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的面色也不十分自在,连声答应着,和黄飞一起出了密室,一出了密室,小王爷自有跟随的人,一起离去,黄飞则来到了大堂之中。 林紫君正背负着双手,在大堂之中走来走去。 镖局中的人,都远远地站着,彷佛只要离得林紫君近一些,便会有性命之忧一样。 林紫君一看到了黄飞,便抬起头来,她的面上,像是罩着一重寒霜一样。黄飞一见到她便道:“林朋友,上次你要我办的事,我已尽力而为了,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林紫君“嘿嘿”冷笑着,道:“你江湖上消息如此灵通,竟会一点消息也查不出来,谁信?” 黄飞苦笑着道:“实是如此,不敢有所相瞒。” 林紫君的声音冰冷道:“现在,何大侠下落不明,行宫之中也失了盗,这两件事,自然也是和余金刀与樊庄主被杀,是一伙人做的了!” 黄飞的心头,怦怦乱跳,但是他看来,神色却仍然很镇定道:“恐怕不是吧,这两件事,有何关连?”林紫君忽然笑了起来,道:“这其中的关连,可大得很哩,我也是想了三天才想得通,若是余金刀和樊庄主不死,何大侠绝不会出来找我的。” 黄飞在利那间的惊觉,像是他整个人,都跌进了冰水之中,但是他究竟是老江湖的人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惊惧之色,他道:“是的,若非他们两人死了,我心中害怕,谁人去找何大侠,何大侠决不会出来。”林紫君续道:“何大侠不出来,就不会在行宫之外受了伤,他不受伤,就不会被人劫走,他不被人劫走,我就不会离开行宫,我不离开行宫,贼人就不会得手!” 林紫君一口气讲到这里,才道:“现在,这其中的关连,你明白了么?” 黄飞笑了起来道:“林朋友,你说得倒很有道理,但是派人去找何大侠的人,却是我!” 林紫君沉声道:“听说,去请何大侠的两个人,死在你独门暗器之下?” 黄飞双眉打结,道:“是啊,不知是哪一个卑鄙小人,冒用我的暗器,真是可恶之极,幸得何大侠明理,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林紫君又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说错了,何大侠不是明理,而是君子可以欺其方!不过,像我这种魔女,却不易骗过去。” 黄飞的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 但是黄飞还是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林朋友,你这么讲法,却是何意,我着实不明。” 林紫君道:“黄总镖头,你真的不明么?我的想法是,一个人如果他用惯用的暗器杀了人,要愉愉掩掩的话,还不如将暗器留着,人家反倒不会疑心他,这是三十六计之中的以进为退之计。” 黄飞的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尽管他心中的吃惊,这时可以说已到了极点.但是他面色变得如此难看,却并不是为了吃惊,而是他知道了到这时候,如果自己再不变色的话,那就更难自辩了! 他脸上色变,伸手在几上一拍,道:“林紫君,你忽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却是甚么意思?” 林紫君“嘿嘿”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实在令人听了,无法不遍体生寒,她的语音,也变得更为阴冷,她并不回答黄飞的问题,却又问道:“黄总镖头,你和嵩山双妖,却有什么勾搭?” 黄飞叱道:“胡说,他们乃是妖魔邪道,我怎识他们!” 林紫君“哦”地一声,道:“原来黄总镖头不识他们,那么,我自昨天起,见他们伴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进出镖局两次,却是找谁?” 林紫君虽然声音冰冷,但是她在开始时,却是一面笑着,一面在讲话,但是她在讲至最后四个字时,面色陡地一沉,声音也突趋严厉! 而且,她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望定了黄飞。 到那时侯,黄飞再老于江湖,也不禁无法自持了!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间,发起抖来,他道:“或许,或许……是来找镖局中的伙计的!” 他一句话还未曾讲完,双手突然一翻,他在讲话之际,衣袖低垂,双手在衣袖之中,在他双手一翻之际,两枝龙爪钩,已穿袖电射而出! 那两枚龙爪钩的去势,可谓突兀之极,但是就在两枝龙爪钩,挟着“嗤嗤”的风声,向前飞出之际,剑光一闪,便是“叮叮”两声响。 原来就在那刹间,林紫君早已出剑,剑身连颤两颤,击在龙爪钩上,两只龙爪擦,已向着黄飞,反射了回去。 黄飞发钩,猝然之极,但林紫君将两只龙爪钩反震了回来,势子更是突兀,黄飞一生惯发龙爪钩,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见过自己发出的龙爪钩,用那么快的势子,向前射出过,他只觉眼前精光闪耀,忙不迭向后,惊跳了开去! 他直退到了墙边,才听得“叭叭”两声响,两只龙爪钩,紧贴着他的颊边擦过,他两边面颊上陡地一凉,被钩上的刺爪,将面肉划出了一道深约分许,三寸来长的口子,两枝钩已直钉入了墙中! 黄飞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因为他的心中,实在太惊骇了,他也根本没有机会定过神来,林紫君手中利剑,已然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林紫君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自她雪白整齐的牙齿中送出来的,她问道:“何方在哪里?” 黄飞的头微微向上仰着,因为林紫君抬住了他的下颚,他心中在叫着:不能说,甚么也不能说! 