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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巫山三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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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巫山三残
作者:
倪匡
来源:
倪匡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7/9/7
李双红叹了一口气,道:“创宗立派,岂是人人皆能的事,贤弟你神仪内莹,根骨极佳,心地又好,方能当此重任,光大武学,我虽有此志,但是力不从心,当年我方得到这本二气秘笈的时候,也曾有此雄心,但才练了一式,便走火入魔,吃尽苦头,怎敢再为妄想?”罗征见他讲得诚恳,也就不再推辞,他暂时也没有空去深研笈中的上乘武功,便将自己此行,原是中了厉延己的火蝎针,此时已愈,因此急往河南去探望心上人方幽兰等事,全都和李双红说了。
李双红号称“武林通”,武林中各派人物、武功,及大小掌故,他全都了然于胸,闻言道:“我也回山东去,咱们正是一路,就一起跑吧!”
罗征心喜在半途上结拜了这样的一位义兄,精神陡增,两人走了三天,方见有小镇,李双红换了衣服,又买了两匹马,直奔中原而去。
不消半月,已然到了山东,李双红觉出罗征年纪虽轻,但却大有风范,行事气度,谈吐之间已隐隐有一派宗主之风,心中不舍得骤然与他分离,道:“兄弟,我常在山东一带走动,山东一省,到处是家,你要往河南去,我送你到两省交界之处如何?”
罗征一路上不知听李双红讲了多少武林掌故,与他在一起半个月,胜过独闯江湖十年,也不想骤然别离,道:“多谢大哥盛情!”
两人因别离在即,都将马勒得慢慢的,又走了三天,方来到河南边上。其时正是夜晚,月白风清,李双红长啸一声,道:“贤弟,我要回去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来找我,只需到山东来,不是我自己夸口,随便向哪一个武林中人打听李双红三字,总能找得到我的!”
罗征心中也是黯然,道:“大哥善自珍重。”各自将马牵出数步,在马上扬了扬手,正要各奔前程之际,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自西而东,疾驰而来,麈头起处,总有七八匹马,全都跑得旋风也似,根本看不清马上是何等样人,李双红和罗征两人,连忙趋避,那七八匹马直驰过去,贬眨眼,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马匹已隐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马过去以后,李双红眉头一皱,道:“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想来又出了不少后辈人物,看刚才那七八匹马,分明是在河南作了案子,逃回山东去的,我倒好好査访一下,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
罗征也对这七八骑目中无人的狂态,感到不满,随口应道:“不错,大哥既回山东,对山东武林,当有一番整顿”讲至此处,眼睛突然定在大路中心,奇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可是一张古琴?”
原来刚才还是一无所有的路面之上,此时却多了三四尺长,黑黝黝的一段物事,上面有七条亮晶晶的丝线,映月生光,是以罗征才会疑心它是一张古琴。
李双红经他一叫,也回过头来看视,讶道:“不错,看情形正是一张古琴,难道刚才那七八人,竟是风雅之人?”罗征道:“大哥,你意思可是那古琴是刚才奔过去的那些人遗落下来的?”
李双红道:“这个自然!”罗征一跃下马,来到古琴旁边,尚未将琴拾起,心中已然忐忑乱跳,原来那张琴的式样木纹,极是眼熟,正是琴仙方玄前数月来开封镖局中寻找自己,所携的那张。
李双红见罗征僵在琴旁,不知所措,心知有异,手在马鞍上一按,人便斜纵出去,道:“贤弟有什么不妥?”罗征将琴拾起,道:“大哥,我认得这张古琴一”话未讲完,李双红已道:“我也认得,此乃琴仙方玄之物。”罗征奇道:“莫非刚才疾驰而过的七八人中,有一个是琴仙方玄?”
