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可两腿被清波上人一剑削去,幸而是江上燕到得快,止住了血,清波上人见他受此重创,理应幡然悔悟,因此也给他敷上了上好的金创药,妥为包扎。 此时天地会大小头目几乎尽皆露宿,但却给了一间茅屋他睡,他醒转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心中拿清波上人他们的行动来对照自己,也觉得惭愧之至,报应到头,天下无不能悔改之人。似郑可这样,虽然一次两次三次,屡不知改,但这时候,也已知错了。 他受伤如此之重,虽是昏昏沉沉,但心中所想的事多,却是不曾睡着,听得门儿响,还只当是天地会中人来看他的伤势,心中惭愧,羞于见人,只得装睡,等听到了那两声“可哥哥”,还只当是做白日梦啦! 他忍住了疼痛,翻过身来,见到石小兰站在自己面前,仍是不信,双眼一闭,想起两年前也是在此处,石小兰为自己抹汗,却被自己所伤一事,觉得自己一生对不起的人真多,但最对不起的,还是这两位姑娘,一个是麦莲,一个是石小兰。 那边石小兰见他转过来,形容枯藁,面如金纸,不觉悲上心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了上去,叫道:“可哥哥!你怎么啦?我是小兰,最疼你的小兰!” 郑可这才知所见是真,心中那等惭愧,真是难以形容,不禁也流出眼泪来。 石小兰道:“可哥哥,不管怎样,总算菩萨保佑,若不是我在光孝寺中求神,遇到了赵敞和寥燕秋,怎知你在这里?现在总算好了,给我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放你走,可哥哥,咱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又哭又笑,又带着说话,郑可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天色已明,石小兰用被子将郑可包了,抱出茅屋,迎面碰上了清波上人,郑可不由低下头去,不敢正视。 清波上人见郑可伤尚未愈,石小兰便要将他带走,劝了几句,石小兰执意不肯,他也无法可想。 石小兰抱了郑可,一路上小心照理,到了第二天半夜,已到了光孝寺。 石小兰道:“我们再一起去拜菩萨,便远离尘世,哪里也不去!”叫开了寺门,尚未走到大雄宝殿,忽听黑暗中“咦”的一声,闪出一个人来,正是赵敞,道:“原来是你,石二嫂已等你多时了!” 石小兰一听石二嫂在此,心中一喜,忙要赵敞带了她去。 一起来到那房中,乔道、石二嫂、寥燕秋三人正在愁眉不展,原来宝藏所在仍未发现,而寥燕秋为雪魅所点的“七日穴”,所余时间,不过一天两夜了! 石二嫂性直口快,一见面就将这些事全向石小兰说知。 郑可在一旁,自然听在耳中,待到石二嫂讲完,他忽然开口道:“在下有些主意在此,不知各位肯听与否?” 乔道和赵敞两人虽见石小兰抱着郑可进来,但却并未理他。此时听他一说,两人肚中暗骂:你这贼子还会有什么好主意。但那句话到了嘴边,忽地忍住,想起郑可机智万千,其聪明才智,江湖中人罕有其匹,过去是他不将这份聪明用在正途上,方成了一等一的奸人,如今自己束手无策,不如听他如何说’两人对望一眼’倶是一般的心思。 乔道仍是心存芥蒂,不欲与他讲话,赵敞则为人忠朴些,问道:“千面郎君有何主意?” 寥燕秋嘟嚷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郑可顿了一顿,道:“我想这藏宝之事何等机密,张献忠派来的自然全是心腹,江湖上忽然传出‘金肠玉肚’四字,定是他们故弄玄虚,各位以为然否?” 四人心中同时一亮,齐声惊道:“啊呀!我们怎么想不到呢?这其实再也简单不过的!”心中倶对郑可佩服之至。 郑可喘了一口气,续道:“但张献忠又知藏宝之事再为周密,都能为人所知,但到那时,人人在‘金肠玉肚’四字上着手……”说到这里,突然停顿,叫道:“啊呀!照各位说,火魈雪魅在这个寺中,适才一番话,定叫他们偷听去了!” 乔道、赵敞此时已对他信服之至,立时追出一看,果然见两条黑影向北飞驰而去,看方向,正是由此处走开的,不禁回到房中,恨恨地道:“果然他们在外偷听,但现在业已走远,郑兄可以放心说了。” 这“郑兄”两字出诸乔道之口,郑可听了,不禁精神百倍,但继而一想,向众人一摇手,又向窗外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想而已,其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宝藏还在佛像肚中,不过藏得极为秘密,人家找不到,便要疑心不是,这一来,却更安全了!” 四人中石二嫂心思最慢些,肚中暗骂:“小鬼出尔反尔,放的什么屁!”但寥燕秋已然大明,掩向房门一看,火魈雪魅两人刚蹿过对面屋顶,箭也似跑了开去,寥燕秋一转身,对郑可道:“千面郎君,我真服了你了!”郑可道:“这番才是真的去了,两人轻功绝顶,去而复返,自是意料中事!” 石二嫂这才知道刚才郑可的那段话,是专讲给窗外的火魈雪魅听的! 这一来,乔道、赵敞也觉得在聪明才智方面,若和郑可相比,不啻云泥,不由自主地全神贯注,听他调度起来。 郑可重伤在身,精神本就极差,被石小兰抱住,走了这么许多路,两股上的创口,已然隐隐沁出血水,疼痛难忍。但这个时候,他见到以前将自己恨之切骨的人,对自己突然敬重起来,无非是为了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对国家民族有利而已,因此对过去的行为悔意更深,心中也异常兴奋,续道:“因此若只在佛像身上打主意,真是枉费心机,光孝寺规模如此之大,其他地方,倒是可以找寻一下。”讲完这几句话,已然气喘不已,面泛潮红,石小兰见了心疼,忙劝他不要多讲了。 郑可却一把将她推开,道:“你们在这里许多天,难道竟没有发现此地另有地方,似藏宝的所在吗?” 寥燕秋听了,猛地想起曾险险乎绊了自己一跤的那口小井来,井中似有异样光芒射出,但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像,因此悄悄一拉赵敞,道:“我们出去看看!” 石二嫂和乔道也相继走出,室中只剩下石小兰与郑可两人。 郑可觉得能帮助他们寻找宝藏,心中大是快慰,对石小兰道:“小兰,你何不也去帮他们找一找?” 石小兰道:“我不去,什么都不关我事,我只要陪着你。” 郑可叹道:“小兰,我一直对不起你……” 话才讲完,石小兰一只手已掩上了他的口,道:“可哥哥,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随便你对我怎样,我都是死心塌地爱你的。”