自然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一说的话,什么都完了!可是,又怎能不说呢?黄飞觉得,林紫君的剑尖,正在慢慢地刺进他的咽喉,虽然极慢极慢,但的确是在向前刺来,终于,“波”地一声,那一下声响,极其轻微,但是在黄飞听来,却像是霹雳一样!那是他咽喉上的皮肤,被剑尖刺破所发出的声音!林紫君冷笑道,道:“我已好多年没有杀人了,你说了,我就不开杀戒,你说不说?” 黄飞尖声叫了出来,道:“在……一间破朝中!”林紫君疾声道:“带我去见他,好让他知道,这些事究竟是谁干的。” 黄飞怪声叫了起来,道:“何大侠如何肯放过我?”林紫君冷笑道:“那是你的事情,你和何大侠不是好朋友么?或许他不会杀你,你若不去,现在就死……” 林紫君的剑一抖,身形一转,飞起一脚,便将黄飞踢了开去,她的剑尖,立时又抵住了黄飞的背脊,黄飞是一面发着抖,一面走出去的。 这三天,对于在破庙中的何方而言,是最平静的三天,他被扎得像粽子一样,他在不断地运气疗伤,他的功力,在迅速地恢复着,等到他觉得自己几乎己全然复原之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里在他身上的绳子,已全被他的神力震断了! 在那时,他听得几下惊惶的呼叫声,可是呼叫声才起,何方的身形,已然直立了起来。 他足尖一点,身子一缩,已向上疾拔而上,挣脱了束缚,当他身在半空之际,他看到两个人,仓皇向外,逃了开去,何方一声长啸,身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疾翻了下来,双手齐发! 他十指如钩,陡地向前抓去,这两人还未及奔出庙门,背心上一紧,已被何方紧紧抓住! 那两人急叫了起来,道:“何大侠……饶命则个!”何方“哼”地一声,道:“你们的首脑在哪里?”那两人叫道:“来了,他……恰好来了,何大侠饶命!” 何方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人疾奔而来,黄飞奔在前面,黄飞的面上,满面鲜血,何方几乎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了,但在黄飞身后的那人,何方却是一看就认了出来,那是林紫君。 不论黄飞奔得多快,林紫君总是在他身后三尺处,因为林紫君剑长三尺,剑尖抵住黄飞的背上。 何方一看到这等情形,双手一松,被他抓住了背心的那两个人,向前直仆跌了出去,一连在地上翻了几个浪,才勉强爬起身来,而且他们起身之际,何方早已飞身而前,向前扑了出去! 何方向前扑出的势子快绝,黄飞和林紫君向前奔来的势子,也快绝无伦,电光石火之间,眼看何方和黄飞两人的身子,就要相撞了,但何方的身形,陡地拔起,倏起倏落,两下一错,何方已落到林紫君的背后,他在落下时,已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的同时,“呼”地一掌,已向林紫君的背后,疾拍了下去,喝道:“妖妇领死!” 那一掌,齐齐正正,击在林紫君的背心上,击得林紫君的身子,陡地向前,冲了一冲。 此一下打击,来得实在太意外了,林紫君的武功再高,人再聪明,可是她也料不到,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何方还会发出如此致命的一击,她身形向前冲去,口中鲜血狂喷,手中的长剑,也不由自主,“嗤”地插进了黄飞的后心。 黄飞发出了一声怪叫,道:“你说过不杀我的。”他才叫了一句,林紫君便和他,一起跌倒在地,林紫君身子一个翻滚,自黄飞的身上,抽出长剑来,她接连滚了几滚,才滚到了一个老树根下。 她倚住了老树根坐着,口中鲜血不断流出来,她喘着气道:“何大哥,你这一掌,下手够重!” 何方脸上的神情,也极其痛苦,但是他还是咬牙切齿地道:“不够重,未曾一掌将你打死!” 林紫君挺身想站起来,可是才一用力,口中鲜血,便自狂喷,她立时又坐倒在地,自她的口角,泛起一个极其凄然的笑容来,道:“你终于如愿了,你终于将我打死了,但是,你错了!” 何方厉声道:“我错了?” 林紫君的喘息更急促,她道:“是的,你……一直不相信我会改好,你一直不相信,你错在……爱一个人,但是却不……相信她,你……” 林紫君只挣扎着讲到这里,头一侧便已死去。 阿方呆立了片刻,向那两人喝道:“你们过来!”那两人战战兢兢,走了过来。 何方喝道:“林紫君手下,还有那些人,他们躲在什么地方?” 那两人一怔,道:“何大侠,那我们……怎知道?”何方怒道:“你们同是林紫君手下,为何不知?”那两人更奇,道:“何大侠,你弄错了,我们是黄总镖头的手下!” 何方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那两人,道:“你…… 你们说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是黄总镖头干的事?” 那两人忙道:“是的,在行宫之外,用毒药暗器伤了你的也是他,何大侠,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的死,也是他逼我们去干的,不关我们的事。” 何方的声音有点发颤道:“他……为什么?” 那两人道:“小王爷几次三番,要黄总镖头出手,盗公主的明珠,黄总镖头说,有林紫君在,他无法干得成,而又只有你可以对付林紫君──” 那两个人继续向下说着,可是何方却已什么也没有听到,在那刹间,他完全明白,他错了! 他耳际嗡嗡作响,他慢慢走到林紫君身前。 他蹲下身来,抹去了林紫君口角上的鲜血,林紫君看来是那么苍白,苍白得令人心碎,而更令得何方的心直向下沉的是林紫君脸上,那种哀苦的神情。何方的身子蹲得更低,他甚至伏了下来,他呆呆地望住了林紫君冰凉的手,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 红日渐渐西沉,一只蝴蝶,翩翩飞了过来,在林紫君的鼻尖上停了一停,但立时又飞了开去,或者,她是感到林紫君的鼻尖太冷了。死人总是冷的,而林紫君已然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