继而一想,不由得更为吃惊,心忖若七八人中,有一个是琴仙方玄的话,则他号称“琴仙”,自然爱琴若命,焉有容他失落之理?再说见了自己,未来快婿,也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然而若是琴仙方玄不在这七八个人中,他的心爱古琴,怎么会落在别人手中?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罗征一时间只感到心乱如麻,唯恐艳魂堡中,又出了什么乱子。掉头回来,道:“大哥一”才讲了两个字,李双红突然道:“禁声,听!”只听得刚才那一阵马蹄声去而复转,但为数似不像有七八匹之多,李双红顺手接过古琴,气运臂,力达掌,向上一抛,古琴疾飞而起,平平稳稳,不偏不倚,正嵌在身旁的一棵大树的横枝之上。
他刚将琴抛出,马蹄声也已到了跟前,果然只有两匹,来到近前,马上人一跃而下,罗征和李双红两人并肩而立,只见马上跃下的两人,短小精悍,腰间鼓凸,像是围着软兵刃,正中一个扣子,绿光隐闪,像是一只鱼头。两人下马之后,先向地上一看,然后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向罗征和李双红一拱手,道:“两位朋友,可曾见我们刚才驰过,跌下一张古琴?”
罗征脱口道:“你那一”他本来是想问那个矮子“你那古琴哪里来的”,但却被李双红一伸手臂抓住,痛痛快快地道:“未曾见到。”
那矮个子双眉向上一扬,另一个已然大怒,道:“大哥,这两人讲话吞吞吐吐,定然被他们收了起来!”手向腰间隐发绿光的鱼头处按去,看情形像要发作,另一个道:“二弟慢来!”向李双红又作了一揖,道:“朋友,这张古琴,你们要来,一点用处也没有,于我们却大有用处,尚请归还,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咱们兄弟,定然不忘朋友深情!”
李双红已然看出,两人腰间所围,凸了起来的事物,是和那只绿色鱼头,连在一起的,乃是一件独门奇异软兵刃,但是以自己在江湖上的阅历而论,却辨不出什么东西来,而这两人,又偏偏是一口山东口音,年纪也在四十上下,不应是初出道的人物,因此心中疑虑,闻言答道:“岂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一个又已忍不住,大声叫道:“老头儿,咱们又不是和你攀亲家,你废话做甚?”
李双红知道琴仙方玄的古琴,会突然落到了人家的手中,其间定有变故,若不是翻脸,这两人一定不肯道出来历,脸色一沉,喝道:“好!冲着阁下这话,倒要和你攀一攀亲家!”
罗征一使眼色,两人倏地后退数步,两脚不丁不八站定,暗含子午,会家眼中一望而知,已是准备动手,但那个一直好声好气的矮个子却面现忧急之色,向身后看了一看,道:“两位朋友,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与之作对,不如将琴还了我们算了!”
罗征一声冷笑,道:“笑话,琴我们是要还人的,但却不是还给你们,而要物归原主!”
两人面色一沉,向罗征望了一眼,见他年纪轻轻,但却英姿飒爽,卓然而立,已具高手风范,李双红更是稳如泰山,两人对望了一眼,道:“那琴原主是谁,你们可知道?”
罗征一字一顿,道:“艳魂堡主,琴仙方玄!”两个矮个子突然手在怀中一探,再向上一扬,只听得“嗤嗤”两声,两道红焰,爆出无数火花,直向半空升去,其快无比,升到了半空,“轰”的一声,又爆了开来,下了一天光雨,李双红面色突变,一步抢向前去,喝道:“贤弟动手,先将这两人收拾了再说!”“呼”的一掌,便向那人击出。
那人身子一侧,顺手挥起怪蟒也似一条软鞭,鞭头绿光闪闪,正是那只鱼头也似的扣子,抖得笔也似直,径点李双红腰间。纤李双红一个筋斗翻出,顺手在地上拣了几颗小石子,含在口中,“呼”的喷出一颗。
他走火入魔八年之久,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练那口吐果核的绝技,时间一长,全身真力,皆聚集于口中,所吐暗器,劲力之大,就算当今第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及,一颗石子喷出,势如奔马,那矮个子撩起软鞭来迎,“噗”的一声,鞭石相交。