讲着讲着,不禁流下泪来。 郑可想起自己依仗风流俊俏,不将她放在眼中,怎么她却对自己如此之好,叹道:“小兰,这一辈子,我总算辜负你了,我们来生再好吧!” 石小兰讶道:“为什么?可是为麦姑娘吗?” 郑可道:“唉,麦姑娘听说已削发为尼,当然看破红尘,也是我害她的,如今我双腿齐断,已成废人……” 石小兰苦笑道:“别说了,就算你死了,我也是一样爱你的。” 郑可捏住了她的手,讲不出话来。 两人相对无语,心中正不知什么滋味的时候,忽听窗口有人“叽”的一声,窗已被人推开,一个和尚伸进头来,道:“千面郎君应改名风流郎君才是,好一幅闺房取乐图!” 郑可听了那声音,大吃一惊,抬头一望,果然不出所料,讲话的正是雪魅。 郑可暗想不好,此人心思大是歹毒,自己重伤在身,断非其敌,石小兰又不是她的对手,若应付不当,性命难保,但他究竟聪明过人,面色镇定,还带着淡淡微笑,说道:“前辈取笑了!” 石小兰大奇,问道:“可哥哥,这是谁?” 郑可趁机与她做了一个眼色,意即要她到外面去,尽快将乔道、赵敞等人找来,只惜石小兰难以领会,又问道:“他来干什么的?” 雪魅已然面色阴沉,一跃而出。 郑可心中大急,但还假作强笑,对石小兰道:“这位乃是大清摄政王麾下长白山武林怪杰,人称雪魅的便是。” 他心中想的是石小兰再笨,也该知道清廷高手和天地会势不两立,既知来者是敌,当会夺门而出,呼唤求救了。 怎知石小兰一听,虽已明白雪魅将不利于郑可和自己,却未曾想到出去找乔道等来此急救,一探手,将倚在身边的渔叉抓在手中,摇了一摇,渔叉上铁环“当啷啷”连响,见雪魅已然走近,便喝道:“如你是清人,走得离可哥哥远些丨”郑可见她竟想以一已之力,去迎拒雪魅,不由得心中叹一声,雪魅向石小兰一看,阴恻恻地一笑。 郑可见状忙道:“前辈别为难她,有什么事找我好了,小兰,快去找乔道和你的嫂子!” 时到危急,他见连番暗示,石小兰皆不知道,索性叫了出来。 石小兰此时也已知情势不妙,但她是万万不舍得郑可一人在此和雪魅周旋的,闻言非但不走,反说道:“可哥哥别怕,我来打发这贼秃!” 她不知雪魅乃是女扮僧装,还只道她是真的和尚,一语甫毕,手臂向外一抡,抖起渔叉,“分水划波”,一招自上而下,如剖鱼肚一般,直划了下来。 那柄单叉长可六尺,室中地方又小,石小兰竟能使得圆熟自如,可知她在这柄渔叉之上,确是下了一番工夫的,然而与雪魅来比,究竟相差太远,渔叉尚未划出,雪魅伸手便抓。 石小兰斜跨一步,抖叉引心便刺。 雪魅左手去抓她渔叉之时,便已料定她下一招定是刺自己胸腹,这并不是雪魅对石小兰“南海刺鲨”叉法了然于胸,而是武学招式大都相若,纵有变化,原则上是相同的,刚才一招“分水划波”不中,渔叉除了分心刺出外,则无其他招式可言,因此雪魅右手早就等在胸前,石小兰渔叉刺到,被雪魅两指头一夹,已将当中那股尖刺牢牢夹住。 石小兰只觉一叉刺过,如中凝胶,反倒被一股大力所牵引,心中大惊,定睛一看,原来叉已被人夹到,运气用力一抖,谁知竟然抖之不动。 雪魅冷笑道:“蜻蜓撼石柱!” 三指交替互绕,那股指头粗细,粗钢打就的尖刺,竟为她三指盘虬之力,扭得弯弯曲曲,石小兰这才知道厉害,直看得目定口呆,做声不得。 雪魅再一用力,将叉劈手夺过,就将叉柄向前一送,点中了石小兰的“肩贞穴”,石小兰应声栽倒。 郑可大惊,用力忍住了疼痛,牵身起来看时,石小兰已经动弹不得了,只得长叹一声,复又躺下。 雪魅有心卖弄,气贯臂,力达掌,抓住了渔叉,在地上用力一顿,那柄渔叉竟然穿过铺地的青砖,直没入地中三尺有多,然后才道:“千面郎君,别来无恙?” 郑可心想此时除了和她耗时间外,别无他法,便将被子揭开。 雪魅见他自股以下,两腿齐断,道:“天地会众人,手段也未免太过毒辣了!” 郑可反唇相讥,道:“前辈的手段,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家师祖道:这笔账要算在前辈两人头上!” 雪魅心中一惊,道:“红发真人来了?” 郑可笑而不答。 雪魅也是个聪明人,转念一想,便知是郑可的空城计,冷笑道:“千面郎君,这番你再肯和我合作,定然不再亏待你!若是寻到了宝藏,你分上百份中的一份,也可舒舒服服,度过后半世了。” 她不说这话犹可,一讲这种以利诱人的话,不禁将郑可心头创痛一起勾起。 他暗想自己做人一生,就是因为脱不了一个“利”字的引诱,以致到头来身败名裂,好不容易大难不死,留得残生,正想以这残废了的身子,为下半生挣个好声名,而且也已有了好的开始,她倒又来了! 他一听这话,怒火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举掌在床沿上,“啪”地猛击了一下,道:“你这话可讲错了,如今的郑可,再也不是以前的郑可,即使将金肠玉肚全部给了与我,也不会再随你们去蹚浑水的。” 雪魅一怔,随即冷笑数声,道:“好一个忠贞不二的千面郎君,是谁引清兵人粤?是谁将花山七十二寨万余兄弟杀得一个不剩的?难道这些人真肯饶了你不成?还不是利用你于一时,用完之后,说不定怎样处置你啦!” 雪魅一番话又讲得郑可额角冒汗,暗想自己确是无可恕之道,若是再和清廷合作,或许可以保得残生,也说不定,然而想了一想,清波上人等人全是讲一句算一句的直肠汉子,和他们在一起,丝毫也不用尔虞我诈,全是光明磊落,断无事毕之后,再寻自己晦气之理,倒是和雪魅等人在一起,危险更大些。 他想起刚才几乎心动,不禁暗叫句好险,就睁开眼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若然要郑某人再次和你们蛇鼠一窝,今生休想!” 雪魅面色一变,顺手拔出那柄单叉,道:“好!说得痛快,但我却断不能留你为天地会筹划策谋,杀了你再说!” 郑可慨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雪魅向他看了一看,心中不明白他为何在几天前,尚是一个见利忘义、偷生贪乐的人,几天之后,会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倏忽之间,毒计又生,说道:“你第二个,先轮到这女子!”转过身去,渔叉虚拟一拟,对准石小兰胸口便刺。 郑可一见,脱口叫道:“且慢!” 雪魅道:“怎吗?回心转意了吗?” 霎那之间,郑可的心灵矛盾到了极点。 石小兰对他一往情深,过去对她如此忍心,正想以后好好报答,怎忍她为自己而死去?但是眼前若要救她,除非是答应雪魅要求,但这又怎么可以?额上汗珠滴滴而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雪魅将手臂向上一抬,渔叉的三股尖刺离石小兰胸口不过三尺,说道:“千面郎君,你慢慢地想吧,我自一数到十,单叉便下沉一尺!”说着,竟不理会郑可答应否,便数起来。 