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思道:“这女人的魔笛,对我一点影响没有,是这女人功力不足?还是我的定力又有了进境?” 他一点也没留意“将军令”这时又已换成了“雨打芭蕉”。这是一首琵琶曲。那女人神乎其技,居然以一管长笛吹出了琵琶的“的达”“丁冬”之声。结果,“雨打”的不是“芭蕉”,而是丁衣的“心房”。丁衣的一颗心,慢慢的跳快起来。这是一个可怕的转变。因为他的心跳已为笛音所控制。如此继续下去,一旦笛音突然中止,丁衣的心跳也会突然中止;如果笛音迸出一个尖锐爆裂的杂音,丁衣的心房无疑也会随之破碎!丁衣心浮气动,已于不知不觉中,丧失了自主的力量。“雨打芭蕉”又转“十面埋伏”。节奏更快、更强、更乱!丁衣脸孔发红,呼吸愈来愈喘促。他意识中虽感觉有点不对,但是,太迟了!他握刀的双手已在微微发抖。这时,他最明显的感觉,便是热、热、热!热得喘不过气来。热得胸口胀痛。热的令人发疯! 两名离他最近的花月杀手,眼睛开始发亮。风总管以“肉”换“黄金”的承诺并未撤销,现在该是他们下手最好的时候了!两名杀手深恐机会为别人抢走,眼色一勾,说干就干。没料到,两人身形一动,才朝凉亭跨出半步,便如酒醉了似的,身子晃得一晃,通的一声栽翻!两人后脑门上,不偏不倚,分别插着一支红衣燕尾镖!发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那位风大总管!换了平常时候,这两名杀手绝不致如此容易中算。今天他们听觉失灵,完全是因为耳朵里塞了那种像棉花球似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柳二姨妈特制分发的,一人一副,效果良好。耳朵里只要塞进了这种东西,便可将外界的音响完全隔绝。包括自己脑壳被穿洞的声音在内!风大总管不惜以狠毒的手段拦下这两名杀手,理由至为明显。他们不该在这种紧要关头搅局。更不该图捡便宜,坐享其成,跟柳二姨妈争功! 丁衣渐渐支撑不住了。笛声骤疾、高昂、密集。时而如万马奔腾,怒涛澎湃,时而如荒郊狼嗥,鹤唳长空!丁衣心跳如擂,脸红如血。他似乎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的膨胀,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滚绞,好像随时都会冲过喉头,从口腔飞出!他的身心已濒临爆散的边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园门上空,突如平地焦雷般传来一声厉喝。“妖妇撤笛!” 这一声厉喝,显系以类似佛门狮子吼的某种上乘玄功发出来的,余音隆隆,扣人心魂!那些杀手们虽然装填了隔音耳塞,依然为之色变。那是他们的身躯,受音波震撼,感觉出来的!在丁衣来说,这一喝则不啻醍醐灌顶。他心头一凉,热意顿消。全身膨胀感消失了,心跳慢慢回复正常,人也完全清醒过来。然后,很快的,他就看到一幅诡异、凄厉、恐怖,几乎令人无法置信的景象。一张破碎的脸! 笛声已止,柳二姨妈仍然端坐在假山顶上。她手上已不见那支魔笛。她那张风情万种的俏脸蛋上,仿佛被一个手艺拙劣的雕刻匠,以梅花形的凿刀,胡乱敲打了一通似的,坑坑洞洞,皮卷肉翻,不成人形。血,正从那些坑坑洞洞的裂口中,汩汩涌出,沿腮颊唇鼻而下,如一把纠结飘动的红条带。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只有练过上乘玄功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一支长笛能发出慑人心魄的威力,吹奏的人,也并不轻松。吹奏者所损耗的真力元神,绝不比两名高手四掌相抵,舍命施为时所损耗者少!这时候的吹奏者,如受意外干扰或惊吓,体内原本畅行无阻的罡气,便如泄洪的水坝突遭巨物堵塞了坝口一样,其结果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气岔四肢,血管爆裂,造成瘫痪。普通人叫“中风”。在练武的人,就是“走火入魔”!另一种,就是妖妇柳二姨妈现在这样。她吹笛时,真气源源引升,一波强过一波,陡闻一声巨喝,心神一震,动作停止,便如突然封闭了泄洪口一样,结果这股强劲涌升的真气便只好自找出路!柳二姨妈没有支持多久,终于带着一张破碎的脸慢慢倒了下去。 雨丝仿佛又绵密了些。天色更暗。如今,天风园里,每一个仍活着的人,都已看清刚才发出大喝者的庐山真面目!因为这个人已经上了凉亭。一个龙钟的白发老人!当这位白发老人走向凉亭时,几名杀手自动让开一条通路,人人脸上现出惊疑悸怖之色。他们以前都没见过这位老人。即使在传说描述之中,他们也想不起当今武林名家高手里面,有哪一位前辈人物,具备了白发老人这副清奇古拙的长相。风大总管目光闪动,双眉微蹙,似乎也在搜思这位白发老人的来历。这时园中众人,最感吃惊和意外的一个人,还是快刀丁衣。因为只有他认识这个老人! 白发老人缓步踏登凉亭,脸色很不好看。丁衣瞪大眼睛道:“江大爷?” 白发老人冷冷道:“我不是江大爷!” 丁衣一呆道:“老前辈这话什么意思?您是在生谁的气?” 白发老人冷冷道:“我也不是什么老前辈,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丁衣茫然道:“然则晚辈对您究竟应该如何称呼,才算得当?” 白发老人冷冷道:“喊我老混蛋!” 丁衣没有再说什么,他开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位来自襄阳的江牧云江大爷。七年前,他初认识这位江大爷时,江大爷的年龄几乎超过了他年龄的三倍!但是,这位江大爷毫无前辈高人的矜持,始终和和蔼蔼客客气气将他当一名小老弟看待;所以,他差黑豹小温前往襄阳求教时,还向小温一再强调,说襄阳这位“江大爷”是他的“忘年之交”。但是,眼前的江大爷,出言不文,神情反常,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位江大爷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位襄阳江大爷? 江大爷忽然两眼一翻道:“你这样上上下下的,瞧个什么劲?” 丁衣长长叹了口气,苦笑无言。他确定了。是江大爷,没错。襄阳白云山庄的江大爷!出身书香世家、曾以文名驰誉一时,当年被称为“两湖儒侠”又被称为“乐天居士”的江牧云江大爷!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位“儒侠”竟然“出口成章”,句句不离脏字,几与市井无赖无异!江大爷的火气,似乎越来越大,又逼上一步,大吼道:“怎么样?你是否觉得我江某人出言吐语不中听?你是不是以为人应该有‘君子’与‘小人’之分?小人有小人的言行?君子有君子的风度?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么,我问你,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花月宫主是谁?” “不知道。” “混蛋!你跟他女儿几乎就要圆房,你竟连老丈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听白如玉说,好像姓万。” “奶奶的!好像?什么好像不好像?姓万就是姓万!现在你小子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不知道。” 江大爷差点跳了起来道:“不知道?奶奶的!你小子是装迷糊?还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武林中知名人物,姓万的有几个,你小子倒替我说说看!” 丁衣心头一震,瞠目道:“八方宝镜──万里侯万四先生?” “万四先生?万四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