别看那颗石子只有指甲般大小,上面所蕴力道,何止千斤,那人全然无备,五指一松,软鞭便脱手飞起,而那颗石子的势子,犹未减弱,正撞在他的“肩井穴”上,立时翻身栽倒。
那一面,罗征见李双红突然出手,心知他江湖上阅历甚深,定然不会贸然与人动手,双掌一错,也奔向另一人,那人抖起软鞭,两人对拆了三招,罗征已看出他鞭法虽然精妙,内功却是不济。刚好李双红将另一人打败,那人一个疏神,被罗征欺近身去,手腕一抬,将他右臂格开,左手提拳,中指凸出,成一个“龙印爪”,径叩对方“期门穴”,一叩便中,那人也“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李双红一见三招之中,便已奏捷,拉了罗征,飞身上马,在马经过那株大树之时,飞身一跃,取下了古琴,一式“雁落平沙”,仍稳稳地骑在马背之上,直向前跑去,一直跑出了三四十里,方才勒紧马缰,道:“贤弟,艳魂堡中,必生变故,咱们快赶去看视。”
罗征闻言惊道:“大哥,那两个矮子,究竟是何等样人?”李双红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他们刚才所放的信号箭,颇似当年巫山三残中半残徐云娘的家数,但巫山三残,在我走火入魔之前,已然多年未听到音讯,此事需到艳魂堡看过,方知事端的始末。”
罗征心中大乱,暗忖自己与方幽兰,真可以说是好事多磨,本来只当经过一番波折之后,只要回青城和师父一说,便可以回返河南,与之结成夫妇,共享齐眉之乐,但是却碰上了青城巨变,又因身中奇毒,有了寻解药一行,满以为从此风平浪静,艳魂堡中,却又突生变故。
什么“巫山三残”,简直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等样厉害人物,一路飞驰,李双红频频注意身后,看可是有人追来,尚幸无事,到第三天中午,已然过了小镇,上了大路。那大路只要再过去十余里,转入小路,向前二十里不到,便是艳魂堡了。
越是快到艳魂堡,罗征的心情,越是焦急,因为方玄的古琴,落到了别人手中,这事情总是十分不妙的,方玄尚且如此,方幽兰岂不要更糟糕!
李双红知道他的心境,也无法相劝,两人闷声不响,只顾策马,转入了小路之后,罗征反嫌马行迟缓,飞身下马来,三五个起伏过处,人已跃出了十余丈开外,李双红怀抱古琴,跟在后面。
两人流星飞马,不一会儿,便跟出了十余里。
罗征从受开封镖局的老镖头所托,前来追缉失镖起,已不止来过艳魂堡一次,那些失镖,他本来以为是琴仙方玄所劫,后来才弄清楚是烈火祖师厉延己门下五个弟子,垂涎方幽兰美色,千方百计,搜罗珍宝,为讨她欢心的,连半天云庄顿的贺礼,也下手截劫。事情既已弄清,他最后一次上艳魂堡,心情更是愉快,沿途情形,记得十分清楚,过了三株大楡树,便能遥远望见占堡耸立。但是这时候,前面却平坦坦的,连房屋的影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巍峨古堡了。
罗征心中又是一惊,一阵不祥的预兆,掠过他的心头,震惊之余,竟不畋再向前走去。突然间止住了脚步,僵立路中。
李双红随后赶到,惊问道:“贤弟何事?”
罗征向前一指,道:“大哥,往日来至此处,已能见到古堡,此时却荡然无物,我……我真有点不敢前去,怕见可怕的结果!”
李双红也是一愣,道:“贤弟呆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是吉是凶,总要前去一见的!”拉了罗征,向前急驰,不一会儿,越过了一个矮矮的山坡,只见黑烟袭泉而升,艳魂堡虽然已在眼前,但是已成了一片废墟,碎石满地,余烟犹升,敢情是被火烧掉了!
罗征一见如此情形,胸口犹如被千斤巨锤,打了一下,大叫一声,疯也似的向瓦砾堆冲去。
那艳魂堡本来占地面积极大,此时已全成瓦砾,也有两三亩大小,罗征来到瓦砾堆上,疾转一圈,撕心裂肺地大叫道:“幽兰!幽兰!幽兰!”
