库？难道这里真的有很多金子？”
　　“从前是的，但现在只剩下一箱，数目不多不少，恰巧一千两！”他一面说，一面从虎皮大椅下拉出了一只木箱子。
　　这木箱子很牢固，还有锁。
　　但卓一空只是用一双手，就把这木箱子的锁弄开。
　　箱内金光湛然，全是金条子。
　　卓一空道：“这一千两金子，现在是你的了。”
　　乞丐凝视着这箱金子，呆了很久，终于才道：“要买下非驴非马的人，就是你吗？”
　　卓一空点头。
　　“曾老太爷呢？他是不是也很想买下非驴非马？乞丐又问。
　　“当然想，而且想得发疯了！”卓一空没有隐瞒他，“我不知道他出价多少，但我只能用一千两金子，向你买下非驴非马。”
　　“假如我不卖给你呢？”乞丐试探着问。
　　卓一空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你若不卖给我，我就只好杀了你！”
　　乞丐差点没有从椅上摔掉下来。
　　“为了这一只不伦不类的东西，你竟然要杀了我？”
　　“不错，我这句话说出了口，就不会收回来，你若是我，也会采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卓一空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坚决，也更冰冷无情。
　　乞丐道：“它为什么如此重要？”
　　卓一空道：“你不必知道，总之，这东西绝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尤其是曾老太爷。”
　　“为什么？”
　　“曾老太爷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就算亲生骨肉也肯出卖，又何况只是这匹非驴非马而已？”
　　说到这里，卓一空凝视着这个年轻的乞丐，道：“把那东西交给我，咱们是公平交易。”
　　乞丐想了想，道：“你真的很想得到它？”
　　卓一空点头。
　　“好！我把它卖给你。”
　　“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乞丐拍了拍胸膛，道：“俺金松鼠可不是出尔反尔、言而不信的小人。”
　　“那东西在哪里？”
　　“已经带到。”
　　“在庙宇中？”
　　“不错，就在……”
　　金松鼠说到这里，卓一空忽然掩住了他的嘴巴。
　　“别张嘴，”他低声道：“上面有人啊！”
　　金松鼠脸色一变，他也已听见地窖之上，有人正在悄悄掀开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