自一数到十,也不过是六七秒锤的时间,郑可心中焦急,刚听了雪魅的话,心中尚未会过意来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十”字,接着,“刷”的一声,渔叉挟着万钧之力,向下沉去。 郑可又是惊呼一声,然而雪魅内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渔叉下沉之势,虽是急骤异常,但只落了一尺光景,但已收住了势子,向郑可望了一眼,又“一二三四”地数了起来。 郑可只觉得胸口发热,气喘目眩,头重得抬不起来,晃眼之间,雪魅手中渔叉,已下沉半尺,再是从头数起,等到数到“六”字的时候,郑可其实已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但雪魅因为是背对着郑可,却并未知道他已晕了过去,暗想若不先将这个女子刺死,郑可定然以为自己只是吓吓他而已,非先杀一个人,叫他心中害怕,方是道理,因此就“七八九”的一路数了下去,一个“十”字刚出口,渔叉便猛地向下刺去。 怎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个极为祥和的宣佛之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声音一发,立即充满全室,无空不入,无远弗届,但却一点也没有强横霸道的味儿,且那么的平和,那么的自然,简直已到了不知有我不知有人的化境,连雪魅这样的人也不觉一怔,虽然渔叉离石小兰胸口已不过一寸,但这一寸的距离,就为这一声佛号所阻,再也刺不下去。 雪魅回头一看,见一个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老和尚,身穿百衲袈裟,手持锡禅杖,正站在门口,望住自己。 雪魅一看,心中便打了一个突,暗想这和尚好和气的一张脸!在这你争我夺、纷纷扰扰的世界中,竟然还会有如此与人无争,毫无利害冲突、恩怨亲仇的人!接着,便已看出那和尚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却气吞山河,凝若山岳,神圆气足,分明是个内外功俱臻绝顶的好手。 她在这里发呆,那和尚已缓缓向前跨了一步,向床上的郑可,和地下的石小兰看了一眼,低声道:“善哉,善哉!施主何忍心若此?”锡禅杖倒转,在石小兰肩头轻轻一碰,便已将她被封的穴道解开,但石小兰还是不敢动弹,因为雪魅渔叉离她胸前不过半寸,若一动弹,岂非是送了上去? 那和尚想是也已看出此点,向雪魅道:“施主高抬贵手,容这女子起身。” 他话讲得极为祥和,毫无命令的成分在内,但雪魅听了,却不由自主,将渔叉提了起来。 直到石小兰一跃而起,雪魅才恍然大悟,暗道怎么啦?难道自己妙计将达,却叫这和尚三言两语打消了主意吗?一想及此,立即叱喝一声,手臂一缩一伸,横臂便箍,雪魅虽不知那和尚是什么样人,但也知道是个极不好惹的强敌,因此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不但力道奇大,而且将“阴水功”运上,寒风阵阵,石小兰已是禁受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郑可也自惊醒,一见石小兰站在自己身边,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渔叉抡起,便已来到和尚的身边,那和尚不躲也不避,只是手臂微动,将锡禅杖在自己的身旁一格,雪魅渔叉打到,只听“铮”的一声,叉杖相交,自己那股奇冷的内力,竟在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针在大海,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雪魅这才大吃一惊,唯恐对方内力传过,无法抵挡,忙五指一松,“当乡啷”的渔叉坠地,人也退出几步。 只听那和尚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着佛门袈裟,何以不知佛门至理!” 雪魅还未回答,郑可在旁一听,觉得那两句话,恍若醍醐灌顶,心地为之一亮,茫然问道:“不着佛门袈裟,能明佛门至理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佛门广开!” 郑可何等聪明,就这四个字,他已明白了一切,默默不语,低头沉思。雪魅退出之后,已然觑定了逃走的路,但心终究不死,喝道:“和尚,你便是六榕寺大相禅师吗?” 老和尚道:“善哉,那是老僧法号!” 雪魅不觉栗然而惊,一翻身便出了窗口,暗想大相禅师名头虽与红发真人、江上燕一般,但武功却好了不知多少,自己刚才那一股内力,就算是一盆沸水,不消片刻,也能令它冻结,但切被他消弭于无形,这种内功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了! 她一面想,一面穿房过屋,不一会儿,一条黑影迎了上来,问道:“娘子,有结果吗?” 雪魅摇头道:“别提了,大相禅师到了!” 火魈听了,大吃一惊,说道:“这便怎么好?” 雪魅半晌不语,才道:“不怕,我们尚有最后一着棋,姓寥的那小丫头,不见得就肯这样死去的!” 两人遂又计议行事。 郑可见雪魅已去,大相禅师走了过来,伸手在自己头上缓缓抚摸,但觉胸中舒适无比,失声道:“求大师剃度!” 大相禅师笑道:“你俗缘未了,何必出家?记得心即是佛,佛便在心,便已足了。” 郑可不住地点头。 门响处,又是两人飞驰进来,一人见了大相禅师,便叫道:“师父!”倒地便拜,正是乔道。 后面跟着,又是两人,走了进来,乃是寥燕秋和石二嫂。 大相禅师见了乔道,微微一笑,道:“武功有进,慧根反泯。” 乔道顿首道:“求师父指点迷津。” 大师禅师道:“自己做去便是了,哪有迷津,何必指点?”袍袖一拂,乔道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寥燕秋见了大相禅师,不禁喜极而泣,跑了过去,叫道:“老和尚!” 大相禅师相不以为忤,向她看去,头抬起来时,仍是面带笑容,但目光扫到寥燕秋身上,立即将笑容凝住,庄严肃穆,吓得众人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寥燕秋急道:“老和尚,怎么啦?” 大相禅师不言不语,伸出其白如玉的手来,三只手指在她脉上一搭,道:“善哉!小姑娘将登鬼箓了!” 乔道忙道:“师父,你可是见了白鸽传书,才来这里的?