声音越叫越是微弱,到后来,简直只是他自己才能听得到,已成了喃喃自语,翻来覆去,仍是那两个字,幽兰。
李双红见偌大一座艳魂堡,竟会连三尺墙基都不剩,心中大感奇怪。
暗忖就算是有人放火烧的话,那堡全是上好水磨砖砌成,不应该毁坏的如此厉害,看情形像是有人用炸药炸出来的一般。豸李双红想至此处,不禁又想起三天前在山东、河南边境所遇到的那两个瘦矮子来,他们所放的火焰信号箭,一出手便和一条火龙一般,直飞上甚高,极似当年巫山三残中半残徐云娘的家数。而徐云娘的丈夫,老残鲁火虎,正是以用各种炸药出名,据江湖上称,那老残鲁火虎家中一本奇书,专讲各种火药,炸药配制之方,乃是宋末梁山好汉,轰天雷凌振所传。而“巫山三残”,三人全是残废,尤以老残鲁火虎为甚,一手二足俱已废去,他妻子半残徐云娘,则只剩独腿独臂,另一个两人的儿子,称为小残鲁游。
三人的残废,也因为终年摆弄炸药而成。这三人本身武技并不怎样,但是使用炸药之精,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也唯有巫山三残这样的本领,才能令得偌大一座艳魂堡,成为一堆废墟。
但是,琴仙方玄并非弱者,难道三人竟是偷偸在埋了炸药,琴仙方玄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之下,和艳魂堡同归于尽的吗?
李双红只是怔怔地想着,罗征在废墟之上,来回飞驰,越来越是伤心,不自觉间,将一身真力,全都用上,所过之处,碎砖“轧轧”作声,全都留下了一个一个极深的足印,好半晌,怪吼一声,道:“大哥,你在江湖阅历如此之深,可看得出是谁干的好事吗?”
人随声至,直扑到李双红的面前,两眼似要喷出火来,满布红丝,胸脯起伏,声音嘶哑,可知他实是着急心痛到了极处。
李双红虽然料定,十之八九,乃是巫山三残干的好事,但是他却不敢和罗征说明。
因为巫山三残,就算事隔多年,本身武功依然和以前那样,平平常常的话,也是惹不得的人物,人们只知道他们三人,在巫峡左近居住,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人,能够到过他们的家中,因为他们住处附近,密密层层,全都布满着不知多少厉害的炸药。
有的一触即炸,有的在你不知不觉间,突然自天而降,有的则藏在树上野果子中,在你口渴将果子摘下时,“轰”的爆开,简直防不胜防,武功再好,毕竟是血肉之躯,怎能与炸药相抗。
而这三人能以极为平常的武功,横行江湖,使武林中人为之侧目,久久不敢惹他们的原因,也在于此。因为除非一举而将三人一齐害死,否则留下一个,便留永世之患。
后来,这三人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但是武林中人,在巫峡附近办事之时,还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为其所害。
如今这三人武功看来一定大有进展,否则那张古琴,也到不了他们的手中,而若讲给罗征听的话,以罗征除恶务尽的性格,和他对于方幽兰的刻骨深恩,焉有不立即闯去巫峡,找寻三人之理?
然而一到巫峡,却非吃亏不可,因此李双红见问,只是不出声,眼望他处,自觉心中难过。
罗征不是蠹人,焉有看不出李双红欲语又止,明是心中知道原委,而实则上不肯和自己讲明之理?猛地抓住了他的双肩,摇了几下,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
李双红定了定神,双目神光炯炯,直视罗征,道:“贤弟,不是我不和你说,我想到你新得二气秘笈,尚未及深研,将来开宗立派,光大武林,铲除邪恶,有很多事要你去做,因此不欲你去冒无谓之险,你应该明白大哥的一片苦心!”
罗征双目欲裂,大声道:“若是幽兰死了,我不能为她报仇,活在世上,所为何事?若是幽兰未死,我不将她找到,什么开宗立派,全是过眼云烟。”
话说得斩钉截铁,决绝已极。
李双红黯然无语,罗征求道:“大哥,该告诉我了,是谁下的毒手?”
李双红仍是摇头,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罗征叫道:“为情而死,比什么都重,况且敌人真是那么厉害,非死不可吗?”
李双红点了点头,道:“不错,非死不可,偌大的一座艳魂堡,尚且被弄成粉碎,何况你一个人?我讲给你听,等于叫你去送死,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可害你!”罗征听了,对天仰吼数声,声音悲壮愤慨已极,只觉得四肢百骸,倶皆发涨,浑身气劲,无处去使,一俯身,一掌击在碎砖之上,手足齐运,砖石乱飞,不一会儿,在他身旁,已出现了一个深坑。
李双红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一个难过法,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提到了多少次“方幽兰”三字,每当提起方幽兰时,双目便依然神往,可见他对方幽兰情爱之深,实是无以复加。
而今,刻骨相思的恋人,忽然生此巨变,生死不明,凶多吉少,怎能不令得至情至性的罗征,悲伤欲狂?
所以李双红见他状类疯狂,不住地向废墟堆出气,明知他这样,消耗真元,非一日之功所能补偿,但也总比这股无法忍受的郁闷之气,藏在心中,日久成为不可医治的内伤好些。
罗征一个人发了半日的狂,他脚下深坑,已然越来越深,突然发现一段大柱,双臂一振,将之抛出老远,足尖一点,又掀起那扇门来,双手不住地发抖,那扇门,正是由大厅通向走廊上的,门上斑驳的花纹犹在。
罗征想起在艳魂堡居住的日子里,都和方幽兰谈到深夜,然后才通过这道门,经过长廊,各自去睡觉,就在这道门边,他们明知第二天还可以见面,:但是毕竟要相隔一夜啊!
两颗年轻的、灼烈的热爱着的心灵,怎能忍受彼此一夜不相见呢?
于是,他们便倚在门旁,相互对望着不出声,谁也不想先走开,他们愿意永生永世地站在门旁,只因为那时他们两人在一起。
直到挨到不能再挨,往往已是远远地听到了鸡啼,再不然就是琴仙方玄“故意的浓重咳嗽声,已然响起了十数次之多,方幽兰才肯轻轻地说:“征哥,明天见!”然后飘起那么轻盈,那么美丽的身形,像仙女下凡似的,仍要一步一回头的,向楼梯上走去。
而罗征则仍是痴痴地倚在门旁,直到听到了她轻轻掩上房门的声音,才肯回去安息,虽然他们一整天和大半夜在一起,但罗征一合上眼,方幽兰的倩影,仍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多么甜蜜的回忆,然而又是多么残酷的事实!
罗征捧住了那扇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心爱的人儿,不知死活如何,除非是心地冷酷之人,否则谁不会流泪呢?也唯有大英雄,才是至情至性的人,李双红在一旁看得低下头去,暗暗叹息。
罗征轻轻地将那扇门放在瓦砾堆上,偌大的一座艳魂堡,怕只有这扇门是完整的了。他要一生一世,都带着这扇门,因为在这扇门下,他和方幽兰有过一段那样甜蜜,永堪记忆的日子!
罗征将门放好之后,已跃入被他以手足挖出的那个深坑之中,那坑已比他人还深,他还想在坑中找出点什么东西来,又拖开了一根柱子,突然,他几乎窒息了,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人腿!
罗征也顾不得叫李双红,抓住了那条腿的足踝,拖了出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辽东双煞中的宋安,见了罗征,居然张开眼来。
罗征又惊又喜,忙道:“宋大叔,宋大叔,你快说,究竟曾发生了些什么事?”
宋安呻吟一声,道:“迟了……那三……人……好……不……心狠,只……怪兰姑……娘……长得太美……”讲到些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罗征仔细一看,见他存身之所,乃是一张八仙桌的下面,想是屋塌以后,碎砖被桌面顶住,他在桌下,得以生存,而砖缝中又有空气透人,但是见他一条腿已断,伤口见风,也不会活多久,急问道:“是哪三人,方姑娘怎么?啦,宋大叔,你快说啊!”
宋安嘴唇掀动,声如蚊嗡,罗征忙凑过耳去,只听得“兰姑娘……已\被。”…掳向……巫山……去了“几字。
虽然只有这几个字,但罗征却是一阵狂喜,因为方幽兰看来并没有死在艳魂堡中。
但接着又是一阵难过,因为方幽兰究竟是被何人掳去的,自己竟然无法知道,只知道她是被三人,掳向巫山去了!