就是为她命在旦夕,要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大相禅师只是喉间“嗯嗯”做声,又向寥燕秋看了一眼,道:“奇哉!奇哉!” 石二嫂性急,给他弄得如坠五里雾中,发起急来,大声道:“老和尚,你可有法子救了她?快些动手吧!” 大相禅师摇头道:“小姑娘经外奇穴,被人以内力封住,老僧学识有限,所知止此,若要加赐救,只怕弄巧成拙!” 这几句话,不啻是在屋中诸人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乔道等人原是在光孝中到处搜寻,寥燕秋则知道赵敞趴在井口,看视那奇异的闪光,听到寺中僧人讲起大相禅师到了,才一起赶了过来的,赶来之时,心中充满了希望,只当是大相禅师一到,寥燕秋便可无事,怎知雪魅所夸的口,果然并无虚言,连大相禅师也无法可施! 大相禅师乃是得道高僧,岂有打诳语之理? 寥燕秋伤心得哭了起来,一扭身走了出去,赵敞急忙追出,她已然不见了。 赵敞急得回到屋中,向大相禅师“扑”地跪下,道:“禅师无论如何要搭救小秋一命的!”话未说完,已经呜咽起来。 大相禅师摇头道:“小哥请起,天下之事,多有人力不能挽回者,何必伤心?” 赵敞听了,人又凉了半截,抬头茫然道:“禅师,真的没有法子了吗?”大相禅师沉吟未答,乔道猛地省起,问道:“师父,刚才你连道奇哉,是什么意思呢?” 大相禅师道:“小姑娘可曾服食过什么稀有的益身至宝不成?” 赵敞听了,心中希望又起,道:“她曾服食过达摩尊者留字指示的石中黄子。” 大相禅师道:“是了,难怪她面有青气,大异于常人。” 赵敞急道:“这样可有救吗?” 大相禅师不语半晌。 室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出来,各人心中俱都紧张到了极点,半晌,大相禅师方道:“难!难!要看她自己能否受此大苦了!如今且不说它,须得到时方说。” 赵敞在绝望中又得到了一丝希望,便对大相禅师千恩万谢,大相禅师道:“小哥佛缘如此之深,须要防烦恼上身哩!” 赵敞也不理会他说的是什么,心想只要寥燕秋有救,什么烦恼,俱都不怕。 大相禅师讲了这句话后,便径自走到屋角中,打起坐来。 石小兰将刚才雪魅寻来一事说了,众人对郑可更心起敬仰。 赵敞谈起那口小井,郑可学富五车,道:“这口井,唤作达摩井,当初天竺高僧达摩尊者东渡而来,光孝寺尚叫做法性寺。达摩指地而言道:此地有金。民间遂争相掘之,深十余丈,遇石而止,泉水迸涌而无金,人谓其诳,达摩曰:‘是非筋两可计者也’。因此这口井,便唤作达摩井。口子虽小,下去不三尺,便又深又大,极可能是藏宝的所在!” 乔道大喜,道:“我们这就去看!” 赵敞说道:“寻着了小秋,一起前去,岂非是更好?” 乔道自然同意,赵敞翻身出屋,便去寻找。 却说寥燕秋伤心欲绝,走出屋去之后,随便转了两个弯,倚住了墙角,哀哀痛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忽然肩上似有人手搭了上来,还只当是赵敞追了来,呜咽道:“敞师哥,大相禅师也说无法可施,我们当真就此诀别了吗?” 话讲完,却听得背后人笑了一下,道:“小姑娘,要不诀别,也是容易得很的啊!你们找到了藏宝之所吗?” 寥燕秋大吃一惊,急忙回头看时,那以手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正是雪魅,不远处还站着火魈。 寥燕秋急忙身子一晃,摆脱了雪魅的那只手,大喝道:“你别管我!” 雪魅笑道:“小秋,连大相禅师也管不了哩!不要我管,难道真放着花花世界,不要做人,却去做鬼吗?” 寥燕秋心中怒极,用尽平生之力,一拳向雪魅打去,但被雪魅迎住了来势,一把将她拳头抓住,道:“小秋!这是最后时机了,你算算看,还有几个时辰可活?” 寥燕秋无计可施,她心中又实在不想死去,但又不能在雪魅面前服软,便冷笑道:“你别管我还有多少时辰好活,由得我去!” 雪魅也不发怒’道:“好!想得我时,只在我堆柴处点起火来,我便会到。”讲完之后,人便不见,寥燕秋倒又后悔起来,真想追了上去,告诉她那口小井有异。 寥燕秋跨了一步,便道:“不可!死就死了,算得什么!”嘴上虽硬,心中却软,又道:“不如求她解开穴道吧,不管怎样,只求和敞师哥快快活活过日子她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好半晌委决不下,终于心肠一硬,心道:”算了吧!听师父说,自己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遇着师父,带上山来,早已被恶人打死了,如今这几年,已算是捡来的命,还求多活干什么?左右是死,不如自己一个人先下井去看个明白,虽不会水性,闭气总是会的!“主意打定,便向达摩井走去,来到井槛旁,想也不想,便纵身直下,”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不通水性之人,一到了水中,就难免慌乱,寥燕秋虽则抱了必死之心,也是不能例外,只觉直向水下沉去,沉了丈许,方记得提气,一提气,人又浮了上来,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黑黝黝的,除了水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便又呼出一口气,由得它向下沉去,不消多久,已然脚踏实地,勉力睁眼一看,手足一阵乱爬,除水而外,就别无他物,心中不觉大为失望,人却又浮了起来,忙使“千斤坠”稳住了身子,向前走了几步。 她脚下一使“千斤坠”工夫,以她的功力而论,至少也有数百斤之力,刚才立脚之处,还是浮泥,此时却觉得踏足之处,异常平整,俯身扒幵浮泥,探手一摸,竟然是一块块的石板。 寥燕秋大喜过望,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手扒起来,将井底的水淘得浑浊不堪,然而不须多久,便给她摸到了两只铁环。 寥燕秋心想:若然铁板之下,真是藏宝,则自己死也无怨的了,用尽了吃奶的气力,向上一提,石板果然应声而起,寥燕秋反倒几乎一跤摔倒,那水也和着浮泥,成了泥浆。 石板一被揭开,寥燕秋便觉一阵异样的光彩,从水底透了上来,乐极忘形,竟不以为自己是在水中,张口便呼,一大口泥冲入了口中,赶紧闭嘴时,又觉得手中忽然生出了一股盘旋之力,虽然使了“千斤坠”,也是站了不稳,同时异味扑鼻,头昏目眩,想闭嘴也闭不住,“咕嘟咕嘟”,已饮了几口泥浆下去,那旋转之力越来越厉害,寥燕秋喝了一肚子泥浆,人已一半昏迷,已经站立不稳,被一股大力牵过,“咚”地撞至井壁上,晕了过去。 却说赵敞出屋寻找寥燕秋之时,寥燕秋已经跳入井中,自然找不到,不得已回到房中,和乔道道:“我们先去吧,不等她了!” 