再看宋安时,早已双睛怒凸,惨死多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道:“宋大叔,你放心吧,我一定代你报仇!”抬头一看,李双红正站在坑边,一提真气,跃了出来,刚想问他,是巫山何等人物,令得艳魂堡成了废墟,但继而一想,李双红一定仍是不肯说,心生一计,咬牙切齿地道:“大哥,宋安大叔已和我讲了是谁下的毒手,你若怕事,可以不和我一起去,但却不要拦阻我行事!”
李双红在一旁,因听得罗征在深坑内,有和人讲话之声,所以才走了过来。
他并不知道宋安只告诉了罗征,方幽兰被人捉去一事,并未告诉他是谁下的手,闻言叹道:“贤弟,我岂是怕事之人,你如此说法,未免太以小觑我了!”
罗征正想他讲出这句话来,道:“大哥,如此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救方幽了”
二“:李双红惊喜道:”兰姑娘未死?“罗征道:”不错,他被人捉到巫山去了!“李双红双掌一击,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罗征知道他即将讲出是谁干的事,只是不出声,只听李双红道,只是那巫山三残,久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为何此次大举来犯?“罗征牢牢地记了“巫山三残”四字,道:“大哥,那三人难道有通天的本领,所以你刚才不肯讲出,怕我前去送死!”
李双红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这三人武功怕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他们使用炸药,早年已到神出鬼没的地步,若是半道相遇,尚可应付,但是要到他们的老巢去,当真是险过赴汤蹈火!”
罗征听到“半道相遇”四字,不禁失声道:“啊呀,我们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李双红仍未想到,道:“贤弟,指何事而言?”
罗征道:“我们三日前,在河南山东交界处,所遇到的那七八匹马上,必有一个是方幽兰!”
李双红仔细一想,此事大有可能,连那张古琴,多半也是方幽兰身为人质,但却见到了罗征,特意遗留下来,引罗征注意的,只惜当时并未想到,还上艳魂堡来看察究竟,否则赶了上去,许能将方幽兰救出,也没有一定,如今一来一去,差了六天路程,等自己回到原地时,他们怕早已到了四川了!
心中俱都懊丧不已,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可想,李双红大声道:“还等什么?快去追吧!”返身便走,在大路上寻到了牲口,马不停蹄,到了大城,又买了好几匹马带着,一路上换马而驰,到了和那两个矮子动手的地方,只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一看,已然全无痕迹,大约是矮个子一放信号,便将巫山“三残引来,将他们救去。两人只在马上略停片刻,便又向前跑去,一连七天七夜,未曾稍微休息。
第八天,已然踏上了四川境界。李双红道:“巫山三残所住之处,并非是那以十二峰驰名的巫山,而是在三峡最险的一峡,巫峡的峭壁之上,就算未经他们满布火药,要上去亦非易事,除了水路之外,别无他途可通,自此处下船,要逆行上巫峡,少说也得十天工夫。我们慢,他们一样也慢,倒是这在船上的十天半月,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定神,将二气秘笈看上一遍,能长些功力,总是好的!”
罗征口中答应,但心想方幽兰在人手中,吉凶难料,我又怎能定下神来?两人就在江岸雇船,但是船家一听他们要到巫峡,全都掉头不顾。
在长江三峡中行船,本是极险之事,尤其是逆水向上游去,全程倒有一大半,是要人在两岸以绳来拉住走的。而三峡两岸,又没有一尺平地,全都在山上峭壁中,崎岖不平的山石中,一尺地向前行进,以人力来和湍急的水流相抗,一个不好,或是失足,或是断绳,便要造成极大的惨剧,跌下湍急的江中,无一能以生还,长江三峡的船夫,真可以说是那时最苦的人。在水流激急之处,他们往往要全身向前倾赴,才能将船拖动’真是惊心动魄,不可言喻。
罗征和李双红两人,起先还当是舟子们嫌路远,不肯受雇,后来问到些人,只听说“巫峡”两字,便已色变,问他们,却个个不肯说明原因。
罗征心疑道:“大哥,舟子不肯载我们去巫峡,其中定有道理,我想那峭壁上的小道,虽然险峻,但纤夫尚且能行走,我们有一身轻身功夫,难道反倒不能走吗?说不定还可快些赶到巫峡,走到巫山三残的前面啦,你道可好?”
李双红道:“如果能在纤道上行走,当然再好也没有。但是三峡纤夫,不下二三千人,他们迷信至极,绝不许生人踏上纤道半步。他们生命,便寄托在纤道之上,这样做法,也是难怪他们的!”
罗征道:“我们难道还怕他们不成?”李双红正色道:“贤弟,若是硬要来,自然也可以,但一则好汉不敌人多,二则这些纤夫,全是最苦之人,他们如此做法,也是祖传下来的规矩,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我们岂可以胡来?”
罗征无法可施,道:“陆道又无路可通,水路又无人肯载,纤道又不能走,除非胁生双翅,否则只有听凭幽兰任人欺凌了!”
李双红道:“你别急,我有一个办法在此,要绕陆路,自然可以,但却要经过大半个贵州省,非历时一月不可,夜长梦多,不如我们先扮客商,去巫峡左近,舟子既不载我们,自然也不载别人,然后上岸,去找住在巫峡附近的纤夫大龙头,焚香敬神,充着纤夫,自然可以在纤道上行走了。”
罗征只要能将方幽兰救出,不要说叫他做纤夫,叫他做什么都肯,道:“好主意!”便杂在客商之中,下了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夜之间,船行出二十余里,船老大便对众客商道:“各位要过巫峡的,请在此处上岸,我们有人带路,绕上大半个月的陆路,方能过得巫峡!”
客商们下船时,早已知道因为巫峡上最近时生怪事,以致舟子牵夫,无一敢过,只得纷纷下船。
李双红和罗征两人,也不相强,行出四十余里,来至一个小镇之上,罗征问道:“大哥,那大龙头是怎生的人?”李双红道:“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听说此人武功绝伦,早年还是绿林出生,前十余年,左岸纤夫与右岸纤夫因小事发生龃龉,以致酿成千畲人的械斗,云集于牛肝马肺峡旁,他闻讯赶到,一掌将一块万余斤的大石,推下江去,才将两岸纤夫,一齐镇住,江湖上由是便传他之名,知道他叫商海。但舟子纤夫,却俱尊称为大龙头而不名,我们见了他,要小心些才好。”
罗征点了点头,李双红又道:“去求大龙头当纤夫的,全衣食无着,即将饿死的人,贤弟你千万要忍住一切侮辱才好!”
罗征这才听出,要当纤夫,敢情还不容易。两人边讲边走,不一会儿,来至一座极大的草棚面前。
那草棚全是以三丈来长,水柱粗细的大毛竹做成,看情形足容得三五千人。此时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到了草棚入口处,抬头向里面望去,只见十余支儿臂粗细的大蜡烛,明晃晃地点在尽头处,照着四海龙王的绣金画像。
李双红一拉罗征,道:“快跪下向前,膝行向前,到龙王像前再说。”罗征一生强硬,威武不能屈,除了对师父铁盆老人以外,对谁都不曾跪过,闻言不禁大为踌踏。李双红催道:“贤弟,此是权宜之计,还不快跪?”罗征眼前像是发现了方幽兰正在大受楚挞之状,耳际又像听到了她凄厉的哀号之声,一咬牙,跪了下去,李双红和他一样,那草棚自人口处到尽头,总有二三十丈远近,两人膝行了好一阵,才到了四海龙王像前。
李双红仰头上望,只见龙王像前,有一面小铜锣,锣旁放着一只锣钟。李双红低声道:“贤弟,凡事由我来应付,你千万别出声!”
举起钟来,“当”的一声,向小铜锣敲去。那铜锣看来阔才两尺,但是声音之响,却出人意表之外,全个草棚,皆为之嗡嗡响不绝。待得锣声停息,李双红方道:“苦命人张进与侄子张发,因无处可栖,宁受百般苦楚,求大龙头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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