三人一起奔达摩井而去,还未到达,老远便见两条人影在俯身而视,正是火魈雪魅两人。 原来两人离开之后,雪魅回头一看,见寥燕秋举棋不定,便等了一等,又见她急奔而去,便悄悄地跟在后面,见她跳入了井中,心中大疑,暗想她难道明知是死,自寻短见了吗?心中不禁大呼倒霉,又失了一个可以利用之机,眼看宝藏无望了。 夫妇两人垂头丧气,已打定了北上的主意,刚要离开,恰好寥燕秋揭开了石板,一刹那间,宝光上腾,两人心中大喜,火魈道:“娘子,那话儿在这里了!” 雪魅道:“一点不错,小姑娘原来是知道的,宁死不屈,倒也不易!” 火魈要立时下去,雪魅却要等寥燕秋上来了再说,略一耽搁,赵敞和乔道已然赶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乔道跑在最前面,人尚未到,牛筋软鞭便着地横扫,火魈一见没有大相禅师,心便放下一半,暗想这三人武功平常,悄没声地收拾了,便可无事,手在怀中一探,已将那圈白金绸带掣在手中,掌心含力,向前一抛,那七八丈长短的白绸带,无声无息,贴地向前滚去。 乔道人刚到,急于御敌,再看天色黑暗,也看不清地上已多了一条绸带,仍是冲了过来,火魈等他蹿至离自己三四丈近时,才手臂猛地向上一提。 那绸带经火魈内力贯足了,宛若活的一般,早几天在罗浮山玉女峰,他和清波上人比武之时,连清波上人都出其不意为他将绸带绕成圈儿当头罩住,乔道怎的也想不到他已然兵刃出手,被绊个正着,手臂一抖,便向外跌出,也算乔道武功有了造诣,一觉跌出,立即以鞭支地,一个筋斗,翻了过来,站在地上,低头一看,绸带蜿蜒又至,不觉大怒,“刷”的一鞭,向地上抽去,将地上抽出老大一道深痕,但火魈绸带已然再次扬起,竟夹着霍霍风声,方向无从捉摸,没头没脑盖来。 乔道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但火魈身子一滑,已然赶到。 火魈志在必得,手下毫不含糊,绸带起处,黑影连晃,宛若数十百条毒蛇,齐向乔道咬到。 乔道虽然久经大敌,但这么奇异的兵刃,这种奇异的招数可没有见到过,当下只得挥鞭舞了个风雨不透,只是护住了自己的身子,火魈急切间倒也无可如何。 那一面,石二嫂和赵敞双战雪魅,赵敞手下挺长剑,连人带剑,便是一招“瞒天过海”,但雪魅不退不避,手臂一横,已然掣兵刃在手,“当”的一声,赵敞长剑已之相交,只觉一股凉气传了过来,赶紧回剑撤招,“精卫填海”,直挑咽喉。 此时,石二嫂也已赶到,金刚轮晶光闪闪,一上一下,推向雪魅。 雪魅的身子灵活异常,向旁一闪,便避开了石二嫂和赵敞攻势如此凌厉的两招,同时已将手中兵刃扬起,反手一拂,拂向石二嫂。 石二嫂只觉她手中所持,漆黑一大圈,形状怪异至极,并还看来一时方,一时圆,不知道是什么家伙,只觉来时无声无息,到了近前,却有一大股四面旋转之力,那股潜力突如其来,石二嫂举金刚轮要挡,已然站立不稳,向前倾跌,不得已撤招回轮,用力向后仰去,以抵御雪魅手中怪兵刃向前牵引之力,谁知雪魅“叽”的一声笑,斜跨一步,出手如风,横臂又攻赵敞。 石二嫂这才看清,敢情她手中怪兵器,只是一件极为寻常的披风,但经她内力运足了,居然可以用来克敌制胜,心中暗惊她武艺之高,正在错愕间,突然觉得刚才雪魅一招的潜力,于刹那间又变得无踪无影,心里暗叫“着了道儿了”! 原来刚才雪魅那股潜力将她向前抛去,她手臂一缩,舞起双轮,护住全身要害,同时用力后仰以抵御,此时雪魅所发内力突然消失,她的力远逊雪魅,更不能够收发自如,一个收势不及,“咚”的一声,仰天跌倒,后脑刚好碰在井栏之上,大叫一声,再跳起来,伸手在后脑摸一摸,摸到了潮腻腻的一手血。 石二嫂虽是性烈不让须眉,比一般男人还要硬,但这一次跌得实在不轻,勉力站起来后,又抹了一手血,顿时眼前银花乱冒,向旁抢出几步,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但饶是这样,她究竟不失是女中丈夫的气概,勉强提一口气,叫道:“小哥儿!我不行了,你一个人和那怪物周旋吧!”讲完之后,气喘不已。 赵敞武功虽然日有精进,但要和雪魅相比,究竟还逊许多,再加雪魅手中那件披风,根本没有什么招数,手腕一转,展了开来时,立即护住全身,赵敞手中用的乃是普通钢剑,内力既不如她,刺了上去,但觉软绵绵的,待要撤招回剑去时,她那披风却又跟了上来,三招过后,长剑已险险乎被雪魅手中披风裹住甩脱,又见石二嫂倒地不起,心中焦急,慢了一慢,雪魅向旁一步跨过,就顺手扬起披风,衣角竟然能点赵敞的穴道。 赵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展开“倒海剑法”,兼以“疯子卖酒”的身法,剑走轻灵,身形飘忽,虽是落了下风,但雪魅要想胜他,也不是十招之内所能完功的。 那一面,乔道与火魈相去更远,只见一团鞭影,罩住乔道,滚来跃去,已全只有闪避的份儿。 火魈那长绸带却是越舞越急,就包在乔道软鞭的鞭影之外。 两人所使全是软兵刃,乔道的软鞭也有六七尺长短,舞将起来,成为一团,足可护住全身,但火魈的绸带更长,完全将乔道包没,成为一个不断翻滚的大圆圈中,裹住了一个往来冲突、想要突围而出的小圆圈,两人身法倶是快绝无比,一时蔚为奇观。 乔道见自己已无还招之力,而且火魈绸带上所发出的那股凝滞之力,也已越来越大,但见绸带“霍霍”响处,一股股大力夹着热气,迫了过来,自己行动,竟然大受牵制,心中不禁大急。 乔道偷眼向外一看,赵敞也已狼狈不堪,再见石二嫂坐在地上,心中便是一动,叫道:“石二嫂,伤得重吗?”‘这半尽茶工夫,石二嫂已将伤口包扎定当,也运气凝血,已觉好些,便答道;“不碍事的!” 乔道叫道:“还不去求救兵?”一言提醒了石二嫂,放着佛门高手天下难逢敌手的大相禅师在此,何不去叫了他出来,却在这里明知不敌,勉强应付?“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下,一跃而起,一个箭步,便蹿出丈许。但火魈雪魅两人既知大相禅师在此,怎肯容她去讨救兵?一见石二嫂身形展起,火魈手臂一摇,数丈长的绸带如灵蛇一般,贴地游到。 石二嫂猝不及防,被绸带一绊,“啪”地又是一跤,但她跌倒之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向前又跑。 火魈闷喝一声,绸带再次挥起,顶端竟被他挥成了一个径约四尺的圆圈向石二嫂当头罩下。 乔道在一旁暗叫不好,他曾在罗浮山玉女峰顶,见过他这一手挥带成圈罩人的工夫,知道石二嫂万避不过,若叫他罩定了,非但不能去求救,只怕生命也有危险!因此不顾自身安危,足尖一点,一跃而起,挥鞭往绸带之上便击。 那一鞭乃乔道毕生功力之所聚,火魈不防他敢以如此大胆,竟被击个正着,绸带顶端那个圆圈向上一扬,石二嫂已滑出三丈有余,但火魈绸带倒卷,已将乔道的软鞭缠住,用力向怀中一扯,喝道:“脱手!” 乔道性子刚烈异常,暗想自己就是不脱手,紧紧握住了软鞭,但只觉一阵剧痛,手心中皮被扯脱了一大块,软鞭还是被火魈夺了过去。 这一切,全是一霎那间的事,火魈“叽”的一笑,挥带再追石二嫂。 石二嫂反身一轮,没有击中,金刚轮反倒为他缠住,眼看走不脱的了,忽听墙上有人大喝道:“直娘贼,这怎算是打架,鬼丫头呢?” 那一声叫唤,虽说不上惊天动地,但在这只闻兵刃破空之声的静夜中,也显得分外惊人。 火魈、雪魅两人心中本就发虚,只当三招两式,便可将石二嫂、乔道和赵敞三人收拾了,谁知三人勉力支持,竟然缠斗了二十余回合,因此忽听半天响起焦雷似的一声呼喝,心中不免大吃一惊。 然而他虽危不乱,绸带仍然奋力挥出,缠住了金刚轮,用了个柔劲,手臂往怀里一带,将石二嫂拖回丈许,这才抬头向上观看,只见铁塔也似一个人影,站在屋顶之上,怕不有七八尺高下,身躯如此雄伟,忽又见两条人影,俏没声地上了房顶,身法奇物,竟是以手先着屋面,然后才直立起来。 一站直,更是高得吓人,竟有一丈三四尺高下,刚才那个大个子,和这两条黑影一比,竟成了小孩子,心中不禁大疑,叫道:“娘子!三十六着!” 一言甫毕,已见数十火把,由远而近,原来那大汉一声呼喝,已将寺中僧人惊醒,各持火把,远远地站着观看,一霎时间,光亮如同白昼。 雪魅就着灯火一看,见屋面上站的,乃是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他旁边,那高可一丈三四尺的,原来竟不是人,却是两只猩猩! 这时,不但她已看清楚来者,就是石二嫂、乔道、赵敞也已看清楚来者是谁。 只听乔道、赵敞两人一声欢呼,说道:“杨大寨主,原来是你!” 不错,来者正是花山七十二寨大寨主杨光林,咧嘴一笑,说道:“自然是我了!” “扑”的一声,跳了下来,那两只猩猩跟踪而下,呲牙咧嘴,形态猛恶已极。 火魈雪魅两人见多识广,焉有不知那物厉害之理,一打眼色,众人连看也没有看清楚,便已两缕轻烟也似,飞身上屋。 杨光林大喝道:“直娘贼,一照面就走,算是什么好汉!” 火魈雪魅两人武功虽高,便本来就不是“好汉”,足尖一点,飞身过了第二个屋顶,然而就在此时围墙之外,又箭也似射进五六个人来,将两人去路挡住,其中两人,还各挺一柄莹董寒光闪闪的长剑,雪魅火魈两人见势不好,急忙背对背站住,同时跃退。 杨光林“呼”的一声抽出了三截棍,纵上前去,乔道、石二嫂、赵敞等忙跟在后面,那两只猩猩也不甘后人,一起跳跃而至,见了赵敞,大有故人相见的味道,竟然露齿一笑,倒吓了赵敞一大跳。 此时,有百余僧人在下面执着火把,照着屋顶。 屋面之上,那后来的五六个人,为首一个,羽衣星冠,面目庄严,手执宝剑,正是清波上人。他身旁站着江上燕殷红,右面是鬼影子,左面是泰山神驼于六。齐星中手执双锏,站在后面,和神鹰谷泰并肩而立。十余人恰好将火魈雪魅齐齐围在中心。 清波上人一见大势已定,这两人再也走不脱,便问道:“乔兄,小秋怎么了?他人呢?” 乔道心中本还莫名其妙,怎么这么多人碰得那么巧,一下子赶到了光孝寺中,此时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白鸽传书引来的,喜道:“说来话长,先将这两人擒下了再说!” 他右掌刚才还被火魈一扯之力,脱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这时映着火光,向两人一指,情状更是可怖。火魈雪魅两人见强敌当前,哪一个都不好惹,况且还有大相禅师未到,能否全身而退,尚自难料,饶是武功盖世,也不由得心中发慌。 清波上人一听,向火魈、雪魅两人看了一眼,道:“宋兄,别来无恙?”杨光林乃是个愣汉子,叫道:“麦兄偏有许多啰唆,动手吧!”目光一转,三节棍抖起,指着江上燕道:“啊,你也在此!” 江上燕不理会他,和清波上人一起踏前一步。 雪魅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各位还何必动手呢?愚夫妇束手就擒便算了!” 泰山神驼于六知道他们绝不是如此光棍之人,喝道:“为什么?” 雪魅“哼”的一声冷笑,道:“愚夫妇又不是三头六臂,怎能与各位为敌?”众人俱都听出她语中之意,是道众人想以多为胜,心中倶皆忿怒,江上燕首先忍不住,向清波上人道:“荣哥,咱们两人上就够了!” 泰山神轮在旁,听江上燕不由自主叫出了“荣哥”两字,“叽”的一笑,说道:“江上燕,好亲热的一声荣哥啊,麦兄,怕有十余年未听到了吧!”江上燕嗔道:“偏是你油嘴滑舌!” 众人知道两夫妇经过十年多来的误会,终于和好如初,心中倶觉欢喜,这多人中,只有赵敞最为焦急,因为寺中闹成这个样,寥燕秋断无不现身之理,既然还不来,可知凶多吉少,语带哭音,说道:“师父!小秋不知到哪里去了!”便匆匆将她的遭遇说了。 众人这才焦急起来,说道:“快去找!” 雪魅火魈两人是知道寥燕秋在达摩井下的,冷笑道:“找吧!找到了也是一^具尸体!” 赵敞大怒,挺剑越众而前,一招“海内十洲”,剑花朵朵,直罩两人,但火魈雪魅各人伸出一臂,手腕向上一翻,“呼呼”两声掌风过后,将赵敞一柄长剑直震了起来,人也退出几步。 两人又冷笑道:“小丫头半个时辰前跳人井中,即使捞起,岂不是死尸一具,还想有活口吗?” 众人听了,俱都大怒,但又不明白寥燕秋为何要跳落井去,纷纷议论不已。 火魈雪魅两人道出了寥燕秋的去处,其目的正是扰乱视听,使众人分心,一见众人果然恃着人多,大有不再戒备之状,心中大喜,心念才动,便已发难。两人同时移动,不向前去,反向后撞。 在他们身后的,正是赵敞、乔道两人,赵敞此时方寸已乱,两人用的又是全力,但觉一左一右,两股大力迫到,几乎透不过气来,急忙回剑迎敌,雪魅火魈已然冲开了一个缺口,以两人轻功之高,只要被冲出一丈远近,便难追寻。 众人一见他们想逃,知道上了他们的当,动身便追,但晃眼之间,两人已在七八尺开外,心中正窃喜,这番总能逃脱了,忽觉两阵腥风,自后扑至。 两人也无暇回头细看,反手各是“呼呼”两掌,只听“啪啪”两声,打个正着,几下呜呜的怪吼,一只巨掌,已伸到自己面前,抬头一看,正是那两只猩猩! 原来众人虽被他们以计转移了注意力,但猩猩终究是畜生,听不很懂,只知道这两人是要围住的,因此一见他们逃走,便赶了过来。 那猩猩长年累月,在十万大山中跳跃奔跑,身法之快,不下一流武林高手,而且皮坚肉厚,虽然挨了两人一掌,也挺受得住。 就这一耽搁,江上燕、鬼影子等人也跳下了屋面,在地下重又将两人围住。 杨光林喝退了猩猩,道:“我在十万大山迷宫之中,直转了两天,方才发现这两只猩猩也在其中,又有一处,竟窖藏着不少干粮,也不知是哪些人藏着的,直转了半年,方得出来,今日若不是这两只畜生,怕不给这两个王八蛋溜走了呢!” 他讲话嗓门甚大,众人听了只想发笑。 来到了地上,达摩井就在附近,赵敞说道:“我先下去看看!”也不等清波上人答应,便纵身跳下井去。 此时,井底浮泥又复下沉,赵敞水性极佳,才一入水,睁开眼来一看,但见黑黝黝的水,闪耀着三五点宝光,宛若黑夜辰星一般,心中先是一动,一个猛子扎到了井底,来回一探,便已摸到了寥燕秋。 只见她半个身子几乎埋在浮泥之中,心中一阵难过,一把抱了起来,向上浮去,先将寥燕秋自那仅容一人的井口处送出了,上面早已经有人接应,将寥燕秋拖了出来,口、耳、鼻上,俱是污泥,也不知是死是活,忙以清水淋了几遍,只见她面色与生人无异。 赵敞不禁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众人将一口恶气全都出在火魈、雪魅两人身上,再加想起寥燕秋平时虽然淘气,但却伶俐可爱,又是可造之才,更是愤慨无比。 清波上人长剑微摆,对江上燕道:“红妹,咱们先为小秋报仇再说!” 江上燕道:“好!” 声才出口,身形也动,“刷”的一剑,“霸王乌江”,观讳宝剑直指火魈咽喉,清波上人也同时发动,剑气森森,“张羽煮海”,送刺雪魅。 雪魅火魈两人知道这一场恶斗非同小可,哪里怠慢?两人只背贴着背,并不分开,一见剑到,火魈已然扬起了绸带,后退一步,来卷两人双剑。雪魅则双掌齐施,“呼呼”两掌,攻江上燕与清波上人的下盘。 只见绸带起处,飞舞盘旋,但江上燕、海底蚊两人手中所持比翼双凤剑,斩金断玉,锋利无比,火魈急切间竟未曾想到,尚图以绸带来夺两把长剑,剑光过处,无声无息,已将他绸带断成三截,手中只余两丈来长一段。同时两人一跃而起,避开了雪魅两掌,人还在半空中,已经仗剑改招,“屈子投江”、“瞒天过海”,两柄青莹莹的宝剑,直在火魈雪魅两人上下四方,组成了一片剑网,不要说是火魈雪魅本人,即使是旁观的众人,也看得目眩心摇,叹为观止。 火魈见一照面,自己便已断了绸带,落了下风,焦躁起来,一见四面八方全是剑影,“霍”的一声,将绸带抖得笔也似直,送缠清波上人脚踝,同时用力一掌推出,竟然二招同时齐发,一起向清波上人攻到。 清波上人微微一跃,已然将火魈绸带避开,同时清啸一声,已攻剑招为“精卫填海”。他“倒海剑法”一招精似一招,第二招一经使出,声势又是不同,但火魈那一掌也已推到,清波上人只觉一股奇热无比的大力,几乎将自己全身包没,急忙运气相抗。 但火魈雪魅两人本是背贴背地应敌的,此时突然脚步移动,转了过来,变成了火魈对付江上燕,雪魅应付清波上人。 两人原是练就了的工夫,甫一转过,雪魅便“呼呼”连发两掌,清波上人只觉热气未退,一股奇寒之气又至,全然不及防备,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一面雪魅火魈两人虽以同样方法对付江上燕,但江上燕内力远胜清波上人,虽是骤热骤冷,集火魈雪魅两人之内功,也是足可抵挡,剑势绵绵不绝。 清波上人手上却因此慢了一慢,但仍好第四、五、六招勉力使出,同时和江上燕一起迫近一步,长剑指处,处处不离火魈雪魅两人要害。 火魈雪魅两人却只是滴溜溜走马灯似的乱转,越转越快,虽是只凭一双肉掌,然而掌风倏冷倏热,清波上人越来越觉支持不住,提气运功过久,虚火上升,江上燕一眼瞥见他面带桃红,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手中长剑不松,横跨一步,走近清波上人,问道:“你怎么啦!” 清波上人有苦难言,但又绝无退理。 江上燕一走近,便已看出了他是内力不济,不能长久抵敌两人怪异的内功,忙道:“你且退,待我一人来!” 刚好雪魅一掌拍出,江上燕舍剑不用,挥右掌迎了上去,“啪”的一声,和雪魅手掌相交。 火魈雪魅两人刚才还在转个不定,此时江上燕手掌与雪魅齐齐贴住,两人立刻一动也不动,宛若两尊石像也似。 清波上人喘一口气,暗想江上燕虽是练了十年“太阴炼形”的上乘内功,不知是否能以取胜。 本来,此时雪魅已与江上燕在拼较内力,火魈背靠背着雪魅,分明是将内力传过,以二敌一。 此时,清波上人若要仗剑以刺两人,真是易如反掌,但他为人正派,这种较拼内力的比试,凶险无比,若无功力远胜比试者本身的人,从中调解,不见胜败,便不易分开。哪一方面想要退缩,便会吃大亏,因此清波上人虽知有取胜之道,但不免落于“乘人之危”,竟锵然一声,长剑人鞘,也弃剑不用,一步走过,来到火魈面前,手掌一摇,一掌拍出。 火魈自然只得举掌来迎,又是“啪”的一声,两只手掌又贴到了一起。 江上燕初和雪魅接触,只觉掌心奇寒,竟不在自己太阴炼形内功之下,忙催动内力,以柔对柔,与之较量,但是雪魅火魈两人以背贴背而立,内力互传,雪魅内力一消,火魈立即补上,江上燕正在用心对付,忽觉对方内力一收,刚要用劲将本身内力迫了过去,将对方奇经八脉尽皆震断,劲力运上,便遇到火辣辣的一股阳刚之力,阳盛阴衰,急切间没有在意,几乎为他所算,赶紧气纳丹田,内息运转,太阴功如江河决堤,源源不绝发出。 火魈雪魅两人,片刻之间,已将内力互换了许多次,两人皆有休息机会,自然易占上风,江上燕全力以赴,已觉渐处下风。 幸而清波上人及时赶到,与火魈贴掌相交,这才扭转局势,得以攻之不已,此时,反倒是雪魅已呈下风了。 但火魈应付清波上人,还绰有余力,因此能不时将雪魅已乏的内力换过来,以敌清波上人,这样,才扯成了平手。 直到一盏茶时过去,四人仍是僵立不动,旁观众人若要出手相助,当然容易,但却谁也不肯做这种事,心情几乎比清波上人、江上燕自己还要紧张得多。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四人骨格齐响,“格格”之声不绝,虽然极为轻微,但也连珠炮也似,清晰可闻。这时候,谁都知道是各人将劲力全都运上,已到了生死立判之机了。 又不一会儿,四人额上皆汗珠微沁,清波上人又面泛红气,江上燕也面色阴沉。火魈早已将一张脸涨成了通红,雪魅则脸色铁青,宛若一渊深水。 这时候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除了火把上的火舌,不时发出“嗤嗤”声音之外,真可谓鸦雀无声,然而,就在这寂静无比的时刻之中,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笃”、“笃”的声音,不急不徐,安详而有节奏。 那声音自远而近,穿过了手持火把、环众而立的僧人,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正是大相禅师,手持禅杖,在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然而向前走了一步,态度祥和已极,如此紧张的场面,竟不放在他心上。 大相禅师一出现,众人心中俱是一喜,但也只向他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注意火魈与雪魅、江上燕与清波上人四人的动静。 大相禅师则直来到四人近前,离四人不过四五步,双手合十,宣佛号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四位施主,解了此结吧!”缓缓扬起手中锡禅杖来。 这一来,江上燕和清波上人全是正人君子,知道大相禅师悟透佛法之后,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经不放在心上,此举乃是为了本我佛慈悲为怀之意,不欲四人两败俱伤,因此要以本身的大定力大本领,来为四人做鲁仲连,心中虽是不愿意,但却也绝不恐慌。 那火魈与雪魅两人,想法便大不相同,一见大相禅师锡禅杖扬起,怎想到他是两边皆不偏袒,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他要助海底蛟江上燕夫妇两人一臂之力。 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暗想大相禅师武功原在江上燕之上,他这一支锡禅杖加了下来,合三人之力,将自己全身经脉震断,也非难事,两人心中拼着硬推江上燕、清波上人内力袭击,也不愿承受大相禅师这一杖之力,不约而同,内劲骤收,想要脱身而出,但江上燕和清波上人怎肯就此罢手?突觉对方内劲收去,想要逃脱,呼晡一声,将内劲迫过,火魈雪魅两人只向旁避得半步,便已委顿在地,半晌出不了声。 江上燕与清波上人知道这一下,两人不死也得武功全失,便趁胜跃开,众人一起欢呼。 只有大相禅师长叹一声,道:“善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两位施主,武功虽失,命却不妨,回家静养去吧!” 火魈雪魅两人站了起来,神气全无。 众人见了,也觉武功全失之人,由他去吧。 雪魅方知道这次实在是输得冤枉,向众人道;“我们武功全失不错,但因此也不能解小丫头的穴道,倒还有一个陪葬的!”说罢,与火魈两人,齐声怪笑,笑声凄厉无比,头也不回,径自走出去了。 众人听了两人之话,暗想莫非寥燕秋未死吗?俯头一看,果然面色渐转红润,大相禅师奇道:“异哉,是谁教她法子,将石中黄子所有的功用,发挥致尽的?” 众人皆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 大相禅师方道:“井底浮泥,与石中黄子性相发挥,小丫头不但口服,且自七窍相吸,我只道此是非人之苦,难以熬受,岂料她以无意中得之!岂非可佞?如今石中黄子无穷妙方,已经发出,此力真可以起死人于地下,小丫头再也不碍事了!老僧去也!”仍是以杖顿地,“笃笃”之声不绝,不一会儿,便走得瞧不见了,果然不消半盏茶时,寥燕秋便“嘤”的一声醒转。 赵敞不禁喜极而泣! 寥燕秋一睁开眼来,见自己周围,围了那么多人,不禁一呆,随接道:“敞师哥,张献忠藏宝在这井底,但石板掀起,藏有机关,要小心了!” 赵敞忙先将大相禅师的话和她说了。 寥燕秋精神倍增,欠身坐起,道:“快取藏宝,杀鞑子去!” 众人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水性好的,莫过于江上燕。她在南海练太阴功之时,在水底可伏七日夜,当下便问道:“井下什么机关?” 寥燕秋道:“也看不清是什么,只觉一股盘旋大力。” 江上燕说道:“那再容易也没有。”一踊身,已然穿下井去,一点声息也没有。 不一会儿,“霍”的一声,又蹿了出来,两手一摊,只见宝光闪耀,金刚石红玉、犹儿眼祖母绿,全是稀世奇珍,便是这手中的两把,估计已足够万余人一个月的粮食所需,心中俱都大喜。 江上燕道:“那机关乃是一只大转轮,已被我破去,谁通水性的,下水去取便了那井口虽小,但井底下却大,一时下去了五人,互相传递,到天色微明的时分,已然将宝藏全部取出,共计有两箱之多,便运回屋中,一看郑可和石小兰已然不知去向,问起僧人,才知是郑可一听僧人谈起藏宝已得,便和石小兰一起走了。 这两人后来得大奇遇,练成了一身本领,千面郎君郑可虽然作恶多端,但到底一念之善。我佛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语,是不虚的。 单表众人得了藏宝,便公推江上燕、鬼影子、于六和神鹰谷泰四人押送宝物,去暹罗缅甸等国,交换粮米。 虽然要取道广西云南,道路不宁,但有这四人押解,还惧怕谁来? 清波上人等则率领众人,和两只猩猩大灰小灰,回到罗浮山玉女峰。 众弟兄听说已将张献忠藏宝,历年来江湖上传说的“金肠玉肚”取出,倶都欢声雷动,但也有一件极不幸的消息,那便是李成栋镇守粤北,天地会派人去和他联络,本来已经交涉妥当,然而广州消息传来,心上人石小兰竟然上了罗浮山,李成栋当场便勃然大怒,将罗浮山派去的人杀了。若不是清兵在一旁虎视眈眈,真想带领大军,杀上罗浮山而来。 从此之后,李成栋究竟心情不好,滥杀无辜,连打败仗,以后除了旧部之外,部下倶都离心,卒之于第二年二月,军次信丰,夜忽闻鼓噪之声,或报军变,或报清兵来袭,适李成栋大醉,仓皇上马,众叛亲离,竟然没有一个跟随他的人,而淹死在河中。 罗浮山聚义的万畲人,待到粮秣将尽之时,鬼影子四人已用珠宝和暹罗王、缅甸王换来了大批白米,兼程由南海运到,万余人遂拔寨起行前,江上燕去那农家寻找麦莲的儿子,农家却已搬走了。从此天地会在粤东一带,活动联络,声势就越来越是浩大。 此时,郑成功在厦门,不服清廷招降,收厦门为思明州,奉明朔,行明历,与罗浮山下来的一班群雄遥遥对峙,使得清廷虽挟雷霆万钧之力势如破竹地南下,但到了这里,便没有办法可想。后来只好在粤北打主意,终于从江西翻越梅岭,才得以进军广东,始终不能动粤东一根毫毛。直到三年之后,方才大势已去,粮尽兵绝,才无法再支持,一干随军的英雄,也星流云散了。 却说赵敞和寥燕秋和大军一起,驻守粤东,这一日军中无事,两人相约,同至罗浮山玉女峰一游。 禀告了清波上人之后,便即刻起程,上了玉女峰顶,正好是十一月的天气,两人默默无言,看了一回,真元观依然还在,只是久无人居住,庭中已经生满了野草。 两人凭峰立了一会儿,只见白云缭绕,云海层层,忽然有两点彩色绚丽无比的物事,穿云翩翩而上,飞得近了,看清乃是两只大蝴蝶。 寥燕秋向之一指,道:“敞师哥,还记得当年郑可捉罗浮山仙蝶,讨好莲师姐一事吗?” 两人同时想起麦莲出家为尼之后,音讯全无,不免一阵感叹,也不想在峰顶久留,连袂下山去了。正是:白云任情飞,芳草依旧绿。山头屹然在,人事已全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